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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東西旺旺

    2016-04-12 10:36:17余顯斌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6年4期
    關(guān)鍵詞:蠻子張二竹葉

    余顯斌

    1

    旺旺在叫。旺旺的聲音十分宏亮,紅銅一樣,“咣咣”的,在中午的陽光下,突然炸起,遠(yuǎn)遠(yuǎn)地傳出去,在山里回應(yīng)著。張二蠻子一驚,手中的煙掉在地上,望著旺旺,張著滿是黑牙的嘴,心里的那個悔恨呀,很想扇自己兩個耳光。

    自己什么都想到了,可就是沒想到旺旺會叫。

    旺旺很乖,很聽他的話,一般的,他不讓叫,這狗東西絕不叫,龜孫子一般??墒牵@次它卻突然叫了,不但叫,還撲到桂花窗子下,死命地抓撓著,抓得墻上的土嘩嘩地落。它狗日的,桂花的男人都不管,你管個什么勁???“旺旺,回來?!睆埗U子悄聲喊,并且做出威嚇的手勢,向旺旺晃晃拳頭,意思很明顯,讓它閉上它的狗嘴。

    旺旺回過頭望望他,停止了吠叫,哼哼著,剛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又突然乍起耳朵,大概聽到了什么響動,又一聳脖子,汪汪汪地叫了起來。這次,比剛才叫得更兇,聲音更大,牙齒露出老長,很嚇人的樣子。

    張二蠻子徹底定不住了。他小心又小心,生怕一不注意,會弄出點兒響動,壞了村長的好事,甚至停止了修理鋤把??墒?,萬萬沒有想到,會讓旺旺把這事給搞砸了。

    村長來時,旺旺很乖的啊,只是聳了一下鼻尖,準(zhǔn)備撲過去。當(dāng)時,他正坐在樹下收拾鋤把,那是一棵樺樹的,疙里疙瘩的,修理了半天,可是左看右看,怎么看也不順眼。就在這時,旺旺一聳脖子,做出一副兇相,村長見了就喊:“蠻子,你狗日的狗?!?/p>

    張二蠻子看是村長,忙呵住旺旺,而且為了表示對村長的歉意,站起來,走過去,對著直哼哼的旺旺就是一腳,罵道:“瞎了你的狗眼,是村長呢?!苯又?,笑笑地掏出煙,給村長遞一支。村長搖搖頭,表示不要,說:“管好你的旺旺?!?/p>

    張二蠻子說:“哎!”

    村長說:“別讓它胡騷情地叫?!?/p>

    張二蠻子說:“哎!”

    村長回頭,又望了一眼旺旺,叨咕一句:“人孬,養(yǎng)的狗可怪兇的。”

    張二蠻子從村長語氣中,聽出了不滿,聽出了惱怒,忙道:“欠打!”說完,又是一腳。這一腳,踢在旺旺的后襠,直接命中命根子。旺旺慘叫一聲,一瘸一拐地逃走了,找了個草窩,躺在那兒,反復(fù)舔著自己的痛處,舔一舔,還不滿地哼哼。張二蠻子指著它罵道:“再胡吼叫,一腳把你狗東西那玩意兒踢飛!”

    村長呵呵大笑,拍了下張二蠻子的肩,轉(zhuǎn)過身向桂花的家走去。桂花的家,就在張二蠻子家的旁邊,和他的房子緊挨身。

    張二蠻子被村長一拍,感到渾身喜洋洋的,充滿了幸福感。他眉眼生光,連連點頭,喊了聲村長,想趁空把自己的事再箍一遍,這樣把穩(wěn)些。村長回過頭,眉毛皺起來了,顯然很不高興。他忙笑笑,到嘴的話又溜回去,連連道:“你忙村長,你忙?!?/p>

    村長轉(zhuǎn)身,三兩步就進(jìn)了桂花的屋子,忙去了。

    可是村長你忙就忙吧,也不能下那么大的牛力氣,打夯一樣啊。夯得桂花那騷娘們兒嗷兒嗷兒地叫,別說旺旺聽到了待不住,就是自己待在房前臺階上,聽到那聲音也坐不住了,感到肚臍下一股火噴噴的氣流慢慢旋轉(zhuǎn)著,有一種尿急的感覺,他很想把老婆竹葉拉回家,也做得她嗷兒嗷兒叫??芍袢~上坡去了。死女人,這會兒上啥坡?。繌埗U子想,一邊去了廁所,擠出一泡騷尿來,射得老遠(yuǎn)老遠(yuǎn)的,把身上的一股勁兒也射了出去。

