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奧
摘 要:“禪讓”是戰(zhàn)國時代政治思想領(lǐng)域的一個廣泛關(guān)注的話題,各派思想家的著作中多少都有涉及。從《唐虞之道》等近年出土簡牘文獻來看,儒家某一派尤其推崇“禪讓”。這種政治思想主張與傳世先秦儒家文獻,如《孟子》、《荀子》中的政治思想有著明顯的不同。可見戰(zhàn)國時期儒家內(nèi)部對“禪讓”這一問題有著不同認識,引起這種不同的主要原因是作者所處的時間不同、所處的政治形勢不同。
關(guān)鍵詞:禪讓;《唐虞之道》;《孟子》;《荀子》;戰(zhàn)國時代
中圖分類號:B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5)11-0055-03
上古中國從氏族社會向早期國家過渡的時代,實行過“禪讓”制度,在當時它符合人類社會發(fā)展的規(guī)律,這一點已為越來越多的學者所認可。筆者認為,上古中國歷史上確實實行過“禪讓”的原始民主制度,這一事實經(jīng)歷代口耳相傳,到戰(zhàn)國時期一批學者提出“禪讓賢德”的政治思想。“禪讓”學說的起源,是基于古史中堯舜禪讓的傳說,這些傳說不是哪家哪派為證明自己學說假想出來的?!皥蛩炊U讓”的傳說是戰(zhàn)國時代一個流行的話題,儒、墨、道、法諸家學者出于各自的思想主張和政治訴求,或贊揚、或調(diào)侃、或反對,依各自的見解對這段傳說給出不同解釋。如果是墨家或儒家憑空捏造出來的,很難想象“禪讓學說”會在當時產(chǎn)生巨大影響。
近代以顧頡剛為代表的疑古派認為記載“堯舜禪讓”傳說的文獻,如《尚書·堯典》、《論語·堯曰》是漢儒偽造,至于先秦眾多學者談?wù)摰摹岸U讓”,其實是墨家為宣揚“尚賢”思想所虛構(gòu)的。上世紀末發(fā)現(xiàn)的一批戰(zhàn)國簡書中,郭店簡《唐虞之道》,上博簡《子羔》、《容成氏》都有涉及到堯舜禪讓故事,證明了記載“堯舜禪讓”傳說的文獻如《堯典》等絕不是漢代人捏造。
一、出土簡牘文獻中的“禪讓思想”
《唐虞之道》開篇即提出堯舜“禪而不傳”、“利天下而弗利”[1],是“圣之盛也”、“仁之至也”的觀點;認為禪讓能“正身”、“正世”,為“圣道”,給予上古傳說中的堯舜高度評價?!短朴葜馈诽岢鍪ト酥翁煜聭?yīng)當采取的核心政策,即“教民”,要教化“民”尊上、親下、敬山川、孝悌以及“大順之道”。接著,《唐虞之道》認為堯之所以把天下主動讓給舜,一是因為舜的道德品格“孝”“悌”“慈”“忠”等,完全勝任“教民”的使命;二是圣人“七十而致政,四肢倦惰,耳目聰明衰,禪天下而授賢,退而養(yǎng)其生”[2],堯因年老不能再擔負重任,故而禪讓,由此可知堯居天子之位不是為圖私利。最后《唐虞之道》得出“不禪而能化民者,自生民未之有也”[3]的結(jié)論,希望把“禪讓”推廣開來,達到“化民”的目的。
除《唐虞之道》外,先秦簡牘文獻中另有《子羔》、《容成氏》兩篇涉及“堯舜禪讓”?!蹲痈帷方杩鬃优c其弟子子羔的問答贊揚堯舜“禪讓”?!蹲痈帷访鑼懰词恰叭酥?,有虞氏之樂正瞽叟之子”[4],但“堯見舜之德賢,故讓之”[5]。稱堯禪舜是“善與善相授也,故能治天下、平萬邦”[6]?!度莩墒稀贩Q除了堯舜禪讓外,“赫胥氏、喬結(jié)氏、倉頡氏、軒轅氏、神農(nóng)氏”等十幾位上古帝王,都是“不授其子而授賢”[7]。并描繪出了一幅極其理想化的社會圖景:“暗聾執(zhí)燭,矇瞽鼓瑟,跛躃守門,侏儒為矢,長者□□,僂者□□,癭者煮鹽鹺,疣者漁澤,□棄不廢。凡民罷羸者,教而誨之,飲而食之,使役百官而月請之”[8]。的大同景象。據(jù)《容成氏》記載,堯也是因為“賢”而受天下,之后“堯以天下讓于賢者,天下賢者莫之能受也。萬邦之君皆以其邦讓于賢……而賢者莫之能受也”[9],又“見舜之賢也,而欲以為后”[10]。舜也是因禹“賢”而授之天下。直到“禹于是乎讓益,啟于是乎攻益自取”[11],禪讓制終結(jié)。
