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帕克·帕爾默博士有這么一個核心觀點:“真正好的教學不能降低到技術(shù)層面,真正好的教學來自教師的自身認同與完整?!保ㄅ量恕づ翣柲?教學勇氣.[M].武漢: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他的觀點讓我觀照到:自己之前的所有研究和實踐工作,都是在自己的心門之外徘徊。冷靜下來想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追風意識和從眾意識是主宰自己教學研究行為的動力源,這是何其危險的一件事情。人做任何一件事情的風格形成,首先一定是建立在對自我理性認識和高度認同的基礎上的,否則一個嶄新的自我就無法在自己內(nèi)心構(gòu)建起來。所以,一個人的自我認同,是獲得技能和充盈內(nèi)心的基礎。“自我完整”,則是在“自我認同”的基礎上,不斷歷練自己、構(gòu)建自己,甚至重塑自己的過程。自我完整的過程是看不見頭和尾的工作,但有著美好的未來。人的研究成果、個性風格,就是在這個完整的過程中慢慢呈現(xiàn)出來的。我想,現(xiàn)實中絕對沒有一種模式或者一種理念可以幫助一個人實現(xiàn)“自我認同和完整”的,每個人的“自我認同和完整”的方式一定是屬于自己的。例如,我在嘗試了無數(shù)條路徑之后,堅持寫作,堅持寫“朝聞道”,成了我“自我認同和完整”的有力憑借。
一、“朝聞道”的寫作緣起
自從2010年參加完第二屆“中語杯”全國語文教師課堂教學大賽之后,我足足沉寂了三年。倒不是說這三年我在韜光養(yǎng)晦、蓄勢待發(fā),而是故步自封、不思進取。這期間,很多關心我的人都直接或間接地勸勉我要勤于思考、勤于寫作。廣東省初中語文教研員馮善亮老師甚至通過恩師姜東瑞老師帶話給我:“務必勤于寫作?!碧丶壗處熰嵨娜A老師見我便問:“開始寫了嗎?不要在乎好與壞,要先寫起來。寫起來就會好起來?!泵鎸@么多前輩和領導的關注,我開始了寫作,但又因為各種理由放棄了,其實我清楚這是由自己內(nèi)心的自我放逐所致的。2014年遇到《新作文》中學版主編張水魚老師,這是我人生的一個節(jié)點。她與我的一席交談,給我的語文教學研究規(guī)劃了一幅非常好的藍圖。于是,一股想靜下心來研究語文的熱情呼之欲出,研究語文教學的激情也被其徹底點燃。如何研究?寫作思考和教學實踐是最主要的兩個抓手,一個指向理論,一個指向課堂教學。
隨著《如何在課堂上進行有效對話》(發(fā)表在《語文教學通訊》)、《細讀方可出味——〈土地的誓言〉教學策略》(發(fā)表在《湖南教育》)以及《引渠源頭活水 激活語文課堂》(發(fā)表在《語文月刊》)三篇文章的發(fā)表,我的自信心陡增。不管是因為這些文章的確有一點點價值,還是因為各雜志社編輯朋友的提攜,總之,這一切都證明自己是可以寫好文章的。但這個時期的寫作,僅僅停留在必須得寫的階段,完全是指令狀態(tài)下的一種被動寫作。因為這樣,所以我完全沒有體驗到寫作帶來的充分自信和愉悅滿足。遇到徐飛(蘇州市工業(yè)園區(qū)高中語文教研員),是上天給予我的運氣,同時也是上天給予我的鞭策。這位在年齡、求學經(jīng)歷、生活閱歷等方面和我極為相似的年輕人,對我的震撼非常大。徐飛老師在較短的教學時間里,竟然發(fā)表文章達200多篇,而且還出版論著兩本,讓我極為震驚。為了深入了解徐飛,同時也是為了給自己尋找到一條更適合的路徑,我和徐飛促膝交流了近一個小時。他跟我講了很多,其中“我每天早晨五點半起來讀書”這一句在所有的話語中,于我最受用。從蘇州回來的第二天,我就開始每天五點半起床讀書、寫作,至今200多天,從未間斷。
