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繁榮

郭爽

一些如今在中國本土幾乎消失不見的物種，其形象卻頻頻出現(xiàn)在出土文物之中，引得今人遙想它們當年的古樸神采、歷經(jīng)的種種繁榮。這些物種淡出我們視線的一個重要原因是過度捕殺，這并不令人驚訝，物種的滅絕，以及人與自然的關系，本就是一個古老的話題，但愿那些已經(jīng)遠去的背影，能再次提醒我們珍視今日之所有。

犀牛曾廣泛生活在古代中國的中南部地區(qū)，在距今六七千年的浙江余姚河姆渡新石器時代遺址曾出土犀牛的骨骼，地處黃河流域的河南安陽殷墟等地也發(fā)現(xiàn)過犀牛的骨骼。

殷商時期，犀牛在黃河流域是常見之物，據(jù)甲骨文記載，商王武丁狩獵，一次就獵獲犀牛71頭。犀牛常被作為古代青銅器的表現(xiàn)對象，商代青銅器的裝飾構件中就有犀頭。春秋戰(zhàn)國時期，湖南、湖北一帶還有大量犀牛，《墨子·公輸篇》稱“荊（楚國）有云夢，犀兕（音：sì，類似犀牛的一種異獸）麋鹿?jié)M之”。古代的酒器兕觥就是用犀角做的。

后來犀牛為什么會在中國絕跡？環(huán)境變化當然是主要原因，但無節(jié)制的捕殺可能是更具毀滅性的。犀牛皮皮質(zhì)堅韌，春秋戰(zhàn)國時期被用于制作盔甲，成為一種重要的軍需，犀牛因此被大量捕殺，到漢代只能從國外進口犀角了。唐宋時犀牛在中國已基本絕跡，唐代有一種被稱為“通天犀”的犀角，“計價巨萬”。明清時人們已不知犀為何物了。

由此，我們可以了解在博物館里看到的那些以犀牛為原型的文物為什么如此寫實，因為它們在中國的數(shù)量曾經(jīng)那么多、離生活那么近。如果有人告訴你，在古代中國的平原上，犀牛會成群結隊地出現(xiàn)，新石器時代的人們還曾獵捕犀牛以食用，不要以為那是神話傳說。

中國古代的犀牛文化

中國古代不但有野生犀牛，而且有豐富多彩的犀牛文化。

傳說，兩千多年前，負責修筑都江堰的李冰曾命令屬下刻鑿了五只石犀牛，置于江中以鎮(zhèn)水。

西漢時，一些小國將犀牛進貢至皇家御獸苑，與獅、象等動物一起圈養(yǎng)，宮廷匠師根據(jù)這些動物的形象制作成各種酒器，以求驅(qū)邪避災、迎福納祥。

生活在貴州、湖南、廣西等地的古苗人認為犀牛是天上的神獸，具有神奇的法力，對它崇拜有加。

作為一種體形龐大、猛悍聰明且頗具靈性的陸生哺乳動物，象與人的關系自古以來就比較親和，加之象牙具有美玉一般的質(zhì)感和潔白細膩的色澤，更使之成為中國古人心目中的靈物，在祭祀活動大為盛行的時代，象牙與玉璋之類的“禮神之玉”一起被作為祭獻之物。

在距今約7000 年的河姆渡文化遺址曾出土十分精致的雙鳥朝陽象牙雕刻及鳥形象牙圓雕等。距今5500 年左右的上海青浦福泉山遺址崧澤文化遺存中發(fā)現(xiàn)有戴在人骨手臂上的四件象牙鐲。山東大汶口文化遺址墓葬出土有雕鏤精致的多件象牙雕筒、象牙琮、象牙梳等。河南安陽殷墟也出土有較多的象牙制品，特別是婦好墓出土的三件象牙杯雕刻，有瑰麗復雜的紋飾，是少見的精美之作。

大量資料表明，歷史上中國曾經(jīng)是一個象資源較為豐富的國家，近一半的國土上出現(xiàn)過象的蹤跡。殷商時期，青銅器中大象的紋飾并不罕見，后世在瓷器中、園林里、墓道旁也常能看到象的身影，明清時期的象牙制品，今天看來依然精美、奢華。