《唐虞之道》系統(tǒng)、理論地論述“禪讓制”的種種好處,有較完整的理論體系,其所表達的“愛親”、“化民”思想,與墨家“兼愛”理念相左,應(yīng)屬于儒家作品。從其背后可以看到有一位或是一派學者在當時積極宣揚“禪讓學說”,或為戰(zhàn)國時代儒家眾多派系中的一派。《子羔》托名孔子贊揚堯舜;《容成氏》所述“禪讓”傳說雖混有捏造成分,卻能反映作者對實行“禪讓制”社會的向往,可將之視為對《唐虞之道》的補充。這三篇簡文切入點雖不同,但對實行“禪讓制”的所謂上古社會,或者說是作者心中的理想社會的向往是相同的。
二、孟子以民本思想解讀“堯舜禪讓”
比起《唐虞之道》極力鼓吹“禪讓”,孟子對“禪讓”的態(tài)度看似模棱兩可,實則更加符合時代的要求。在《孟子·萬章上》中,在解釋上古堯舜禪讓時,孟子否認了萬章“堯以天下與舜”的說法,認為是“天與之”,在孟子看來,“天子能薦人于天,不能使天與之天下”[12],主權(quán)在“天”,只有“天”才能決定誰做天子,堯沒有權(quán)力把天下想讓給誰就讓給誰?!疤臁睕Q定天子,就好比是天子任命諸侯,諸侯任命大夫,諸侯不能不經(jīng)天子同意,隨便就把諸侯的位置讓給別人,大夫不能不經(jīng)諸侯同意,隨便就把大夫的位置讓給別人,同理,天子也不能不經(jīng)“天”同意,就隨便把天子之位禪讓給別人。另一方面,就如同大夫能把人推薦給諸侯,諸侯能把人推薦給天子,天子也能把人推薦給“天”,“堯薦舜于天,而天受之”[13],于是舜能做天子。但是“天不言”,如何能夠說明“天受之”呢?這里孟子以“民本主義”解讀天命,把“民”是否擁戴當做檢驗天命的標準。孟子說:“堯崩,三年之喪畢,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天下諸侯朝覲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訟獄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堯之子而謳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後,之中國踐天子位焉?!盵14]自諸侯以下都擁戴舜而不擁戴堯之子,舜可謂是“受命于天”。孟子又引《太誓》“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15],強調(diào)應(yīng)以“民”表達“天命”。
孟子又否定了“至于禹而德衰,不傳于賢,而傳于子”[16]的看法,認為“啟賢,能敬承繼禹之道”[17],而且能得“民”的擁戴?!懊瘛钡膿泶鞒闪藱z驗啟繼位是否合理的標準。孟子認為,“禪讓”能夠?qū)嵭行枰獫M足兩個條件,一是受禪者“德必若堯舜”,第二是“有天子薦之者”。因為沒有天子把孔子“薦之于天”,所以“仲尼不有天下”,暗示“禪讓”在當時沒有可行性。此外,孟子沒有把“傳子”和“禪讓”對立起來,“繼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廢,必若桀紂者也”[18],只要不是桀紂那樣的暴君,“天”也不會反對王位世襲。孟子在這里認為夏商周以來的世襲君主制得以存在也是合理的。要想打破世襲制,有三種形式,一為“禪讓”,如堯禪舜;二為“革命”,即湯放桀、武王伐紂;第三就是“篡奪”了。前兩種形式,孟子是贊同的,“唐虞禪,夏后殷周繼,其義一也”,所謂“義”,就是得民心天命。如果舜在堯死后“居堯之宮,逼堯之子,是篡也,非天與也”,這是孟子反對的。孟子的“民本主義”,主權(quán)還是在“天”,但是“天不言”,天命要靠“民”來表達,舜得“民”的擁戴,“匹夫而有天下”;桀紂被“天之所廢”,是因為“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19],在王朝更替的關(guān)鍵時刻,民心得失至關(guān)重要。而萬章所問孟子“禹而德衰”的說法,似乎就是禪讓派的觀點。
