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Grotesque系列作品,第一反應想起一部同名小說,Grotesque是獲愛倫·坡獎最佳小說提名的桐野夏生,在2003年發(fā)表的一部寫實小說,作品靈感源自發(fā)生在1997年轟動全日本的“東電OL事件”,并于2009年被白石晃士拍成電影,驚悚氣息濃重。但當看完整個Grotesque系列作品,發(fā)現(xiàn)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一個寫人一個表物,最大的共同點創(chuàng)作者同為女性,膽量與心理承受能力非常人能比。在中文語境里似乎很難用一個詞來給“Grotesque”下定義,這里就暫把它解釋為“怪誕的、令人厭惡的”不知是否妥當。
知道許力靜的名字,源于早些年做過的一期女性攝影師專題;認識她的作品也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源于2011年她入圍三影堂攝影獎的《或》;2014年末,我刊針對國外在校年輕優(yōu)秀攝影師開設新欄目,而許力靜則成為了這個欄目的駐日推薦者,自此我便和她熟識起來。
起初我很疑惑,這位當年的新銳攝影師,在鋒芒畢露之后為何收起鋒芒,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戛然而止再無發(fā)聲。某天當我試著問起這個問題,靜說:“說起這個話題就不得不再次提起我的所謂‘出道作品《或》了(笑)。當年憑借《或》參加過一些國內(nèi)的攝影獎評選和展覽,當然也包括2011年有幸入圍了三影堂攝影獎。這組作品從2009年開始拍攝直到2015年才算暫告一段落。在這期間我也經(jīng)歷了大學畢業(yè)、就職、留學等大大小小的人生轉(zhuǎn)折點。說來慚愧,當年正當我鼓起勇氣打算頂著‘新銳攝影師的頭銜闖蕩攝影圈的時候,創(chuàng)作的力不從心和生活重心的偏移,使我的攝影之路還沒正式開啟就迎來了‘沒落。我意識到自己所需要的也許是沉下來,不摻雜念的拍拍照,于是萌生了辭職去日本留學的想法?!?/p>
隨后的接觸當中,漸漸發(fā)現(xiàn)這個瘦瘦的女孩不斷帶給我一種強有力的執(zhí)念。她在對待作品、對待學業(yè)、對待每一次郵件的回復上,這種執(zhí)念都在蔓延。也或許正是因著這種執(zhí)念,成就了她的全新作品Grotesque系列(包括:Rat、《鶉》、Catch as catch can、《隅一》)。
FOTO:最早接觸你的作品是《或》,在自我肖像系列作品中,你如何做到被攝者與拍攝者之間身份的轉(zhuǎn)換?
許:《或》是我最初的攝影作品,也是開始拍攝和研究自我肖像攝影表現(xiàn)的契機。從大學時代開始拍攝自我肖像至今已有六七個年頭,至于它們適合被定義為自我肖像與否則仁者見仁,與其說是自拍不如稱之為作者利用自身的軀體進行了拍攝。不難想象,大多數(shù)自我肖像的創(chuàng)作初衷都是單純的、沖動的,在循序漸進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作者才會嘗試著去理解“自拍”這一原始沖動的理由及自身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我亦是如此,同時扮演拍攝者和被攝者兩個角色對我來說是幸福的事。首先,我更著重于自己作為拍攝者的身份,被拍不過是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其次,所謂幸福是指自拍讓我逃離了令人精神緊張的人際交往,被攝者與拍攝者配合默契的同時在創(chuàng)作中得以徹底釋放自我。所以對我來說不需要刻意的進行兩者之間的身份轉(zhuǎn)換,而更像是在享受“一個人的團隊合作”。
FOTO:觀看自己的身體時,你的感受是怎樣的?
許:我?guī)缀醪粫谂臄z之前過多的觀察,只是單純地想著這個瘦子用來拍照正合適,然后攏起礙事兒的頭發(fā)進入正題。拍完之后雖然會比較認真觀看,但也并非當作自己的身體,僅僅是從拍攝者的視角進行構(gòu)圖和姿勢的取舍。當然也有嫌棄自己不夠瘦的時候,以及也會偶爾發(fā)現(xiàn)原來這里長了一顆痣啊之類的時候。
FOTO:作品《+》(plus)和Silence是否是對《或》的延續(xù)?
許:三者同為自我肖像,拍攝手段也基本相同,但就我個人而言,《+》(plus)和Silence不算是《或》的延續(xù)。它們之間最根本的區(qū)別在于創(chuàng)作動機不同。正如上文所說,《或》是我最早的自我肖像攝影作品,創(chuàng)作動機很單純。自那之后才開始對自我肖像這一主題有了進一步思考和研究的想法。《+》(plus)和Silence便是過程中的實踐,是有目的而為之的拍攝。當然它們之間也有共通之處,我選擇將時代感與地域性等照片中常常不可規(guī)避的信息盡可能摒除,使用沒有明顯特征的人體在單純的環(huán)境中進行了拍攝。借此盡可能地避免被照片中的殘留信息貼上某一特定類別作品的標簽。進而試圖讓照片本身不受時間的影響只作為照片本身存在。
FOTO:拍攝方式為什么從局部拍攝變?yōu)槎嘀仄毓?,有什么特別的意義?