    桂花這一叫,不只讓張二蠻子擠出一泡尿,更主要的,是引來了旺旺,發(fā)瘋一般叫起來,呼的一聲撲到桂花的窗下,又咬又撓起來。

    那時,張二蠻子剛走出茅廁,夾著根煙,美美地吸了一口,享受著撒尿后的舒適,剛走到那棵苦楝樹下,旺旺一叫,那種舒適感,像那泡尿一樣,早已沒有了。

    2

    村長走出來時,臉灰白灰白的,瞪了眼張二蠻子,眼光如刀子,白亮亮的,仿佛能殺人。張二蠻子已經(jīng)抓住了旺旺,夾在胯下。旺旺這家伙,仍在不依不饒,汪汪地叫著。

    “狗東西!”村長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

    張二蠻子一驚,從村長的眼中,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希望大概要像剛才那泡尿一樣,跑氣了。一時,他的臉色也很難看,一片灰白,和村長的一樣顏色,連忙解釋:“這狗東西,平時吃慣了桂花的,它——它以為誰欺負(fù)桂花呢?!?/p>

    村長不聽,轉(zhuǎn)身走了,消失在白花花的陽光中。

    張二蠻子感到心里一縮,像抽干水的橘子,緊巴巴的。他氣得狠狠又踹了一腳旺旺,罵道:“讓你狗日的多管閑事。”旺旺一聲叫,夾著尾巴跑了,躲在一旁。它實在弄不清,自己今天怎么了,老挨打。

    張二蠻子轉(zhuǎn)身向外跑去,邊跑邊喊:“村長你聽我說,你——”抬頭一看,早沒有了村長的影子。只有幾只雞,在路上懶懶地走著,看見張二蠻子沖出來,都張開翅,沒命地驚叫著飛走了。張二蠻子唉聲嘆氣走回來。旺旺又來到跟前,搖著尾巴,賠小心一般討好。張二蠻子看見旺旺,心里的氣不打一處來,拿起地上那根未完成的鋤把,一鋤把敲在旺旺身上,打著了旺旺的腿。旺旺出其不意,汪的一聲,一瘸一拐地跑了,邊跑邊回過頭叫。

    “旺旺,旺旺——”隨著氣吁吁的喊聲,竹葉一臉汗水地背著龍須草回來了,氣鼓鼓的。看到張二蠻子在追打旺旺,更生氣了,“你咋了,閑瘋了?和旺旺過不去。”說著,放下龍須草。

    黃店這地方,別的東西不長,只長龍須草,漫山遍野的,像是給山們披了一層蓑衣。一到秋天,龍須草就金黃金黃的。把這東西割回來,搓成草繩子賣出去,五毛錢一斤。所以,農(nóng)閑時,竹葉就上坡去割草,割到晌午的時候,張二蠻子去接。不然的話,山大一堆草,竹葉那么細(xì)的腰,很難背回來的。

    看見竹葉,尤其看見竹葉冷著臉,張二蠻子放下手中的鋤把,罵了一句旺旺:“狗日的,再叫,小心點兒?!?/p>

    “它是狗,就是叫的東西,你咋的不讓它叫?”竹葉很不滿,摸著旺旺的頭。旺旺哼哼著,如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挨著竹葉的腿邊。旺旺這東西,是竹葉娘家送來的。竹葉的老爹喂了只母狗,生了四只小狗崽子。老頭子?xùn)|家送一只西家送一只,最后一只,就是旺旺,送給剛出嫁不久的竹葉。

    旺旺,在竹葉眼中,就像她娘家親人一樣。

    葉子對旺旺,有點像對待自己娘家侄兒一樣。吃飯時,總要舀一碗先喂旺旺。趕個集什么的,也帶著旺旺。就是回娘家,也要喊一聲:“旺旺,走,我們回去哦。”旺旺一躥,就跟著一塊兒走了,和張二蠻子、竹葉湊成三口,大搖大擺,走在路上。這狗東西,還有點仗勢欺人。一次,大白天,張二蠻子想那事了,抱著竹葉就往床上滾,兩人又笑又捏,竹葉咯咯咯,喘不過氣來。旺旺一見,以為張二蠻子欺負(fù)竹葉,一個箭步撲上去,“咣”一口,張二蠻子屁股上就是排牙印。張二蠻子一聲銳叫,身體內(nèi)那把旺旺的火,馬上熄滅了,成了一地灰燼?;仡^一看,旺旺咧著嘴,咻咻地喘氣。張二蠻子氣壞了,抄起根棍子就準(zhǔn)備打,竹葉眼睛一瞪:“打一下,你這以后想也別想這事了。”

