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
每個清晨都是全新的,會以為自己還是20歲。每當夜晚來臨,記憶就會清除歸零,我得了失憶癥……
這是日記本第一頁寫的。電話里的人自稱醫(yī)生,他告訴她日記藏在衣柜下面的抽屜,授意寫日記的也是他?!跋雽ふ艺嫦嗑筒荒茏屇阏煞蛑廊沼洠阏f你懷疑你的丈夫?!?/p>
早上醒來睡在同一張床上的男人告訴她,她叫姚青,T市市委書記程俊的夫人。三月前出車禍造成顱內損傷,只記得當天發(fā)生的事。
房子是獨棟的,裝飾不算奢華,陽光照進落地窗,一室光華。臥室里一整面墻都是姚青的照片,畢業(yè)結婚生子,這些人生重要時刻縮印著她的小半生。有個可愛的兒子,目前在國外的爺爺奶奶那里,她出事后送去的。自己媽媽總是忘記自己,才五歲的孩子一定傷心委屈。
自從丈夫當上市委書記,姚青就回家做起全職太太,平日在家除做家務外唯一的休閑就是在這間畫室畫畫,喜歡畫靜物跟風景,姚青翻了一遍以前的畫作,并沒有人物肖像。
不知道是不是以防他人偷窺,日記里面只零落記著幾個詞組,共18頁,如果每個早上都接到醫(yī)生的電話,意味著記日記已有18天。
前15頁詞組拼合起來都是丈夫每天重復給她的,第16天出現(xiàn)yq,這是自己名字姚青的縮略,有兩三幅畫出現(xiàn)過,用很淡的筆觸。17頁記著viki,顯然是個人名。
直到室內光線變橙色,姚青方起身去找吃的。
屋里到處貼著便箋,蠅頭小楷,瀟灑大方,全是必要的生活指示。
姚青回想丈夫,中等身材,架著金絲眼鏡,臉色憔悴,日理萬機的市委書記每個早上醒來都要向陌生人一樣的妻子解釋她的前半生。
醫(yī)生下午四點多鐘過來,電話里講好了帶她去見viki。丈夫似乎對她恢復不抱希望,醫(yī)生是viki的朋友,外面沒有市委書記夫人失憶的傳聞。
“我原諒你是病人。”說著醫(yī)生遞過來一張工作證,上面寫有“XX研究所”。因為病情特殊,所以交談前要一遍遍自我介紹。
“車禍在哪發(fā)生?除了我還有沒有人員傷亡?”姚青問,造成她失憶的事丈夫并沒有細說。
“誰說是車禍?”醫(yī)生驚詫地看她,轉而語氣輕淡:“是剎車失靈,警察還在排查。你丈夫廉政清明,樹敵很多?!?/p>
“赴約路上,對方是個男人。考慮到話題敏感,并沒有公開這層?!贬t(yī)生說這話時轉頭盯了她一會,眼神犀利。
姚青直覺搖頭,“不,我不是那種人!”
醫(yī)生搖頭,目光專注前方,“你失憶了,除了你自己,誰也不知道你是哪種人?!?/p>
車上了解到,viki是她在一畫廊認識的朋友,因為跟醫(yī)生交好,所以拜托他給看病。
viki一頭短發(fā),一見面就緊緊摟住姚青脖子,鼻音濃重地訴說相思。姚青認得她,早上看的那堆照片里有跟她的合影。
viki是知道姚青病情的極少數(shù),因市委書記告誡她必須跟姚青保持距離,所以出事后兩人一直沒見過面,這里面有諸多考慮。viki認為有病就得看醫(yī)生,隱私總要放在健康后頭。
姚青跟著viki看了一場小型畫展,閑談中得知,出事之前倆人在這間畫廊消磨了不少時光。viki的用意很明顯,熟悉的場景很容易喚醒沉睡的記憶。
畫展來回看了三遍絲毫有用的回憶都沒出現(xiàn),倒是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有一幅參展的油畫,下面沒有簽名,畫上一角隱約著兩字母,qy。
姚青問viki,她說不知道,然后轉換其他話題。姚青想,跟viki并不是很熟,她可能不知道yq是姚青名字縮寫,而順序顛倒的qy很可能也是一個人名。
“天底下就老程這一個好男人讓你遇上了?!迸R別前viki吻吻她發(fā)頂,姚青抬頭看見viki在擦眼淚。
太陽掛在地平線上,在高速路上奔馳有種追日的錯覺。姚青望著前方,恍惚如夢。
“現(xiàn)在說很殘酷,但目的是讓你知道過往發(fā)生的一切。你丈夫不讓你跟viki接觸是因為viki知道,你兒子在那場車禍中喪生……”
晚上10點程俊進門。姚青光腳坐在客廳地板上,長發(fā)散亂,旁邊倒著空酒瓶。
程俊打濕毛巾,蹲在妻子身側,要給她擦臉。
姚青甩開伸過來的手,目光仇恨:“你好狠心,何必讓我知道有過孩子?!?/p>
程俊低頭擺弄臟掉的毛巾,喉頭滾動兩下,起身,一揚手將毛巾摜在腳下,拳頭捶打上墻壁,悲憤出聲: “孩子能瞞得住嗎,電視報紙隨處都能看到報道,遲早都會知道。告訴你!對你來說喪子之痛要一天一遍的全新感受,不會麻木,不會終結!”
