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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慶師范大學文學院, 安徽 安慶 246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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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宗與初唐宮廷文學關(guān)系新探
盧嬌, 謝???/p>
(安慶師范大學文學院,安徽安慶246011)
摘要:唐高宗李治熱愛文學,并參與詩歌創(chuàng)作。其文學行為對當時的宮廷文學產(chǎn)生了多方面的影響:一方面減少了宮廷唱和,降低了詩歌聲律水平;另一方面加速了宮廷詩歌由凝重抽象向細致形象的演變,也助推了“上官體”的流行,使詩歌物象和語言由分散凌亂到更加連貫流暢,其倡導文學的一些舉措還促進了文學的傳播,擴大了文學的影響??傮w來說,高宗對文學的影響利大于弊。
關(guān)鍵詞:唐高宗;宮廷文學;“上官體”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6.03.013
眾所周知,唐太宗李世民雅好文學,經(jīng)常組織宮廷唱和活動,促進了宮廷詩歌的繁榮,武則天亦因獎掖重用文詞之士并親自創(chuàng)作而被認為提高了詩歌地位,推動詩歌向盛唐高潮邁進,而唐高宗李治,一方面本身流傳詩作數(shù)量極少,另一方面其政治文化方面的影響又往往被武則天掩蓋,所以其與文學的關(guān)系前人鮮有論及。魯華鋒《唐高宗與初唐宮廷文學》一文代表了當前對這一問題的通行觀點,即認為高宗“對文學創(chuàng)作既無才能又少興趣”,其主要依據(jù)即高宗現(xiàn)存詩歌僅9首(含聯(lián)句一首),且“《全唐文》中未見其有賦存世,有關(guān)載籍中也未見其有作賦的記錄”;再者,高宗重吏干輕文學,對薄德無行的新進文士比較反感,高宗成了阻礙文學繁榮的保守勢力的最主要代表[1]。實際上,從發(fā)現(xiàn)的一些最新材料來看,高宗有過相當數(shù)量的文學作品,只是大多散佚。本文即從高宗的具體創(chuàng)作情況、文學主張、獎勵文學的相關(guān)措施入手,重新探討其與初唐宮廷文學的關(guān)系。
一、唐高宗的文學創(chuàng)作
要厘清高宗與文學的關(guān)系,首先要探討其本人的創(chuàng)作情況,并以此考察他對文學的態(tài)度。實際上,高宗雖存世詩文不多,但實際創(chuàng)作數(shù)量遠不止此,他甚至還寫過賦,《冊府元龜》中即有此類記載:
高宗為太子時,貞觀二十二年(648)二月,引庶子、少詹事、司議、舍人等入閣,乃從容而言曰:“文章詞賦,平生所愛,然未之為也。今日風景殊佳,當與公等賦詩言志?!庇谑窃P以制序。翌日,太宗以皇太子詩序示王公曰:“朕觀太子此文及筆跡,進于常日。”司徒長孫無忌對曰:“皇太子秉承天訓,文章筆扎,群藝日新?!笔菤q太子制《玉華宮山銘》,又獻《玉華宮賦》。[2]429
當時許敬宗在太子右庶子任,李義府在太子舍人任。這段材料至少可以說明:第一,高宗明確表示過喜愛文章詞賦。第二,高宗為太子時即寫過詩、賦。按文意,當不僅有詩序,亦應有詩。另,《全唐詩》尚存有其作于貞觀二十二年之《謁慈恩寺題奘法師房》。第三,高宗本來的文辭水準和書法水平確實不高,但太宗不僅重視對其政治才能的培養(yǎng),也重視對其文藝方面的熏陶,高宗即位前文藝方面已有很大進步。當然,單純從上述材料來看,高宗有可能是故意為迎合太宗喜好而為,但從即位后的表現(xiàn)來看,高宗也是有相當?shù)脑姼鑴?chuàng)作實踐的,只是散佚較多。《初唐詩歌系年考》就考證出以下已佚的詩歌:
《雪詩》(長孫無忌、于志寧、許敬宗、上官儀有和詩,唯上官儀詩及許“白雪裝梅樹”一句留存,余皆佚);《幸并州童子寺賦詩》(當時扈從群臣必有奉和之作,但皆佚,僅有玄奘《題童子寺五言》存世);《校獵于長社之安樂川賦詩》;《白雪歌詞》十六首;《冬狩詩》;《展禮岱宗涂經(jīng)濮濟》(蕭楚材、薛克構(gòu)有和詩存世);《雪詩》(武則天《奉和雪詩》,俱佚)?!逗统稣鳌?薛元超《出征》,俱佚);《幸閑居寺詩》(武則天、睿宗李旦、太平公主有和詩,俱佚)。[3]89-171
另有《餞中書侍郎來濟》(許敬宗有和詩)一詩,《全唐詩》誤收入太宗名下[3]80。咸亨四年(673),高宗親制郊廟樂章12首[4]66-67。如此一來,高宗可考的詩作已達46首,與武則天詩數(shù)量相當(武詩共47首,其中38首為樂章頌詩)。據(jù)《初唐詩歌系年考》,其中有27首作于麟德二年(665)以前,作于此后的則有18首,除郊廟樂章外實際只有6首,分別是咸亨三年(672)之《五言過棲巖寺》《過溫湯》、儀鳳二年(677)之《和出征》、儀鳳三年(678)之《咸亨殿宴近臣諸親柏梁體》、永隆元年(680)之《幸閑居寺詩》、永隆二年(681)之《太子納妃太平公主出降》。另有1首寫作時間不可確考,即《守歲》??梢姡咦谠邝氲乱郧爸辽儆?7首詩作,其創(chuàng)作還是比較密集的。此外,高宗在為太子期間,雖作詩極少,但也曾命許敬宗作過詩,許貞觀二十一年(647)有《四言奉陪皇太子釋奠詩一首應令》[3]71。龍朔年間(662前后)高宗也命上官儀作過詩,上官儀有《八詠應制》[3]105。
當然,高宗麟德以后詩歌較之此前確實大為減少,但這并非由于高宗對文學不再喜愛,而很可能是由于身體方面病痛的困擾,因為高宗病痛的加劇也正是從此時開始?!顿Y治通鑒》最早記載高宗“風疾”在顯慶五年(660),但當時尚屬疾病初期,極少發(fā)作。龍朔二年(662),高宗的病情很可能有所加重,二月至驪山溫湯極有可能為療養(yǎng)風疾。次年為改善居住環(huán)境,高宗從太極宮移居大明宮,此后就時有因疾病命太子監(jiān)國或欲使武則天攝知國政甚至禪位太子之舉[5]。這都表明在麟德以后高宗病情較重,需要靜養(yǎng),很多行程和舉動都與養(yǎng)病有關(guān)。在病痛的折磨下,與群臣賦詩的興致自然小得多了。
即便如此,當遇到病情好轉(zhuǎn)或重大喜慶之事時,高宗還是會染翰成章的:
咸亨四年(673)十一月,帝自制樂章,有《上元》《二儀》《三才》《四時》《五行》《六律》《七政》《八風》《九宮》《十洲》《得一》《慶云》之曲以示群臣,令太常行之。[4]66-67
(儀鳳三年678)秋七月丁巳,宴近臣諸親于咸亨殿。上謂霍王元軌曰:“去冬無雪,今春少雨,自避暑此宮,甘雨頻降,夏麥豐熟,秋稼滋榮。又得敬玄表奏,吐蕃入龍支,張虔勖與之戰(zhàn),一日兩陣,斬馘極多。又太史奏,七月朔,太陽合虧而不虧。此蓋上天垂祐,宗社降靈,豈虛薄所能致此!又男輪最小,特所留愛,比來與選新婦,多不稱情;近納劉延景女,觀其極有孝行,復是私衷一喜。思與叔等同為此歡,各宜盡醉?!鄙弦蛸x七言詩效柏梁體,侍臣并和。[4]70
永隆二年(681),當太子李哲納妃、太平公主出降時,高宗賦詩一首,群臣賡和,其樂融融。這都表明,在健康狀況允許的情況下,只要遇到一些喜慶之事,高宗并不會放棄對文藝的喜愛,即便本人沒有創(chuàng)作,也會命人寫詩助興:楊炯有《奉和上元酺宴應詔》,應寫于上元元年(674)八月皇帝皇后稱天皇天后,“大赦,改元,賜酺三日”[6]時或“九月甲寅,上御翔鸞閣,觀大酺。分音樂為東西朋,使雍王賢主東朋,周王顯主西朋,角勝為樂”[7]1852之時。劉祎之有《九成宮初秋應詔》(676)、魏知古有《奉和春日途中喜雨應詔》(679)。可見,高宗晚年對文學仍保持相當?shù)呐d趣,特別是與群臣同賦柏梁體,最能表明其對詩歌的喜好,因為從歷史上漢武帝、南朝宋武帝和梁元帝、唐太宗、唐中宗這些曾與群臣同賦柏梁體的帝王來看,都是雅好文學的。
二、唐高宗的文學主張
高宗不僅從事詩歌創(chuàng)作,而且有著自己的文學傾向。從前文所引高宗為太子時所言“今日風景殊佳,當與公等賦詩言志”來看,他很注重詩歌感物言志的特性,具體而言,又分“感物”和“言志”兩個方面。
