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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治理技術的博物館
      ——托尼·貝內特的博物館政治思想

      2016-04-04 11:46:25
      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6年1期
      關鍵詞:貝內特???/a>權力

      徐 小 霞

      (西藏民族學院 文學院,陜西 咸陽 712082)

      當代著名文化研究學者托尼·貝內特因在文化研究領域引入??碌闹卫硇岳碚摚_拓出文化治理性這一不同于葛蘭西霸權理論的新理論范式,成為當代文化研究的重要代表人物。他建構的文化研究理論思想不但已成為當前文化研究的又一重要流派,而且其基于博物館的經(jīng)驗分析研究因創(chuàng)新性、開拓性、實踐性而產(chǎn)生了世界性的影響力。在當代博物館研究領域,貝內特率先用治理性視角把握博物館的文化政治,審視內在于其間的權力、知識生產(chǎn)、主體建構、社會關系及其相互間的復雜關聯(lián)機制,明確提出兩個著名論斷:現(xiàn)代博物館是形塑現(xiàn)代市民的自我治理技術,即它通過與博物館相關各類知識實踐,使個體能夠作用于自我及其身體踐行,并由此改變社會關系,以適應社會性治理的需求和目的;從社會功能的意義而言,博物館又是改造社會關系的“市民實驗室”。

      貝內特的治理性視角下的博物館思想,迥異于當代博物館研究中以葛蘭西的霸權理論、阿爾都塞意義上的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和??碌囊?guī)訓權力論等為基本理論范式的主流話語和分析思路,在以下三個方面顯示出自己的特色與開拓性:(1)在權力屬性上,將宏觀層面的治理性權力率先引入博物館文化批判研究領域,糾正了文化批判視域下博物館研究所秉持的主導理論話語,如身份政治、差異政治、規(guī)訓權力等微觀文化政治之不足;(2)就權力運作方式而言,提出從“治理裝置”范疇把握現(xiàn)代博物館內的權力運作機制,彌補了意識形態(tài)理論范式相對忽視文化機構自身凝結著的權力關系的缺陷;(3)在博物館的社會功能方面,開創(chuàng)出從知識生產(chǎn)過程來認識博物館重構社會關系的重要能動性的路徑。這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略谥R—權力如何轉化為權力技術,微觀權力與宏觀政治權力如何聯(lián)接等論述方面遺留下的空白。貝內特的博物館思想為當代博物館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論范式和研究視野。其博物館學思想影響巨大,正如海倫·格雷厄姆(Helen Graham)評價的:“貝內特把治理性引入博物館研究和文化研究領域,視博物館實踐為一種政治形式,其著作意義重大。”[1]

      一、 緣起:文化機構與權力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在各種風起云涌的新社會運動和對文化概念更廣泛的理解以及對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社會功能的重新識別等語境下,西方博物館學的理論和實踐發(fā)生了重大轉型,它從傳統(tǒng)博物館學專注博物館內的藏品收藏、陳展和存檔等技術操作層面,轉向博物館與社會關系的問題,從以“物”為本轉移到以“人”為本的宗旨上,強調蘊含在博物館內的權力、政治、意識形態(tài)等在博物館與社會關系間的結構性因素,主張貌似客觀的博物館展示:“不是,也從來不是毫無爭議的事實,它們總是卷入文化的、政治的、社會的協(xié)商和價值判斷,具有文化的、社會的和政治的含義?!盵2]促使西方博物館學發(fā)生這一重要轉型的,既有來自博物館圍墻外的文化研究學者、社會學家,也有圍墻內的博物館專家對傳統(tǒng)知識的反思批判和變革訴求,兩者彼此協(xié)作滲透,在當代形成一股強勁的博物館文化批判研究之勢。

      更為重要的是,文化批判視角積極介入博物館研究之所以可能,主要基于當代社會文化實踐越來越多地被深深銘刻在構成、規(guī)范文化實踐的各種制度性背景上這一客觀事實,以及人們對文化機構所蘊含的權力維度及其社會功能的重新理解上。據(jù)雷蒙·威廉斯對institution一詞的梳理,它具有“體制”“機構”“制度”三個意義,“用來描述某個明顯的、客觀的與有系統(tǒng)的事物”,即“一種被制定、訂立的事物”。[3]它還隱含著習俗和慣例的意涵,在18世紀也開始表示特別的機構組織,19世紀后逐漸指涉社會中有組織的機制這一抽象含義。通過威廉斯的梳理可知,institution是在社會歷史中逐漸沉淀的某些特定習俗慣例、行為方式,它具有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規(guī)范性原則,還具有多重因素匯合構成的關系性、系統(tǒng)性原則,并且它的運作往往借助特定的具體組織機構得以支撐和穩(wěn)定,這些組織機構是其外顯的物質載體和實現(xiàn)手段。簡言之,institution是“一種重要的持久的要素(如一種習慣、關系、組織),在集中于人類基本需要、活動或價值的文化生活中,在一個社會中占據(jù)經(jīng)久的和主要的地位,通常通過社會調節(jié)機構保持穩(wěn)定”,以及“通常是被廣泛承認或接受的風俗習慣,并在某種程度上對集體福利有益”。[4]由此可知,從存在形態(tài)而言,institution同時包括兩個層面,即作為規(guī)范和限定行為或事物的規(guī)則這一意識形態(tài)層面和制度得以實施運作的機構這一物質層面,兩者相輔相成,一體兩面,不可分離。

