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華二十四烈士犧牲背后的故事

李金明

1931年1月17日與18日，國民黨上海市黨部、上海市公安局、英租界閘北巡捕房突然大規(guī)模出動，一下子在上海天津路275號中山旅社6號房間、三馬路（今漢口路）東方旅社31號房間等處，密捕了共產(chǎn)黨干部30多人，內(nèi)有10人是中共省、市委領導。這些人中，不但有中共早期的領導人何孟雄、林育南，也包括著名作家李求實、柔石、馮鏗、胡也頻、殷夫等。2月7日，寧死不屈的24人飲彈上海龍華刑場?！褒埲A血案”震驚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各級組織，魯迅悲憤地寫下了《為了忘卻的記念》?！褒埲A血案”也為中共黨史留下了一段難以解開的謎底：敵人如此準確地分頭在租界內(nèi)抓捕多人，誰是告密者？誰是叛徒？

懷疑與反對四中全會有關

多年來，在黨史界一直存在著一種說法：被捕者大多數(shù)是反對米夫控制主持的中共六屆四中全會的人。因此有人懷疑，是當時的王明借刀殺人。而反對王明的重要人物首推何孟雄。何孟雄出生在湖南省酃縣（今炎陵縣），是五四運動和北京大學馬克思學說研究會的發(fā)起人之一，也是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時50多名共產(chǎn)黨員之一，中國早期工人運動的著名領袖。曾任中共北京地方委員會書記，湖北省委組織部部長，江蘇省委常委、農(nóng)委書記，滬西、滬東、滬中區(qū)委書記等職。他在短暫的一生中，除四次被敵人逮捕外，還四次挺身而出反對黨內(nèi)的錯誤路線。

1930年6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李立三主持下召開會議，通過了《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或幾省的首先勝利》的決議，對中國革命的形勢、性質(zhì)、任務作了完全錯誤的估計和主張。在這個決議指導下，制訂了以武漢為中心的全國總暴動和集中紅軍進攻中心城市的冒險計劃。就在黨的革命事業(yè)和紅軍隊伍即將遭受嚴重損失的緊要時刻，何孟雄不顧個人安危，挺身而出，對李立三的冒險計劃提出了反對意見。李立三很生氣，并當場禁止何孟雄發(fā)言。9月8日，何孟雄向總行委和中央政治局遞交了《何孟雄政治意見書》，明確提出反對“立三路線”，并從12個方面批判了“立三路線”的錯誤。9月12日，李立三主持召開了專門批判何孟雄的上海黨的活動分子會議，并宣布撤銷何孟雄的滬中區(qū)委書記職務。就在此時，各地相繼傳來武裝暴動和進攻中心城市失敗的消息。由于暴動，很多黨組織暴露，大批黨員被殺害，紅軍力量和革命根據(jù)地也遭到嚴重損失。由此，黨內(nèi)要求糾正“左”傾錯誤的呼聲越來越大。

1930年9月24日至28日，中共中央根據(jù)共產(chǎn)國際的指示精神，由瞿秋白、周恩來主持，在上海召開了中共六屆三中全會，批判了“立三路線”對中國革命的極左估計，停止了組織全國總暴動和集中全國紅軍進攻中心城市的計劃，恢復了黨、團、工會的獨立組織和日常工作。何孟雄對于停止李立三等人的“左”傾冒險計劃的執(zhí)行起了重大的作用，也提高了他在黨內(nèi)的威信。

