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偷渡活動中的女性參與情況
——以市場的性別化為視角

張曉東，陳國霖，喬迪·米勒 著;陳 波譯

中國偷渡活動中的女性參與情況
——以市場的性別化為視角

張曉東，陳國霖，喬迪·米勒 著;陳 波①譯

有關(guān)性別和組織的社會學研究不斷深化，組織背景和市場需求對女性參與非法組織的程度和性質(zhì)都有形塑作用，但犯罪學家們對此問題的關(guān)注仍有不足。運用組織框架研究中國人向美國的偷渡活動，并通過采訪129名偷渡組織者，可以發(fā)現(xiàn)市場的性別化視角有助于理解女性在偷渡組織中的地位和作用。偷渡活動具有以下特征:暴力活動十分有限(基本上不具有暴力特質(zhì))、人際關(guān)系極其重要(可以保障和促進偷渡活動)、女性的工作觀念和照顧他人的特性、偷渡客對安全的考慮，這些因素結(jié)合在一起，使得女性在偷渡活動中的作用比在其他犯罪活動中的作用更加顯著。組織和市場條件對于解釋非法活動中的性別差異具有重大意義。

性別與犯罪;中國有組織犯罪;偷渡活動

一、引言

目前對于性別、工作和組織的研究集中在解釋勞動力市場分化的組織過程，包括性別分化和職業(yè)中的性別組成。①陳 波(1985— )，男，江蘇連云港人，華東政法大學2013級犯罪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刑事訴訟法學，刑事司法制度，犯罪學。本文系華東政法大學博士生海外調(diào)研項目的階段性成果。這些研究摒棄了以個人狀況為內(nèi)容的解釋方法，轉(zhuǎn)向組織內(nèi)的“性別化產(chǎn)生的歷史條件和環(huán)境條件”。②Acker，Joan．1990．Hierarchies，jobs，bodies:A theory of gendered organizations．Gender＆ Society 4:139 －58;Reskin，Barbara F．2000．Getting it right:Sex and race inequality in work organizations．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26:707 －9．雖然研究非法勞動市場的學者也發(fā)現(xiàn)了類似問題，大部分的研究仍然還在關(guān)注人力資本或環(huán)境排斥女性的行為，以此來解釋女性在犯罪組織中的有限參與，他們并未尋求運用非法市場中的組織背景來解釋這一問題。③Britton，Dana M．2000．The epistemology of the gendered organization．Gender＆ Society 14:427．

然而，組織背景的影響有可能十分顯著。馬希爾(Maher)證明了非法經(jīng)濟活動和正規(guī)的經(jīng)濟活動之間存在重要聯(lián)系，其一便是:工作機會因性別和種族呈現(xiàn)差異。此外，正規(guī)的勞動市場存在弱化勞動力差異程度的機制(例如，借助反歧視法規(guī)和正式的官僚制度)，但是在犯罪團伙中要么很少有，要么不存在同類機制，這意味著非法市場中形成性別差異的歸因機制有所強化。為了研究這些問題，本文分析了一種非法活動中女性的作用和地位:中國人偷渡至美國的活動。

已經(jīng)有研究用當代企業(yè)組織結(jié)構(gòu)來比擬傳統(tǒng)的犯罪組織:組織結(jié)構(gòu)中的等級制、權(quán)力集中制和官僚制，這些特征都使得女性難以參加傳統(tǒng)犯罪組織。④Maher，Lisa．1997．Sexed Work:Gender，Race，and Resistance in a Brooklyn Drug Market．Oxford:Clarendon;Steffensmeier，Darrell J．，and Robert Terry．1986．Institutional sexism in the underworld:A view from the inside．Sociological Inquiry 56:304 －23．但是，用犯罪組織的企業(yè)模型來理解中國偷渡組織更加容易。這種模型更具適應性，靈活的網(wǎng)絡可以輕易擴張和收縮，以此應對非法市場的未知事項。這種網(wǎng)絡中可能存在一個小型的核心組織者，其組織結(jié)構(gòu)具有另一個最主要的特征:成員形成的團伙存續(xù)時間短，結(jié)合程度僅需達到實施非法互動的必要程度即可。①Block，Alan A．，and William J．Chambliss．1981．Organized Crime．New York:Elsevier．