      自社會進入現(xiàn)代化進程以來,社會諸領域如家庭生活、社會政治、經(jīng)濟結構、大眾教育、傳播媒介等等的界定和組織更倚重一系列微觀而無所不在的非人格化的管理規(guī)范性體制,而非僅憑借武裝暴力手段。現(xiàn)代社會越來越傾向于具有自我調控能力的多元制度性分化組構模式和意識形態(tài)模式,可以說,“各種各樣的制度領域的建立是現(xiàn)代性過程中出現(xiàn)的一個必然產(chǎn)物,只不過在不同的現(xiàn)代性語境下,會產(chǎn)生不同的制度模式”。[5]制度作為維系現(xiàn)代社會各種活動和社會關系的規(guī)約性力量和權力形式,由于其特有的關系性、系統(tǒng)性原則,它能以前所未有的全面性、深入性彌漫滲透于社會運作的各個層面、人們的日常生活習慣和文化現(xiàn)象?,F(xiàn)代社會各個領域和現(xiàn)象無不深深嵌入制度性網(wǎng)絡中,受到制度力量的制約和塑形。例如就文學藝術而言,比格爾就曾呼吁,文學社會學對藝術本質及其功能的考察必須放在制度(體制)框架中才能得以歷史地、精確地揭示,因為“有關功能的定義并非個別作品所固有的,而是由社會的體制化決定的,只要藝術/文學體制不成為研究對象,功能就不可能成為文學學術研究的中心”。[6]同樣,隨著文化研究關注對象和范圍的日益深廣,人們逐漸意識到制度對文化現(xiàn)象的生成、流通、接受的重要影響力,對文化制度的分析已成為文化研究又一重要的方法和對象。美國學者文森特·利奇教授認為,制度化分析和意識形態(tài)分析是文化研究中兩種最為重要的方法。所謂制度化分析是指:“對于文化研究的學者而言,體制化分析要求有一個體制的概念,即作為一個生產(chǎn)性的機構和中介,體制通過系統(tǒng)化的習俗慣例和傳統(tǒng)——它影響到文化話語——來建立和傳播知識和信仰?!盵7]

      由于制度在存在形態(tài)上包含社會習約性的規(guī)范、準則等意識形態(tài)層面,和作為支撐前者運作、實施、實現(xiàn)的機構組織這一物質載體層面,那么,以各種物態(tài)形式存在的機構組織勢必糾纏、凝結著權力關系。尤其是那些貌似與政治權力毫無關系的文化機構,它們以不同于強制性國家機器的方式,更隱蔽地生產(chǎn)、實施、強化、支持、傳播、再生產(chǎn)政治權力。它們不但是各種制度實踐運作的空間場所和維系其實現(xiàn)的物質性工具及支點,而且以一系列特定程序、手段再生產(chǎn)和傳播著制度規(guī)范,是權力得以制度化并實現(xiàn)的現(xiàn)實物質條件。??略怃J地指出:“我認為在我們這樣的社會里,真正的政治任務是抨擊那些表面上看來中立或獨立的機構的作用,把在其中暗中作祟的政治暴力揭示出來,以便大家共同與之斗爭?!盵8]??绿嵝讶藗冏⒁?,在當代社會,權力的實施運作更多地存在、依憑各種非暴力機構的維系支撐,而非僅局限在國家暴力機構,為此,對權力的揭示必須立足于對支撐、維系制度意識形態(tài)層面運作的物質載體——機構的揭示上,因為制度和權力通過機構得以實施運作,并在機構中結晶。

      福柯的這一認識事實上在當代已成普遍共識,人們已普遍意識到貌似中立的文化機構在當代社會政治語境下越來越多地與權力關系糾纏在一起,構成文化現(xiàn)象必不可少的制度性語境,并對當代社會生活的各領域產(chǎn)生著越來越廣泛明顯的影響。早在??轮?,葛蘭西的“市民社會”概念就已明確指出,當代社會在強制性國家機器如軍隊、法庭、監(jiān)獄之外,還存在一個由政黨、工會、教會、學校、各種新聞媒介等機構組織構成的市民社會,它們以意識形態(tài)或輿論方式行使文化霸權,且當代資本主義越來越多地依憑文化霸權取得自身的合法統(tǒng)治地位。阿爾都塞把葛蘭西的市民社會概念系統(tǒng)化為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通過對市民社會構成中的機構這一物質載體的強調,突顯機構是意識形態(tài)在物質上的表現(xiàn)形態(tài)。

      一如阿爾都塞揭示的,從更廣泛的社會關系和主體建構而言,作為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的文化機構不但糾纏著各種權力關系,還具有再生產(chǎn)社會關系的重要功能,在各類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中,教育機構在其中占據(jù)統(tǒng)治和主導地位。

      通過上述分析可知,作為文化教育機構之一的博物館必然凝結著各種權力關系,是維系和支撐權力運作的重要場所和物質載體,是意識形態(tài)和制度的物化形態(tài)。尤為關鍵的還在于,作為教育機構之一的博物館,在生產(chǎn)社會關系和主體建構上發(fā)揮著與學校同等重要的社會功能。這便不難理解何以博物館在當代文化研究者與社會學家視域中成為一個值得關注的重要場域,也不難理解何以西方博物館學自身發(fā)生了從技術層面的內部靜態(tài)分析轉換為對社會、權力、意識形態(tài)的外部關注這一變化。

      貝內特的博物館思想正是從揭示博物館蘊含的權力關系及社會功能(主體建構、再生產(chǎn)社會關系)兩方面展開,并在對這兩個方面的具體揭示中體現(xiàn)出自己的理論獨創(chuàng)價值和鮮明特色:一是指出博物館的權力形式主要是治理性而非意識形態(tài)霸權或規(guī)訓權力,其運作機制是“治理裝置”,在此意義上,博物館即自我治理的技術;二是考察博物館的社會功能,分析以治理性權力為主導的博物館如何建構主體和再生產(chǎn)社會關系,這涉及博物館內的知識生產(chǎn)過程在權力、主體、社會關系等相互關聯(lián)的節(jié)點作用,就此來說,博物館又是建構主體的“市民實驗室”。