    張二蠻子一聽,失了銳氣。

    但是,那是過去,現(xiàn)在旺旺壞了大事,壞了他們的計劃。他覺得,公報私仇,敲打一下旺旺,是順理成章的。

    竹葉看著旺旺的腿,皺起細(xì)細(xì)的眉。旺旺的一只后腿提拎著,做出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狗東西,它也在告狀呢。張二蠻子恨恨地想。

    旺旺的腿破了塊兒皮,好在沒斷。竹葉很心疼,數(shù)說著張二蠻子:“閑瘋了?打旺旺干啥?”

    “它咬村長!”

    “咬村長?”竹葉摸不著頭腦。心說,剛才自己回來,走到村口,還看到村長好好的,賊眉鼠眼走過去,和自己搭話,說,妹子,那細(xì)的腰,背得動嗎?邊說邊抽猛子在自己身上捏一下,走了。自己還生氣呢,每天剛到村口,旺旺就躥出來,圍著自己轉(zhuǎn)。今兒個不知死哪去了。有旺旺,看村長敢胡騷情不。

    誰知回到家,旺旺在挨打。

    張二蠻子把嘴剛貼到竹葉耳朵邊,像個娘們兒一樣,想說什么。隔壁桂花出來了,蓬著個頭,臉紅紅的,喝過酒一樣,一步三擺地上茅廁去了。

    張二蠻子“咕唧”一聲,把嘴邊的話又吞回去了。

    3

    最近,黃店村像其他村一樣,也搞新農(nóng)村建設(shè)。村長找了塊沙灘地——就是村里土地廟前的那塊沙坪,劃定房基,一塊一塊的,讓所有村民把房子建在那兒。按村長的說法,蓋好后,一行行的,再栽上樹,植上草,像城里一樣。自己,也就成了一個市長啦。

    這樣好看,也美,黃店人都喜歡。

    可是,喜歡歸喜歡,誰有那個閑錢啊。一年到頭掙不到一兩萬,蓋一院房子,少說也得十來萬。十來萬,幾年下煤礦也掏不來啊。有屋住,誰舍得花那個錢?

    “放心,有人出錢?!贝彘L說。村長告訴大家,誰搬了,一間房,連省上帶市上補(bǔ)貼下來,給兩萬,不吃虧。整個黃店村人一聽,眼睛就瞪圓了:一間房補(bǔ)貼兩萬?天啊,這等于白得幾間房子,傻子才不要呢。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黃店村人把這個制度稍微修改了一下,他們學(xué)村長,老房子不扒,同時遞上申請,要求補(bǔ)貼,在沙灘上蓋一院子新房。這樣一來一去,凈賺十萬。

    村長這樣做可以。村長的親戚這樣做,申請也通過了。

    桂花家的申請,也通過了。

    張二蠻子眼紅了,回家和竹葉一說。竹葉高興得兩頰通紅,對張二蠻子說,好啊,這樣一來,日后,我們有兩個兒子,一人一套房子,免得分家爭吵。而且,當(dāng)時就側(cè)著頭在那兒計劃,茅廁放哪兒,廚房放哪兒。興奮得夜里都沒睡好,甚至連張二蠻子每天晚上照例要做的那事,也被竹葉給免了。

    第二天一早,竹葉就催促張二蠻子,讓他找找村長,求一下,也寫份申請,請村長批了。

    張二蠻子提了一瓶酒,一只老母雞,外帶二百塊錢的紅包和一份申請,去了村長家。村長接了紅包,接了雞,接了酒和申請,吐出一個煙圈,扔下一句話:“這可是違反政策的。不過,看在你老弟的面子上我想想辦法,成與不成,我可不敢說?!?/p>

    張二蠻子點著頭,腰彎成個大蝦米,直拍馬屁:“村長腰粗著呢,只要章子一蓋,別人誰敢放個屁?”

