由畢贛擔任導演、編劇,陳永忠等主演的電影《路邊野餐》將于7月15日全國上映。近日畢贛接受專訪,談及這部在圈內(nèi)獲得好口碑的藝術電影,回應片中長鏡頭、影片中詩歌化電影語言遇到的不同評價,并將自己詩歌融入電影語言中。
影片里,診所大夫陳升最近總是做夢,夢里總有母親的一雙繡花鞋,半醒時耳邊總是有苗人吹奏的蘆笙。陳升以前混社會,傷了人坐了九年牢,從牢里出來,母親和妻子都不在了。弟弟老歪的兒子叫衛(wèi)衛(wèi),老歪基本不管,陳升卻視同己出。陳升坐上去鎮(zhèn)遠的火車找衛(wèi)衛(wèi),火車卻把他帶去一個平行時空,在那里他遇到已經(jīng)長大的衛(wèi)衛(wèi)。
導演只占據(jù)我三分之一,比起導演,我可能更偏向于創(chuàng)作者
電影中國:在《一席》活動演講上,你說自己有的時候是導演,但你的電影拿下了這么多獎,之后也會一直繼續(xù)導演的路,那為什么還會這樣說?
畢贛:因為我大部分的身份是父親、兒子,是另外的身份關系,導演可能只占據(jù)我三分之一的時間。其實導演是一個身份,它和創(chuàng)作者不一定掛鉤。比如此刻我來這里給大家講解我這部作品,回答大家的問題,這就是導演。但我創(chuàng)作的時候,大部分是一個作者角色,而不屬于導演。比起導演,我的身份可能更偏向于創(chuàng)作者。
畢贛把自己寫的詩放進了《路邊野餐》。比如那句,“為了尋找你,我搬進鳥的眼睛,經(jīng)常盯著路過的風。”
電影中國:這部電影有你自己生活的部分存在嗎?有多大的成分?
畢贛:30%肯定會有,因為要用很多現(xiàn)實里面很多生活的狀態(tài),讓它變奏,讓它去產(chǎn)生其它的意義,這些不一定都是真的,但它們會組合起來。
電影中國:很多好的編劇他們在劇本創(chuàng)作上非常的成功,但是他們做導演的時候并算不上是很成功的,你覺得做好導演需要有哪些素質?
畢贛:第一素養(yǎng)是剪輯,懂剪輯才能更好的創(chuàng)作劇本,因為在寫劇本的時候也是帶著剪輯的,劇本不是為了出版成書,也不是為了翻譯成電影,寫劇本不是為了照著劇本一個一個拍,它只是文本,像電影里很多時候是文本,文本在現(xiàn)場要經(jīng)過很多次修改。不是把文本弄好了現(xiàn)場拍而已。
電影中國:從之前《老虎》的時候是有很多漏洞和穿幫的鏡頭,再到現(xiàn)在的《路邊野餐》拍的這么成功,其實之間的時間跨度并不大,你怎樣做到短時間內(nèi)得到這么大的提升?
畢贛:這部電影也算不上成功,就是認真拍、好好寫。創(chuàng)作過程是很多漫長的、孤單的夜晚,可能幾千個夜晚變成一部電影。所以創(chuàng)作是別無他法,沒有捷徑,是需要每個晚上都去寫劇本。
沒有什么介質會比膠片更適合拍聶隱娘
電影中國:怎樣看待膠片電影到數(shù)字電影時代的轉變?
畢贛: 我個人并沒有膠片情結,我認為每個時代都有它最好的介質。就好像我在這部片中的長鏡頭用到了DV,因為它記錄密度的時候不是變暗了,而是變成藍色,多了更多的噪點。我覺得正是因為進入數(shù)字時代,像我們這樣的導演才有拍電影的機會,它讓電影變得更自由。在膠片時代,是沒有我們拍電影的機會的,它受到很多電影廠的管理,那時候想去拍部電影,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進入數(shù)字這一套系統(tǒng)后,表演的系統(tǒng)、打燈的方式其它所有東西都要隨之改變。介質應該隨著時代的改變越便捷越好,而畫質將來可以慢慢去提升。
電影中國:你是不是很喜歡侯孝賢導演,并深受他作品的風格影響?
畢贛:是的,我是受他影響。侯孝賢導演在亞洲的地位絕對是宗師級別的,其實不止是我,很多好的導演像李昌東、賈木許都深受侯孝賢導演的影響。他輻射了很多人,不止我一個。
電影中國:怎樣看《聶隱娘》選擇膠片拍攝?
畢贛:李屏賓是有膠片情結的,我和李屏賓有過接觸,他是很有文化內(nèi)涵的人,他對膠片那種介質肯定是迷戀的。因為對于攝影師來說,毫無疑問膠片肯定是最好的介質。
我們?nèi)ヅ囊粋€唐朝的刺客,刺客是什么,刺客對聲音和視覺特別的敏銳,數(shù)字并不能很好記錄那些,所謂的“風吹草動”和“光影”就是視覺和聽覺,但我覺得膠片能更好的把它拍下來。所以侯導選擇膠片肯定有他的原因,膠片更適合這部電影,而且又是一部唐朝的電影,有什么介質會比膠片更適合拍聶隱娘。
用夢幻的文本去給時間這個隱形的鳥涂色 長鏡頭就是那個籠子
《路邊野餐》是畢贛大學畢業(yè)后的第一部劇情長片,一條42分鐘的長鏡頭抓住了電影節(jié)觀眾和評委的心。
電影中國:電影中為什么要拍長鏡頭,它和時間的關系是怎樣的?在電影結尾的部分有時間倒流的鏡頭,這個應該怎樣去解讀?