王明上臺引發(fā)的黨內(nèi)危機

1930年12月，共產(chǎn)國際代表米夫來到上海，他不是先找瞿秋白等中共領導人談話，而是與從蘇聯(lián)回來的王明多次用俄語整夜密談。因為沒為記錄，后人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王明的革命經(jīng)歷非常簡單：21歲在武漢國立武昌商科大學入黨，當年冬天到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在蘇聯(lián)學習期間，王明對馬列主義的書本啃了幾本，背了一些條目，加上口才較好，很快取得了共產(chǎn)國際領導的信任。特別是他因為俄語較好，充當了中山大學副校長米夫的翻譯，進而成為米夫的心腹。但是，王明對中國國情基本不了解，也缺乏革命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黨內(nèi)威望遠遠不夠?；貒?，王明在中央宣傳部紅旗報社當編輯。1930年1月12日，王明出席上海工聯(lián)會的一次會議，一群巡捕突然闖入會場，將王明等20余人全部逮捕，押到南京路北頭老閘捕房。王明被捕時是工人打扮，巡捕房和監(jiān)獄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真實身份。在王明被關押期間，一個巡捕對他說：只要你想辦法搞一點兒錢來，買通關節(jié)就可以出去。王明說：“錢不是問題，只要你們有人同我一道去，我就能找到出錢的人。”這個看守怕王明途中跑掉，沒敢答應讓他出去找錢，但答應可以代王明送信。王明當即寫了一封簡短的信交給這個看守，讓他轉(zhuǎn)交中央宣傳部秘書潘文玉。信的大意是：我已經(jīng)被捕，請設法營救。隨即，王明將中央宣傳部的地址交給了這個看守?？词貙⑼趺鞯那缶刃虐凑盏刂方唤o了中共中央機關。王明給巡捕地址，暴露了中央機關的駐地，嚴重違反了黨的秘密工作的紀律。中共中央機關接到信后，立即開始了緊急轉(zhuǎn)移，同時想辦法展開營救。中共中央轉(zhuǎn)移，不是簡單的事情，據(jù)當時在中央宣傳部資料科工作的邵珍回憶：“我把一般的文件全燒了，整整燒了一個晚上?！?/p>

王明出獄后，中共中央查明了事件的真相，于1930年3月16日指出王明這次所犯的重大錯誤。據(jù)此，中央決定給王明以黨內(nèi)警告處分，下放到江蘇省委留黨察看六個月。

中共六屆三中全會以后，在反對李立三“左”傾錯誤路線的斗爭中逐漸出現(xiàn)了兩股力量。除了何孟雄外，還有林育南、李求實等江蘇省委的部分干部。另外，還有一股力量，就是從蘇聯(lián)學習回國的王明、博古（秦邦憲）等一批年輕干部。但王明的目的與何孟雄顯然不同，他打著反對“立三路線”和反對“調(diào)和路線”的旗號，進行以奪取中共中央最高領導權為目標的宗派活動。當時中共中央遠離莫斯科，并不知道共產(chǎn)國際已經(jīng)對“立三路線”有了認識，并在10月10日發(fā)出了《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關于立三路線問題給中共中央的信》，即“十月來信”。共產(chǎn)國際發(fā)出“十月來信”的同時，電召李立三去莫斯科作檢查。

10月底，王明從蘇聯(lián)回來人員的口中得知了這些情況。政治上極為敏感的他，于11月13日、11月17日和博古聯(lián)名給中共中央寫信，宣稱“為擁護共產(chǎn)國際路線和反對立三路線而斗爭到底”，還費盡心機撰寫了一本名為《兩條路線》的小冊子。王明率先在黨內(nèi)掀起反對中共六屆三中全會和“反調(diào)和”的浪潮后，很多人也被卷入這場斗爭。中共中央威信驟然下降，不能對全黨實行有效領導，這造成了黨內(nèi)危機。

