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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敢自矜醫(yī)國手

    2016-04-29 00:00:00張憲光
    書城 2016年11期

    光緒二十二年(1896),劉鶚四十歲,應兩湖總督張之洞之招,赴鄂商辦蘆漢鐵路,對他來說實是天賜良機。前一年他向翁同龢贈送字畫,試圖借機營辦鐵路,結果被翁氏稱為“邪蒿”。這一次赴鄂,他身上似乎也只有一張向洋人借來的一千萬兩的空頭支票,動的是以無搏有、以小搏大的念頭。一個介于體制夾縫中的人,要想辦成這樣一件了不起的事,必須疏通官場門路,承認當時官場的一些潛規(guī)則,劉鶚為了一展宏圖不惜行賄、開假支票,折射出的恰恰是當時的官場生態(tài)。

    關于這次武昌之行,蔣逸雪《劉鶚年譜》說:“時之洞左右,言路政者首推盛宣懷,宣懷嫉其能,觝排不遺余力,所擬蘆漢路委員名單竟無鶚。”劉蕙蓀《鐵云先生年譜長編》說法也相近,并補充說:“盛是實缺道,特保的四品京堂,先生不過是一個候補知府,從官階上說他也是上司,不能有什么爭衡。兩人當時的爭執(zhí),據(jù)我分析,焦點在利用外資方面。因當時兩人都主張借款辦路,盛主張借比國,先生主張借英款。背景不同,條件不同,幕后的帝國主義者就必須排斥其他一方,斗爭表面化以后,就成為個人之間的爭衡?!边@種猜測是有道理的。不過,劉鶚此行并非完全失敗,而是開始了一段和盛宣懷的合作關系?,F(xiàn)存盛宣懷檔案中,保存了劉鶚致盛宣懷書信二十余通,從未被披露,尚可以讓我們窺見他們之間交往的一些細節(jié)。

    這批書信中,有一份劉鶚進呈盛宣懷的履歷單,相當于今天的個人簡歷,記錄了劉氏早年的一些事跡:

    發(fā)往山東差委選用知府劉鶚謹稟呈令陳:卑府現(xiàn)年三十七歲,江蘇鎮(zhèn)江府丹徒縣監(jiān)生,于光緒五年報捐同知,不論雙單月選用。十五年正月,蒙前東河督憲吳調辦鄭工善后分局提調。十六年三月,蒙前山東撫憲張調辦河工文案。十八年,蒙山東撫憲福奏送總理衙門考驗西學,十月蒙總理衙門奏請錄用,奉硃批著交吏部帶領引見,十一月初六日引見,奉旨著以同知發(fā)往山東差委,十二月領照到省。十九年三月,蒙山東撫憲福委辦黃河下游提調,九月霜清,蒙山東撫憲福以三泛安瀾保奏,奉上諭發(fā)往山東差委同知劉鶚,著免以選同知,知府選用。十月,丁母憂,回籍。二十年三月,蒙山東撫憲福托委就近在籍辦理山東賑捐。二十一年十一月起復,須至履歷者。

    這份履歷單的寫作時間當在光緒二十二年武昌拜見張之洞之后,希望能夠投奔盛氏,目的在于從接下來的鐵路修筑中分得一杯羹而已。其中多有與年譜不合處,可據(jù)以補正年譜的缺失。

    綜合考察“盛檔”中的這批書信,可以發(fā)現(xiàn)劉鶚一直與盛宣懷保持著良好的關系,曾應盛氏之命赴漢陽鐵廠為鄭觀應診治疾病,也曾為盛氏謀劃購買福公司的股票?!独蠚堄斡洝分兴鶎懤蠚埩粲刑嗟膭Ⅸ樀挠白樱园阉麑懗梢粋€搖串鈴的江湖醫(yī)生,既與劉鶚精于醫(yī)術有關,也植根于他對時事的基本判斷。他在《〈老殘游記〉自評》中說:“舉世皆病,又舉世皆睡。真正無下手處,搖串鈴先醒其睡。無論何種病癥,非先醒無法治?!绷簡⒊谂c劉鶚的唱和詩中也有同樣看法:“自古文明第一州,臥獅常在睡鄉(xiāng)游。狂瀾不砥中流柱,舉國將成破碎裘。燕雀同居危塊壘,蛞蝓空畫舊墻樓。漏卮真成西風岸,百孔千瘡無底愁?!彼浴独蠚堄斡洝分械摹八迸c“病”皆有隱喻意,上承龔自珍《尊隱》,下開魯迅“鐵屋子”的比喻。不過與龔自珍“藥方只販古時丹”不同,劉鶚要為大清王朝更換一個新的“西洋羅盤”,已充分認識到“古時丹”已經不能適應動蕩的時局了。在醫(yī)學方面,劉鶚著有《溫病條辨歌括》《要藥分劑補正》,其醫(yī)學思想現(xiàn)存文獻很少涉及。這批信札表明,劉鶚曾任天津海關官醫(yī),并奉海關道長官盛宣懷之命赴滬行醫(yī),自愿施診,其醫(yī)學思想也體現(xiàn)得更明確。其上盛宣懷稟云:

    卑職屢奉面諭,謂中國醫(yī)學日廢,理法盡弛,動輒傷害人命。即有一二稍負時望者,又必故高身價,取資索酬,每出意外,窮苦商民,實受其害。此風上海更甚。并謂卑職如果自愛,日后隨至滬上,當資以目下薪水,俾得駐滬行醫(yī)等因。卑職聞命之下,曷勝惶悚,自惟學淺識卑,何敢當此重任。惟以數(shù)年蔭庇,教養(yǎng)多方,所診各衙署、各稅關、各公館,數(shù)年來幸無隕越。從此奮發(fā)黽勉,實才實心,或不至有負大人期望?!`念卑職至滬,既得所賜薪水,于早晚兩次進診大人福體后,盡有閑暇時刻,何敢茍安延玩旦夕,可否咨行上海招商、電報兩局,俾得局中騰有一席空地,駐足其間,施診上下等人。及輪船到岸,遇有猝發(fā)等病,除每月津貼油燭紙張數(shù)元外,自愿效力,不取分文,實于局中窘苦人等、輪船到岸猝發(fā)等病及卑職長久駐足效力之處,誠謂兩有裨益。

    倘若不看到這封信,我們很難相信劉鶚曾依傍過盛宣懷這棵大樹,充任其貼身醫(yī)生,并試圖借盛的力量為窮苦人行醫(yī)治病。讓我感到疑惑的是,劉氏后人在塑造劉鶚的形象時為什么從不提及這段隱秘的歷史,莫非完全不曉得二人之間有這樣一段瓜葛?在另一封致盛宣懷的信中,劉鶚則系統(tǒng)地比較了中西醫(yī)學的優(yōu)劣:“惟外國醫(yī)學,自哈斐創(chuàng)言回血管而后形體始燭其微,醫(yī)學始有要領。伊攻中國營衛(wèi)荒謬之說,所言非無至理,而于中國六經氣化標本虛實之理,實未能知其毫末,以致醫(yī)法醫(yī)藥茫無頭緒?!眲Ⅸ樤卺t(yī)學上很注重中醫(yī)的氣化標本虛實之說,認為“泰西醫(yī)理雖劣,而學業(yè)殊勤,藥物甚精,行之殊慎,非中國所能及也”,“中華醫(yī)理雖優(yōu),而學者無人,藥物多偽,行之殊欺”,中醫(yī)在迭經喪亂以后已經衰落不堪。因此劉鶚主張融合中西醫(yī)學:“學醫(yī)者,當學古圣氣化標本之理,操之漸熟,兼看泰西所譯之書,細究其真,默會貫通,出醫(yī)自有把握,不必效欺世誤人誤己也。求醫(yī)者,當求夫辨癥之精詳,醫(yī)法之精當,所言之應否,不必棄華醫(yī)而不論,中西皆可取也?!边@種溝通中西醫(yī)學的觀點,與劉鶚主張輸入西洋技術、利用外資的開放胸襟是完全一致的。

    劉鶚與盛宣懷交往的另一件比較重要的事,即為盛氏購買福公司的股票。光緒三十年(1904)六月五日,劉鶚曾致盛氏一函:

    股票事前日晤哲美森,囑其將倫敦來電鈔出,并囑翻譯生譯出恭呈鈞鑒。又聞九江路有利安號者,亦可經手代購。又有長利號,皆著名經理買賣股票事宜者也??煞衽扇思嬖L有無可以取巧之法,蓋為款甚巨,倘能省一先令,總數(shù)即在萬金以外。福公司股票,自廣西事起價一落,中俄事起價又一落,正、二月間至每股九個先令,今者已長至十五個先令,進步不為不速。宮保如欲辦,總以從速為宜,倘一經出煤,價幣數(shù)倍,此后則日長之勢也……