縱觀《唐虞之道》全文,“民”只是被統(tǒng)治、被教化的對象,在政權(quán)交替的過程中只能被動接受所謂“圣賢”的恩惠,起不到什么積極的作用。沒能看到“民”的作用,這是《唐虞之道》“禪讓”學說的一大缺陷。孟子則從主權(quán)角度否定了“堯以天下與舜”的說法,又強調(diào)“民”能代表“天”,“民”在王朝更替中起決定性作用。對于君主來說,最重要的是施行“仁政”,贏得民心,從“制民之產(chǎn),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開始,之后才有施行教化的余地?!岸U讓”于天理不合,子孫只要沒有桀紂之類就不至于被“天之所廢”,至于君主要不要“禪讓”,《孟子》七篇中沒有說過類似《唐虞之道》“不禪而能化民者,自生民未之有也”這樣絕對的論調(diào)。孟子所說的“民”,雖不能等同于現(xiàn)代政治學所說的“人民”,但在當時無疑有著巨大的進步意義,孟子的“民本”要比《唐虞之道》的“禪讓”更接近現(xiàn)代的民主思想。另一方面,孟子的主張更容易被統(tǒng)治者接受,從而有實施的可能性。
三、荀子激烈反對“禪讓說”
戰(zhàn)國時另一位儒家大師荀子則明確反對當時社會上流行的“禪讓學說”,《荀子·正論》稱:“夫曰‘堯舜擅讓,是虛言也,是淺者之傳,陋者之說也,不知逆順之理,小大至不至之變也,未可與及天下之大理者也?!盵20]不僅反對時人津津樂道的“禪讓學說”,連上古堯舜禪讓的古史也一同否定了。為此,荀子從多角度論證了“禪讓”的不可行性。
首先,從人性上說,天子之位至尊無上,誰不想得到,誰得到了會想讓出去?其次,如果有圣王“道德純備,智惠甚明,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21],那誰又有資格取代這樣的圣王,又何必要把天子之位再讓給別人?接著,荀子又反駁了“死而擅之”和“老衰而擅”兩種“世俗之說”。荀子認為,如果“圣王已沒,天下無圣”[22],“禪讓”無從談起;如果天下有圣,又恰巧是這個圣王的子嗣,那就更用不著“禪讓”,讓圣王的子嗣直接繼位,“朝不易位,國不更制,天下厭然與鄉(xiāng)無以異也”,和世襲沒有區(qū)別,“禪讓”也是無從談起;如果天下有圣,卻不是圣王的子嗣,因為圣王在世的時候,“圖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23],想必這個能接替圣王的人當被圣王重用,位列于三公,圣王死后,“則天下如歸,猶復而振之矣,天下厭然與鄉(xiāng)無以異也”[24],“禪讓”完全沒有必要。依照荀子的政治思想,“平政愛民”、“隆禮敬士”、“尚賢使能”是做君主的三大關(guān)鍵,“三節(jié)者當,則其余莫不當矣;三節(jié)者不當,則其余雖曲當,猶將無益也”[25],能做到這三點,可謂是“禮義之分盡矣”,何必再要一個“禪讓”的虛名!荀子反對“老衰而擅”的說法,似乎就是針對的《唐虞之道》“七十而致政,四肢倦惰,耳目聰明衰,禪天下而授賢,退而養(yǎng)其生”的說法。荀子認為“血氣筋力則有衰,若夫智慮取舍則無衰”[26],“智慮取舍”不衰,決策能力不失,沒有必要“禪讓”。荀子描繪了一幅相當奢華、威嚴的天子的日常生活:
衣被則服五采,雜間色,重文繡,加飾之以珠玉;食飲則重大牢而備珍怪,期臭味,曼而饋,伐睪而食,雍而徹乎五祀,執(zhí)薦者百人侍西房;居則設(shè)張容,負依而立,諸侯趨走乎堂下,出戶而巫覡有事,出門而宗祝有事,乘大路趨越席以養(yǎng)安,側(cè)載睪芷以養(yǎng)鼻,前有錯衡以養(yǎng)目,和鸞之聲,步中《武》、《象》、騶中《韶》、《護》以養(yǎng)耳,三公奉軶持納,諸侯持輪挾輿先馬,大侯編后,大夫次之,小侯、元士次之,庶士介而夾道,庶人隱竄,莫敢視望,居如大神,動如天帝[27]。