米夫來到上海后，把王明樹立為反“立三路線”的英雄和“國際路線的忠實代表”，隨即授意中共中央改組江南省委（中共六屆三中全會后，江蘇省委改為江南省委，轄上海和江蘇、浙江、安徽三?。蚊趺鳛榕R時江南省委書記。王明上任后不久，便主持召開了一次書記聯(lián)席會議，在會上拋出了他那套比“立三路線”更“左”的理論。為了掃清掌權的障礙，王明把攻擊矛頭對準了何孟雄，公開點名批判何孟雄在“立三路線的掩蓋下發(fā)揮自己一貫右傾機會主義的思想”，要求大家“與之進行堅決斗爭”。何孟雄幾次要求發(fā)言，都遭到王明的強行制止，直到何孟雄提出嚴正抗議，王明才不得不讓其發(fā)言。何孟雄以“立三路線”造成的嚴重損失為依據(jù)，嚴厲駁斥了王明的言論，并對王明在黨內(nèi)進行宗派活動、破壞黨的團結(jié)的錯誤進行了嚴厲批判。

1931年1月7日，在米夫的一手操縱和策劃下，中共中央在上海召開了六屆四中全會。為了確保王明能夠在六屆四中全會上臺，米夫?qū)⒓訒h的人員作了“精心”安排。王明不是中央委員，米夫利用共產(chǎn)國際代表的權力，經(jīng)中共中央同意，確定了15名不是中央委員的人參加會議。本來參加中央委員會的非中央委員沒有表決權和選舉權，但米夫為了使王明上臺，不惜違背黨的組織原則，竟然強行決定這15名列席會議的人享有發(fā)言權和表決權。對于參加會議的中央委員和中央候補委員，他們根據(jù)需要也耍了手腕。中央候補委員徐蘭芝是全國鐵路總工會負責人，他準備參加會議。因為他被視為不同意見者，米夫悄悄地決定不讓他參加會議了。會議開始后，徐蘭芝聞訊趕來，闖進會議室，大聲質(zhì)問主持會議的向忠發(fā)：“你們開的什么會？”有人代向忠發(fā)回答：“六屆四中全會?！毙焯m芝拍著桌子質(zhì)問：“我是中央候補委員，為什么不通知我參加六屆四中全會？”

會上，在米夫的高壓之下，不同意見被壓制。王明當選為中央委員，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委，并兼任江南省委書記。

何孟雄等不少人對米夫壓制黨內(nèi)民主、破壞黨的組織原則、不擇手段保王明上臺的惡劣做法十分氣憤。1月8日，何孟雄與羅章龍等16位出席中共六屆四中全會的代表，召開了一次“反對四中全會代表團會議”。這次會議隨后又發(fā)出了《反四中全會代表團告同志書》。由此，在黨內(nèi)掀起了一場反對六屆四中全會和王明上臺的浪潮。

中共六屆四中全會后，向忠發(fā)雖然還是黨的主要領導人，但大權已經(jīng)被米夫、王明、博古等人所控制。王明上臺后，立即掀起一場反“右傾”斗爭。他不但在全黨公開點名批評何孟雄，而且在江南省委也把批判何孟雄當成頭等大事來抓。米夫、王明給何孟雄扣上了“右派領袖”“反黨”“反共產(chǎn)國際”的帽子，并宣布要開除他的黨籍。為了徹底糾正中共六屆四中全會的錯誤路線，何孟雄、林育南、李求實等人經(jīng)過研究，決定召開一次會議，研究反對王明的措施。林育南是中共早期黨員，比堂弟林彪?yún)⒓痈锩鼤r間還早。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林育南在湖北轉(zhuǎn)入地下斗爭，先后任中共湖北省委常委兼宣傳部部長、中共湖北省委代書記、上海滬東區(qū)委書記。1929年11月在上海參與籌備第五次全國勞動大會，被選為全國總工會執(zhí)委會委員、秘書長，主持日常工作。同時被捕的李求實在黨內(nèi)也是有影響的人，他是著名作家，湖北武昌人。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fā)后參加學生運動，1921年7月參加共存社。不久在武漢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改名李求實。1923年冬調(diào)上海團中央工作。1924年夏被派往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1926年春回到上海，先后任兩廣團委宣傳部部長、湖南省團委書記。1929年創(chuàng)辦并主編《上海報》。1930年2月至12月任中共中央黨報委員會委員。1930年3月出席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成立大會。1930年5月至6月參加籌辦并出席在上海舉行的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擔任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準備委員會駐上海辦事處負責人。