    村長笑笑,望著張二蠻子,瞇著眼睛,許久道:“你家竹葉也想要這樣一套房子?”

    張二蠻子搓著巴掌,呵呵地笑著說,她咋不想,想著呢。聽到這事,她夜里煎熬得都睡不著覺。村長聽了,嘎嘎地笑,公鴨子一樣,滿臉紅紅的,拍著張二蠻子的肩道:“回去告訴竹葉,讓她放心睡覺,哥慢慢想辦法。”

    張二蠻子聽了,高興得得兒得兒地跑回去,把喜信告訴了竹葉。兩個人那個高興勁,那晚上,把床鋪做得山響。而且,張二蠻子發(fā)誓,沙灘的房子一整備好,第一夜,就在里面做,“那味道,保準(zhǔn)不一樣?!睆埗U子氣喘吁吁地道。

    葉子聽了,也放浪開,高興得嗷兒嗷兒直叫。

    可是,申請剛交到村長手上沒幾天,還沒批下來,旺旺這狗東西一叫,希望就如豬尿泡一樣,被咬破了。張二蠻子氣鼓鼓地告訴竹葉,村長從桂花那兒出來時,提著褲子,你沒看那臉色,比他爹死了還難看。

    竹葉聽了,怔怔地坐在那兒。

    張二蠻子帶著一種幸災(zāi)樂禍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望著竹葉,許久道:“都是該死的旺旺?!?/p>

    旺旺仍然挨著竹葉腿旁,哼哼著,告狀一般,不依不饒。竹葉很不高興地道:“它叫也叫了,你就那么下死手打它。它也是一條命啊,你下得去手?“說著,眼圈紅了,撫了一下旺旺的頭。

    旺旺張狂的,瘸著一條腿,哼哼著,擺著頭。

    張二蠻子默默點燃一根煙,吸了一口,垂頭喪氣地說:“村長肯定認(rèn)為是我故意讓旺旺壞他的好事,哎,完了。”

    “你還站著干啥?”竹葉生氣了,瞪著他。

    “不站著,你讓我干啥?”張二蠻子傻了。

    竹葉一瞪眼:“給村長賠小心啊?!?/p>

    4

    村長的老房子,在半坡上,粉墻黑瓦。村長說,住在那兒,難以接近群眾,影響工作。為了工作便利,第一個把房建在了沙坪上,二層小樓,前面有個小院子,栽了些花花草草的。還是村長說的,操勞一村的事,日理萬機(jī),很忙,很傷神。種些花花草草的,調(diào)節(jié)一下,是必須的。

    張二蠻子輕輕推開村長的院門,走了進(jìn)去。

    這次來,張二蠻子提了只打鳴雞。村長坐在一把躺椅上,臉色灰塌塌的,霜打的茄子一樣。見了張二蠻子,村長就火了,說狗日的張二蠻子,你那旺旺厲害啊,險些沒把老子撕了。

    張二蠻子忙笑著,把已經(jīng)綁了雙腿的雞放在村長面前,賠著小心道,知道村長受了驚嚇,我專門送了只雞來補(bǔ)補(bǔ)身子的。然后,把臉貼近村長耳邊,笑嘻嘻地道,這是年前的仔公雞,還沒開叫,燉了吃,很能補(bǔ)那個東西。

    張二蠻子有意把“那個”說得很重,以為村長會賊眉賊眼地笑,這樣一來,一天云霧就散了,自己也就會趁勢問問申請的事。

    出乎意料,村長沒笑。村長不但沒笑,仍然冷著臉,喊來老婆,一指那只仔公雞,讓燉了,燉嫩一點,上午喝兩盅。張二蠻子以為是請他喝酒,連連說不了,葉子在家里做了飯,等著呢。

    村長老婆提起雞,顫動著渾身的肥肉走了。那只仔公雞,在村長老婆手中撲棱著翅膀,發(fā)出一路死命的叫聲。

    看老婆走遠(yuǎn)了,村長回過頭,吐了口唾沫,罵張二蠻子:“請你喝酒?哼,尿都不給你喝,尿倒在地里,還肥莊稼呢?!?/p>

    張二蠻子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哪兒又出了問題,一對小眼睛從肉呼呼的臉上凸出來,燈泡一樣望著村長。村長的臉色格外難看,罵:“你讓你旺旺遲不叫早不叫,偏偏在老子最高興的時候叫,害得老子一嚇,打個尿顫,那東西再也沒用了?!毖酃猓秩绲蹲右粯?,雪亮亮地殺向張二蠻子。

