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知常
(南京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南京 210093)
30年前,1984年的歲末,我撰寫了自己關于美學思考的第一篇論文:《美學何處去》。始料不及的是,論文在1985年初發(fā)表后[1],竟然引發(fā)了在當時一統(tǒng)當代美學天下的實踐美學之外的生命美學的誕生。而在今天,就生命美學的研究而言,不論是認同于生命美學的同行者,還是發(fā)表關于生命美學的論著、論文,都已經(jīng)蔚為可觀[2]。也因此,應該實事求是地說,已經(jīng)沒有人能夠否認,生命美學,作為當代美學的成果之一,業(yè)已在美學界為自己贏得了應有的學術地位。
不過,隨之而出現(xiàn)的問題卻是,應該如何去界定生命美學的特定取向、根本內(nèi)涵?不難想象,三十年來,這類的問題在各種場合我都每每會被問及。而我的回答,則是從朦朧到清晰、從寬泛到具體,最后的概括則是:借助于胡塞爾“回到事實本身”的說法,生命美學是從理論的“事實”回到了前理論的生命“事實”,是從生命經(jīng)驗出發(fā)對于美學的重構,也是在超越維度與終極關懷基礎上對于美學的重構。因此,生命美學就是生命的自由表達,就是研究進入審美關系的人類生命活動的意義與下文字記載于文獻史料之中極少,即便有,也是筆者無意為之①清雍乾年間,援黔湘軍統(tǒng)領日記記載了鎮(zhèn)壓雍乾之際苗民起義所見所聞,內(nèi)容涉及諸多清水江流域當時苗民社會歷史,尤其是眾多戰(zhàn)俘口供的家庭人口規(guī)模為我們提供許多珍貴史料。參見全國公共圖書館古籍文獻編委會:《南征日記》,中華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1994年版。*。因此,歸戶性為清水江文書家庭史研究中的口述歷史提供良好契機,籍以可了解與理清清水江流域甚至中國傳統(tǒng)農(nóng)村社會中,家庭乃至家族變化發(fā)展的多維真實情況,具有不可替代的研究價值和深刻的學術意義。
表1 劉宗域、伍宏柱、楊光球等三姓六家文書歸戶性統(tǒng)計情況
歷史不是平面,具有立體感;不是一維,呈現(xiàn)多維性。故史料途徑的多元化,才能全方位、多維度、新視野的引領我們走向歷史現(xiàn)場。梁啟超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總結史料途徑為“在文字記錄以外者,此項史料之性質(zhì)可略分為三類:曰現(xiàn)存之實跡;曰傳述之口碑;曰遺下之古物”[11]。梁先生把“傳述之口碑”,即口述作為史料來源之一。王國維以地下文物證史,陳寅恪以詩證史,顧頡剛以民俗證史,沈從文以圖證史,從新史學發(fā)展進程中舉出的這些事例都為傳統(tǒng)歷史文獻沒有涉及到的領域,擴展了史學研究視野。亦然,作為非傳統(tǒng)歷史文獻的口述史料在清水江文書研究中應該得到充分重視,以便開拓文書研究的新維度。
完整、全面、系統(tǒng)可靠的文書歸戶性,為清水江文書口述史的探析提供極大方便。利用口述史料來研究清水江文書,探索清水江流域五百年文明,向世人展示豐滿、真實、多維歷史畫面時,其過程還要注意小歷史“點”與大歷史“面”的結合。定宜莊在《老北京人的口述歷史》前言中指出,口述因人而異,它是流動的。文獻卻是穩(wěn)定的,將口述與文獻互參,不僅僅與王國維提出的“二重證據(jù)法”在方法論上有一脈相承之跡,更為重要的是,二者互參,以文獻為據(jù),來分辯哪些是被訪者在此基礎上有意虛構出來的東西。把以個人為主的口述看做是“點”,將文獻記載的歷史背景看做是“面”時,置于大事件之中的小角色的感受,才會變得饒有興味和深具學術價值[12]。誠如,清水江文書在做口述史時,應該注意口述史料與傳統(tǒng)文獻、出土文物、歷史遺跡互校,把“聽”的歷史與“讀”的歷史完美融合。