首先,來看“感物”?!案形铩奔锤形锒鴦?,高宗認為詩歌一定要有感而發(fā),或因“風景”之感,或因事件而感。如其《過溫湯》一詩:
溫渚停仙蹕,豐郊駐曉旌。路曲回輪影,巖虛傳漏聲。暖溜驚湍駛,寒空碧霧輕。林黃疏葉下,野白曙霜明。眺聽良無已,煙霞斷續(xù)生。[8]22
全詩用純凈的語言描寫出寂靜清空的景色,無一處用典,也沒有繁縟的辭藻給詩歌帶來的皮膚病,當是高宗冬日經(jīng)溫湯之時有感于節(jié)序變化而作。再如《守歲》:
今宵冬律盡,來朝麗景新。花余凝地雪,條含暖吹分。綬吐芽猶嫩,冰□已鏤津。薄紅梅色冷,淺綠柳輕春。送迎交兩節(jié),暄寒變一辰。[8]22
也用近乎白描的手法較為真切形象地描寫了歲末年初冬春交替時節(jié)的自然景物?!镀呦ρ鐟移远住穭t是因七夕之節(jié)令引發(fā)了對牛郎織女情事的關(guān)注,表達了對牛郎織女相思恨別、聚少離多的同情。《冊府元龜》又記載其《雪詩》的創(chuàng)作情況:“麟德二年封禪……是日降雪,帝賦詩,皇后和?!盵2]430可見《雪詩》亦是因見降雪有感而作,詩雖失傳,但想必定是描繪眼前雪景,而非堆砌類書中雪的典故。這些均因“風景”之感而作,亦有因事件之感而作。如作于永徽五年(654)之《九月九日》,先用“端居臨玉扆,初律啟金商”交代了地點、時令,然后描繪眼前景物,接著再描繪射獵場面:“揮鞭爭電烈,飛羽亂星光。柳空穿石碎,弦虛側(cè)月張?!弊詈蠼淮录Y(jié)束:“斜輪低夕景,歸旆擁通莊。”整首詩完整記述了高宗在重九日居萬年宮觀官員大射禮的過程。再如散佚的《校獵于長社之安樂川賦詩》:
(顯慶五年)十二月辛未,校獵于長社之安樂川。丙子,召侍臣及蕃客夜宴,帝賦詩以紀講習之事。[2]1195
顯然此詩乃紀事之作。就連《咸亨殿宴近臣諸親柏梁體》也是因一連串的喜慶之事而不禁形諸吟詠,《太子納妃太平公主出降》更是渲染出婚慶的熱鬧場面。這些均為有感而作。從前引楊炯、魏知古的應詔之作來看,也是高宗因喜慶之事而命詩人所作。
其次,來看“言志”。高宗所言之“志”當是情、志合一。一方面單純由于自然之景或某個事件觸發(fā)內(nèi)心的感情,或是節(jié)序之感,或是兒女之情,或是喜悅之意;另一方面則亦可能借詩歌表達自己的某種政治態(tài)度:
龍朔元年十月五日,狩于陸渾縣……九日,又于山南布圍。大順府果毅王萬興以輒先促圍,集眾欲斬之。上謂侍臣曰:“軍令有犯,罪在不赦。但恐外人謂我玩好畋獵,輕棄人命;又以其曾從征遼有功,特令放免。”上于是制《冬狩詩》。[9]614
則《冬狩詩》極有可能表達了高宗對畋獵的態(tài)度,或?qū)μ幹谩按箜樃阃跞f興”一事的反思,就像太宗《冬狩》詩末句“禽荒非所樂,撫轡更招憂”、《出獵》詩末句“所為除民瘼,非是悅林叢”那樣,表達自己的政治立場。 又,據(jù)《薛元超墓志》:“時(上元三年676)吐蕃作梗河源,詔英王為元帥,公賦《出征》詩一首,帝覽而嘉之,親紓御筆,代王為和?!盵3]155薛元超之《出征》當為預祝英王旗開得勝、凱旋之作,高宗“覽而嘉之”,明顯贊賞這類鼓舞士氣之作。這是目前文獻記載中高宗唯一稱賞的詩歌,并且還親自寫了和詩。這都說明高宗對“詩言志”傳統(tǒng)的繼承,用詩歌表現(xiàn)自己的思想、志向和抱負。高宗對“緣情”“言志”同時認可,甚至有時將二者融為一體,如《太子納妃太平公主出降》一詩,用精美的語言渲染了太子宮殿及公主宅邸的喜慶熱鬧,洋溢著自己的喜悅之情,最后又表達了“方期六合泰,共賞萬年春”的美好愿望;在《咸亨殿宴近臣諸親柏梁體》中,本為把酒言歡助興而作,高宗卻說“屏欲除奢政返淳”。這種詩學觀具有新的時代精神,是在魏晉六朝“詩緣情”基礎(chǔ)上對“言志”說的重新體認,也是在先秦“詩言志”基礎(chǔ)上對“緣情”說的部分吸收,特別是高宗的詩歌往往是因感物而動情。實際上,情志并舉也是初唐詩學的普遍共識。早在孔穎達的《春秋左傳正義》中就說:“在己為情,情動為志,情志一也?!盵10]受此影響,李善的《文選注》在解釋陸機《文賦》 “詩緣情而綺靡”一句時說:“詩以言志,故曰緣情?!盵11]這分明是一種情志統(tǒng)一的詩學觀。