    檔案中尚有意大利商人開辦的義豐銀行大班既濟的一封短函,由劉鶚請人譯出,大意云盛宣懷通過義豐銀行購買福公司股票四千股,每股十五先令,表明盛宣懷聽從了劉鶚的建議。其中,盛宣懷最后成功認購三千股,劉鶚認購一千股。據(jù)報載:“山西河南福公司礦路股票,總名曰山西股票,利息甚好,劉鐵云觀察在京欲設法使華人多購,冀收利益,而華人卒無購者?!眲Ⅸ樦韵M嗟恼吖?、富商認購股票,為的是在讓他們獲利的同時,可以推動福公司在華業(yè)務的擴展,可是大多數(shù)人根本不了解這一新事物,故而應者寥寥。而盛宣懷深知其中奧妙,故而有眼光、亦有實力購買福公司的股票。由于目前尚不明了的原因,劉、盛之間后來的相處并不和睦。劉鶚壬寅(1902)正月二十七日記云:“薄暮赴子谷之約,因聞盛有電來云:改路須俟蘆漢鐵路成再定準駁,直瘋矣?!贝藭r劉鶚已經傍上了王文韶、慶親王這樣的高枝,或許已不太把盛宣懷放在眼里了。

    劉鶚身背的最厲害的罵名,不是買辦,而是漢奸。其實在許多人眼里,買辦基本上等于漢奸,這是我們的思維習慣。一九○二年到一九○四年間的《中外日報》以及留學生雜志《浙江潮》刊登了很多攻擊劉鶚及其同伙出賣路礦的文章,措辭激烈,意氣激昂。如一九○三年八月十二日第六期《浙江潮》刊有《劉鐵云欲賣浙江全省路礦乎》一文,對劉鶚進行了聲討:“咄!劉鐵云何人?意大利何國?浙江路礦何物?乃膽敢私以一紙書,與外國人私相授受乎?意大利之欲謀我浙江也久矣,往歲要我三門灣,大吏亦幾許之,幸以中止,然固未嘗一日忘浙江也。浙之礦,浙之髓,而路浙之脈也,髓竭則枯,脈絕則死。路礦既失,雖有浙江,猶無浙江也。無浙江問浙人,居何???族何居?子孫何所產養(yǎng)?外人之謀人國也,朝吸其精焉,夕得其膏焉,奄奄待斃,則土地自為我有,其于中國亦然,唯我中國不肖孫子,貪目前之末利,忘百世之大害,與訂礦約,與訂路約,日以萬金不可買得之家產,暴于外人之膝下而跪獻之,唯恐其不受。今劉鐵云又以此施之于我浙江矣,浙人非盡亡者,顧不聞其事歟,何竟無一人焉,出其全力以為我浙江與劉鐵云一搏也?!北Pl(wèi)路礦主權無可厚非,是民智蘇醒、民權發(fā)展、輿論干預政治的一種歷史進步,但這些言論本身帶有很強的攻擊性、煽動性和暴力色彩,帶有二十世紀所特有的泛政治主義話語色彩。此外,當時的社會還停留在前現(xiàn)代階段,既沒有建立起一個現(xiàn)代國家的政治外交觀念體系,更不用說現(xiàn)代企業(yè)的契約精神了。而鄉(xiāng)紳階層的指責還要概念化,“不計國家利害,不顧輿情順逆,只期自飽私囊,實已陰傷國本”之類的語言乃是公牘套語,根本與劉鶚“養(yǎng)而后教”的思想背道而馳,但是作為“全浙公敵”的劉鶚在這類話語面前所做的抗爭只能是軟弱無力的。另據(jù)年譜載,慶親王奕劻與丁寶銓有一段對話,也很有趣:

    奕劻詢曰:“劉鶚為漢奸,汝知之乎?”寶銓對曰:“漢奸之名,忌者誣加,王爺久知之,何以今日又想問?”曰:“汝與為親戚,確知其不為漢奸乎?”曰:“少同學,長同游,即不為親戚,亦敢保其不為漢奸也。”曰:“知否劉鶚現(xiàn)為外人在浦口買地?”曰:“絕無此事,雖令以全家相保,亦敢任之?!笔碌脮簩?。