下面以家庭陰地、人口移民、國家政局幾個方面探析在清水江文書口述史料過程中“點”“面”的結合。
契1:
民國三十一年二月二十七日楊清廷、楊清和、楊德成等人立送陰地字[13]
立送陰地字樣人楊清廷、楊清和╋、楊德成、楊德智等茲有房戚梁光華、梁光明、梁光前兄弟之祖妣楊氏杏元于先年逝世,落□□厝□,借□眾等二房頭新墦坎上停柩埋掩,擇吉安靈,現(xiàn)□□□□□□□,求討半棺以為永久安靈。但送之后只許祭掃,不準再行進葬以聚。眾等甘送半棺,不得反悔,恐后無憑,立此送字為據(jù)。
甘送人楊德智╋楊德仁╋楊清廷╋楊清科╋楊清和╋楊德成╋楊德光╋楊德發(fā)
╋楊德程╋楊德清╋楊德義╋楊德素╋延祧尚禮
中華民國三十一年古十二月二十七日楊德光 立。(印)
(文書原持有人:楊愛銀;來源地:江東鄉(xiāng)大坪村)
契1是楊愛銀持有的一份民國三十一年送陰地字,楊氏“眾等甘送半棺”來永久安葬梁氏“祖妣楊氏杏元”。一系列清水江文書呈現(xiàn)出家庭陰地來源多元化趨勢,這些只是我們從紙質(zhì)文書文獻表面歸納而來,如表2所示:
表2 家庭陰地文書分類舉例
表中看出清水江流域家庭出現(xiàn)買賣、討、送、分關、謝師等多種渠道獲得屬于自己的陰地,來源形式多元化。分析文書文獻本身,透視出篤信風水、輕生重死、強化家族、變化發(fā)展、多重文化信仰等眾多生死觀念。僅僅獲取這些還遠遠不夠,若以上融入文書持有人、風水先生、見證人等人口述史的解讀,把文書背后的“歷史信息”釋放出來。再結合傳統(tǒng)歷史文獻、墓穴碑刻、墓志銘甚至生活中喪葬禮俗來互證,梳理出本流域民眾對待死亡,對待逝者觀念變化。
契2:
乾隆五十九年五月十二日楊世祺記歷代祖籍引路遺流子孫[13]154
歷代祖籍引路遺流子孫為記
真宗四年歲次祭巳年伍月初柒日,家住祖籍南京應天開封府,鳳陽縣人氏,家有錢糧肆拾叁石有零。為因錢糧不明具詞,縣內(nèi)屢日差提蒙官斷明,貽累不堪,逃走在武崗州,住地名清坡,葬三祖。后來又到古州八萬陽肖十萬田,因苗作叛,圣上月發(fā)兵征繳,方轉(zhuǎn)靖州飛山腳大寨居住,又葬七祖。移分會回縣四洞鄉(xiāng)第四面巖腳寨住坐,始太公全百萬,太婆竇氏開封府人氏,所生四子,計四人兄弟名字:大哥八將朝龍在高野住坐;第二哥洞天南敖在黃家寨住坐;第三天平雷虎在巖腳北寨住坐;第四虎威朝纂在四路同古二處住坐,代代晉興子孫為記。
楊天保、楊天定、楊九保以前,二子為父,后生楊再林,妻竇氏。在思州小地名坪約里人氏,高野地名,四至為界。
乾隆五十九年五月十二日楊世祺照老古親筆寫
(文書原持有者:楊紹芳;來源地:石洞鎮(zhèn)擺洞村)
明朝把清水江流域人口分為軍戶、民戶、“生苗”三種。軍戶如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三十年(1397年)分別在天柱設立天柱千戶所(今天柱縣城)、汶溪千戶所(今天柱縣汶溪),隸屬湖廣靖州衛(wèi)。民戶包括民屯、商屯、熟苗及因災荒、戰(zhàn)亂、逃亡等原因造成的外省流民。清雍乾年間通過大規(guī)模軍事行動,平定“千里苗疆”的苗民起義,實行“改土歸流”政策?!坝赫吣辏偠蕉鯛柼?、巡撫張廣泗用兵討平之,始設同知治其地,與清江、臺拱、八寨、丹江、都江同時設置,為新疆六廳”[14]。廣置重兵,設立衛(wèi)所屯兵近五萬人,漢人零星進入也很多,歷史移民問題就凸顯出來。契2是一份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歷代祖籍引路遺流子孫記。