    張二蠻子白了臉,原來,他只是以為旺旺叫,引得村長不高興。現(xiàn)在才知道,旺旺那聲叫,竟然惹出天大的禍?zhǔn)隆_@樣一來,自己的希望,怕是真的要泡湯了。

    “村——村長,你不會說笑話吧?”張二蠻子問。

    村長斜著眼睛,哼了一聲,用手一拍桌子道:“張二蠻子,你以為你是誰???老子有那么多雞零狗碎的工夫和你閑磕牙?你是鄉(xiāng)長啊,你是縣長???你狗日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值得我和你說笑話?”

    村長氣得黃牯子牛一般,兩個鼻孔咻咻直喘。

    張二蠻子臉色寡白,眼珠子定神了,一動不動的。他身上很冷,可是,臉上滾下黃豆大的汗珠子,一顆挨一顆。村長瞪著他,許久道:“這是鎮(zhèn)上老中醫(yī)查的,說我沒用了,再近不得女人了?!?/p>

    “旺旺,狗日的旺旺,”張二蠻子咕噥著,“我——我要殺了它?!?/p>

    村長搖搖頭,許久,“嗤”一聲樂了,拍著張二蠻子的肩膀,對他說,老中醫(yī)告訴自己兩個秘方,說都可能治病。張二蠻子一聽,渾身一激靈,感到他那十萬塊有希望了,忙問:“什么秘方?快說??!”

    村長招招手,示意張二蠻子把頭靠過來。張二蠻子忙把頭靠近村長,村長對著他的耳朵,悄悄叨咕了兩句。張二蠻子一聽,好像被狗咬了一般,猛地跳起來,連連搖手道:“不行,真的不行,她的性格我是知道的。”

    村長嘿嘿笑了,拿出一把指甲剪,慢慢地剪起指甲來,剪了一會兒,鼓起腮幫子吹了吹,說:“好吧,我也知道這樣做不地道,不過還有另一種辦法,也能治,只看你愿意不愿意。”

    張二蠻子絕望的眼睛里,馬上恢復(fù)了生機(jī)。

    村長說:“老中醫(yī)還說了,如果有一只公狗,又大又壯,弄死后,把那東西切下來,文火燉了,再加上枸杞、人參一熬,連湯帶肉吃了,可能也行?!?/p>

    “你是說——”張二蠻子猜測道,“我家旺旺?”

    村長點點頭,道:“給你一次機(jī)會,你看著辦吧?!?/p>

    張二蠻子笑了,呵呵的,說村長你倒早說啊,把人嚇得死去活來的。不就是旺旺嗎?回去我把它宰了,給你送來。

    村長笑笑,拍拍張二蠻子的肩,把他送出門道:“希望旺旺的肉能治好我的病,如果沒這個功效,該咋辦啊老弟,你可要負(fù)責(zé)哦?!?/p>

    “一定行,那家伙壯實呢?!睆埗U子傻傻地回答。

    5

    張二蠻子回到家,把村長受驚的事告訴了竹葉。竹葉聽了,睜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咯咯咯地笑了,說道:“不會吧,我們旺旺就那么厲害,一聲叫就讓他沒用了?!闭f完,又咬著嘴唇想想,點一點頭,“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該!”

    她知道村長為啥這么害怕旺旺。

    一次,張二蠻子出去了,村長來到他們家,村長東說芝麻西說谷子的,就是不肯走。竹葉說,村長,天黑了,你還不回去?村長涎著個臉,說好啊,天黑了,我就不走了,在這兒陪著妹子睡。竹葉冷了臉,站起來,準(zhǔn)備往外走,腰被村長抱住了。竹葉說,村長,你放手,不然我喊人。村長說你喊吧,別人知道了,我就說你勾引我。村長一邊說,一邊把竹葉往里抱。竹葉一把抱住門框,兩人在那兒撕扯著,眼看著竹葉的褲帶就要被村長扯開。忽然,呼的一聲,旺旺沖了進(jìn)來,一口咬在村長的腿肚子上,頭一擺,撕下一塊肉。村長一聲慘叫,扔下竹葉,一瘸一拐地往外跑。旺旺不依不饒,哼哼著,準(zhǔn)備追出去。竹葉叫住了旺旺,竹葉喊:“旺旺,甭追那畜生。”她想,她畢竟是新媳婦,那事傳出去,別人還不知怎么說呢,村長不要臉,自己還要臉。

    張二蠻子聽了竹葉的話,急了:“該?村長記恨呢,不給批復(fù)申請了。”

    “真的,村長說的?”竹葉也急了,笑不起來了。

    張二蠻子點點頭:“你想想,放著誰誰不生氣???”