林育南一組在上海三馬路東方旅社開會，何孟雄一組在上海天津路中山旅社開會。東方旅社31號房間是何孟雄租的一處住房。1931年1月17日早飯后，林育南、龍大道、歐陽立安及左聯(lián)作家胡也頻、柔石、殷夫、馮鏗等陸續(xù)來到東方旅社。會議開到下午，一個巡捕化裝成茶房工走進了31號房間。他斷定里面的七人是中共黨員后，馬上向守候在外面的巡捕發(fā)出信號。數(shù)十名巡捕一擁而入，將毫無防備的林育南等人抓住。隨后，化裝守候在31號房間里的幾名密探又抓捕了后到會的李求實等人。與此同時，何孟雄及另外七人也在天津路中山旅社被抓捕。大搜捕持續(xù)了一夜，到18日，共有36名中共黨員被抓，并被關進了龍華淞滬警備司令部看守所，從而制造了轟動全國的“東方旅社事件”。

在被捕的人員中，有一些是著名作家、革命者，如柔石。1928年10月，柔石在魯迅的幫助下與崔真吾等幾位文學青年組成了朝花社。其間，他創(chuàng)作了中篇小說《二月》和短篇小說集《希望》。1929年秋，中共中央決定組建一個以魯迅為首的左翼作家聯(lián)盟。柔石參加了左聯(lián)的籌備工作。左聯(lián)成立后，柔石被選為執(zhí)行委員。1930年5月，柔石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不久，柔石與胡也頻、馮鏗以左聯(lián)代表的身份參加了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

崇高氣節(jié)

1931年1月17日，何孟雄、林育南、李求實、柔石、馮鏗、胡也頻、殷夫等30多位共產(chǎn)黨員被捕后，被關押在上海龍華淞滬警備司令部看守所。中統(tǒng)特務在審問前已經(jīng)弄清了所有被捕人員的身份，這使他們大為興奮。特務們立即進行審訊，企圖用嚴刑拷打或威逼利誘使他們屈服，但遭到拒絕。

入獄時，何孟雄等做好了改名換姓、與敵人長期斗爭的準備。但是，由于有人出賣，敵人對他的情況已了如指掌，這就使得審訊過程變得簡單而又殘酷。

一同被捕的林育南被巡捕房移交給國民黨上海市公安局。關押期間，國民黨江蘇省高等法院將林育南作為“要犯”進行了審訊，但一無所獲。之后，敵人又將他押送到龍華淞滬警備司令部看守所。

林育南一行被押到龍華時，正好被先入獄的地下工作者柴云堂看見。柴云堂在回憶材料中寫道：他們一行從東到西，站成一排隊形。獄中的小和尚輕聲對我說：“西邊前排的第六人是林育南。”我一看，見他不過30歲的模樣，頭上著青黑色呢子禮帽，身穿青灰色長袍，中等身材，兩眼閃閃發(fā)光，像射出怒火似的……36個“犯人”，被敵特戴上20斤的鐵鐐后，分別關押在一、二、三號牢房里。國民黨對林育南的情況已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們認為，捉住林育南就是抓了一個特大政治犯。因此，對他的看管、監(jiān)視極其嚴密。林育南雖然身陷囹圄，卻將生死置之度外。他為了將自己被捕的經(jīng)過和情況告訴組織，與李求實聯(lián)名向中共中央寫了一份報告，通過秘密渠道轉(zhuǎn)交中央。與此同時，中央對林育南等人也極為關心，派人以“李少堂”家屬的名義探監(jiān)，還指示互濟會給他們送去一些衣服、藥品和錢。中央的慰問和關懷，鼓舞了林育南的斗志，他在獄中的墻壁上畫了一面紅旗，然后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上面，其他難友也一一效法，以此表達誓死不屈的信念。國民黨抓到了林育南，幾次審訊未獲任何結(jié)果，他們?nèi)圆凰佬摹ＪY介石指示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長、中統(tǒng)特務頭子陳立夫出面對林育南進行勸降。