由記中可知,楊氏祖籍南京應天開封府鳳陽縣,后逃至武崗州,再后遷徙古州,又“因苗作叛,圣上月發(fā)兵征繳”,方轉(zhuǎn)靖州飛山腳大寨,后移分會回縣石洞鄉(xiāng)第四面巖腳寨。楊氏家族歷史上人口遷移路線勾勒出來,但這些還不夠豐滿。僅僅依靠傳統(tǒng)文獻資料(包括家譜、族譜)來討論人口移民問題是不全面的,甚至有些虛構成份在里面。家族成員口述史料運用,更加清晰、詳實體現(xiàn)出家族移民歷史細節(jié),如家族成員如何看待先祖移民、國家政局對移民影響、移民對家庭經(jīng)濟影響等。正如有的學者指出“不少重要歷史事件有文字記載,但不能反映歷史的細節(jié),更不能呈現(xiàn)歷史中人的真實面貌——而口述史的價值卻正在于此”①復旦大學口述史研究中心負責人金光耀介紹“上海改革開放30年”口述項目時指出口述史價值。參看《口述:搶救光陰中的那些人與事》,《東方早報》2008年11月20日,第C1版。*。當然,口述史料內(nèi)容也會伴有偽造的話語,要求我們口述史料、文獻史料互證、核對、辨?zhèn)巍?/p>
天柱縣坌處鎮(zhèn)三門塘村劉氏宗祠內(nèi)“十大將軍”牌位中的一、二世祖碑文記載:“昭勇將軍歷史簡介:一世祖劉旺,系山東省東昌府臨清縣人,洪武十七年八月于燕山左衛(wèi)所從軍……”“二世祖劉源,系嫡長男……宣德八年十二月起,取赴京,欽調(diào)錦屏銅鼓屯指揮使。宣德九年六月十五日到任”②目前,三門塘村劉氏宗祠管理者為八十多歲劉治權老先生,向筆者口述了很多關于劉氏家族變遷、劉氏宗祠管理、三門塘村等眾多史料。在此特向劉治權老先生表示感謝。*。與契2相比,劉氏、楊氏移民原因截然不同。若利用文書對這些家族后人進行口述史探討,使“小角色”呈現(xiàn)“大歷史”,勾畫出豐富、全面、信實的歷史細節(jié),充實人口移民史史料,同時具有與傳統(tǒng)文獻價值等值流傳性。
契3:
民國三十三年六月十五日丁求炳征集票[15]
茲票征丁求炳,膏釀鄉(xiāng)八保八甲,限于六月廿日天柱征集所聽候點驗,應征□即持同本票前往報到,不準逾限為要。
此令
縣長 謝杰民
中華民國三十三年六月十五日附記
本票以征集壯丁本人為原則,如壯丁逃征逾限不到時,得押其家屬一人作質(zhì),全家逃避時,準由鄉(xiāng)鎮(zhèn)長代管其財產(chǎn)。
出征抗敵壯丁,家屬可享受左列各項之優(yōu)待:
將減免臨時捐款及勞役;
出征抗敵壯丁之子女、弟妹入公立學校。肄業(yè)者免收學費;
入公立之醫(yī)院或診療處所治療者,得免納診療費;
承租耕作之田地或自住之戶屋,出征壯丁在抗敵期內(nèi),出租人不得收回或改租于他人;
為經(jīng)營生產(chǎn)事業(yè)需要資金時,得申請小本代(貸)款;
因壯丁出征,無力耕作原耕土地時,申請義務代耕;
生活不能維持者,得申請救濟;
得享受委員會及分會按期散發(fā)之資金。
(文書原持有者:丁盛才;來源地:高釀鎮(zhèn)甘洞村凸一組)
契4:
民國三十六年二月十九日王有謀立出征軍優(yōu)待費字①《民國三十六年二月十九日王有謀立出征軍優(yōu)待費字》,1947年3月11日,天柱文書檔案19-003,貴州省天柱縣檔案館藏。*
立出征軍優(yōu)待費字人王有謀,生有三子,長子芝顯,次子芝炳,三子芝清。因國難當頭,危險以急,應盡國家之責,為兄弟等生逢時期,為國家份子,應獲國難,奈鄉(xiāng)公所抽簽種落二子芝炳。吾為父親,世(四)處設法,只得央請親戚房族人等商議,當憑祖宗神龕抽簽落種三子芝清,奈芝清不肯前去,鄉(xiāng)公所逼迫以急,親戚等以兄替弟,俾免悮公。父母親兄弟等,憑親戚族人自愿除墓麻之田壹坵,收花柒擔,上抵譚姓田,下抵彭姓,左抵譚姓田,右抵大路;又處登郎田壹坵,收花四擔,上抵,左右抵山,下抵右姓田;又處高禮毛田壹坵,收花陸擔,上左右抵山,下抵龔姓田為界,四抵分明,付與芝顯之手,出征之費,永遠管業(yè)。先議自去之后或一二年或二三月轉(zhuǎn)待后分家,父母親兄弟等不得借故翻悔爭端,意外生枝??趾鬅o憑,立有出征優(yōu)待費書壹紙付與芝顯手執(zhí)為據(jù)是實。