      二、 權力:治理裝置概念下的博物館

      貝內特明確提出現(xiàn)代博物館是“治理裝置”,這一認識在博物館蘊含的權力形式和運作方式兩方面與當代文化批判博物館研究的主流視角迥然有別,顯示出其思想的獨特性和理論的開拓性。當代文化批判視角研究博物館的主流路徑主要有三種:以葛蘭西霸權理論為主要范式的文化研究視角主要關注展物及其表征實踐,探究博物館、意識形態(tài)和身份建構間的關系,博物館在此是一處霸權與反霸權的身份斗爭場所;以布迪厄為代表的、秉持阿爾都塞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理論范式的途徑,將(藝術)博物館看作一個再生產(chǎn)社會關系和維系象征權力的國家機器;第三種途徑是基于??碌臋嗔λ枷牒汀皺嗔ρb置”概念,將博物館機構看作是支撐某種權力關系并被權力關系所支撐的運作機制和程序,代表人物主要包括貝內特和艾琳·胡珀-格林希爾等人。前兩種路徑都基于意識形態(tài)理論,視博物館等文化機構為基于某個始源點和中心的意識形態(tài)之物質載體,傳播、承載著意識形態(tài)。如布迪厄在《藝術之愛》中,深入探討了藝術博物館等教育機構如何再生產(chǎn)和合法化現(xiàn)存社會區(qū)隔和社會不平等關系,指出藝術博物館是一個承載著卡里斯瑪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差異化空間,卡里斯瑪意識形態(tài)通過藝術博物館達到文化區(qū)隔和社會排他性并進而再生產(chǎn)社會關系。

      盡管阿爾都塞的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范式和葛蘭西的霸權理論范式在關于博物館等文化機構是結構性力量還是動態(tài)斗爭空間這一問題上存在分歧,但兩者都承認博物館是意識形態(tài)的工具和載體,它以文化表征的方式合法化、自然化了支配性權力,對被支配階層傳遞和灌輸支配性價值體系與意識觀念。其結果是,文化機構實體被視為傳遞意識形態(tài)思想的中空工具,一個外部因素和意識形態(tài)的載體。這便忽視了與意識形態(tài)不同的其他權力形式,尤其是與知識話語效力及所生成的排斥技術、程序有關的文化管理權力,因后者的權力網(wǎng)絡所及之處是知識而不是意識形態(tài)。某些權力形成如文化管理和制度,“當它在自己最細微的機制運轉時,如果沒有知識的形成、組織和進入流通,或者毋寧說沒有知識的工具便不成功,那么就不需要意識形態(tài)的伴隨和建構”。[9]而且意識形態(tài)理論也無視知識轉化為文化機構實體內部的各種權力程序和技術,或者說忽視了文化機構實體自身便凝結著權力,是一種權力技術這一事實。用貝內特的話來說:“無論就一般來說將博物館看作霸權機器這種觀點多么有用,它卻不能將博物館特有的特定政治形式理論化,也不能在實踐上有效地與在博物館政治內部操作的實際力量發(fā)生密切關系?!盵10]為此,在意識形態(tài)理論視域之外,考量文化機構如博物館等內部的知識—權力及其內部操作力量的有效途徑則是??碌摹把b置”概念。這形成了當代文化批判視角介入博物館研究的第三條理論路徑,貝內特是這一途徑的積極倡導者和最具影響力的代表人物。

      貝內特針對從意識形態(tài)理論理解文化機構存在的不足,提出文化在特定關系中的運作方式總是依賴它被銘刻于其間、同時形成權力一部分的機構制度。換言之,文化機構既是權力運作的載體和工具,也是權力的一部分,它是某種文化權力技術,其所關涉的權力關系不能用意識形態(tài)加以說明。因為,文化不能僅在文本及其意指的意義上被界定,還包括文化實踐(如意指實踐)及其所依賴的具體條件(如機構制度條件),后者不能以語言符號學模式闡明界定。文化形式和文化實踐既有文本維度,也包括機構維度,這兩個維度彼此交叉,互相依存,構成一套互動的過程:文化的生產(chǎn)、分配和效果等過程。[11]那么,對文化領域中權力關系的理解就不應僅限于文本意指實踐,還應包括與機構制度領域有關的權力關系,而“能恰當表述文化這種兼具話語與機構維度集合體和多元構成的術語是‘文化技術’或‘文化裝置’(筆者按:cultural apparatuses,又被譯為文化機器),也就是福柯的dispositif(部署、裝置)概念”。[11]總言之,貝內特認為文化裝置或文化技術這個詞能較好地說明文化構成的多元性:文化既是機構的,也是社會和物質的過程,是社會的與符號的相互關系。