所以,高宗的詩學觀可以概括為感物而動、情志合一。因而高宗絕無類似太宗的“賦得”類游戲之作,也無出于觀念、類書的詠物之作,而是多寫景紀實之作。他甚至極少使用時人借鑒較多的《文選》中的詞匯、語句[12],而是基本使用自己創(chuàng)造的詞匯,哪怕是重復使用。因而他的詩一般物象和諧統(tǒng)一,詩意也能夠做到渾然、緊湊,如《過溫湯》全詩都籠罩在秋天的意緒之中,不會像太宗君臣那樣因堆砌典故辭藻而造成物象的分散和凌亂,進而缺乏統(tǒng)一的意緒??梢哉f,高宗與此前許多宮廷詩人相比,并非無詩歌才能。
三、唐高宗與初唐宮廷文學的關(guān)系
高宗以自己的創(chuàng)作和主張證明了對文學的喜愛及一定的詩歌才能,而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其文學行為必然會在宮廷內(nèi)產(chǎn)生一定的導向作用,以此影響著宮廷文學。
第一,高宗的詩歌創(chuàng)作直接影響了宮廷應制詩的主題和構(gòu)思方式。高宗詩歌多因一定的現(xiàn)實物象或事件的觸發(fā)才有感而作,不似太宗常以假想中的某物(如含峰云、花庭霧、春池柳等)或前人的某句詩為題來戲作,因而其場景感較太宗詩歌明顯增強。正是高宗的這些詩作,引導著宮廷詩人在寫作應制詩時漸漸遠離道德說教或典故堆積,不是表現(xiàn)觀念中的事物,而是重在描繪當前特定的場景,抒發(fā)一種真實的、完整的、統(tǒng)一的意緒。如高宗的《太子納妃太平公主出降》,在交代了時間、地點后,用“云轉(zhuǎn)花縈蓋,霞飄葉綴旂。雕軒回翠陌,寶駕歸丹殿”描繪了迎親的豪華場面,又用“華冠列綺筵,蘭醑申芳宴。環(huán)階鳳樂陳,玳席珍羞薦。蝶舞袖香新,歌分落素塵”描述宴席上的酒肴、慶典中的音樂舞蹈等。而劉祎之、郭正一、胡元范等人的奉和之作,雖也使用了與太子、公主身份契合的典故,但最終都直面迎親場景,渲染一種普天同慶的氣氛。這種對現(xiàn)實場景的細致描繪,至武周朝進一步加強,如武則天與群臣的石淙賦詩,已完全脫離了模經(jīng)圖誥、引經(jīng)據(jù)典,轉(zhuǎn)而描繪自然景致,抒發(fā)君臣同樂的情懷。從這個意義上說,高宗朝詩歌是初唐詩歌由凝重抽象向細致形象發(fā)展的過渡,而高宗本人在特定時間內(nèi)正起到了核心的作用。
第二,高宗的詩學主張助推了“上官體”的持續(xù)流行?!吧瞎袤w”的特點在太宗時代就已經(jīng)確立,但之所以到高宗龍朔年間才開始流行,一般認為是由于上官儀彼時才開始貴顯的緣故。這自然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但同時還應與上官儀的詩學理論暗合高宗的詩學觀有關(guān),或者說高宗更多地接受了上官儀的詩學思想。上官儀的詩學理論集中體現(xiàn)在其詩學著作《筆札華梁》中,書雖失傳,但據(jù)日本學者小西甚一考證,《文鏡秘府論》“地卷”中《八階》《六志》實為該書佚文[13]。從中可以看出,上官儀的詩學理論“既擇取了齊梁詩歌重‘緣情體物’、‘性靈搖蕩’的藝術(shù)優(yōu)點,又繼承了隋唐時期魏徵等北方詩人‘言志抒懷’的創(chuàng)作觀念”[14]186,這比唐初史臣們重詩歌的政教功能更加符合詩歌的藝術(shù)本質(zhì),也更加符合高宗對詩歌的態(tài)度。雖然上官儀的創(chuàng)作實踐表明他并沒有完全踐行他的詩學理論,有重“緣情體物”而輕“言志抒懷”之偏頗,但他的詩雖還不免借鑒類書而多用典故,卻明顯比太宗君臣詩更加連貫流暢,因為他有著明確而集中要表達的意緒,并進而試圖創(chuàng)造出情物融合的詩境,這與高宗的感物而動在本質(zhì)上是一致的??梢哉f,高宗的支持(文學上而非僅僅是政治上的支持)是“上官體”流行的根本原因。