外批若出征軍去了以后,永遠無回,將田出賣為善事。
親戚人彭昌洪 彭文順 羅永善
房族人 王有貴芝德
請 筆 陳國云
民國卅六年丁亥歲二月十九日立
(文書原持有者:王朝坤;來源地:劍河縣蟠溪鄉(xiāng)平岑村)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箲?zhàn)國難之時,貴州樸實的百姓為抗戰(zhàn)做出巨大貢獻與犧牲[16]。契3歷史背景是抗戰(zhàn)國難時期。民國三十三年(1944年),國難當頭,亦改變丁求炳家庭命運。“限于六月廿日天柱征集所聽候點驗”,此時國與家構建“家國一體”關系,民眾家庭為國家做出犧牲,國家考慮民眾家庭困難。出征抗敵壯丁,家屬可享受許多優(yōu)待,如子女、弟妹入公立學校免收學費、入公立醫(yī)院或診療處所治療者,免納診療費,減輕了家庭經(jīng)濟負擔;為經(jīng)營生產(chǎn)事業(yè)需要資金時,得申請小本貸款,增加家庭經(jīng)濟收入;缺乏勞動力家庭,申請義務代耕或救濟等。以上措施,使家庭生活穩(wěn)定,解決后顧之憂,安心殺敵救國。
契4歷史背景為國共內(nèi)戰(zhàn)時期。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國家政局影響著王有謀家庭。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國民政府頒布《兵役法》,實行征兵制度,原則為“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獨子不征”。征兵由鄉(xiāng)(鎮(zhèn))長主持當眾抽簽,將中簽者送入軍營服役,“團管區(qū)征兵官會同地方公團代表及區(qū)、鄉(xiāng)、鎮(zhèn)長(聯(lián)保主任)臨時監(jiān)督,并召集每區(qū)、鄉(xiāng)、鎮(zhèn)之壯丁代表二人參加抽簽”[17]。全面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后,為保證其發(fā)動內(nèi)戰(zhàn)所需的兵源,民國三十五年(1946年)6月,以原《兵役法》為藍本修訂并重新頒布兵役法。王有謀生三子:長子芝顯,次子芝炳,三子芝清,還沒有分家析產(chǎn)。鄉(xiāng)公所抽簽是二子芝炳出征,可能父親不愿意讓去,家庭抽簽三子芝清,因“奈芝清不肯前去”,最終長子芝顯在優(yōu)待條件下“以兄替弟”出征。其優(yōu)待條件為用田地作為補償,“付與芝顯之手,出征之費,永遠管業(yè)”。分家時父母、兄弟不得翻悔爭端,并且芝顯手執(zhí)文書為據(jù)是實。文書最后提到“若出征軍去了以后,永遠無回,將田出賣為善事”,這樣,在“先議自去之后或一二年或二三月轉(zhuǎn)待后分家”基礎上,二弟、三弟再次分家析產(chǎn)時,不會把這些作為優(yōu)待費的田產(chǎn)據(jù)為己有。若能口述此系列文書背后的個人歷史、家族經(jīng)歷與國家背景相融合,來重新審視和認識作為國家政治事件史的“大歷史”與百姓日常生活史的“小歷史”合為一體完整意義上的鄉(xiāng)土中國社會。