      福柯對機構實體包蘊的權力關系的認識體現(xiàn)在他的部署、裝置概念中。裝置“首先,它是一套異質性集合體,由話語、制度、建筑形式、調控決策、法律、行政措施、科學陳述、道德的、哲學的、慈善的命題等構成。這些都是裝置的要素。裝置自身是由這些要素建立的關系體系”。[12]裝置這個概念主要指涉社會實踐中存在的機構的和話語的等異質因素彼此在某種特定時刻被策略性集合的網(wǎng)絡體,這種策略性集合是知識—權力所為。就機構實體而言,它是裝置網(wǎng)絡中的一個重要成分,它不僅僅是一個中立的機構和建筑形式,而且與某種權力策略及其運作方式密切相關,在與各種話語與非話語等異質因素的關系網(wǎng)絡中界定自身的功能,并與它們共同支撐著某種權力關系,同時又被權力關系所支撐。并且,機構實體不但是權力—知識的物質載體,更是權力—知識的一部分,它銘刻著裝置的各種因素:話語、知識、真理、權力、建筑形式、社會實踐、制度等等,與它們一起行使某個特定的權力策略功能。貝內特在??碌摹把b置”概念的啟發(fā)下,將博物館等文化機構表述為文化技術或文化裝置,強調博物館是話語與非話語等各種異質因素的策略性集合,試圖揭示其間的知識話語效力和其合理化方式,以及由此形成的具體程序、策略、手段等權力機制。

      雖然貝內特與當代??轮髁x的博物館研究一樣都從“裝置”概念范疇理解博物館,但在博物館內的知識—權力的屬性問題上,貝內特與后者保持了距離,并就此體現(xiàn)出自己的獨創(chuàng)性。福柯主義的主流視域多將博物館內的知識—權力界定為懲戒規(guī)訓權力,如道格拉斯·克倫普、艾琳·胡珀—格林希爾等人視現(xiàn)代博物館為規(guī)訓空間。貝內特則認為博物館內的知識—權力的形式是治理性,即施于行動的可能性領域的被精心計算、籌劃、盤算、反思過的行為。它有多元目標及實現(xiàn)這些目標而設定的多元手段,來作用于人的行為的可能性領域,使個體自愿作用于自己的思想、行為、身體、感情,從而影響社會關系,并最終起到治理人口的目的。文化機構如現(xiàn)代公共博物館便是文化治理裝置(技術)。

      “治理性”是??峦砟赆槍θ丝趩栴}在國家范圍談論的一種宏觀的生命權力技術。??抡務摰纳鼨嗔τ袃煞N技術,一種是西方17世紀逐漸發(fā)展的以馴服個體身體為中心的微觀規(guī)訓權力技術,通過監(jiān)視和訓練的方式來實施;另一種形成于18世紀,以宏觀的人口—生命為中心的治理權力技術,“它以生命為對象,對人口進行積極的調節(jié)、干預和管理”,[13]通過在國家層面進行的整體生命調整,控制可能活著的大眾中產(chǎn)生的一系列偶然事件,其目的是“使人活”??梢哉f,治理性圍繞著人口生命相關的一切生存空間展開:健康、出生、疾病、生活方式、衣食起居等。這是一種生產(chǎn)性的、積極的權力,目的在于更好地肯定和維持生命,以人口和生命為最終目標,關注人口的健康、福祉、壽命、生活方式。它采用跳出國家主權和法律范圍之外的謀略、計量、反思,最終作用于他人種種可能性的行為方式或行為領域,是一個與制度、程序、反思、計量有關的復雜權力實踐。在??驴磥?,“治理性”是現(xiàn)代社會最主要的權力形式。如德勒茲所說“福柯所描述的規(guī)訓是我們漸漸放棄的歷史,而我們目前的現(xiàn)實采用的是公開的連續(xù)的布控形式”,[14]后者在一定程度上便是治理權力技術。

      值得一提的是,將治理性概念最早引入當代文化研究理論建構和分析實踐的人是貝內特。貝內特認為,文化是現(xiàn)代社會治理過程中的積極能動者,它屬于現(xiàn)代多元治理模式之一,具有彌散性、地方性和多元性等治理性特征:目標的多樣性、對象的特定性、手法和策略的靈活性,這一切將特定文化形式轉變?yōu)槲幕Y源,后者以多元決定形式銘刻在指導人們行為的多元規(guī)劃中。據(jù)此,貝內特明確提出“文化和審美是自我治理技術”的論斷:文化和審美通過作用于個體的身體踐行,使個體以自我的方式自我管理,以獲得幸福、純潔、道德的狀態(tài)。而相比其他領域的自我治理技術,文化的獨特性在于,文化“用自己特別的矛盾話語組織了具體的領域和工具,如文化與自然、文化與文明、文化與混亂等等”。[15]文化概念的這種二元分裂和梯形結構建立起一個差異領域,形成一方面是需要治理的對象,另一方面則是使對象趨于標準化、規(guī)范化的手段。文化梯形結構的建立和二元對立結構均與治理相關,正是治理的不同規(guī)劃目標確立了具體的治理對象,以及以特定文化資源為手段實現(xiàn)某一具體規(guī)劃的任務??梢哉f,文化既是治理的對象(人口—大眾的精神道德與行為品行或曰人口的生活方式),也是治理的工具(特定的文化形式如藝術審美)。

      更重要的是,文化作為自我治理技術絕非在思想的真空中運作,它還有著堅實的物質載體和支撐:大眾教育體系。正是博物館、學校等大眾教育體系與機構這一制度物質層在這一過程中發(fā)揮著物質性的支撐作用,它將文化、審美與個體聯(lián)系在一起,也把知識—權力深深銘刻在個體的身體和靈魂中,改造和規(guī)訓個體的身體踐行,使其成為符合某種統(tǒng)治秩序和利益要求的特定社會主體,就這個意義而言,現(xiàn)代博物館更是自我治理技術(裝置)。