中國的偷渡組織具有極強的性別分化結(jié)構(gòu)。筆者采訪了中國和美國的129位偷渡組織者(蛇頭)，其中有106名男性和23名女性。通過比較他們的背景、如何進入偷渡組織和在中國偷渡活動中的作用，筆者認為可以用市場的性別化來解釋女性參與偷渡活動的性質(zhì)。我們的研究還為借助組織和市場環(huán)境理解非法活動中的性別分化提供了證據(jù)。

二、性別、分化和非法市場

正規(guī)的勞動市場中可以運用組織過程解釋性別分化。雖然人力資本很少得到實證研究的支持，②Reskin，Barbara F．1993．Sex segregation in the workplace．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19:241 －70．有關(guān)雇主決策的組織背景研究成果卻十分豐富。雷斯金(Reskin)如是概括:“何人獲得何種工作是多人共同行動的結(jié)果，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考慮自己的性別和種族，在不同程度上限制或規(guī)避了組織行為?！睂θ后w內(nèi)部人員的認可和對群體外部人員的反感會影響雇主的決策，性別經(jīng)常會取代“個人技藝、潛在生產(chǎn)力和傭金”，而正式的決策過程和市場導向又制衡了雇主的決策。③Reskin，Barbara F．，Debra B．McBrier，and Julie A．Kmec．1999．The determinants and consequences of workplace sex and race composition．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25:339．因此，亞克(Acker)認為組織發(fā)展出了一套內(nèi)在邏輯，其中包括對性別和工作的基本假設(shè)，認為這些假設(shè)是解釋性別分化的首要方法。

同時，有關(guān)女性和犯罪的研究關(guān)注解釋性因素，包括人力資本和女性的性別偏向。例如，犯罪組織中女性參與程度有限，是因為對女性的傳統(tǒng)期待出現(xiàn)異化。女性可能受到犯罪的威嚇，不參與犯罪。犯罪行為具有“雙重越軌”的特性:不僅違反了社會價值標準，還違反了女性的行為標準。④Swart，William J．1991．Female gang delinquency:A search for“acceptably deviant behavior．”Mid － American Review of Sociology 15:43－52．此外，有些學者認為女性參與犯罪有限的原因并不是“不守婦道”這種標簽的恫嚇作用如此簡單，還有女性選擇更加理性的社會價值，使得犯罪(特別是暴力犯罪)無法獲得女性青睞。⑤Campbell，Anne．1993．Men，Women and Aggression．New York:Basic Books;Joe，Karen A．，and Meda Chesney － Lind．1995．“Just every mother’s angel”:An analysis of gender and ethnic variations in youth gang membership．Gender＆ Society 9:408 －30。

在運用人力資本和用人需求解釋女性在犯罪組織中參與程度有限的理論中，性別意識是主要內(nèi)容。女性使用暴力和武器的機會較少，因而她們難以為犯罪組織注入人力資本，通常會據(jù)此認為女性缺少在犯罪網(wǎng)絡內(nèi)獲得成功的先決條件。⑥Maher，Lisa．1997．Sexed Work:Gender，Race，and Resistance in a Brooklyn Drug Market．Oxford:Clarendon;Mullins，Christopher W．，and Richard Wright．2003．Gender，social networks，and residential burglary．Criminology 41:813 －40．

斯特芬斯米爾(Steffensmeier)較早地認為女性參與犯罪有限(尤其是經(jīng)濟犯罪網(wǎng)絡)可能是男性罪犯刻意排斥造成的結(jié)果。⑦Steffensmeier，Darrell．1983．Organization properties and sex － segregation in the underworld:Building a sociological theory of sex differences in crime．Social Forces 61:63 －101．在研究了所謂的“黑社會機制性的性別歧視”之后，斯特芬斯米爾主張同性社會⑧譯者注:同性社會是指非情愛性質(zhì)的同性之間關(guān)系，如朋友關(guān)系、師徒關(guān)系。復制(Homosocial Reproduction)和性別類型化是女性被排除出犯罪組織、在犯罪組織中地位不高或者只能居于次要位置的原因。