“可我為什么要活著!”姚青抓撓著頭發(fā)嘶吼。
程俊按住她亂揮的手攬入懷中,聲音哽咽:“都是因為我,我用余生彌補不夠嗎?我也是人,有不耐煩,有意志消沉,想一死了之??蛇€有你,你能不能稍微想想我?只想著,活著,再艱難的活著只是為了我。”
每個清晨都是全新的,會以為自己還是20歲。每當夜晚來臨,記憶就會清除歸零,我得了失憶癥……
第十九頁被眼淚浸泡,夾著一張兒子五歲生日照。最愛的兒子沒了。她對丈夫不忠,急著投奔另一個男人,親手葬送兒子。要找出兇手,替兒子報仇!
跟viki約在近郊的公園見面,十二月寒潮正盛,木椅上坐一會涼透身心。
viki被嚇得措手不及,差點把舌頭吞掉。“什么?我從沒聽你提起過!”比起震驚聽起來質問的情緒更濃。
姚青沒浪費時間照顧朋友的感情,直奔重點:“為什么那男人一直沒聯(lián)系我?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市委書記夫人偷情如此勁爆的消息,如果不是藏得滴水不漏,早就滿城風雨了。viki明白厲害,正因為保密好,才無從下手。
“我多數(shù)時間在畫廊,那就從身邊的人入手,館長,畫家,保安,一個個查?!?
館里沒有一人名字首字母是qy。
在接連接觸三個常駐館里畫家看來,姚青端莊大方,惜字如金,尤其是看過城市報的人都認識她,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越雷池半步。
姚青一直挺到晚上十點鐘,回家時程俊已經(jīng)在家了。
“你去哪了,知不知道我差點就報警了?!背炭∈治帐謾C,眉心糾成川字,喋喋不休跟她到臥室。
“我在找殺我兒子的兇手。”姚青上床。畏懼未知的過去,她潛意識遠離丈夫,疲憊地側躺一角。
明明沒過去的女人,卻如深潭,一副勝券在握的老神自在樣子,真是對慌張的他最大諷刺。
姚青想不到溫文爾雅的丈夫竟然會扇她耳光,疲憊加委屈一涌而上,卻本能的吝嗇情感表達,只怔怔地看著他。
“你就別折騰了,行嗎,我求求你!你還想讓我失去你嗎!”倒像是他受了委屈,程俊摔門離去。
“客臥衣柜下面有一個筆記本,那里有你想知道的……”
那個所謂的丈夫并沒有告訴她孩子的事。渾渾噩噩到中午,日記里提到的叫viki的女人打電話叫她出去。
viki把所有關于畫廊人物照片交給她,唯一一張姚青跟男人的合影,像是頒獎時照的。照片上的男人側身微笑,梨窩深旋。
姚青想了許久,究竟在哪里看見過這人,不是感覺上,是記憶,很清晰。
照片墻上參與她人生的人不少,沒有那個男人。
viki說,男人叫秦朗,得急病過世了,很突然,繪畫業(yè)界的隕星。
姚青將“秦朗”兩字反復咀嚼,突然靈光一閃,秦朗,第一個字的首字母q,姚青第一個字首字母y。姚秦,秦姚,yq,qy署的是兩個人的姓,隱晦地不分彼此,情人可能是這個秦朗。
姚青給醫(yī)生打電話調查秦朗真正的死因,還有三月前車禍那天市委書記在哪。
結果在意料中,秦朗是姚青的秘密情人,車禍當日乘坐同一輛車,當場死亡,警界司法界全面封鎖信息。
姚青直覺殺死兩條人命的兇手就是這個t市的活招牌,各界力保的程俊。
車禍是五點半,程俊下午兩點自己駕車離開政務中心,四點又返回,但沒駕車。之前查過監(jiān)控,因家里監(jiān)控一周前毀壞,并不知道他有沒有回家。當初的供詞是去了一個私人會所,在那里找到了他的用卡記錄,但到底呆了多久沒人知道。
問題的癥結在于,剎車系統(tǒng)在幾時破壞,如果在家里,那情人不可能死在一輛車上。只能是在中途兩人相遇后,三人都在車上才符合現(xiàn)場。而如果是程俊跟蹤姚青,那他一定知道車上有兒子。虎毒尚且不食子,警方就是這樣排除了程俊的嫌疑。
“即便對你出軌懷恨在心,想在滿城風雨前毀了你們,可他完全沒動機殺孩子……”
人間最美五月天,暖風和暢,吹進窗子的風帶來庭院花香,她坐在臥室,背對著一墻舊時光,心里說不出的寧靜。
早上那人說今天是兩人結婚紀念日,下午四點接她出去吃飯,讓她打扮打扮。姚青摸摸微隆的小腹,暗忖衣柜里哪件衣服合適。
突然手機鈴聲打破一室安靜,對方聲稱自己是醫(yī)生:“……日記上有你想知道的……很抱歉這么久才聯(lián)系你……接下來聽好我說的每一句話,你跟程俊在7年前就已秘密離婚,你們之間怎樣的協(xié)議還不知道……程俊的連任書是車禍前一周下達的……”
姚青慌亂地從柜子里翻出日記本,夾層里掉出一張男孩四五歲時的半身像,跟鏡中自己一樣的丹鳳眼,笑起來一對梨窩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