以上僅舉幾個例子,來說明清水江文書研究中口述歷史時“點”與“面”結合。如是,文書中有關婦女婚姻、分關析產(chǎn)、族人過繼等都可以融入普通百姓的口述史料,能夠幫助我們走進鄉(xiāng)土社會的廣大世界,還原一個真實鄉(xiāng)土中國?!翱谑鍪肥鼓切┎徽莆赵捳Z霸權的人們,包括社會底層的百姓,少數(shù)族群和婦女都有了發(fā)出自己聲音的可能性,是這些人的經(jīng)歷、行為和記憶有了進入歷史記錄的機會,并因此構成歷史的一部分?!保?2]3清水江文書研究與口述史結合,使多年來“無言”的苗、侗普通百姓有了歷史話語權,能夠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他們曾經(jīng)創(chuàng)造了歷史,是歷史的主角,現(xiàn)在應該由他們來詮釋歷史,而我們應該來傾聽歷史。
文書口述歷史過程中,很可能會發(fā)掘出一些掌握在私人手里的新檔案文獻材料,如家庭賬目,或者老照片,或者私人信函、著述等,這些材料會增加支持性證據(jù)的數(shù)量和分量。尤其是老照片的出現(xiàn),讓文書上一個個人名不再是空洞的符號,而是活生生的人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①文書中龍令欽為例,涉及他的文書共10份,其中一份是他和別人合影老照片。參見張新民主編《天柱文書》第1輯第16冊,第71頁。*。
清水江流域是苗侗少數(shù)民族居住集中地區(qū),民族性、區(qū)域性較強。家藏文書以苗族、侗族居多,在以漢語、漢字來記載苗侗人家社會生活的同時,必然會伴有苗侗語音、區(qū)域方言在其中。因此清水江文書口述史的獨特性便體現(xiàn)出來。文書做口述史過程中,對本流域苗侗語音、區(qū)域方言的收集、翻譯是必須要做的。苗侗語音、區(qū)域方言的正確翻譯、釋讀不僅對口述人話語歷史信息的正確提取至關重要,也對解讀、研究文書文獻本身也有很大裨益。
光緒《古州廳志》所記載“苗語”“生苗語(新采)”“硐家語(新采)”很多,如苗語“天曰各達,地曰羅。日曰奈,月曰喇。云曰覩。天晴曰魯丙,天陰曰乍丙,天晚曰茫丙……”;生苗語(新采)“天曰瓦,地謂堆。鳴雷謂朶哮,下雨謂打農(nóng),天晴謂務瓦,言好天也。下雪謂打罷,風大謂計溜……”;硐家語(新采)“天謂悶,地謂堆。鳴雷謂岜,下雨謂奪聘。天晴謂悶向,下雪謂奪內(nèi),風大謂輪老……”[18]張明等在《清水江文書侗字釋例》一文中選取具有典型特點的10個侗字,為解讀文書口述人話語提供必要的侗語線索。如表3所示:
表3 清水江文書侗字釋例[19]
家藏文書口述的主角——或文書當事人,或憑中,或代筆,或持有人來,他們大部份已是年事已高的老人。或許社會原因,或許家庭原因,這些人不識字或識字不多,對現(xiàn)在普通話更是知之甚少,甚至只會講苗侗語音??谑鑫臅妨线^程中,要結合地方志、文書文獻本身具體考證老人口中苗侗語音、區(qū)域方言的自身含義,讓文書口述史料較為客觀、真實,為學界所接受、采納。
此時清水江文書口述史的緊迫性也體現(xiàn)出來。雖然解放后也有一少部分文書,但絕大部分文書都是民國及民國前的。清水江文書與其它地區(qū)民間鄉(xiāng)土歷史文獻相比較,民族性又較強。隨著光陰的流逝,文書中的主人——參與文書契約的簽定者、見證者或已故去,或以失憶、或以不愿故事重提;文書持有者或以慢慢變老、或以對歷史真相一知半解,或以存有戒備心理等一系列原因,可能會造成口述史工作并不順利。出生民國后期、建國前期的現(xiàn)都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老人的故去,把歷史的記憶帶走,是做文書口述史最大遺憾,也是無法彌補的損失。