    “那——咋辦?”竹葉鼻尖急出了汗。

    看竹葉急得差不多了,張二蠻子才說出村長告訴他的那個方子,用旺旺的狗鞭治病。竹葉聽了,頭搖得撥浪鼓一樣,盯著張二蠻子,盯得張二蠻子低下了眼睛,嘀咕道:“那就算了,那申請就當(dāng)白寫了?!?/p>

    竹葉沒說話,待了一會兒,慢慢走出門來。旺旺臥在臺階下,正在睡覺呢。竹葉走到旺旺跟前,蹲了下來,用手輕輕撫著旺旺的毛,撫著撫著,兩顆淚蛋蛋落了下來,熱熱地落在旺旺身上。旺旺已經(jīng)醒了,仍乖乖地躺在那兒,用舌頭舔著竹葉的手指。

    “旺旺,來生來世,你不要托生到我們家啊?!敝袢~紅著眼圈說。

    張二蠻子也趿拉著鞋走了出來,勸道:“一條狗么,死就死了,還哭啥?過幾天,我再逮一條回來?!?

    竹葉沒說話,又站起來,走進(jìn)屋子,對跟在后面的張二蠻子提了個要求,旺旺就是死,也要留到明天早晨再殺,趁它睡著了,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手,讓它沒有痛苦地死。

    張二蠻子笑了,竹葉有時候真像個孩子:狗靈著呢,什么時候走近它,它都會醒,怎么會毫無痛苦地死?不過,他仍點點頭。只要竹葉答應(yīng)了,早一天晚一天沒關(guān)系。

    竹葉進(jìn)了灶房,拿了饅頭,放在旺旺面前,還有兩塊豬骨頭,上面的肉故意沒扯凈,放在旺旺面前。旺旺大口地啃著,高興地?fù)u著尾巴,直哼哼著。

    “可憐的旺旺,來我們家受夠了苦。”竹葉說到旺旺,又紅了眼圈。

    張二蠻子勸道:“好了好了,狗嘛,不就是吃這些東西么?”

    天慢慢黑下來,張二蠻子和竹葉上了床。想到把狗鞭送去,申請批復(fù)下來,就凈得一院房子了,張二蠻子就格外興奮,格外睡不著,就爬到竹葉白凈凈的肚皮上死命地折騰起來。待一切都結(jié)束,他筋疲力盡地吐一句,真舒服!一頭栽倒在枕頭上,不一會兒,呼嚕呼嚕打起鼾來。

    那一夜,夢中,張二蠻子住進(jìn)了新房。好房子啊,連茅廁都亮亮的,照得見人影子,自己都不敢下腳,怕弄臟了地下。張二蠻子那個高興啊,沒法說,就大聲喊:“竹葉,快來看啊?!币宦暫埃蚜?,太陽已經(jīng)照紅了窗戶。

    他揉揉眼,坐起來,看看旁邊,不見了竹葉?!斑@女人,咋不喊我啊!”他咕噥一句,爬起來穿上衣服,找了根粗粗的麻繩,做了個活套,到時候抽冷子往旺旺脖子上一套,扯到一棵大樹上一勒一吊,不到一根煙的工夫,就死了。

    誰說狗有幾條命,扯淡,繩子一勒,也就一條命。

    張二蠻子笑笑,走到狗窩前,卻不見了旺旺。他急了,聳著脖子喊,旺旺,旺旺哎??墒牵瑳鰶龅某匡L(fēng)中,沒有旺旺的回聲。他急了,扔掉繩套,村前莊后找了個遍,甚至連豬圈都找了,別說狗,連根狗毛都沒找見。

    竹葉回來時,張二蠻子正在氣呼呼地喘氣,看到她問:“旺旺呢?”