既然這樣,實在是找不出比這更適合養(yǎng)老的方式了。至此,“禪讓學說”被荀子駁斥的一無是處。在燕噲讓國事件后,再鼓吹“禪讓”顯然已不合時宜,到戰(zhàn)國末年,出現(xiàn)了荀子這樣明確而激烈的反對“禪讓”的言論。
四、“禪讓”學說”的影響
從傳世文獻中可以看出,“禪讓”是戰(zhàn)國時期一個相當流行的話題。各派學者雖對“禪讓”態(tài)度不一,但或多或少提及“禪讓”,作為自家學說的論據(jù)。《墨子·尚賢》引堯禪舜事為據(jù)宣揚“尚賢”?!肚f子》以堯讓天下于許由,許由不受的寓言說“無為”之道。戰(zhàn)國末期,韓非子稱:“堯、舜、湯、武,或反君臣之義,亂后世之教者也?!盵28]在韓非子眼中,“禪讓”是一種“反動”行為。
“禪讓學說”的流行,不僅局限于學者當中,對當時的政治也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最有名的就是燕王噲禪位于子之事。公元前316年,燕王噲禪位與燕相子之。燕王噲受蘇代、鹿毛壽等人慫恿,一步步讓與子之大權(quán),結(jié)果“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噲老不聽政,顧為臣,國事皆決子之”[29]。燕王噲的本意,是想讓子之效法許由,不接受“禪讓”,只是沒想到子之一心想要得到王位,不要這個虛名,最后弄假成真。當時孟子在齊國試圖說服齊宣王施行仁政。燕王噲的禪讓,引起燕國內(nèi)亂。有人私下問孟子可不可趁機討伐燕國,孟子說:“可。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與子噲?!盵30]孟子還是以主權(quán)在“天”的理論認為這種“禪讓”不合天理。不久齊國就出兵討伐燕國。在《戰(zhàn)國策》里,這件事變成孟子當面勸說齊宣王不能錯過這個吞并燕國的好機會:“今伐燕,此文、武之時,不可失也?!笨梢妼τ谘嗤鯂埖摹岸U讓”行為,根本沒有獲得孟子道義上的同情。后來有人質(zhì)問孟子是不是勸齊王伐燕了,孟子辯解說,確實說過燕國該被伐,但如果再問是誰可去伐燕,他回答:“為天吏,則可以伐之?!泵献硬徽J可燕王噲的禪讓鬧劇,認為燕可伐,但同樣不認可齊國伐燕。燕王噲讓國事件,一方面說明“禪讓學說”的巨大影響力,一方面也激發(fā)了儒家學者孟子對“禪讓”合理性與可行性的反思。燕王噲之所以會禪位給子之,表面上看是因為其好虛名且愚蠢,子之有野心,縱橫家背后推波助瀾,更主要的還是有“禪讓學說”流行的社會輿論大環(huán)境。但遺憾的是,從史料記載中看不到有儒家人物直接參與戰(zhàn)國時代唯一的這次“禪讓”政治思想的實踐。
戰(zhàn)國時試圖以禪讓博得好名聲的君主不止燕王噲一人,《呂氏春秋·不屈》記載魏惠王也曾試圖傳國于惠施;《戰(zhàn)國策》中有秦孝公欲禪位給商鞅,張儀說魏襄王禪讓與己——值得一提的是,這三次未遂“禪讓”都發(fā)生在燕王噲“禪讓”之前。這些“禪讓”,無論成事與否,君主“禪讓”的目的并不是《唐虞之道》中所說的“利天下”、“化民”,只是單純的為博得名譽,完全背離了“禪讓學說”所宣揚的的政治理想。自西漢末年“王莽代漢”始,古代中國歷代權(quán)臣篡位,往往都要以“禪讓”為掩飾,這也算是戰(zhàn)國“禪讓學說”對后世的最大影響。
五、簡評“禪讓”政治思想