致命的象牙

象在中國古代曾經(jīng)廣泛存在。由于人類活動的不斷擴大，加之氣候變化，導致象的分布持續(xù)南移。其實，早在文字記錄出現(xiàn)之前，捕象、屠象的歷史已經(jīng)開始，此后人類對象牙的渴求使象的生存更加艱難。

《后漢書·輿服志》中有對于象牙佩戴的規(guī)定，可以看出當時社會上對象牙的需求很大?！杜f唐書·輿服志》中規(guī)定官至五品以上才可佩戴象牙，說明象牙制品已經(jīng)明顯減少。民間對于象牙也有大量需求，例如象牙箸、剔牙杖等餐具以及象牙簪等飾品。

中國并非獅子的原產(chǎn)地，卻擁有繁榮的獅文化，這得益于不同歷史時期中國與西亞、中亞各國的交往?！拔饔蜇暘{”為王公貴族帶來歡樂，同時也為獅子的生存帶來威脅。

張騫通西域以后，獅子正式進入中原地區(qū)，主要有陸路、海路兩種方式。陸路入華的獅子，除了源自西域，還有的是伴隨佛教東傳而來，但后者的數(shù)量與前者不可同日而語。西域地區(qū)的獅子，或是由蔥嶺以南的國家進貢，或是由塞種人、粟特人等帶入，前者是獅子進入中原地區(qū)最主要的渠道。雖然獅子傳入的數(shù)量漸多，但大多是作為貢物被圈養(yǎng)于帝王園囿之中，普通百姓難得一見。

唐代，關于獅子產(chǎn)地的記載擴展至南亞地區(qū)。兩宋時期，獅子作為貢物仍然絡繹不絕地進入中原地區(qū)。

元代，成吉思汗統(tǒng)一中亞后，娶了撒馬爾罕城的一個姑娘為妻，因撒馬爾罕周圍多產(chǎn)獅子，于是稱她為“阿爾斯蘭汗”，波斯語意為“獅子皇后”。成吉思汗的后代常為爭奪獅子而發(fā)生戰(zhàn)爭，這一時期，域外的貢獅仍然源源不斷。

明朝是西域貢獅進入中原地區(qū)的高峰期，不僅頻次、數(shù)量可觀，來源也更為廣泛。隨著海路暢通，南印度和斯里蘭卡的商人將南洋獅帶入明宮廷，海路成為獅子進入中原地區(qū)的重要渠道。由今阿富汗赫拉特的“哈烈”城首開記錄，今烏茲別克的撒馬爾罕、今伊朗的設拉子、伊斯法罕、阿巴斯港、今土耳其的科尼亞市、今也門的亞丁、今沙特阿拉伯的麥加等地，都有進貢獅子的記錄。

15世紀，中亞大陸的氣候日趨干旱，逐漸失去了獅子賴以生存的自然環(huán)境，獅子的數(shù)量急劇減少。清康熙十七年（1678年）葡萄牙使臣本篤貢非洲獅，是正史記載的最后一次貢獅。

“貢獅”的暴利

據(jù)史料記載，當年來自中、西亞國家的商人向中國皇帝進貢一頭獅子，得到的回贈是進貢一匹馬的十倍，比進貢同樣是稀有動物的獵豹、猞猁要多一倍。于是，捕獅、馴獅、養(yǎng)獅成為一個技巧性很強的暴利職業(yè)。

和中國皇帝一樣，南亞、南歐、北非等地區(qū)的很多君主也有在皇家園林圈養(yǎng)獅子的喜好，這些地區(qū)的獅子大多也來自中、西亞，因此，歷史上捕獅活動的規(guī)模比較大。16世紀以后，西域向中原進貢獅子的活動逐漸消退，除了氣候變化，過度捕殺也是一個主要原因。

鴕鳥是世界上現(xiàn)存體形最大且不能飛的鳥類，原產(chǎn)于西亞和非洲的沙漠地帶。中國史籍中很早就有關于鴕鳥產(chǎn)地的記載，將鴕鳥稱為大鳥、大雀、大馬爵等。兩漢時，西亞及其以西地區(qū)就曾進獻過鴕鳥和鴕鳥蛋。漢武帝時，鴕鳥已出現(xiàn)在當時的皇家囿苑。