1931年2月初的一天晚上，林育南被押解到南京國民黨中央黨部。當林育南被帶進一間又寬又大的辦公室時，陳立夫帶著幾名特務進來了。陳立夫從一個叛徒那里知道了林育南的身份。

陳立夫在國民黨內(nèi)以理論見長，想從理論上擊敗林育南。于是，他故作優(yōu)雅地從沙發(fā)上站起，緩慢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略帶惋惜地說：“你們的黨，內(nèi)訌外離、分崩離析，已到了一蹶不振之時。這一點，你比我清楚得多。盡管你們在東方旅社集會，想有所作為，實際上很難挽救這不振之勢。本黨為了愛護有所作為的青年人才，想方設法挽救你，并愿給你較好的出路?！绷钟媳梢暤囟⒅惲⒎蛘f：“我不同意你這種說法！”

林育南氣憤地站起來說：“陳立夫先生，我不允許你誣蔑、誹謗我們的黨。中國共產(chǎn)黨是用馬列主義指導的革命政黨，她代表廣大人民的利益，其宗旨是為人民謀翻身、謀福利。這是一個既偉大又崇高的事業(yè)。這樣一場艱巨而重大的革命，能不發(fā)生一點缺點和錯誤嗎？能一點爭論也沒有嗎？你把我們的正常爭論說成是內(nèi)訌、分裂，那是大錯特錯了！老實講，我們在黨內(nèi)雖有爭論，但對你們卻是一致的。要推翻舊社會，建立新中國的目標也是一致的?！?/p>

慷慨就義

1931年2月7日晚，獄中照例點名時，出現(xiàn)了異常情形：看守所所長來了，還帶來了十幾個憲兵，每人拿著手電筒，點一個名字，就用手電照一下臉，氣氛很緊張。點完名，大家去睡覺，剛睡不久，獄中夾弄傳來一陣陣腳步聲，憲兵依次提人，說要將他們押到南京去。何孟雄、林育南等人心里明白了：敵人要動手殺人了。他們相互勉勵了幾句后，拖著沉重的腳鐐走出了牢房。何孟雄、林育南、柔石等24人被押到樓上法庭。上面一排高椅坐著特務頭子、法官、書記等人，旁邊兩個人拿著執(zhí)行書，核對了每個人的臉，然后要他們按指印。開始時，有兩個人以為這是被解到南京去的公文，就按了手印。第三個輪到柔石，他在按手印前看了一下文件，只見上面寫著“驗明正身，立即綁赴刑場槍決”幾個字，就把執(zhí)行書一推，轉(zhuǎn)過身來，對后面的人說：“同志們，這是執(zhí)行書啊，我們不蓋！”楊國華正在他背后，一聽就喊了起來：“不蓋！我們犯什么法了？”

何孟雄、林育南和其他人憤怒地喊著口號。法庭上一陣大亂，有人打碎玻璃窗，有人拿起凳子向特務等扔過去。幾個法官急忙吩咐憲兵：“立即拖出去執(zhí)行！”接著驚慌地躲到后面去了。憲兵上來拖人，24個人用盡力量掙扎，堅決不下樓，憲兵們就一個個地把人拖下去，一邊拖一邊打，把他們趕向龍華警備司令部旁邊制造局的一片野地上。不大一會兒，隊伍走到一條小河旁的木橋邊，押送他們的軍警突然高聲喊道：“停止！停止！”隨后，一個早已等候在小橋邊的法官向林育南、何孟雄等人宣布了被“判處死刑”的決定。宣判書還未念完，何孟雄、林育南等人就高聲唱起了《國際歌》，一遍又一遍地高呼“打倒國民黨！”“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的口號。他們的歌還未唱完，架在背后的幾挺機槍響了。何孟雄、林育南等24位共產(chǎn)黨員英勇就義。