    “送人了?!?/p>

    “你這個女人,你——”張二蠻子舉起了拳頭。

    竹葉眼睛一瞪說:“你敢?”張二蠻子立時失了銳氣,胳膊軟軟地垂下來,哎的一聲蹲在了地上。

    6

    又一次,張二蠻子去了村長家。村長躺在躺椅上,手里夾著煙,旁邊小凳上放著一杯茶。村長給張二蠻子散了根煙,撩撩眼皮道:“拿來了?”

    張二蠻子塌著腰,沮喪地?fù)u搖頭:“旺旺這狗東西跑了。”

    “跑了?”村長直起腰,把手里的煙吸得火光閃閃,吸得只剩下一個煙蒂時,帶著火光遠(yuǎn)遠(yuǎn)地扔出去道,“去你媽的。”張二蠻子一驚,渾身一顫,可憐巴巴地問:“村長,我的申請呢?”

    “申請?”村長反問一句,“你說呢?”

    “批了吧,村長!”張二蠻子求道。

    “批了?”村長罵道,“批你先人個板板?!?/p>

    村長這句罵人的話是從電視中學(xué)的,很有氣勢,也很有殺傷力。張二蠻子聽了,有種毀滅的感覺,有種尿急的感覺,這次尿急,又和上次的不同。他想,那可是十來萬塊錢的東西啊,那個死婆娘。

    “你害得我殘疾了,這是犯法,知道不?”村長的手指,堅強(qiáng)地指著張二蠻子。

    張二蠻子的身子矮了許多,汗也出來了:“村長,那都是該死的旺旺造的孽啊?!?/p>

    “旺旺是誰養(yǎng)的?”

    “我——我的?!?/p>

    “這不就得了?!贝彘L吁了口氣,站起來,拍拍張二蠻子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說,“老弟,你怎么那么死心眼,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一個方子不行,還有另一個方子啊?!?/p>

    “不,你——你找桂花啊。這次旺旺跑了,不會叫了。”張二蠻子為這個發(fā)現(xiàn)興奮起來,頓時,眼睛里又出現(xiàn)了光亮。

    村長氣得臉都白了,直翻三角眼,圍著桌子走了幾個來回步子,大聲吼道:“你耳朵塞豬毛了,唵?我說的話你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唵?”說到這兒,他停下來,“那個老中醫(yī)說了,要個漂亮的新媳婦,興許我一高興就行了。聽到?jīng)]有,是新——媳——婦——”村長一字一頓,問張二蠻子,“桂花是新媳婦嗎?漂亮嗎?唵?老白菜一棵。你狗日的把我堂堂的村長看成啥了?和桂花鬧鬧耍耍,只不過是改換一下口味罷了,頓頓吃,還不膩味死?”

    張二蠻子站在那兒,低著頭,不說話。

    村長走過去,把他朝外推:“走,快走,以后申請?zhí)嵋矂e提?!?/p>

    “村長,我求你了。”張二蠻子哀求道。

    村長一梗脖子,道:“去去,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你不答應(yīng)給我治病,我也不能單做好人?!闭f完,把手向外一指,讓他趕緊走。

    張二蠻子咬咬牙,瞪著村長:“村長,你狗日的不是人,是畜生,你會遭報應(yīng)的。”說完,轉(zhuǎn)身向外大步走去。剛走到門口,身后傳來村長的長嘆:“哎,死腦筋,十多萬塊啊?!?/p>

    張二蠻子身子一震,腳步慢了。

    村長道:“看人家桂花,不就得到了嗎?這事,不破皮不流血的,又不受損失,傻子才不愿?!?/p>

    張二蠻子站在那兒,慢慢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走回來,走到村長跟前,半天,吐出一句話:“你狗日的說話算話,上了竹葉以后,馬上批復(fù)申請。”

    村長呵呵笑了,一對黑黑的大板牙露出來,連連點頭:“兄弟,這就對了,十多萬啊,不是個小數(shù)字啊?!?/p>

    張二蠻子望著空中,不望村長,好像對著空氣說話:“竹葉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你狗日的別高興,說不定我回去,還不等張嘴,就會讓她給甩上兩巴掌。你以為她是桂花啊,做夢。”

    村長老奸巨猾地笑了,問他:“為啥要告訴她?”