此外,麟德元年(664)上官儀死后,“上官體”的某些特征仍通過高宗持續(xù)影響著詩壇。以“上官體”為代表的“龍朔變體”語言上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糅之金玉龍鳳,亂之朱紫青黃”,偏愛富貴祥瑞的色彩和詞語,高宗永徽五年(654)所作《九月九日》之“端居臨玉扆,初律啟金商。鳳闕澄秋色,龍闈引夕涼”,即體現(xiàn)了這一偏好。而在上官儀死后十余年之永隆二年(681),高宗作《太子納妃太平公主出降》時,仍有“龍樓光曙景”“玉庭浮瑞色”“環(huán)階鳳樂陳”之語,胡元范的奉和詩中亦有“金閨未息火,玉樹鐘天愛”,任希古則有“龍旌翻地杪,鳳管飏天濱”, “上官體”喜用“金玉龍鳳”的特征在這些詩中仍被保留了下來。因而,“上官體”并未因上官儀之死而立即銷聲匿跡,而是仍然在宮廷詩歌中有所保留。
第三,高宗還通過一些倡導文學的舉措促進了文學在宮廷的傳播,擴大了文學的影響。高宗提倡文學的舉措主要有:一是在李善完成《文選注》后,詔藏《文選注》于秘府,并升李善為潞王府記室參軍。二是曾以百卷絹素令裴行儉草書《文選》。這起碼都釋放出一個信號,即高宗對古代文學遺產(chǎn)十分重視,喜愛《文選》甚或熟悉《文選》。三是采納薛元超對一批文學之士的薦舉?!坝阑赵?當為六之誤)年,中書舍人薛元超好汲引寒微,嘗表薦任希古、高智周、郭正一、王義方、孟利貞等十余人”[9]1608,而“孟利貞、高智周、郭正一俱以文藻知名”[4]1927,他們因薛元超的舉薦,同入館閣。而這一貢獻,也是薛元超被奉為 “初唐文壇盟主”[15]的重要原因。四是大規(guī)模修撰類編總集?!段酿^詞林》、《 累璧》、《瑤山玉彩》、《芳林要覽》這些書籍都于高宗朝官方編纂并進獻給高宗。特別是《瑤山玉彩》這部“采摘古今文章英詞麗句,以類相從”《玉海·藝文部·總集文章·唐〈瑤山玉彩〉》)之書,還是在武后幫助下,由太子李弘召集許敬宗、許圉師、上官儀等人編成,孟利貞也參與其中,其初衷是為鞏固太子及皇后位置,因而必然會投高宗所好。書成奏上后,高宗稱善,還對編書之人加級賜物?!段酿^詞林》的殘卷也表明它是一部大型詩文總集,收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五卷。可見由于高宗的喜好,太宗朝以來的崇文傾向進一步強化,宮廷愛好文詞之風進一步蔓延。
值得注意的是,高宗朝編纂的這些大型書籍,已不再是高祖、太宗朝的《藝文類聚》、《文思博要》這些重事類典故的“類書”,而大多是文學總集,這不僅會促進文學的傳播,客觀上也會有助于削弱宮廷詩歌片面堆砌典故的類書氣息。另一方面,高宗雖沒有給“薄德無行”的四杰一類文士帶來仕途上的康莊大道,但他仍然因“文藻”而起用了孟利貞等人,這對廣大士人學習文學還是有較大的激勵作用的,因而高宗貶黜四杰并非出于厭惡文學,而只是源于不喜“薄德無行”。高宗對文學人士的起用,擴大了文學的影響,也推動了文學階層的擴大。特別是在調(diào)露二年(681),高宗還采納劉思立建言,下詔在進士試中加試“雜文”,這對提高文學地位的影響巨大而深遠,甚至為盛唐詩歌高潮的到來提供了制度保障。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高宗雖喜愛文學,但他幾乎從未將詩歌看作是文字游戲或消遣娛樂,所以無論他身體狀況如何都不像太宗那樣隨時開展君臣唱和,尤其是在后期疾病纏身時,宮廷唱和的次數(shù)急劇下降。這客觀上確實造成了宮廷詩歌創(chuàng)作數(shù)量的大幅減少,特別是集體創(chuàng)作的機會大為減少。這非常不利于對詩歌形式藝術(shù)的切磋和創(chuàng)新,因而高宗朝后期詩歌聲律水平較太宗朝、高宗朝前期反而下降, 在詩歌律化進程中是個倒退[14]57-60。律詩的最終定型還有待于武則天的密集組織宮廷詩人集體創(chuàng)作。不過,這掩蓋不了高宗對初唐文學的上述其它貢獻。
總之,高宗雖然傳世的詩賦不多,但他對文學是熱愛的,并且有著自己較為鮮明的詩學觀,那就是感物而動、情志合一,這與初唐的情、志觀是一致的,也與上官儀的詩學主張有很多相通之處。高宗的文學行為對初唐宮廷文學產(chǎn)生了多方面的影響。事實表明,高宗雖使宮廷詩歌數(shù)量減少,律化進程延緩,但改變了宮廷應制詩的主題和構(gòu)思方式,使詩歌由凝重抽象朝形象具體方向發(fā)展;助推了 “上官體”的流行,使詩歌物象和語言由分散凌亂變得更加連貫流暢;通過一系列獎勵文學的舉措擴大了文學的影響,提高了文學的地位。因而高宗對文學的影響總體上是利大于弊的,不宜將高宗歸為“阻礙文學繁榮的保守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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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汪長林