4月下旬，魯迅得知林育南及左聯(lián)五作家被國民黨秘密殺害的消息后，非常憤慨。他以沉痛的心情寫下了悼念詩《無題》：“慣于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夢里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魯迅從未給他人寫過傳記，為了紀念柔石這位熱血青年，他寫了《柔石小傳》。兩年之后，他又寫了《為了忘卻的記念》，表達了對柔石等五位革命青年作家的深厚情感和思念。

1945年，中共六屆七中全會通過的《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對林育南、何孟雄、李求實等烈士作了很高的評價：林育南、何孟雄、李求實等二十幾個黨的重要干部，他們?yōu)辄h和人民做過很多有益的工作，同群眾有很好的聯(lián)系，并且接著不久就被敵人逮捕，在敵人面前堅強不屈，慷慨就義……所有這些同志的無產(chǎn)階級英雄氣概，乃是永遠值得我們紀念的。

關于叛徒的三種說法

雖然這些烈士最終在政治上有了結(jié)論，但是，誰出賣了他們？誰是叛徒？黨史界一直在探索。目前，有三種說法。

一是《紅旗日報》交通員唐虞（又名王掘夫、唐禹）告密。但是，唐虞是一個普通交通員，在白色恐怖時期，他不可能知道這些高層領導、著名作家的詳情。這個結(jié)論顯然有破綻。對于特務組織來說，唐虞告密，也許是一個獲得消息的渠道，但不是主要渠道。

二是王明告密。當時的中央委員王克全說是“中央告密”。此處的“中央”即指王明。但是，李海文、佘海寧在《東方旅社事件》一文中說：何孟雄、林育南等共產(chǎn)黨員被捕前“當時工部內(nèi)部潛伏著我黨中央特科的敵工人員，得到情報，立即通知了組織。可是，王明這時已醞釀將何孟雄等激烈反對四中全會的同志開除出黨……王明早已視他們?yōu)榉磳χ醒搿⒎至腰h的右派敵人。結(jié)果，林育南等同志沒有得到敵人即將進行逮捕的通知，他們?nèi)勘徊丁?。當事人劉曉在《黨的六屆三、四中全會前后白區(qū)黨內(nèi)斗爭的一些情況》中說，記得在一次省委會議上，王明以緊張的口氣提到：“國民黨特務已經(jīng)在東方大旅社住下，隨時可能逮捕何孟雄等人?！碑敶蠹乙笫∥O法營救時，“王明說他將與中央商量，叫省委不要管”。其實，他不讓省委管，也沒有讓中央管。何孟雄等被捕后，王明繼續(xù)對他們誹謗、攻擊，指示龍華看守所秘密黨支部拒絕接收他們的組織關系，不讓他們參加支部活動。何孟雄、林育南等對此非常氣憤，還聯(lián)名致信中共中央，譴責王明的卑鄙做法，陳述自己的意見。

根據(jù)以上情況分析，即使王明想置何孟雄、林育南于死地，也不會去向特務機關告密。按照一般常識，30多人被捕，很可能是有人叛變，如果有人叛變，會供出王明本人及中央機關，殃及王明自身的安全。王明剛剛上臺，對中共的特科情報系統(tǒng)還不甚了解，對專門鏟除叛徒的“紅隊”的情況也不清楚。一旦告密造成事態(tài)失控，后果不堪設想。但是，他知情不報，則是有可能的。