    張二蠻子一愣,望著村長,他的臉有點紅,黑紅黑紅的。村長說:“半夜時,你出來,把門給留下,我悄悄進(jìn)去,不就行了嗎?”

    張二蠻子恨了一聲:“你不是人,是豬是狗。只準(zhǔn)一次,以后再去,我殺了你。”

    村長連連道:“一次,就一次?!?/p>

    張二蠻子一轉(zhuǎn)身,走了。

    7

    那夜,是個漆黑的晚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村長很高興,找到張二蠻子,說:“老弟,今晚就好,誰也看不清誰。到時候,說不定她抱著我,還以為是抱著你呢?!贝彘L笑著說,讓張二蠻子產(chǎn)生了一種沖動,很想朝他那賊眉鼠眼的臉上來一拳。

    但他忍住了,他知道,那一拳下去,打的不是人,是他的十多萬塊錢。十多萬啊,多高一摞啊。他想都不敢想,一想頭就發(fā)暈。他惡狠狠地扔下一句話:“記住你答應(yīng)的事?!?/p>

    村長說:“不會忘記,咋會忘記?。俊?/p>

    到了后半夜,竹葉睡熟了,呼吸很均勻。張二蠻子悄悄爬起來,摸了一下那個粉嫩的身子,戀戀不舍的。竹葉翻了個身,在夢中嘀咕一句,怎么就沒個飽足?。坑炙?,沉沉的。

    張二蠻子的心狠狠疼了一下,想到十萬塊錢,他咬咬牙,下了床,摸著穿好了衣服,悄悄走出屋子。剛出來,一個黑影一閃,拉住他,是村長,焦急地問:“兄弟,她睡著了嗎?”

    “睡了?!睆埗U子吐了口氣。

    “門沒關(guān)吧?”村長仍不放心。

    “你他娘的去不去,不去拉倒,老子不要錢了?!睆埗U子火爆爆地說。

    村長笑了,忙拉住張二蠻子道:“好,我就去?!陛p手輕腳走進(jìn)屋子。張二蠻子掏出一根煙,蹲在墻拐角處,叼上,卻沒心思吸。剛蹲下,聽見屋里“哐當(dāng)”一聲響,是撞倒什么東西的聲音。接著,響起了竹葉迷迷糊糊的聲音:“蠻子,你咋了?”

    屋子里靜悄悄的,沒有聲音。張二蠻子的心一折,好像掉進(jìn)了冷水盆里。

    忽然,燈亮了。

    屋里,傳來竹葉的喊聲:“畜生,滾,快出去!”既而廝打聲傳來,村長嘿嘿地笑著,呼呼地喘著氣。竹葉的喊聲,也在靜夜里響起:“蠻子,你在哪兒?你快來?。 ?/p>

    張二蠻子直起腰,攥緊拳頭,呼呼地喘著氣,接著又軟塌塌地蹲了下去。

    村長的聲音小聲傳出來:“你依了我,我馬上批復(fù)申請?!?/p>

    “滾,你給我滾??!我啥都不要!”竹葉的叫聲,繼續(xù)飛出來。叫聲中,一條黑影一閃,“嗖”的一聲射進(jìn)了屋子。張二蠻子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里面,響起了村長鬼哭狼嚎的聲音:“我的——我的——”

    旺旺,又是狗東西旺旺。張二蠻子渾身一顫,癱在地上。他知道,他的夢想徹底破滅了。十萬多塊錢,看樣子成了水漂。

    房內(nèi),狗叫聲,哭聲,喊叫聲,夾雜在一起,響了起來。

    待到村里人聽到動靜,急急忙忙趕來時,只見村長抱著下身,倒在地下,鮮血流滿了大腿,哭嚎著,死命地喊:“我的——哎喲,我的——”

    大家見了,目瞪口呆。原來,村長的命根子被咬去了一大半,是旺旺干的。

    張二蠻子隨著大家一塊兒涌進(jìn)去,剛露面,“啪”的一聲,臉上就狠狠地挨了一個耳光。竹葉臉上掛著淚花,盯著張二蠻子,許久,一字一頓:“畜生,你連旺旺也不如?!闭f完,轉(zhuǎn)身走出去,走進(jìn)了黑夜中。旺旺哼哼著,愣了一下,一躍,也跟著跑了出去。

    一人一狗,一眨眼間,消失在黑夜里。

    責(zé)任編輯/董曉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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