    然而第二年劉鶚還是被逮捕,流放新疆,最后死在那里。

    關于劉鶚被逮的原因,汪叔子先生寫過一篇 《近代史上一大疑獄—劉鶚被捕流放案試析》,利用清廷外務部檔案進行了扎實而富于新意的研究。汪文認為外務部奏章中所奏列的戊戌壟斷礦利、庚子盜賣倉米兩項罪名均為誣詞,而“丁未走私遼鹽”這一罪名“則自乙巳迄丁未,勾結外人,越境走私,違律犯法,確屬有據(jù)”。姑且不論一個人是否會將自己的犯罪事實毫無隱諱地記錄在日記中,即便真的是走私販鹽,也不至于落得一個家產籍沒、流放新疆、永遠監(jiān)禁的重刑,所以這份奏章確如汪先生所言屬于“官樣文章”,其真正原因有可能與高子谷、鐘笙叔的泄密案有關。據(jù)孫寶瑄《忘山廬日記》,高、鐘二人將朝廷密電碼出賣給外國使館,與之交易的多達十四國,被袁世凱奏明拿辦。高子谷為劉鶚妻舅,鐘笙叔則為高氏妻舅,故三人是一個很親近的利益團體,而劉鶚與“高、鐘同流合污,狼狽為奸”,將機密出賣給英人、日人,因而劉鶚亦難逃“漢奸”之罪。但是這一結論僅是推理而已,目前尚未發(fā)現(xiàn)劉鶚與高、鐘泄密案有關的直接證據(jù),日記中所寫到的諸多電報往來很可能在當時并不是違禁之事,故劉鶚可以從容記之。據(jù)學者研究,二十世紀初期清政府在袁世凱等人的領導下厘定了《泄漏電報章程》,保密措施不斷加強,但是“因循弊混,營私誤公”的現(xiàn)象實在很普遍,甚至于前一天的政府要件第二天已經全文登載在報紙上,管理混亂可見一斑(參見夏維奇《晚清電報保密制度初探》)。這也就可以解釋劉鶚為什么可以看到那么多密電了。換個角度看,高、鐘泄密案也有可能是袁世凱打擊王文韶的一個手段。

    高子谷,原名高爾嘉,其兄高子衡原名爾伊,出身于杭州雙陳巷高家,其父高白叔為著名商人?!读柘鲆皇侩S筆》引《蘭隱齋筆記》云:“袁爽秋昶,戊戌六忠之一,全椒薛懷生侍御之婿也。其女適高子衡觀察爾伊,世為杭州首富。爾伊四十余以疾卒,袁夫人欲改適,子衡之弟爾嘉,號子羨,王夔石相國之孫婿也,跽請于嫂,幸無奪志,家非不足于財者。有侄數(shù)人,聽擇為嗣,且年近五十,寧又更貽家門羞也。袁夫人曰:‘君言誠有理,惟貞節(jié)之說,迂儒不近人情之譚也。吾當力破此戒,以開風氣,無庸更為煩聒。’于是嫁一大腹賈而去。子羨后與我相見京師,尚垂涕而道也?!边@段記載恐不確。據(jù)《鐵云先生年譜長編》,高子衡一九五○年尚健在,活到七八十歲。爾嘉則曾奉袁世凱之命,與法國商人沙札郎合辦華興銀行,估計未能成事。泄密事件的另一位當事人鐘笙叔,原名鐘鏞,后更名廣生,號愻庵,浙江余杭人。曾任國史館校對、肅親王善耆咨調,流放新疆后受到王樹柟的賞識,參與編纂《新疆圖志》,辛亥革命以后長期任職于東北軍政部門,著有《新疆志稿》《遜庵文集》《遜庵詩集》等。其《記同繩碣》一文,記敘劉鶚西行訪碑的事跡,而未見稱引:“吾友劉子鐵云,博雅嗜古。戊申遣戍西行,途轍所至,輒搜求金石文字,所見遺碑殘碣,未嘗不流連摩挲而不忍去也。冬十一月,道出安西州之三道溝驛,據(jù)驛舍數(shù)武,有斷碣偃官道旁。其字半漶漫不可讀,爬垢剔翳,久乃辨,所謂同繩篇者。”篇末議論,也頗有意味。巧的是鐘氏在東北期間與曾經搶奪劉鶚浦口地產的陳瀏長期共事,友情甚篤,并為之作行狀。其中談到爭地始末:“光緒季年,津鎮(zhèn)鐵路議起,丹徒劉君鐵云逆策地形,必改道津浦,乃醵資買入洲地數(shù)萬頃以待之,已而億中。公(陳瀏)怒其罔市利,執(zhí)持短長甚力。劉坐此得罪,地多沒入官。及公自閩中歸,洲地折入于勢家,恒挾官力振商市,以牟取私利,公又創(chuàng)民埠以抗之。平心而論,劉之億中,若六博然,歐美謂之投機,非必為罪,所謂匹夫懷璧者也。至勢家效尤朋分其罪,實浮于劉。然比年界畫,商埠屢起屢仆,官且無力,又焉用抗。余嘗與縱論前事,惜其為計之疏,而又怪其快意當前,坐致顛困而不悔也,豈非天哉?!贝苏撟顬楹V實可信??梢娖挚跔幍匾皇?,禍首全在陳瀏一人,而劉鶚受害最深。