許:相較《或》而言,我更多的把《+》(plus)和Silence看作研究資料而并非作品。無論是拍攝局部還是多重曝光,以及在此次未刊登的Water color系列中也嘗試了更直接的自拍方式。它們都是實踐路上的一個個驛站,停停走走。
FOTO:近些年的留學經(jīng)歷是怎樣的?
許:對于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三年并毫無語言基礎的我來說,選擇留學需要不小的勇氣。2013年留學日本至今,一晃也有三個年頭了。在日本這個全新的環(huán)境中,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充斥著挑戰(zhàn)和對未知的迷茫。除了學習和拍照也無暇多想,跌跌撞撞轉(zhuǎn)眼就到了現(xiàn)在。除了拍了一堆登不上臺面的照片和把學上到了頭兒以外,什么也沒留下。
FOTO:Grotesque系列作品的主題風格有別于你的早期作品,為什么開始拍攝這些“怪誕”的、“令人厭惡”的物體?
許:其實我拍這些“有的沒的”東西的歷史比自我肖像要長一些。日常生活中我見證了不少動物的生老病死,出于本能想要用相機把它們記錄下來。其中,名為《隅一》的作品算是我真正開始思考為什么拍攝這一主題的契機。來年春天死而復生的水仙花、其他動物吃剩的鵪鶉、繁殖出菌群的魚骨、即將死去的黃粉蟲。生命也許就會這樣微不足道地一直循環(huán)下去。哪怕是枯萎的、殘缺的、腐爛的、“令人厭惡”的東西也一定有它存在的價值,這樣想著也便愿意主動去關注它們了。
FOTO:在Grotesque系列作品中,你希望通過這些觸及底線的不忍直視的畫面將觀者的注意力集中在哪兒?
許:通過拍攝這一主題的不同系列作品,我試圖去找尋人們對所謂“怪誕的、令人厭惡的”的事物本能的抱有的不快感和厭惡感的原因。讓人感到惡心和厭惡的事物僅僅是因為在日常生活中不常見?亦可以說不常見的事物都會讓人感到厭惡?每個人生活經(jīng)歷的不同會直接影響其對于厭惡感的接受底線。藝術(shù)創(chuàng)作有時候挺自私的,短時間內(nèi)這些照片可能并不能給觀者帶來舒適的觀感……
FOTO:在創(chuàng)作Grotesque系列的過程中,你的心態(tài)是怎樣的或者說身心感受?
許:回想最初開始拍攝這一主題作品時,也曾有過一度無法再繼續(xù)的時候。畢竟整理老鼠身上污跡是需要執(zhí)念和體力的工作。但當它們漸漸成為我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存在時,我不會再從它們身上感到惡心,更多的看到的是那些靜止的姿態(tài)中隱藏著的無限多的有趣之處。這樣的嘗試并非為了顛覆所謂常識,它們已經(jīng)變成了日常生活中無時無刻不吸引著我的注意力的重要存在。
FOTO:那些被攝體是真實的嗎?是如何被你收集起來的?拍攝完畢它們的去向又是怎樣的?
許:是說那些老鼠和鵪鶉嗎?都是真的尸體。它們其實是其他肉食類動物的食物而并非是我的專用創(chuàng)作素材,二次利用使其產(chǎn)生附加價值,也算某種意義的死得其所吧。拍完照之后它們會被裝進冰柜。(笑)
FOTO:你認為自己作品風格的轉(zhuǎn)變是否受到留學經(jīng)歷的影響?
許:可能正相反,我反而更堅持自己了。日本當下的主流攝影風格通過各種渠道被國人所熟知,據(jù)我所知我現(xiàn)在做的事情并不流行,甚至可以說有些被時代遺棄了。在日本偶爾也會被問是不是中國流行這么拍照?我也會趕緊解釋說并非如此云云。留學經(jīng)歷帶給我的影響更多在于思考和處事方式的改變。認真生活像涉世未深的少年一樣,純粹的按下快門像不會拍照一樣,直面困惑像不懂投機逃避一樣。我想創(chuàng)作終究是自己的事,盡管在夾縫中更容易迷失。
FOTO:Grotesque系列目前的創(chuàng)作進程是怎樣的?打算何時正式發(fā)表?
許:現(xiàn)在正處于整合階段。在進行了大量的拍攝之后,覺得是時候停下來回頭看看了。其實并不知道它們會不會有所謂正式發(fā)表的機會。承蒙《數(shù)碼攝影》雜志,才有了第一次在國內(nèi)媒體上刊登的機會。未來也沒有想太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還是會繼續(xù)拍下去。
FOTO:除了目前這兩個大的系列,是否還有新的拍攝項目在籌劃?
許:在嘗試更客觀的拍攝方式,試著去發(fā)現(xiàn)什么而不是一味的制造什么,這是我目前急需面對的挑戰(zhàn)。Grotesque主題的新系列已經(jīng)開始以此為出發(fā)點進行拍攝了。由于還在上學的緣故,拍照之外學術(shù)研究也是未來幾年必須要攻克的難關。另外,最近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堅持每天在Instagram上更新一張照片,內(nèi)容是坐地鐵的普通人。說不好意義何在,但是每天至少有一件必須堅持要做的事,心里感覺很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