      貝內特將治理性概念引入文化研究領域視野下的博物館研究,在關于后者的內部研究中產(chǎn)生了一定程度的震動,因文化批判視野下的當代博物館研究多從新葛蘭西主義和??碌奈⒂^物理政治汲取理論養(yǎng)分。盡管兩者的立論依據(jù)有別,但都過度強調微觀文化政治對于社會的變革力量,相對漠視以經(jīng)濟和國家結構為基礎的宏大社會政治。“治理性”概念容許從對個體的身體踐行及身體規(guī)訓技術的微觀分析拓展到對宏觀規(guī)模的人口的生命權力的分析,這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當代博物館研究專注微觀文化政治而忽視宏觀社會政治的局限,率先將博物館政治的研究引向如何融合微觀政治與宏觀社會政治的探討。貝內特的這一做法,對文化研究而言可謂意義重大。

      三、 譜系學考察:現(xiàn)代博物館的治理技術

      貝內特對作為治理技術的現(xiàn)代博物館的具體論述集中在《博物館的誕生:歷史、理論、政治》這本專著里。該書中,貝內特用譜系學方法闡述了以下幾個方面:現(xiàn)代博物館作為治理技術的誕生及其現(xiàn)代構形、治理策略技巧、博物館政治理性等,試圖思考和回答作為自我治理技術的現(xiàn)代博物館是怎樣的這一核心問題。

      就博物館的現(xiàn)代構形問題,貝內特通過追溯西方18世紀末到20世紀,博物館從私人收藏機構轉變?yōu)橐詥⒚衫硇詾橹髦嫉默F(xiàn)代公共博物館的構形變化,用大量實證性分析證明,現(xiàn)代博物館出現(xiàn)的一個根本原因是治理權力使然的結果?!拔幕饾u被當作治理的手段,成為新權力形式的實施工具。只有從這個角度認識博物館的現(xiàn)代構形,才能充分理解它”。[16]19由于在18世紀末,文化領域逐漸卷入治理性中,在諸多社會改革家如詹姆士·西爾克·白漢金等人呼吁提高人口的道德、文化水準的敦促下,博物館和圖書館成為塑造“現(xiàn)代市民”必不可少的精神道德工具。到了19世紀中后期,高雅文化藝術品才真正被招募履行治理任務,文化治理就此獲得現(xiàn)代治理形式:以高雅文化藝術為治理工具,容許下屬階層通過自我方式而非借助外在強制手段改變自己的習慣、信仰、行為方式(人類學意義上“文化”),如酗酒、嗜賭、懶惰等,使之成為符合啟蒙理性理念的文明化、市民化的人口。文化治理的現(xiàn)代形式在博物館機構中得到重申和強化,美國著名博物館專家喬治·布朗·古德在19世紀提出著名的“現(xiàn)代博物館思想”認為,博物館是“無情的改革家”,在博物館歷史上首次明確界定了教育為博物館的主要功能。古德的思想影響深遠,在19世紀中下葉幾乎贏得世界性的贊同。英國博物館專家如亨利·科爾爵士等人也指出,博物館有助于男性工人階級選擇一種更為嚴肅的道德生活,離開慵懶的床鋪和酒館的誘惑。

      在文化對人口的道德、生活方式的治理過程中,博物館不但是直接改造大眾身體踐行的自我技術,而且它還在流通、分配自我治理效力上,是一個極為經(jīng)濟、細密的機器,換言之,它還具備文化管理的效力和教化人口的效用,是一種有效的文化分配微觀系統(tǒng),從而使治理權力彌漫整個社會肌體的節(jié)點,“文化分配的微觀系統(tǒng)的新發(fā)展有利于在人們中培養(yǎng)一種自愿的自我控制能力”。[17]239許多19世紀的現(xiàn)代博物館改良主義者,如古德、杰文斯都倡導將公共博物館、免費圖書館以及其他類似機構看作改善人口生命狀況的必需條件,將它們與公共衛(wèi)生設施、救濟院相提并論,認為博物館、藝術館等機構可以增加教化民眾的效能。簡言之,博物館的文化功能在兩個方面擴展了文化的管理作用:(1)高雅文化是治理工具,用以改造個體內在自我和行為,它是改造內心世界機制的一部分。(2)“它發(fā)展了文化傳播的新型微觀系統(tǒng),人們籌劃的這個系統(tǒng)能夠毫無阻礙地在社會內部擴大文化的影響范圍?!盵17]260

      由于現(xiàn)代博物館越來越多地卷入治理權力中,成為治理裝置極為重要的部分,它也逐漸成為現(xiàn)代公共領域和社會空間中的一員,其屬性和構形與從前的私人性收藏機構完全不同。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1)從社會排他性收藏機構變?yōu)閷W習文明化的公共行為空間,并通過它彌散于社會肌體。(2)博物館的表征原則從表征驚異之物變?yōu)楸碚鲉⒚衫硇运枷搿?3)現(xiàn)代博物館不但實施意識形態(tài)霸權,還直接規(guī)范游客的身體,使其符合規(guī)范大眾行為的標準。