在讀書的日子里,我讀到了周國平先生的《歲月與性情:我的心靈自傳》一書。他的一個關于寫日記的觀點對我影響很大,他說:“通過寫日記,我們仿佛把逝去的一個個日子放進了保險柜,有一天打開這個保險柜,這些日子便會重現(xiàn)在眼前。對于一個不寫日記的人來說,除了某些印象特別深刻的經(jīng)歷外,多數(shù)往事會漸漸模糊,甚至永遠沉入遺忘的深淵。相反,如果有日記作為依憑,那么許多年前的細節(jié),也比較容易在記憶中喚醒。在這個意義上,日記使人擁有了一個更豐富的人生。”多么好的觀點??!每天記下自己的見聞和思考,當回首自己的人生時,過去的每天都可以呈現(xiàn)。我們只要往回看,就能看到一個真真切切的完整人生,這是何等的人生幸事啊!福建特級教師陳日亮先生的《救忘錄:一個特級教師的讀書零札》一書,對我的鞭策意義和啟迪意義也非常大。陳先生在開篇這樣寫道:“余亦每向人稱道所讀書句,到嘴邊則往往‘甚的甚的,幸旁人并不繼續(xù)‘請問,瞬即躲過,否則亦大可入今之《笑得好》。故讀書忌忘,最好是筆記摘錄,否則當遠遠避人稱道和夸說,免增自慚耳?!标愊壬谑潜氵@樣讀一點,記一點,讀的也不會忘,寫的也深刻精到了。陳日亮老師的寫作經(jīng)歷,讓我看到了語文教學的精魂:閱讀、思考與寫作。思考是必須的,語文教學一定要有大量的思維教學。不閱讀,思考從哪里開始?不寫作,思考如何安家?這兩本書以及這兩位作者,是直接推著我堅持每天“朝早起,早聞道”的直接力量。時至今日,我再忙也得寫一段文字,讀幾頁書,堅持了下來,雖然文字依然淺俗,但習慣業(yè)已養(yǎng)成,現(xiàn)在是一日不讀不寫,便覺渾身不自在了。
二、“朝聞道”的寫作歷程
時常在想:寫作,若能成吾之“癖”好,那該多好。我對“癖”印象不壞,甚至覺得有癖者很好。周國平先生說:“所謂癖,是真正著迷,全心全意,死活不顧?!?/p>
其實,現(xiàn)在也是有人不解地認為我是有寫作表達癖好的,因為我每天清晨都可以完成一篇文章,對此很多人都疑惑地問我:“你的文章都是什么時候?qū)懙?,每天一篇,那么快?”我告訴他們:“我的文章都是用手機敲出來的,吃完飯后‘敲,陪孩子寫作業(yè)的時候‘敲,旅游時在車上‘敲,睡覺之前在床上‘敲,以及如廁在馬桶上‘敲……不寫的時候我就閱讀和思考,為寫作做準備……”等我不緊不慢地將這一席話講完后,聽者往往瞠目結(jié)舌,視我為“怪物”。
其實,寫作是一件快樂的事情,但這種快樂是伴隨著犧牲眾多的享樂時光慢慢滋生的。剛開始的時候,我是讀一點書寫一點文章。到后來,只要靈感來了,我就抓住不放,趕緊拿出手機記下來。記得在臺北101樓頂觀光的時候,被樓下的著名餐廳“鼎泰豐”的服務深深打動,為了盡快記錄下來,我坐在一間洗手間的馬桶上足足40分鐘,一篇《奢侈與尊享》的草稿就誕生了。還記得,在都江堰的一家酒店午歇的時候,看著淅淅瀝瀝的細雨從屋檐一直滴落到地面洼處,靈感突來,于是拿出手機,一篇《都江堰的雨》就敲打出來了。旅行是非常累的,為了記下當天的收獲和思考,我除了處處留意介紹文字,傾聽當?shù)貍髀劊€主動和人打招呼聊天,從中獲得更多更有意義的素材,然后在坐車或者妻女睡熟之后,用手機敲打完成。不過,這里我要特別感謝我的女兒,因為她在我的影響之下,也常常和我一起寫寫,讓我在堅持的路上不孤單。
寫作對教學研究有著最直接的意義。華東師范大學一位教授曾經(jīng)說過一句大家經(jīng)常引用的話:“一個教師寫一輩子教案,不一定會成為名師;如果一個教師能寫三年反思,就有可能成為名師?!睂懽鲿屗伎加伤槠饾u序列化,讓一個個獨立的思考點逐漸成為一條思路,乃至慢慢成為一種思想。所以,最簡捷的教學研究就是寫各類反思。因此,我常常是讀一點書寫一點反思。讀《教學勇氣》,我寫了近兩萬字的讀書筆記;讀《從此愛上作文課》(黃厚江著),我寫了近兩萬字的讀書筆記……特別是讀完復旦大學吳禮權(quán)教授的《修辭心理學》后,我將寫的一些片段整理起來,寫成論文《“不隨意注意”的幾點有效嘗試》被《中學語文教學參考》作為重點文章予以發(fā)表,這對我是莫大的鼓舞。聽課是產(chǎn)生靈感最多的時候,我往往是邊聽邊記,有時中午休息的時候,我的文章就基本寫完了。這些文章,經(jīng)過一些整理和反復修改,慢慢也就被眾多雜志發(fā)表出來。三年來,在各級刊物發(fā)表的文章慢慢增多,累積下來也近20篇。除了寫教學方面的文章,我也經(jīng)常把一些聽到的關于教育教學方面的經(jīng)典故事記錄下來,《溫情》系列(3篇)被《教師月刊》 刊發(fā)。