    作為一個醫(yī)術高超的醫(yī)生,劉鶚并不滿足于為人治病,而是隱隱地以“醫(yī)國手”自居?!独蠚堄斡洝返脑⒀孕?,即是很有意思的一個證據(jù)。

    《老殘游記》從蓬萊閣寫起,寫到了“渾身潰爛”的“黃瑞和”,寫到了那艘千瘡百孔的清帝國的大船,疾病的隱喻一開始就籠罩在小說中。劉鶚自評引元稹詩句:“我是玉皇香案吏,謫居猶得住蓬萊?!彼@然是把自己視為謫落人間的“仙吏”,來拯救這艘即將沉沒的帝國大船。同時他又把自己寫成一個搖串鈴的醫(yī)生,也是想為千瘡百孔的黃河文明貢獻自己的救命良方。小說的開頭如是,結尾亦是別有深意,“九曲珠”“千日醉”“返魂香”云云,皆有所影射。小說第十二回“寒風凍塞黃河水”的意象,正如研究者所指出的那樣,也象征著黃河文明進入了一個萬物皆枯、孱弱不堪的發(fā)展階段。在一個集游記、公案、政治隱喻于一體的敘事框架中,《老殘游記》蘊含了豐富的寓言色彩。例如《老殘游記》第一回關于夢的描寫,也是一個隱喻,似劉鶚這般“具菩薩心,得異人口訣”的醒世者,其百般主張也不過是癡人說夢,免不了“如落葉一般,飄飄蕩蕩,頃刻工夫沉了底”的命運。《老殘游記》的寫作開始于一九○二年,這一年舊歷五月初四劉鶚坐船北上,初六日“擬看日出,見東方有黑云幕海,未幾大霧”。初七日,劉鶚做了一夢:

    一點開船,二點后雨。因困,略睡。夢至一高樓,月三立于側,云:再上為催速轉佛之居,黃三先生見過,作頌贊之矣。予升梯入,見佛紫面,大口,厚唇,與予握手為禮。予亦作頌贊之曰:“天旋地轉,有常度兮,不可催而速也。日月運行,寒暑往來,有恒節(jié)兮,不可催而速兮。圣人去兮,人心弊矣,世運之轉,不可緩也。我佛慈悲,其催之乎,吾之望也。吾人業(yè)識,痼蔽深矣,吾佛慈悲,為我轉之,吾所求也??宿D克速,我佛慈悲,弗敢忘也。”頌成而覺。

    劉鶚的夢中頌贊,表現(xiàn)了他對時局進展緩慢的深重擔憂,有一種人力不可為的無奈。一周之前,黃葆年恰好也做過一個夢,“升至極高之曲”。戚先生云:“至此地位,盛衰二氣俱脫粘矣。趙明湖衰氣未脫粘,屈平之流亞也;劉□□盛氣未脫粘,蘇張之流亞也,皆不可升孔孟之堂?!眲Ⅸ樎勚ぁ?梢姟独蠚堄斡洝烽_頭的這個夢并不是無緣無故杜撰出來的,而是有著很深的太谷學派背景,來自劉鶚個人對時局發(fā)展緩急的判斷。寫作續(xù)集的時候,劉鶚意猶未盡,在序言里又發(fā)了一通關于夢的言論。時局如夢,催不得,亦緩不得,只能讓人徒喚奈何而已。