簡文《唐虞之道》極力鼓吹“禪讓”,認為“禪讓”是“愛親尊賢”的表現(xiàn),是為了“正世”、“利天下”,且是“化民”的唯一手段。燕王噲讓國動機不純,最后以悲劇收場,此事件勢必會對“禪讓學說”帶來不良影響。孟子解釋堯舜禪讓舊事,還要把“天”這個概念抬出來,近于強辯,最后以“仲尼不有天下”,暗示“禪讓”在當時沒有可行性。大概孟子認清了以當時的社會條件,“禪讓”不可能制度化,但又期望有堯舜一般的賢君降世。到了戰(zhàn)國晚期荀子所處的時代,“禪讓”被徹底否定?!盾髯印し鞘印放辛藦拇呵锬┠甑綉?zhàn)國中后期十二位學者的思想,而《唐虞之道》一文的作者,顯然不像在這十二子之列?!墩摗菲?,荀子將鼓吹“禪讓”的人看做“世俗之為說者”、“淺者”、“陋者”,這一派的人夠不上他認為的“知名學者”標準,完全是一種不屑一顧的態(tài)度。
《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序》認為上博簡與郭店簡十分接近,“都是公元前300年左右作品”[31];王暉《出土文字資料與五帝新證》一文認為,此三篇簡文都是“公元前318年之前”[32],即燕王噲讓國事件前所作,比《孟子》成書早。戰(zhàn)國“禪讓”學說應(yīng)產(chǎn)生于戰(zhàn)國早期,其產(chǎn)生除了儒家傳統(tǒng)的尊賢思想、古史傳說的啟發(fā)等因素外,筆者認為還與當時現(xiàn)實政治生活有一定的關(guān)系。自春秋以來,弒君篡位事件頻出,戰(zhàn)國初期,三家分晉、田氏代齊,卿大夫竊國為諸侯,傳統(tǒng)的君主世襲制度似乎面臨著危機,而篡位竊國尤為儒家反感,為解決政權(quán)非正常交替的問題,有人抬出“堯舜禪讓”傳說,希望當時人效法堯舜,行“禪讓制”。戰(zhàn)國初年,西周以來的分封制、宗法制、禮樂制度等徹底崩壞,新的政治制度又遠稱不上完善,“禪讓”這種不夠成熟的政治思想就出現(xiàn)在這一過渡時期。
從《唐虞之道》等三篇簡文到孟子,再到荀子,對“禪讓”這一話題,從極力鼓吹到態(tài)度微妙,最后激烈反對,這也與時代的變化是分不開的。孟、荀在很多問題上觀點對立,但都看到“禪讓制”的不切實際。戰(zhàn)國時代各諸侯國中央集權(quán)制度不斷完善,專制君主的權(quán)力提高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儒家為了在這種社會環(huán)境下生存,逐漸丟掉幻想,向現(xiàn)實的政治妥協(xié)。從儒家內(nèi)部先后出現(xiàn)的對“禪讓”的不同看法,正是這種變化的體現(xiàn)。
那么,主張實行“禪讓制”的這一派能否代表儒家主流思想呢?筆者認為,其不但不能代表儒家主流,反而只能視為是儒家左道。原因有二:首先,《唐虞之道》、《容成氏》等簡文的作者難以和具體的某位思想家對應(yīng)起來,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這一派并沒有特別出色的人物。其次,西漢儒生中也有人主張“禪讓”,比如眭弘以靈異事件及天運循環(huán)為據(jù)上書勸漢昭帝讓位,這與《唐虞之道》等“因賢故讓”的主張大相徑庭,在西漢時,儒家“禪讓派”可能已經(jīng)后繼無人?!短朴葜馈返群啝┴闹蟹从车乃枷?,在傳世文獻中找不到相通的。如不是有簡牘文獻出土,這一派的思想可能就要永遠湮滅于歷史之中了。究其原因,“禪讓學說”過于理想化,不具有可行性,是戰(zhàn)國時眾多不成熟的政治思想中的一種。“禪讓學說”幾乎不可能得到統(tǒng)治者的支持,相反卻有可能成為某些野心家謀求地位的工具,更為統(tǒng)治者所厭惡,這一學說的消亡也就在所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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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