畢贛:在這部電影里,我是把時間在各個層面上拆解、重述,它最深層次的文本,就像《金剛經(jīng)》里的“過去心不可得,現(xiàn)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這是一個最深層次的時間文本的映射;還有一個很隱秘的文本,比如詩歌;還有劇本人物關系那層時間文本;還有最表面的意像,包括墻上倒轉的時鐘以及攝影機具體地圓周運動的軌跡,這些都是在把時間重述和拆解。這相當于把一輛汽車的零件完全拆開,但需要重新組裝起來之后才能更好的理解它們。
而為什么用到長鏡頭,因為我覺得時間就像一只隱形的鳥一樣,我能碰的它、看到它,但我怎么樣才能讓別人也能看到它呢,首先我就需要用一個籠子把它關在里邊,這個籠子就是長鏡頭的段落,這是一個持續(xù)的、完整的時間和空間,然后我還需要給它涂上顏色,這個顏色就是電影里頭夢幻的文本,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文本,當這些文本交織在它的身上,我們就可以看見它到底是只什么樣的鳥,它怎么樣去動的。
電影中國:都用了哪些攝影機?長鏡頭應該是用了比較輕便的攝影機吧?
畢贛:電影用了艾麗莎、佳能5D3和佳能550D,長鏡頭一共拍了三條,其中包括用DV拍的一條,但最后觀眾在影片中看到的還是第一條用佳能5D3拍的素材,另外還用到了BMCC、BMPCC。
電影中國:艾麗莎的租金應該很貴,為什么不用更小的攝影機?
我用它是因為學校有免費的就用了,學校買來之后沒有人用,我就第一個拿來用了。
電影中國:長鏡頭中,和佳能5D3搭配的穩(wěn)定器用的什么?
畢贛:用很小的手機的斯坦尼康,當時借不到機器,設備都是到處借,一轉彎就會有問題,所以觀眾會發(fā)現(xiàn)屏幕上有很多問題,
電影中國:長鏡頭中畫面有失真應該就是這個原因吧?
畢贛:對,像布被扯著的感覺,就因為當時晃動太大,后期經(jīng)過穩(wěn)定處理,變成了另外一種視覺,但這樣的效果反倒得到了很不錯的反饋,給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電影中國:演員的調(diào)度很復雜,加之很多都不是專業(yè)的演員,怎樣保證拍攝成功?
畢贛:我們拍攝之前差不多排練了半個月,細化到每一個場景,最后幾天再把大家集中起來,這是一個嚴密的過程,肯定不是拿著機器隨便拍的。有些電影拍攝就半個月,而我們光是排練就花了半個月。
電影中國:對這次的作品,你自己滿意嗎?有覺得瑕疵的地方嗎?
畢贛:滿意啊。還是會保持有泥巴和灰塵沾在身上,所以我還是滿意的。我覺得這部電影里的瑕疵遍布,有些是錢可以解決的。但總體上,美學方面和我想要的訴求都能滿足到我,所以我覺得基本上還是滿意的。
電影中國:這部電影是完全沒有打燈,用的全是自然光嗎?
畢贛:做了一些燈光的處理,比如樣讓密度更合理,攝影師在這方面是有過考慮的。在技術上面,不是那么隨隨便便的,比如在裁縫店里,里面有一塊很大的黑布就是為了遮光?;蛘哂行┍容^暗的場景,比如在那個小孩的房間,我們用的是珠寶店的燈,因為那個燈特別恒定,所以就用那個燈來補一些面光。
但因為電影里大量的都是空間,所以很難打燈。像第一個鏡頭,推出去,打了三盞燈,這邊的建筑、最外面的建筑和打天上,因為打天上會造成顏色密度不一樣。但燈光的設計還是很少。
電影中國:很多國內(nèi)的攝影師喜歡開大光圈、調(diào)高ISO來拍光照很低的場景,你有哪些技巧?
畢贛:我覺得真正的自然光拍攝是非常困難的,大量的攝影師說要拍自然光都是借口,是因為不會攝影。我作為一個導演,我在拍攝自然光電影的時候要達成那種美學,損失掉了很多東西是因為沒有辦法。下部電影有辦法的情況下,去拍自然光要有很好的團隊跟我做這個事情,打自然光非常難。
電影中國:感覺你好像對觀眾的口碑和反響也不是特別介意,是嗎?
畢贛:比如說我和你見過第二面了,你看過第二次了,那你有什么想法我就會介意。那大部分的人我都不認識,連第一面我都沒見過,介意也沒什么用。
電影中國:現(xiàn)在藝術電影的現(xiàn)狀是很多藝術電影叫好不叫座,也很難有高票房,對于這點你怎么看?
畢贛:我覺得這不是一個“有問題的現(xiàn)狀”。藝術電影賣不好,不是因為藝術電影有問題,而是因為它就是這個量,它的分眾就達到這里,不可能讓它賣到5個億吧。所以真正好的發(fā)行方,是找到適合的觀影人群,如果有50萬的人想看這部電影,發(fā)行方就花10倍的力氣去找到這50萬的觀眾就好了。
我覺得真正的現(xiàn)狀是,拍藝術電影的人,應該把電影拍的更好,讓電影真正的叫好。好是千種萬種,但壞就只有一種。所以不能壞,但可以千種萬種的好。
現(xiàn)在我們的市場這么初級,我們要做到就是電影的從業(yè)人員要把電影拍好,電影發(fā)行方把電影發(fā)行的更恰當,媒體人應該把認為好的電影、差的電影都說出來。我們應該一起去改變它,而不是站在旁邊只知道說風涼話。
最后,畢贛也坦言,拿獎后更多人愿意給他的電影出資,目前他已經(jīng)投入了第二部電影《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創(chuàng)作,講述一個鄉(xiāng)村偵探的故事,背景依然是放在貴州,但“投資大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