魏晉南北朝時，未見西亞及中亞諸國進貢鴕鳥的記載，但對西亞鴕鳥倒是有較為詳細的描述：波斯國有鳥形如橐駝，有兩翼，飛而不能高，食草與肉，亦能啖火。這一時期雖然政權更迭，但與中、西亞諸國的關系時斷時續(xù)地保持著，尤其是北魏時，曾多次遣使至中、西亞諸國，大概有使節(jié)見過鴕鳥，所以這一時期對鴕鳥的描繪比兩漢時要詳細、形象得多，當然，還是脫離不了神秘色彩，比如“啖火”的說法。

隋唐時期，史書又有了中、西亞等地進貢鴕鳥的記載。唐人起初不熟悉這種動物，仍沿用古名稱之?！傍r鳥”一名正式出現(xiàn)在中國史籍中，是唐永徽元年（公元650年），吐火羅國向唐獻大鳥，稱之為“鴕鳥”，這個名字是中古波斯語中“駱駝鳥”這一合成語的譯名，自此“鴕鳥”的說法開始流行。當時人們把它當作類似駱駝的一種鳥，可以看出唐與西域聯(lián)系的密切。

武則天時期，人們開始把鴕鳥作為一種珍異、祥瑞的象征，雕成石鴕鳥置于陵寢。唐代帝王的關中十八陵，神道石刻中多有鴕鳥屏，排在華表、翼馬之后。高宗乾陵的神道石刻中有一對石雕鴕鳥，至今仍保存較完好，栩栩如生，外形是仿照當年中亞古國吐火羅進獻的那只鴕鳥雕刻而成。

作為一種舶來品，鴕鳥給中國人帶來一種新的感官刺激，也激發(fā)了人們的想象力與創(chuàng)作熱情，對當時的文學、藝術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例如李白《秋浦歌》中寫道：“秋浦錦鴕鳥，人間天上稀。山雞羞淥水，不敢照摶衣?！庇鹈鉂嵢A麗的山雞在“人間天上稀”的錦鴕鳥面前也自慚形穢，可見唐人對鴕鳥的驚羨。

絲綢之路上的鴕鳥

漢唐時期，鴕鳥的形象一度在陸上絲綢之路沿線流行，特別是西域地區(qū)（主要是今新疆地區(qū)）。新疆民豐尼雅遺址（漢代精絕國遺址）曾出土一件“五星出東方利中國”彩錦護膊，上面描繪了虎、辟邪、大鳥、孔雀之類的祥禽瑞獸，其中的大鳥，從形狀上看應該就是鴕鳥。

黑色數(shù)字

資料顯示，過去的2000年里，地球上的鳥類滅絕了1/4，無脊椎動物則在我們還沒來得及認識它們之前就大規(guī)模滅絕了。

時至今日，有11%的鳥類、18%的哺乳動物、20%的魚類、8%的陸生植物瀕臨滅絕。

人類與動物的“相愛相殺”

回顧歷史，人與動物的關系，大致經(jīng)歷了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征服。

人類歷史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一個征服動物的標志性時期，數(shù)十萬年間體力和意志力的較量，使得人類從動物界分化出來，逐漸取代大型猛獸，成為地球上的新主人。

第二階段：共生。

新石器時代，人類在與自然界野生動植物的長期接觸中，逐漸有了作物栽培和動物馴化的經(jīng)驗，使得人與自然的關系由直接依賴轉(zhuǎn)變?yōu)榛ブ采?。人類一方面出于本能捕食動物，但同時也產(chǎn)生了一種最原始的保護動物種群的形式——圖騰崇拜。

第三階段：捕殺。

文明時代，人類的數(shù)量不斷增長，為了保障生命安全、營養(yǎng)需求以及經(jīng)濟利益，不斷以高超技術和精良武器武裝自己，給野生動物帶來嚴重的生存壓力。各種打殺圍捕、巧取利用，不惜置動物于滅絕之地。

第四階段：保護。

1822年，英國國會通過了世界上第一部反對人類虐待動物的法令，這種為動物立法的實踐迅速擴展至歐洲其他國家，至此，人類與動物的關系出現(xiàn)重大轉(zhuǎn)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