改革開放后苗侗語言文字被漢化、弱化現(xiàn)象比較嚴重。普通話逐步在苗侗族人聚居地區(qū)得到普及,特別是在年輕人當中。如天柱縣2002年,全縣共325個行政村(含10個居委會),其中屬侗族的行政村213個,現(xiàn)仍講侗語的只有145個,占侗族行政村的68%;屬苗族行政村有112個,現(xiàn)仍講苗語的只有32個,占苗族行政村的28.5%[20]?!皩h語的使用比較普遍,改革開放以來,黔東南侗族加速了語言文字的漢化程度?!保?1]民族語言的流逝,造成越來越多年輕人對自己民族語言的陌生,更無法來解讀文書上的苗語侗音。
老人的逝去,語言的流逝,使清水江文書口述史收集、整理工作時不我待,用口述方式搶記光陰中的關于文書的那些人與事。
大量清水江民間契約文書的發(fā)現(xiàn)為我們更客觀了解當?shù)氐臍v史、社會、經(jīng)濟、民族等情況提供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以往文書研究多關注于從經(jīng)濟、法律、民族、生態(tài)環(huán)境等角度來進行分析。歷史學上的研究大多也是利用文書上的文字、數(shù)據(jù)、繪圖等信息,結合正史、地方志、碑刻等傳統(tǒng)文獻史料來進行闡述。以上對這種或許可被稱為“民間歷史文獻學”的解讀方法是不完善的,應該把視野從單純的依據(jù)傳統(tǒng)文獻求證轉(zhuǎn)向融入口述史料的兩者結合。傅衣凌先生一直強調(diào)要“把活材料與死文字兩者結合起來”研究,“活材料”亦包括口述史料。完整、全面、系統(tǒng)、可靠的歸戶性特征,為清水江文書口述史探析提供了良好契機。
清水江文書口述史料挖掘,可以彌補傳統(tǒng)文獻史料不足或局限。依據(jù)這些歸戶性完整、全面、系統(tǒng)可靠的家庭私藏文書,通過特殊解讀方式,若是“家庭內(nèi)部文本”的主角——或文書當事人,或憑中,或代筆,或持有人來口述文書背后的歷史信息,帶領我們“走向歷史現(xiàn)場”,其結果與我們這些“局外人”僅從文書、文獻本身來解讀歷史要豐滿的多。傳統(tǒng)歷史文獻對這些“小人物”記載是忽略的,他們的口述史料正好彌補、互校傳統(tǒng)歷史文獻不足和訛誤。
清水江文書口述史料的挖掘,可以擴展清水江文書研究史料途徑。傳統(tǒng)治史方法以經(jīng)史為本,約束史料來源,故丟失了許多可以證史的資料。歷史的立體感、多維性要求我們要用多元眼光看待史料來源??谑鍪妨媳闶鞘妨蟻碓吹亩嘣緩街?,非文本資料的發(fā)掘和運用,有助于求得歷史的真相和理解,這也是求真、求實的歷史精神體現(xiàn)。
清水江文書口述史又具有獨特性,苗語侗音在文書中時有體現(xiàn)。在做口述史料的收集、整理過程中,注意辨證文書中或老人口述話語中苗語侗音的史料信息,切勿望文生義,讓文書口述史料較為客觀、真實,為以后學者研究清水江文書留下再也無法獲取、信實的史料。歲月推移,老人漸漸逝去,語言慢慢流逝,文書口述史緊迫性也體現(xiàn)出來。
清水江文書研究,把口述史作為重要史料來源,可以更好地多角度、新視野來探討苗、侗民族家庭、宗族、婚姻、經(jīng)濟等社會關系,還原出歷史原貌?!翱谑鍪酚萌嗣褡约旱恼Z言把歷史交還給了人民。它在展現(xiàn)過去的同時,也幫助人民自己動手去構建自己的未來?!保?0]327500年來,勤勞智慧的苗侗兒女祖祖輩輩生活在清水江畔,創(chuàng)造出多彩多姿的清水江文明,相信他們在下一個500年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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