三是時任中央組織部部長的康生告密?？瞪私饷總€人的情況，因此，國民黨特務機關摸清了何孟雄等人開會的地點、時間，而且他還可能向特務提供了每個人的詳細身份和背景材料，包括入黨時間、入黨后的活動以及連當事人自己都想不起來的細枝末節(jié)。幾年前，有人意外地在黃岡市黃州區(qū)檔案館發(fā)現(xiàn)了一件尚未發(fā)表的重要史料。這篇史料寫于“文革”初期，作者叫柴云堂，他曾和林育南、胡也頻、柔石、殷夫一起被關押在上海龍華警備司令部看守所。柴云堂在這篇史料中透露，林育南是哪里人、多大年齡、何時入黨、歷任職務等情況，敵人了如指掌，并把他作為“首犯”“要犯”對待，還用專機將他押到南京勸降。敵人審訊他時，直呼他為“秘書長”。如果不是內(nèi)部有要人向敵特機關提供了很詳細的情況，敵人是不會知道得那么清楚的。中央特科準備在途中營救林育南等人的消息也很快被敵人知道。國民黨原計劃將林育南等人押解到南京公開處決，中央特科得到消息后，準備營救。由于黨內(nèi)有人把消息故意透露給敵人，蔣介石臨時改變決定，下令將林育南、何孟雄、李求實及左聯(lián)五作家等24人就地秘密處決。當時，中央特科的行動是極其隱秘的，不是黨內(nèi)領導人不會知道此情況。此時，康生已經(jīng)參加了中央特科的領導工作，他很有可能要借此將林育南等人置于死地。

那么，康生為什么要出賣林育南、何孟雄等人呢？美國一位著名學者，于1992年在紐約出版了康生傳記《龍爪》。書中談到康生當年出賣林育南、何孟雄等人一事時寫道：事實上，真正殺死這些共產(chǎn)黨員的兇手不是蔣介石。最近發(fā)現(xiàn)的證據(jù)表明，向國民黨密探提供情況的不是別人，而是康生。隨著王明的逐漸得勢，康生最終選擇了新的立場，把政治賭注押在王明這一邊。而王明也正需要像康生那樣的人才能對付敵手，鞏固自己在黨內(nèi)的地位。為了表示器重，王明把康生加進了新的中央委員名單之中?？瞪匀患庇谧C明自己在派系斗爭中的才干和效率，不惜使用借刀殺人計，幫助王明清除了障礙，也為自己撈到了好處。

還有人推測，康生出賣他們，是為了報復。康生任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時，利用職權，包庇有變節(jié)叛變行為的曹文敏，引起已知曹文敏叛變的張文秋及山東地下黨組織負責人的強烈不滿。他們向中共中央揭發(fā)了曹文敏的罪行，并要求將曹文敏清除出黨組織。中央派人調(diào)查這件事時，張文秋如實向黨組織揭發(fā)了曹文敏的問題，并寫了書面材料。此舉深深地觸怒了康生。為報復張文秋，他背著中央通知張文秋，要她單獨去一個秘密地點，就曹文敏的問題與有關人員進行“當面對質(zhì)”。張文秋得到通知后，認為這樣做很不妥，就向自己的直接領導林育南作了報告。林育南馬上向周恩來報告了這件事。周恩來與林育南商量決定：張文秋已向黨組織寫了書面材料，不必搞什么對質(zhì)。隨后，林育南將他與周恩來商量的意見通知了康生。林育南還對康生說：“如果認為她寫的材料不完全可信，可以派人去山東進一步調(diào)查核實?！辈痪?，周恩來派人去山東調(diào)查張文秋反映的問題，結(jié)果證明張文秋寫的材料是真實的，曹文敏確系自首變節(jié)分子。在事實面前，康生不得不低頭，并向中央作了檢討。但康生心里并不認錯。他幾次利用職權尋機報復林育南、張文秋。這次，林育南聯(lián)合一些反對四中全會的人開會，正是鏟除他們的好機會。

從當時的環(huán)境推測，既有出賣林育南、何孟雄等人的能力，又能控制局面的，只有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