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牛，三個人

王建平

01

那年一戶人家的牛下了牛，小牛落地，呼吸微弱得只剩一口氣，牛主人打算將小牛丟入沼氣池漚糞。李春趕場回家路過此戶討水喝，用10個雞蛋換到牛，背回二道梁當(dāng)娃養(yǎng)，取小名叫秋。幾年后，二道梁的田地撂荒，牛被賣的賣，殺的殺，余下的由某2戶參與共同飼養(yǎng)，共同使用。鄉(xiāng)下稱這方式叫共牛。李春的男人多年前就病故，于是黃大江就約上黃蠻子共李春家的牛。李春寡，黃大江與黃蠻子都鰥，一寡二鰥共一頭牛，自然成為二道梁的一樁奇事。

02

一天上午，黃大江大搖大擺去了李春家，在牛棚，手搭在牛的背脊上，來來回回，最后落在大胯部位，拍幾下那里的膘，說，三家人共你，你真有福氣。離開前，拿眼睛與李春說話，同時給李春留下一袋白糖兩把掛面。

另一天上午，黃蠻子抱一抱谷草撞進(jìn)牛棚。李春見黃蠻子抱草進(jìn)來，一下閃到牛的身后。黃蠻子老遠(yuǎn)就對牛說，秋，嘗幾口今年的鮮谷草。牛嚼著草對黃蠻子搖頭擺尾。不料，離牛槽不遠(yuǎn)的黃大江乜一眼過來，叫嚷，黃蠻子，快下雨了，你還不去背谷子！黃蠻子聽到斥聲就嗯嗯嗯地往后退。他轉(zhuǎn)身時發(fā)現(xiàn)黃大江的右手放后背，手里捏一個桔子罐頭。

03

李春的秋進(jìn)入發(fā)情期。

五天前黃蠻子背上李春備好的干糧就出發(fā)了，原本兩天一夜就能往返的路程，過去五天還沒有音訊，這可急壞了李春。那時沒有手機，黃蠻子在趕攏山外原來配種地的三小時前，那頭公牛被主人殺了。于是，黃蠻子只得再多翻了一座山。到第八天傍晚，黃蠻子與秋才落屋。山路難行，黃蠻子兩只腳板上血泡連連。李春聽完黃蠻子的述說，擁抱住她的秋，淚水滂沱。

04

牛，一上午為黃大江犁完兩塊田，下午的田犁到一半就臥在田里不動了。黃大江開始用黃荊條抽打牛。老子供你一年多了，你長膘了，你懷崽了，你的主人對我總懷惡意。黃大江從田埂上拾過一根扁擔(dān)，對著牛的屁股打，口里振振有詞，打死你這頭沒有良心的牛，打死你這頭不識相的秋。牛身邊的泥水變紅了。第五扁擔(dān)正要落在牛的后腰上，黃蠻子撲向田里與黃大江扭打成一團。

傍晚，黃大江給黃蠻子提去一瓶酒，說一籮筐好話，你原來欠我的酒錢不用還了哈。黃蠻子不僅收下酒，還發(fā)誓不對任何人講下午發(fā)生在田里的事。

05

李春開春就滿42歲，近兩年二道梁上的嘴里沒一句好聽的，說她是爛貨，用一個骨頭哄兩條狗。嫁誰？她也思前想后過多少回，就是難以定奪。

這天早上，李春突發(fā)奇想，干脆由秋為她做一次決斷。于是她就將秋牽到自己的小院里，關(guān)上門，在牛頭不遠(yuǎn)處擺放兩堆東西。一堆黃大江送的糖果面包，一堆是黃蠻子割來的草。李春放開牛繩，只看牛用嘴先去拱哪一個堆堆。

秋，去吧，幫我挑一個男人。李春說完，推了一把牛屁股。

秋失去繩，先回頭望一眼，再邁步向前去。地上沒草，秋只好向前走。2米遠(yuǎn)了，忽然向左，忽然向右。李春心里突突突地狂跳。兩個男人年齡相當(dāng)，文化都不高，家底子不分上下。黃大江會兩把泥水匠活路，黃蠻子吃得苦有力氣。只剩1米了，秋停下腳步抬頭望。前面有兩堆東西。秋仿佛覺得主人對它真好，于是，沒有遲疑用嘴去拱那堆食物。

嫁他吧，李春上前摟住秋的頭。之前也有好心大姐對她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嫁個多少有點手藝的黃大江，肯定比嫁三天打不出一個響屁的黃蠻子的名聲好得多。

06

過完年，黃大江決定帶李春出外掙大錢。出發(fā)前的一天上午，牛被捆在“二道場張牛肉”的掛斗車上。李春回來見狀，就與黃大江大吵起來，說牛是她的。黃大江甩一眼過來，你要帶著牛上火車嗎？

黃蠻子大聲道，李春，張牛肉出800元，我出1000塊。

張牛肉將殺牛刀晃晃，我出1200元，誰再爭，不怪這刀不認(rèn)人！

黃蠻子不吱聲，轉(zhuǎn)身抱了九塊比臉盆大的石頭丟在村道上。二道梁上的人都為黃蠻子說話，最終，黃蠻子牽走了秋。

07

一年又一年過去，“二道梁農(nóng)耕體驗園”異常熱鬧，好多大城市的小朋友來看牛耕地犁田，在田邊忙拍照記筆記。“牛磨坊”擁擠不通，客人都想離開時帶幾斤石磨磨出的食物。

這天一位50來歲的女人，她只看磨道上的一頭牛拉磨。半天過去，她問，老人家，你這牛有名字嗎？

守磨的獨眼老人答，牛就叫牛，誰會給牛起名字呢？

我起過，我原來的牛就叫秋。

獨眼老人為之一振，我記得，只有李春的牛叫秋。

那女人一聲長嘆，我就是李春呀，你像一個人，但又不像那個人。

獨眼老人笑笑，我就是黃蠻子，多年前我就知道秋最喜歡吃苜蓿、皇竹葉、蘆葦草，那年春天，西山坡上的藍(lán)紫花苜蓿草有一尺高了，去割草，腳下打滑，摔下山巖，丟了一只眼。

那女人說，她明天就去西山坡給秋尋找苜蓿草。

責(zé)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