A New Approach to the Relation between LI Zhi and the Royal Literature in the Early Tang Dynasty
LU Jiao, XIE Mo-ka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Anqing Normal University, Anqing 246011, Anhui, China)
Abstract:LI Zhi, Emperor Gaozong of Tang, loved literature and wrote poems. His literary behaviors influenced the then royal literature in many aspects. First, it reduced the royal responsory and lowered the level of poetic rhythms ; second, it accelerated the evolution of the royal poetry from being abstract to being concrete, thus helping to promote the “Shangguan Style” and making the poetic images and language more coherent and fluent instead of being scattered and messy. His measures to promote literature also helped to spread literature and extend its influence. In general, the advantages of Emperor Gaozong’s influence upon literature outweighed the disadvantages.
Key words:Emperor Gaozong of Tang; royal literature; the “Shangguan Style”
收稿日期:2015-11-05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唐詩異文的形成與抉擇處理研究”(14BZW050);安徽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點項目“《楚辭》及其經(jīng)典闡釋對唐詩的影響”(sk2015A397)。
作者簡介:盧嬌,女,安徽廬江人,安慶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安徽師范大學中國詩學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4730(2016)03-0057-05
謝模楷,男,湖北仙桃人,安慶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博士。
網(wǎng)絡(luò)出版時間:2016-06-23 16:44網(wǎng)絡(luò)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60623.1644.01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