也因為天天堅持寫作,所以得到很多前輩相助。其中恩師黃厚江老師對我的幫助是特別大的,因為我們遙隔近千公里,所以他對我的指導通常是通過電話實現(xiàn)的。“向浩啊,你的文章,我收到了,寫得蠻好的。觀點很好,對共生教學也研究得比較到位。如果改一改,或許會更好一點。你要不要改?……那好,你拿支筆記一下。你看哈,你寫的共生原點幾種變式,這個挺新穎的,不過從論證的嚴密性來看,你前面還得說說共生原點的常式才行,這樣邏輯上才能更嚴謹……”每次師父黃老師從外地講學回到蘇州,都會馬上查看郵件,看我發(fā)給他的論文和課例??赐曛螅紩托募氈碌刂笇?。很多次都把我感動到語無倫次,讓我受寵若驚。很多時候,盡管在教學上“聞道”不深,但是作為一個如此普通的語文教研員,能得到眾多大師級特級前輩的指導,我是何等幸運???
我常常感嘆:人在成長的路上,最緊要的是勤奮。因為只有勤奮,只有不停地走,我們才有機會遇到不同的人,往往這些人就會在你人生的節(jié)點上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助你走更遠的路。就這一點而言,我是命運的寵兒。
三、“朝聞道”的寫作影響
如果問我,堅持寫作有何益處?答案是,堅持寫作,受益良多。
寫作,能幫助一個人深刻思考和深刻表達。一個人,每天都在經(jīng)歷一些事情,每天都在聽聞一些事情,這些事情是人與社會互動思考的原點。如若我們讓這些事情像流水一樣淺淺地流過,那么生活給予我們的只會是表層和浮華。一個人,把日子過明白,把日子過踏實,思考是必須的。思考了不記錄,碎片積郁腦中,終會迷糊。作家池莉在《寫作的意義》中曾經(jīng)寫過這么一段話:“多少年來我一直在苦苦思索,在左沖右突。經(jīng)過了漫長的20多年,我終于比較清晰地理出了頭緒,即我是誰?他們是誰?他們?yōu)槭裁慈绱舜??我又為什么如此待人?”其實,人的一生又何嘗不是尋找自我的一生?尋找自我的一生又何嘗不是思索的一生?人是社會的動物,是“社會人”,很有必要思考“他們是誰”,以及“他們?yōu)槭裁慈绱舜摇钡葐栴}。人是語言的動物,也是“語言人”,人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中生成為人,同時意味著人是在語言中生成為人的(王尚文《“得體”的“超語言學”內(nèi)涵》),人在社會生活中必須用語言表達來獲取存在的意義,其中寫作又是一種深刻的表達,因此,經(jīng)歷、思考、表達,是人之為“人”的必經(jīng) 之路。
寫作,能促使人讀很多書。寫作,難免會遇到文思枯竭的時候。特別是在假期,沒有課堂的刺激,沒有太多人和事的接觸,很難有靈感產(chǎn)生。往往這個時候,我會抓緊一切時間看書,或者聽廣播。記得有一段時間,我的確不知道寫什么了,于是就開始讀黃厚江老師的《你也可以這樣教寫作》,讀一點寫一篇,慢慢也就寫出了一個小序列——《拾黃厚江老師寫作教學觀點微論》,共11篇。還有一段時間想讀一點語文教學之外的書,于是就讀余秋雨先生的《君子之道》,邊讀邊寫出了《師者不器》《忙,一種病態(tài)的生活》 等多篇文章。也有一些時候,聽“羅輯思維”“喜馬拉雅”電臺節(jié)目,也幫我找到了一些靈感,寫下了諸如《三十歲以后,相由心生》等文章。讀,是寫的源泉,是思考的起點。只有不斷地讀書、讀人、讀社會,才可以讓思考者找到思考的發(fā)力點,讓思考走向縱深,否則思考必然疲軟,要么淺表,要么 荒唐。