針對毒品販運⑨Maher，Lisa．1997．Sexed Work:Gender，Race，and Resistance in a Brooklyn Drug Market．Oxford:Clarendon．、盜竊團伙⑩Mullins，Christopher W．，and Richard Wright．2003．Gender，social networks，and residential burglary．Criminology 41:813 － 40;Resindiz，Rosalva．2001．Taking risks within the constraints of gender:Mexican － American women as professional auto thieves．Social Science Journal 38:475 － 81;Steffensmeier，Darrell J．，and Robert Terry．1986．Institutional sexism in the underworld:A view from the inside．Sociological Inquiry 56:304 － 23．、搶劫團伙?Miller，Jody．1998．Up it up:Gender and the accomplishment of street robbery．Criminology 36:37 － 66．、街頭幫派?Chin，Ko － lin．1996．Chinatown Gangs:Extortion，Enterprise，and Ethnicit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Miller，Jody．2001．One of the Guys:Girls，Gangs and Gender．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和傳統(tǒng)有組織犯罪?Siebert，Renate．1996．Secrets of Life and Death:Women and the Mafia．Translated by Liz Heron．New York:Verso．等有關(guān)犯罪組織的研究都佐證了斯特芬斯米爾的研究結(jié)論。這些研究都證實男性參與了非法組織的絕大部分活動，而這種男性獨占模式又在犯罪組織中不斷復制，他們用有關(guān)女性的文化理念為這種現(xiàn)象辯解:犯罪組織內(nèi)的男性一般認為女性成員體能虛弱，感情脆弱，既缺少心理和生理優(yōu)勢，又缺少忠誠。因而，女性成員不值得信任。雖然有證據(jù)證明偶爾有女性顛覆了這種印象，①Lauderback，David，Joy Hansen，and Dan Waldorf．1992．‘Sisters are doin’it for themselves’:A black female gang in San Francisco．The Gang Journal 1:57 － 70;Miller，Jody．1998．Up it up:Gender and the accomplishment of street robbery．Criminology 36:37－66．現(xiàn)實條件可能會允許女性暫時進入犯罪組織，②Maher，Lisa，and Kathleen Daly．1996．Women in the street－ level drug economy:Continuity or change?Criminology 34:465－92．但是大部分的研究都沒有記錄犯罪組織機制性的性別歧視。

斯特芬斯米爾還認為，在有組織犯罪活動中存在各種各樣的性別隔離。③Steffensmeier，Darrell．1983．Organization properties and sex － segregation in the underworld:Building a sociological theory of sex differences in crime．Social Forces 61:1010．研究正規(guī)勞動市場中性別分化的學者們認為組織情況會影響組織內(nèi)發(fā)生同性社會復制和性別類型化，進而會產(chǎn)生一定程度的女性排斥。斯特芬斯米爾認為犯罪組織的組織內(nèi)部也同樣會發(fā)生這種情況。他特別假設(shè)，在需要體力或暴力、面臨其他非法組織的競爭或威脅的局面、具有極強的圖利性(而不是混雜社會經(jīng)濟目的)以及表現(xiàn)出更強的組織復雜性和專業(yè)性的非法組織中，性別分化現(xiàn)象更加明顯。④Steffensmeier，Darrell．1983．Organization properties and sex － segregation in the underworld:Building a sociological theory of sex differences in crime．Social Forces 61:1010．

總體而言，研究者們發(fā)現(xiàn)在非法經(jīng)濟組織中存在同性社會復制和性別分化現(xiàn)象，但他們不太關(guān)注斯特芬斯米爾的另一個觀點——組織背景是理解女性在犯罪組織內(nèi)部地位的關(guān)鍵因素。雖然我們研究的中國偷渡案例并未直接驗證斯特芬斯米爾這一觀點，但我們的研究是一項例證，可以證明有組織犯罪的特征會形塑女性參與犯罪活動的性質(zhì)。