    《老殘游記》第八到十一回對桃花山的描寫,也是小說的一個重要隱喻,歷來眾說紛紜。作者用“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的手法,寫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一個是老殘所在的充滿了清官虐殺的、萬物蕭疏的現(xiàn)實世界,一個是申子平所拜訪的帶有“桃花源”色彩、景物絕俗、意境奇麗、人物卓異的山中世界?!独蠚堄斡洝氛緯荚趯懸粋€發(fā)生在冬天的故事:現(xiàn)實世界的冬天哀號遍野,玉賢、剛毅一般人物見識庸短、卑劣殘忍,山中的玙姑、黃龍子等人則超凡脫俗、有林下氣象;現(xiàn)實世界的玉賢、剛毅如乳虎立豕吃人不吐骨頭,理想山中世界的老虎則“一聲虎嘯,四山皆應”,與人和諧相處;現(xiàn)實世界是黃龍子所說的阿修羅的部下“讓這霜雪寒風出世,拼命的一殺,殺得干干凈凈的”,而理想的山中世界則昭示著“文明華敷”“燦爛可觀”的“花萼之象”。這個山中世界,我以為有兩個來源:一個是來自龔自珍的《尊隱》,一個是來自太谷學派“極樂國”的想象。龔自珍在《尊隱》中提出歲有三時、日有三時,而清帝國則處于日夕之時:京師則貧、賤、輕、日短、風惡、水泉惡、塵霾惡,山中則實、貴、重、“泊然而和,冽然而清”;朝士“寡助失親”“僝焉偷息,簡焉偷活”,山中之民則“一嘯百吟”,“有大音聲起,天地為之鐘鼓,神人為之波濤矣”。劉鶚筆下的山中世界,黃龍子、玙姑諸人皆是山中之“傲民”“悴民”,具有深邃的思想和洞徹古今的智慧,如虎嘯龍吟,充滿了生機。相反,現(xiàn)實世界則是“端毓剛徐趙李倫,興高采烈殺洋人”“回思眾惡盈廷日,天縱神拳不住夸”的混亂局面。其次,正如很多學者注意到的那樣,帶有仙境色彩的桃花山有可能是以張積中的黃崖山為原型而寫作的,但同時也是對于太谷學派三教圓融的理想生活的想象。在劉鶚所參與的太谷學派活動中,一九○二年舉行的愚園雅集意義非凡,劉鶚一直念念不忘,專門請胡仲尹另寫一本,并作序賦詩:

    愚公園,愚公谷,黃山之南蔣山北,中有青青萬竿竹。瑤琴錦瑟張高秋,玉液金泥應丹篆,仙人如麻顏如玉。朝看素女采玄芝,夕覽青童薦黃菊。峽蝶圖中夢可尋,希夷榻上書堪讀。愚公園,極樂國!

    詩中的“瑤琴錦瑟”“仙人如麻顏如玉”“素女玄芝”,以及序文中“煮茗吟嘯”及“群花怒發(fā),清芳襲人”,小說中似多有照應之處,仿佛描繪了一個更為奇麗絕俗、異人叢集的“極樂國”,凸顯了“道在山林”“道在民間”的思想。

    林語堂曾說:夫時代之不了解,乃先覺之常刑。劉鶚身上固然留存著那個時代投機者的種種缺陷,卻是一位先知先覺的知識人。他在一九○七年寫的《風潮論》已預言了清朝的滅亡:“詩云‘四海困窮,天祿永終’,當民不聊生之日,有孫文亦亂,無孫文亦亂。當軸諸賢,宜去其忌諱之心,直陳于上,而速籌挽救之法也。不然者,一二年后即不堪設想矣?!惫唬瑑H僅過了四年,清朝就嗚呼哀哉了。細細地閱讀他的《呈晉撫稟》《礦務合同》《上政務處觀察書》《創(chuàng)辦大清銀行節(jié)略》殘稿諸篇,會發(fā)現(xiàn)劉鶚對晚清賠款造成的惡果有非常清晰的認識,主張在路礦建設中大量利用外資,充分認識到了通過投資拉動內需、養(yǎng)民富民的作用。不僅如此,他身上還有一種大慈大悲、大喜大舍的殉道者的精神,無論受多大挫折亦不頹唐,不退縮。他在一封與同門的信中寫道:“夫人學道如牛毛,成道如麟角。是何因緣?有三難故:學道不明道,與不學等;明道不能行,與不明等;行道不能力,與不行等?!笨梢娝械赖臎Q心。不幸的是,他最終成了晚清政治斗爭的陪葬品,他所描繪的山林終究只是一個虛幻的圖景。對一個病入膏肓的國家來說,再好的醫(yī)術也難以妙手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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