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芯
梁啟超因方言緣故與皇上溝通障礙,讓他很是困擾,后來在夫人幫助下努力學會了說官話。
一 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地域差異造就了不同的文化,方言是這里面的最好代表。既體現(xiàn)出人的性格,又對一個地方的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也有一些影響。
如江蘇、安徽兩省的南北方言分界線與人均收入分界線高度重合,這并非說方言分優(yōu)劣,在千百年的歷史變遷里,方言隨著政治地位、經(jīng)濟實力和感情認同等多方面因素的交匯,呈現(xiàn)出不同的發(fā)展趨勢。有的強勢,有的走衰,有的甚至已經(jīng)消亡。很顯然,這種影響是相輔相成的,絕不是由哪一方面單獨決定的。
政治賬:說不說方言,和影響力有關?
明末大將袁崇煥愛說臟話,他帶兵時有句口頭禪“掉哪媽!頂硬上”,被稱為是“粵語靈魂”,曾一度被刻在東莞石碣袁崇煥紀念園的雕像基座上。后來在抗日戰(zhàn)場上,常常聽得到桂系部隊中的這句萬眾怒吼。
這句方言能流傳開來,正是和袁崇煥所率明軍以一敵十的殺敵勇氣和韌力分不開。但在面見皇帝時,不管說得好不好,難受不難受,袁崇煥是一定要卷起舌頭來說“官話”。
同為“老廣”的梁啟超就沒有那么幸運了,盡管他在面覲光緒帝時,已經(jīng)很努力地去說廣東官話了,但皇帝就是聽不懂。沒辦法,兩人就愣著互相瞅,像初次相親的男女一樣尷尬無言。光緒帝大為掃興,最后只賜了他一個六品銜,印書局編譯。
變法之前,梁啟超已名聲大噪,京師很多人不管聽不聽得懂他的話,都趕來和他接納。此時他的影響力大過周邊那些人,說什么別人都會聽著,或者裝作努力聽著。但在皇帝面前,梁啟超則成了“弱勢”的一方。
當然,在一般受眾面前,對這些有學問的人來說,他不改,大家只能遷就他。
北大校長蔣夢麟就曾回憶魯迅,“他很健談,一口紹興官話,除了同鄉(xiāng)外,旁的人聽了有點費力?!倍绿椎奖本┲v學時,聲音小,說的又是浙江話,仍不妨礙底下的人聽不懂也要擠進圈子聽。
但反過來,情況又不一樣了。毛澤東回憶自己當北大圖書館管理員時,“在那些來閱覽的人當中,我認出了一些有名的新文化運動頭面人物的名字,如傅斯年、羅家倫等等,我對他們極有興趣,我打算去和他們攀談政治和文化問題,可是他們都是些大忙人,沒有時間聽一個圖書館助理員說南方話”。
除了官話外,說哪兒的話,很大程度上還是政治和經(jīng)濟因素共同起著作用。在很多單位里,一把手常常說方言,但如果要向上級領導匯報工作,且這位領導恰恰是個外地人,那么單位的一把手也要憋足氣說一回普通話了。
這還別笑,歷來如此。明朝內(nèi)閣大學士里面,江浙籍貫的占到了三分之一,私下里議事自然說的是吳語。湘軍鼎盛時,朝堂上下不少人就悄悄學了幾句曾國藩說的湖南話,為啥?拜門生、遞條子也好套點近乎嘛,正如現(xiàn)在一些日韓歌手到中國來撈金,開頭總要學句中文的“大家好”來拉攏觀眾。
不過,這并不是說,當領導的想說什么方言就說,還是得看場合。
在唐朝,皇帝因為說長安話不標準,被諫官作為一個問題正式來提出:“吾皇,您上朝時,長安腔可得趕緊改改啊!”
在英國呢,有一項調(diào)查統(tǒng)計顯示,英國王室的口音在近幾十年來也有些變化,從“貴族色彩”到更偏向大眾的倫敦腔,有媒體就“批評”王室“晚節(jié)不?!?。
經(jīng)濟賬:粵語還是不是“強勢方言”?
在東方衛(wèi)視去年的歌唱競技節(jié)目《中國之星》中,香港歌手許志安因為唱了一曲粵語歌《怎么舍得你》后,遭到崔健炮轟“聽不懂”,并質疑起他的選歌:“你讓現(xiàn)在的年輕人聽一個老歌,而且他是用廣東話唱,寓意是什么?”