三、中國偷渡組織的背景

張曉東和陳國霖認為中國偷渡活動是由普通公民實施的，他們的家族網(wǎng)絡和偶然的社會聯(lián)系允許他們積累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運送人蛇的資源。中國的偷渡組織大部分是由同伴團伙組成的。但是，與合法經(jīng)濟活動中的同伴團伙有所不同，偷渡組織者們很少進行團隊運作(如共同參與相似的任務或分享資源)，他們各自之間大部分都是單線交易，很少有等級差異。每一個偷渡組織者可能另有其他聯(lián)絡圈子或資源，他們可以暗中同時進行活動。偷渡組織中分工模糊，偷渡活動具有應激性，根據(jù)具體任務確定分工，諸如獲得假文件、招募人蛇、指導穿越國邊境、駕駛運輸工具和保衛(wèi)安全據(jù)點(有些偷渡活動關(guān)涉更多的特定任務)。這些角色的履行具有次序性，按照偷渡活動的進展來安排，首先是招募工作，最后是收債行為。在偷渡活動中，并不需要全部角色，許多偷渡組織者身兼數(shù)職。

偷渡業(yè)務需要女性參與其中，一方面，偷渡組織者的普通背景以及家族網(wǎng)絡意味著有更多的女性參與其中;另一方面，清晰的勞動分工為性別分化和隔離提供路徑。研究表明，大部分女性是從情感對象入手參與到犯罪組織中，一旦情感聯(lián)系破裂，女性進入犯罪網(wǎng)絡的路徑隨之中斷。⑤Mullins，Christopher W．，and Richard Wright．2003．Gender，social networks，and residential burglary．Criminology 41:813－40．

其他的歷史、社會和經(jīng)濟因素也與之有關(guān)。最為重要的是，中國偷渡組織既是一種經(jīng)濟犯罪，又是某種社會服務，其規(guī)模是由跨國移民的模式?jīng)Q定的。近幾十年偷渡組織的興起和繁榮，取決于中國人的移民需求增加和移民內(nèi)涵的演變。1978年中美建交，這一階段的經(jīng)濟改革使得跨國移民現(xiàn)象復蘇。⑥Zhou，Min．1992．Chinatown:The Socioeconomic Potential of an Urban Enclave．Philadelphia，PA:Temple University Press．這也伴隨著移民概念的重新界定:移民不再是叛變行為，而是將外國資金引入中國的行為，應當受到鼓勵。⑦Landolt，Patricia，and Wei Wei Da．2005．The spatially ruptured practices of migrant families:A comparison of immigrants from El Salvador and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Current Sociology 53:625 －53．與此同時，只有少部分的中國人擁有移民到美國的合法途徑，這也產(chǎn)生了偷渡的市場需求。①Chin，Ko －lin．1999．Smuggled Chinese:Clandestine Immigr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Philadelphia，PA:Temple University Press．

女性移民和女性主導的移民策略穩(wěn)步增多。②Landolt，Patricia，and Wei Wei Da．2005．The spatially ruptured practices of migrant families:A comparison of immigrants from El Salvador and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Current Sociology 53:645;Spitzer，Denise，Anne Neufeld，Margaret Harrison，Karen Hughes，and Miriam Stewart．2003．Caregiving in transnational context．Gender ＆ Society 17:267 －86;Teo，Sin Yih．2003．Dreaming inside a walled city:Imagination，gender and the roots of immigration．Asian and Pacific Migration Journal 12:411 －38．雖然中國城市女性的經(jīng)濟地位急劇提升，女性主要承擔照顧他人角色的性別觀念仍然大行其道。③Honig，Emily．2000．Iron girls revisited:Gender and the politics of work in the Cultural Revolution，1966 －1976．In Re － drawing Boundaries:Gender，Households，and Work in China，eds．Barbara Entwisle and Gail E．Henderson．Berkeley，C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Stacey，Judith．1983．Patriarchy and Socialist Revolution in China．Berkeley，C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Zuo，Jiping，and Yanjie Bian．2001．Gendered resources，division of housework，and perceived fairness:A case in urban China．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 63:1122－34．參與移民的女性具有“極強的家庭忠誠度和責任感，關(guān)注整體利益和強烈的組織傾向”。④Spitzer，Denise，Anne Neufeld，Margaret Harrison，Karen Hughes，and Miriam Stewart．2003．Caregiving in transnational context．Gender＆ Society 17:274．