寫作,能促使人深入研究。不停地寫作,伴隨著不停的思考,于是我也慢慢開始思考語文學科課程目的的問題,思考得比較多的還是閱讀教學意義和寫作教學的意義。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在我的語文課程目的認識里,閱讀教學的意義是語文教學的重中之重,因此我研究的中心也是閱讀教學。后來慢慢發(fā)現(xiàn),這種意識的形成不是源于自己對語文學科本身的思考,而是一種隨大流的行為意識決定的。也就是說,周圍人的教學行為、教材的編排、各種語文研究媒介的宣傳,誤導我對語文學科的研究從未深入其本質(zhì),一直都在外圍滑行。當然,至今我也沒有什么建樹。但隨著寫作的深入,我的思考也慢慢觸及語文課程性質(zhì)與語文課程目的相關問題。也可能是最近寫得多的緣故,我的語文課程觀慢慢由“閱讀本位”轉(zhuǎn)向了“寫作本位”,尤其對潘新和教授提出的一些觀點漸漸認同。潘新和教授認為,“閱讀本位”向“寫作本位”的轉(zhuǎn)變,是由語文學科特性——“言語性”決定的,也是由人的生命特征——“言語生命”決定的。寫作,就是語文學科特性與人的生命特性的集中體現(xiàn),所以,它不但應作為閱讀的目的,而且也應作為整個語文課程的目的加以強調(diào)(李節(jié)《站在“人是什么”的高度看“語文是什么”》)。潘教授從語文課程目的談寫作對語文教學、對人的生命的影響,這對我們思考語文課程的目的和語文教學的意義有著非常重要的價值。言語的表達,是人的高級需求。教育的核心目標是“培養(yǎng)人”,因此,語文學科教育也應指向這里。寫作教學的研究是貼近人的需要的研究,應該成為語文學科研究的旨歸,也應該被廣泛認可和接受。
寫作,促使人思考教研方式的轉(zhuǎn)型升級。這幾年,因為從事教研員工作,我也一直在思考用什么樣的方式進行教研最為合適。經(jīng)常性地聚集教師參加集中培訓顯然是不合適的。我也思考過像“微課”那樣開展“微教研”,但因為準備工作會耗時太多,也覺得不太現(xiàn)實。后來借助寫“朝聞道”的契機,以寫文章的方式進行互動和研究,竟然達成了非常好的效果。我很少對本區(qū)教師進行集體培訓,而把集體培訓的時間更多用來傾聽余映潮、鄭桂華、端木春曉等專家講學,而我的一些觀點和想法都是以文章的形式每天分享到教研群里,以文互動,以文研討,省時又高效。隨著這種教研方式的推進,讓我驚喜的是,很多年輕教師竟也跟我一起五點半起來讀書,每天跟我一樣地開始寫作了。甚至有一些準備等著退休的老教師也開始提筆寫寫文章,談談自己的一些思考了。這讓我突然意識到,教研員對教師的作用,更多的應該是一種內(nèi)在的影響和感召,而非用所謂的理念或者模式來限制,甚至強制。以文章的形式跟教師們交流語文教學,好處還有以下三點:其一,書面表達往往比口頭表達嚴謹和準確,經(jīng)得起推敲;其二,文章可以反復調(diào)出來讀,而講座培訓,容易滑過和忘記;其三,文章傳播的途徑比較便利,閱讀也不受時空限制,不會干擾到學校的日常管理和教師的日常教學。
如果讀使人走向廣博的話,那么寫,便會使人走向深邃。讀,可以讓人生大樹的枝葉更加繁茂;寫,可以讓人生大樹的根系越發(fā)龐大。一個人,只有牢牢扎根于大地,才有可能頂天立地。常常用寫作來梳理自己,這是一個人實現(xiàn)“自我認同和完整”的最佳途徑。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我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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