      在論述現(xiàn)代博物館內的治理策略和手法問題上,貝內特通過與18世紀監(jiān)獄等禁閉空間同時出現(xiàn)的現(xiàn)代展覽群如自然博物館、歷史博物館、國際展覽會、拱廊街、商場等(貝內特統(tǒng)稱之為展覽綜合體the exhibitionary complex)的對比說明,在整體上詳細分析了作為治理裝置的展覽綜合體的諸種治理技術和手法,如凝視視角技術權力修辭、景觀和監(jiān)控等。最后得出如下結論:以治理性為基礎的展覽綜合體與以規(guī)訓權力為原則的監(jiān)獄機構同時作用于個體行為與社會肌體,它們運行的領域不同,權力技術也不同,但兩者相互補充影響?,F(xiàn)代資本主義權力—知識的運作,既需要監(jiān)獄這樣的規(guī)訓機構以馴服人們的身體,更需要博物館這樣的自我治理機構容許人們自愿規(guī)范自身。這意味著,“如果不遵循博物館權力的自我規(guī)范和教誨,那么后果將是監(jiān)獄的懲罰”。[16]88同時貝內特還認為,現(xiàn)代博物館政治理性的生成源于資本主義的民主、公平、自由的政治修辭與治理理性實際運作的排他性、區(qū)隔性之間的矛盾張力,正是這個無法填補的矛盾斷裂空間衍生出現(xiàn)代博物館的政治理性問題。具體來說,現(xiàn)代博物館的政治理性和相應的改革話語主要集中在兩個基本目標修辭上:公眾權利允諾博物館對所有人平等開放;充分表征,博物館當視所有文化形式具同樣價值,可以充分表現(xiàn)不同文化。但博物館治理權力技術的實際運作和手段有自身的權力邏輯和理性。它主要以區(qū)隔大眾為主要手段,其有限的空間和性別、階級、種族等排他性權力邏輯不能充分表征各種不同文化,難以實現(xiàn)人類普遍主義這一目的修辭,于是不斷有改革的政治話語來調和政治目的與實施手段間的裂縫。

      四、 社會功能:博物館作為“市民實驗室”

      除對博物館內的權力形式和運作方式做出獨特闡釋外,貝內特博物館思想的另一個重要創(chuàng)見和貢獻是對博物館的社會功能的獨特理解。博物館的社會功能涉及微觀層面的主體身份建構與宏觀層面的社會關系(the social,又被譯為“社會性”“社會范疇”,均指涉構成“社會”的一個虛擬維度)。阿爾都塞的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概念將學校、博物館等文化機構的社會功能指認為維系、再生產(chǎn)社會關系的功能,這已成為共識?;魻?、拉克勞、墨菲等人結合葛蘭西的市民社會和霸權理論,對阿爾都塞的結構主義進行了后結構主義的適當修正,將文化機構再生產(chǎn)的社會關系從具有本質主義色彩的階級關系擴充至種族、性別、身份等多元異質性因素的社會關系。不論阿爾都塞還是新葛蘭西主義,都認為主體身份的建構機制是通過意識、思想、話語等為主的意識形態(tài)質詢機制得以實現(xiàn),所建構的主體是意識主體,文化機構再生產(chǎn)的也是以意識主體為基礎的社會關系。這一認識的主要局限在于僅從思想意識角度理解主體性,忽視了身體性的主體建構;社會關系指涉的是基于語言意義層面上的人們之間的復雜互動關系,無視這一概念應當包含的社會行為維度;關于文化機構在意識形態(tài)、社會關系再生產(chǎn)方面的分析,缺乏對其“硬件”部分凝結的權力關系在建構社會關系方面的分析。

      ??聫娬{主體身份的建構,但他反對將主體完全等同于意識主體,也不從意識形態(tài)理論探討主體問題,而是視知識—權力為建構主體的主要能動者,并從身體角度理解主體性。社會關系的含義對福柯來說更多地直接與人們的身體、行為而非僅與思想意識相關,社會關系指“為謀求某一群體人們的福祉和社會保障而應該被加以組織的社會行為”。[18]機構,包括文化機構作為權力裝置的一個重要因素,必然具有建構主體和影響某些社會行為(即社會關系)的作用。

      但在知識與權力、主體性與社會關系等關系問題上,??碌乃枷脒€存在以下空白:(1)沒有直接論述過主體性、機構與社會關系三者間的關聯(lián)機制。??伦畛踔饕獜奈⒂^物理權力思考主體建構問題,很少關注宏觀層面的社會統(tǒng)治權力。在晚年,福柯試圖用治理性從主體性角度解釋微觀物理權力與宏觀層面的統(tǒng)治兩者之間聯(lián)系的問題,即“研究具自控能力的自主個體如何與政治統(tǒng)治和經(jīng)濟剝削相關聯(lián)”,[19]或用??卤救说脑捳f:“對他人統(tǒng)治的技術與自我技術的聯(lián)接我稱之為治理性?!盵20]但福柯的實證性經(jīng)驗研究未能對微觀權力技術如何最終與宏觀的社會統(tǒng)治權力相結合的問題做出明晰的理論表述。(2)??碌难b置概念懸置了認識論意義上的知識真理性問題,而是從外部空間理解知識話語的生成規(guī)則,揭示知識和權力的同一關系,知識的形成與權力的增強依據(jù)一個循環(huán)的過程而不斷相互加強,它們引發(fā)了諸種權力技術和手法對權力對象進行客體化處理。就此而言,知識話語是參與到社會運作中的真實存在,它構成了社會實體之間的關系,具有社會實踐的物質效能。但是,裝置概念沒有解釋知識如何通過科學家的具體工作實踐轉換為各種可操作性的權力技術,也即??聸]有對作為觀念形態(tài)的科學知識如何轉化為具有物質效應的權力策略和手法這一復雜過程作出描述,或者說他忽視了科學家如何將其主觀表達轉化為客觀實在的實踐過程。因為知識的社會實踐效應的生成,還有賴于嚴格的、可靠的具體現(xiàn)場實踐手段、實際生活場景的支撐和行動主體的參與等具體實踐轉化過程。因此,對知識真理的全面考察就不僅僅要強調其效能和作用是什么,也需要考察其背景、內容、過程等來源性問題。并且,??聦⒖茖W知識作為權力實踐來理解,但他懸置了科學知識日常生活實踐的復雜性,切斷了主體和日常情景、知識話語的關聯(lián),將知識話語化約為權力關系,僅一味強調權力關系對知識話語和主體形式的社會建構作用,忽視了其他因素如機構、自然、操作規(guī)程、科學家及其日常生活情景等在知識實踐中的重要能動作用。