這下好了,一場關于粵語歌還流不流行的論戰(zhàn)被掀起,更延伸到了香港和內(nèi)地經(jīng)濟發(fā)展的對比。雙方唇槍舌劍,誰也不能說服誰。
公允地說,粵語是目前各大方言里形象最“高大上”的,這當然源于長期以來香港和珠三角地區(qū)的發(fā)達經(jīng)濟。廣東商人說的粵式普通話,大家就覺得沒多好聽,在央視春晚小品上,常被貼標簽。但在大量生意往來中,大家已慢慢接受了這種語言和腔調(diào)。
但同屬經(jīng)濟發(fā)達的長三角地區(qū),為何吳語就沒有像粵語一樣流行起來呢?這里面也有不少文化因素。改革開放后,內(nèi)地接觸到大量的香港影視作品,很多人覺得粵語雖然難懂,但梁朝偉、張國榮這些明星們卻是說的比唱得還好聽。前些年東北話的興起,也和東北藝人的集體走強分不開。
粵語在內(nèi)地的傳播大多是源于影視歌的形式,本身就進行了一些藝術化處理,如黃霑、林夕寫出來的歌詞,不管是“滄海一聲笑”還是“他朝兩忘煙水里”,都讓人覺得朗朗上口。珠三角和長三角比,靠近香港,開放和發(fā)展的時機都要更早,在國人心目中也已形成了粵語為主的意識。反過來,在上世紀初期,上海經(jīng)濟比香港更為發(fā)達,不少香港人都還以說上海話為榮。
這正如美國剛建國時,口音曾被笑話土,但隨著經(jīng)濟強勁,也就“引領英語的世界形象”了,英國口音則逐漸被認為是生硬執(zhí)拗。隨著內(nèi)地經(jīng)濟的騰飛,港商來做生意,港星來演出,都在積極學說普通話,正像當年很多人努力學粵語一樣。
又如溫州商人在經(jīng)濟的強勢,反過來推動了溫州話的擴張,國外一些地方溫州話甚至比英語更有用。在意大利普拉托,80%的溫州籍企業(yè)主占據(jù)了華人經(jīng)濟的絕對優(yōu)勢,甚至讓外國人都開始學說溫州話,警察也試著用溫州話為人指路。老外這種學溫州話的熱情是讓人感動的,要知道,學說溫州話可難了。據(jù)說抗日戰(zhàn)爭時期八路軍就曾派兩個溫州人進行步話機通訊聯(lián)系,日本情報部門根本翻譯不了。
同樣,昆曲也和粵語歌類似,其興衰背后同樣蘊含著不少經(jīng)濟因素。開始只是限于蘇州一帶的小調(diào),到了萬歷年間,蘇州成為全國金融中心,昆曲也慢慢登堂入室,最終成為上流社會最鐘愛的劇種。
昆曲美啊,瞧瞧那服裝,那妝容,那舞臺,沒有大把大把的銀子支撐不下來,也只有宮廷或富貴人家養(yǎng)得起一個戲班子。昆曲在發(fā)展后期,成為官商階層交際的手段之一,到康乾時期達到頂峰。
要說請某某大人吃個飯,俗了!那還得請人家聽一回曲,瞧,《牡丹亭》、《長生殿》,聽名字就這么風雅。但老百姓可聽不懂了啊,加上清朝后期國力和貴族階層的逐漸衰落,昆曲也隨之浮沉。
感情賬:同聲同氣
“當哩個當,當哩個當。閑言碎語不要講,表一表好漢武二郎”,山東人的耿直豪爽在此一聽便知;“唉呀媽呀,你嚇死老娘了!整啥景兒,有點實際的沒?”一聽就是熱情幽默的東北人;一句“尕小氣!阿拉勿睬儂”,也道出了上海人追求細致,同時精明的特點。
秦始皇統(tǒng)一文字、貨幣、度量衡,是為了加快國家大一統(tǒng)進程。照理說,方言帶來語言交流上的障礙,為何他不去統(tǒng)一語言呢?幾千年來,世界上卻沒有一個國家能把語言給統(tǒng)一了。
中山大學嶺南學院去年對全國2113 個縣及以上城市的方言分布情況進行綜合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如果消除城市中的方言多樣性,人均產(chǎn)出水平最多將提高 30%左右,但很多人卻認為方言是一種人力資本,比物質、貨幣等硬資本具有更大的增值空間??图胰司陀幸痪淅显挕皩庂u祖宗田,不賣祖宗語”。
方言是身份認同的重要維度,影響人際交往中的心理距離,進而影響信任與溝通,做起生意來也更加相互信任。俗話說“同聲同氣”,如果能用對方熟悉的語言進行交談,無疑能進一步拉近彼此的距離。
習近平就要求過臺盟中央干部要學習閩南話,“將來跟臺灣交流更親切”。他曾在福建工作長達17年,去年和朱立倫會面時,就可以輕松理解對方所講閩南語笑話中的笑點。
在不同的場合講合適的方言,會起到很好的效果。眾所周知,江澤民掌握了多門外語,其實,他對很多方言也是信手拈來。他在 2002年全國“兩會”湖北團會議上,就特意給代表們說了兩句富有詩意的湖北話:“猶如曇花一現(xiàn)的幻影”,“猶如美麗嬌柔的精靈”。惟妙惟肖的聲音讓代表們開心一笑,響起掌聲一片。
“識別對方是不是‘自己人的一個重要方式,就是方言?!闭憬髮W社會學系副主任馮鋼教授說,如果不是溫州人,不懂當?shù)胤窖?,將很難融入他們的圈子,更遑論取得信任和做大點的生意。
一名溫州籍的媒體人表示,溫州商人只喜歡說溫州話,固然是經(jīng)濟的發(fā)達使溫州話成為強勢語言,還有的生意場合則是不想讓第三方聽去機密,難懂的溫州話就起到了“保密”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