      鑒于福柯上述思想的局限,貝內特一方面汲取??滤枷胫嘘P于知識—權力觀、身體性的主體與社會關系概念等有益資源;另一方面吸納拉圖爾等人的實驗室思想和行動者網(wǎng)絡理論(ANT)的相關觀點,他從科學知識的生產(chǎn)實踐過程重新理解博物館機構的社會功能,強調博物館對建構主體性、組構社會關系具有關鍵節(jié)點的作用,在理論和分析實踐兩方面重新闡釋了文化機構、權力、主體性、社會關系間的聯(lián)接機制,也較完善地解決了微觀身體權力與宏觀社會統(tǒng)治權力間相結合的問題。

      法國科學知識社會學巴黎學派的代表人物拉圖爾、皮克林等人以社會建構論取代認識論來考察科學的合理性,將科學作為建構的實踐活動而非認知加以理解,將科學知識實際上是怎樣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問題作為理解科學的基點,這些均與??碌闹R考古學和權力譜系學的基本精神相契合。兩者的主要不同之處在于:福柯把知識生產(chǎn)看成話語規(guī)則支配下的話語流變和權力斗爭的產(chǎn)物;拉圖爾等人則從科學家活動的具體現(xiàn)場背景出發(fā),考察知識的實際建構過程,視知識生產(chǎn)為多元活動因素參與的社會建構活動,關心的是科學家如何將他們的主觀表述轉變?yōu)榭陀^實在的過程。

      拉圖爾等人強調用科學的人類學方法描述科學家的日常生活如何導致了科學事實的建構。他們提出的行動者網(wǎng)絡理論認為,任何個體,包括人、實驗儀器、機器、植物、動物、文本、建筑等,是一個不同利益群體互動、人與物互動的異質性網(wǎng)絡聚合,它們都以各自的存在和活動方式積極參與到對社會性和科學事實的建構過程中。可以說,科學知識能從社會中發(fā)掘出并且調動起各種建構與辯護的資源,具有建構社會和生產(chǎn)各種新科學事實的作用。在這一過程中,實驗室具有特殊的核心地位,它是各行動者獲得轉譯成功的必經(jīng)之點。因為實驗室是知識生產(chǎn)的現(xiàn)場,也是科學活動的基本單位。它整合了知識生成過程中所需的設備、人際關系、操作規(guī)程等因素和條件,重新調配各能動者的關系,協(xié)商和轉譯它們的利益,建構新的科學事實,并通過在實驗室內的籌算運作,進而直接影響、改變社會關系與各階層利益,并重塑社會關系。在這個意義上而言,實驗室即為整個現(xiàn)代社會的必經(jīng)之點。拉圖爾等人的最大貢獻不僅在于他們對科學活動過程做了微觀人類學的描述,還在于由微觀向宏觀,即對不同文化的連帶性群體之間的互動關系所做的描述。[21]

      貝內特在拉圖爾等人的實驗室思想啟發(fā)下,提出博物館如實驗室一樣,在文化知識的生產(chǎn)過程中具有核心地位,是整個現(xiàn)代社會的必經(jīng)之點。它能調動整合相關的各種文化資源如技術、知識、設備、人際、操作程序等能動者,將其轉譯為能作用于特定社會群體行為的新文化實體,進而重構了社會主體。具體而言,現(xiàn)代博物館是生產(chǎn)市民主體身份的實驗室,它生產(chǎn)新的文化實體,是被治理權力技術問題化了的針對社會行為的工具,能夠重構社會關系和形塑市民身份:“現(xiàn)代博物館生產(chǎn)和發(fā)動新文化客體形式,達到以特定方式規(guī)范、秩序化市民管理的目的?!盵22]525貝內特指出,現(xiàn)代博物館與實驗室有以下幾方面的類似關系。

      首先,生成新實體,重塑社會關系。博物館與實驗室一樣,都是人與物等能動者循環(huán)圈中的運籌中心,科學知識需通過這個循環(huán)圈得以運作,運籌中心遠距離地作用行動者網(wǎng)絡中的其他點。作為積聚各種異質能動者的運籌中心的實驗室和博物館,它們使客體與源初的語境脫離,打斷客體的自然過程,對之實施各種手段和介入式程序,重置各客體之間的關系,由此生成可感知的、能起發(fā)動作用的新實體,以形塑或重塑社會關系。如不同類型博物館生產(chǎn)出一系列新實體:純藝術、社區(qū)、史前民族歷史等。確切地說,博物館生成的新實體重構了社會空間和時間秩序,它們?yōu)椴┪镳^圍墻外的社會管理提供矢量,是管理、移動人口的重要時空坐標。在博物館這一建筑空間內,通過對人與物的操作,生成可發(fā)動博物館內外各種市民規(guī)劃的新實體。

      其次,兩者內部的技術自身積累著權力。博物館和實驗室等機構的權力體現(xiàn)在將各種能動者聚攏編織新實體的能力上,如拉圖爾曾說:“波音747不會飛,是航空公司在飛?!盵22]528這句話表明航空公司可以吸收、規(guī)范各種使人與物成其為“機構客體”的因素。博物館亦然,它的各種技術自身累積著權力和能力:將不同時間、地點的能動者整合在一起,相互聚合,依照新的方向移動。就博物館內的藝術品而言,是博物館而非藝術家使其成為藝術品。

      再次,相似的科學程序。博物館與實驗室一樣,都力圖擺脫對象的自然秩序,組構實驗環(huán)境,讓人與物彼此相遇,為某個研究目的重新排置人與物的關系。博物館中的科學程序主要用以對市民進行觀察,利用社會學、心理學、調研訪談、時空計量等量化技術評估、衡量關于市民方面的數(shù)據(jù)和研究。可以說,博物館在市民實驗的一系列評估測量基礎上產(chǎn)生人口“市民化”的結果。博物館和實驗室類似的科學知識操作程序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開放過程,不斷有新的知識意志和科學探索介入其中,不斷對它們進行重新操作、重置。

      最后,都遵循“關系物質性”(relational materiality)和“操演性”(performativity)這一行動者網(wǎng)絡的主要原則。約翰·勞拉曾指出行動者網(wǎng)絡原則的兩個特點:“關系物質性”和“操演性”。前者指涉物質與非物質行動者間的關系性構成,正如語言符號間的關系性一樣,實驗室內生成的新實體“源自各行動者間的關系,這意味‘它們通過并在彼此關系中得以操演’結果,‘每件事都是不確定和可逆轉的,至少原則上,事物間并無先在的秩序’”。[23]操演性原則涉及實踐中的事物如何各得其所并逐漸獲得穩(wěn)定狀態(tài),其中,制度維系和調節(jié)各行動者的關系,使之獲得持久的存在樣態(tài)。就博物館而言,正是在博物館內聚攏的各個客體間的關系形成新實體,比如藝術、史前史、社區(qū)和民族遺產(chǎn)等。

      總體來看,貝內特的視角無疑也挑戰(zhàn)了當代博物館研究的傳統(tǒng)視域,拓寬了博物館文化政治的研究路徑。他引入了非歷史主義譜系學方法,并從治理性角度審視博物館內的文化政治,提出博物館是自我治理的技術的觀點。這些都深刻影響著同時代的博物館研究,且已基本形成由文化批評視角切入博物館研究的范式。學界普遍承認:在追隨福柯意義上的權力裝置的研究方法上,“澳大利亞學者托尼·貝內特的影響最大,他政治性地聚焦于現(xiàn)代博物館的譜系學,洞察這些機構承載著的辯證性的政治問題”。[24]

      但貝內特的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由于貝內特的文化政治主要以??碌臋嗔τ^為理論依據(jù),后者存在的某些局限,使貝內特的博物館文化政治困境重重,其中最為顯著的有以下幾個問題:首先,福柯為反對政治哲學傳統(tǒng)中的宏觀權力學及其中心化的權力模式,完全從功能效果角度出發(fā)理解權力,專注于分析權力的運作機制、策略、網(wǎng)絡、實施手段等,卻懸置了誰使用權力、統(tǒng)治誰等權力的合法性這一根本性問題。并且,基于對權力實體論的質疑和反人道主義立場,??碌臋嗔鲇蛑腥鄙倭艘粋€主體的位置。在??驴磥?,權力是一種關系網(wǎng)絡,人并非權力的主體而是權力關系網(wǎng)路中的一個點,一個運作的工具,所以,權力是無主體的。貝內特以??碌姆慈说乐髁x權力哲學作為自己博物館研究的理論基礎,由于懸置了權力由誰統(tǒng)治、統(tǒng)治誰等合法性問題,勢必使貝內特的博物館文化政治難以對自身倫理政治做出定位,即當左派文化知識分子介入博物館中時,他們究竟代表誰?以什么名義代表?非但如此,貝內特片面強調博物館內文化治理機制中非人格化的操作、實踐和部署等技術手段為政治能動者,對治理技術及效果功能的強調遠甚于對價值和經(jīng)驗的思考,這使貝內特意義上的博物館政治極易淪為官僚工具理性的幫兇。

      其次,貝內特的博物館政治以??碌闹卫硇詾榛A,勢必忽視文化政治中的核心問題:意識形態(tài)。緊隨福柯對意識形態(tài)問題避而不談的做法,貝內特反對文化研究領域的表意實踐研究和意識形態(tài)政治,并認為它不足以解釋文化形式的制度背景,且指責葛蘭西霸權理論包括西方馬克思主義是一種意識政治,為此而轉向對文化治理性的運作機制、手法策略等條件的考察上??陀^而論,馬克思主義并非僅僅是意識政治,它以意識為手段,最終反抗的是基于經(jīng)濟不平等的生活工作等的物質狀況。而且,貝內特反對文化領域內的意識形態(tài)問題,代之以從管理、控制、效果等來理解文化,這不但削弱了文化的豐富層面,還取消了個體的經(jīng)驗、意識、情感、意義等內容,而它們正是文化形式與實踐的核心構成。依此而論,貝內特實際上是取消了“文化”本身。

      最后,由于??抡J為主體與話語—權力間是一種后者決定前者的單向作用,人是被拋到權力關系中來的,其抵抗也被限于權力關系的策略范圍內。這種“權力決定論”使貝內特的治理性視域下的博物館研究未留給個體能動地抵抗權力的結構性壓力以任何空間,個體在治理性權力面前僅消極被動地受到牽制,即使有抵抗,也不過是治理權力的策略性逆轉的手段,最終淪為循環(huán)式地不斷被治理的對象。對此,阿蘭姆·A·延戈揚不無遺憾地指出,貝內特欲融合了??屡c葛蘭西兩人的觀點,事實上卻更傾向于??挛谋荆率怪卫硇砸暯窍碌牟┪镳^政治,將個體完全置于權力的結構性陰影下被動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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