對于偷渡而言，上述發(fā)現(xiàn)蘊含兩層含義。第一，女性偷渡的意愿增加，她們希望與女性偷渡組織者合作，或者女性的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更容易尋找女性偷渡組織者。這種變化意味著出現(xiàn)了潛在的性別化市場需求，可以幫助女性在非法組織中立足。第二，由于偷渡者需要在海外尋找機會，偷渡組織者經(jīng)常被視作提供幫助的個人或團體。因而，女性在參與偷渡活動的同時，與性別化的“文化角色”互不沖突。⑤Spitzer，Denise，Anne Neufeld，Margaret Harrison，Karen Hughes，and Miriam Stewart．2003．Caregiving in transnational context．Gender＆ Society 17:282．

還有其他原因影響女性參與偷渡活動。隨著中國的經(jīng)濟轉(zhuǎn)型，女性的觀念、工作和機會也發(fā)生轉(zhuǎn)型。在毛澤東時代(1949年－1976年)，國家的女性政策有了很大進步，包括工作平等、婚姻權(quán)利、工作單位保護母親以及在教育中也促進性別平等。雖然“很少有其他國家的女性地位低于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的女性地位”，⑥Shu，Xiaoling．2004．Education and gender egalitarianism:The case of China．Sociology of Education 77:311．毛澤東時期的政策極大地提升了教育水平和女性在經(jīng)濟活動中的參與度，同時還倡導了性別平等理念，這在年輕人和城市人口中更加明顯。⑦Shu，Xiaoling．2004．Education and gender egalitarianism:The case of China．Sociology of Education 77:311 －36;Tsui，Ming，and Lynne Rich．2002．The only child and educational opportunities for girls in urban China．Gender＆ Society 16:74 －92;Zhou，Ling－ Yi，Michelle L．Dawson，Candace L．Herr，and Sarah K．Stukas．2004．American and Chinese college students’predictions of people’s occupations，housework responsibilities，and hobbies as a function of cultural and gender influences．Sex Roles 50:547 －63．在此時期，90%以上的城市女性加入有償勞動，⑧Zuo，Jiping，and Yanjie Bian．2001．Gendered resources，division of housework，and perceived fairness:A case in urban China．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 63:1122－34．大部分已婚女性基本獲得了與丈夫相同的勞動報酬，這一比例高于其他經(jīng)濟更加發(fā)達的國家。⑨實際上，中國女性參與勞動的比例比全世界的平均水平還要高12%。學者指出，在改革開放開始之前，中國的勞動力市場中的性別隔離并不明顯，男性更有可能進入政府部門，女性更有可能進入國有企業(yè)。Entwisle，Barbara，and Gail E．Henderson，eds．2000．Redrawing Boundaries:Gender，Households，and Work in China．Berkeley，C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最為重要的是，工作成為了城市女性身份認同的核心。⑩Zuo，Jiping．2003．From revolutionary comrades to gendered partners:Marital construction of breadwinning in post－ Mao urban China．Journal of Family Issues 24:314 －37．另一方面，過去二十多年的經(jīng)濟轉(zhuǎn)型似乎顛覆了毛澤東時代在女性權(quán)利方面取得的進步，在私營企業(yè)招聘和工作機會問題上，男女平等觀念產(chǎn)生退化。?研究表明，城市家庭對此變化采取的策略是為女兒的學業(yè)(相比兒子的學業(yè))投入更多資金，這是一種補償機制，目的是今后女兒能夠在勞動力市場中獲得更多的人力資本。Tsui，Ming，and Lynne Rich．2002．The only child and educational opportunities for girls in urban China．Gender＆ Society 16:74－92．

在美國華人圈，無論是正規(guī)還是非正規(guī)的勞動力市場中也存在性別隔離。?Zhou，Min．1995．Low － wage employment and social mobility:The experience of immigrant Chinese women in New York City．National Journal of Sociology 9:1 －30;Zhou，Min，and John R．Logan．1989．Returns on human capital in ethnic enclaves:New York City’s Chinatown．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54:809 －20．中國女性通常就職于存在性別隔離的勞動力市場中，例如服裝業(yè)和服務業(yè)。①Zhou，Min．1995．Low － wage employment and social mobility:The experience of immigrant Chinese women in New York City．National Journal of Sociology 9:1－30．她們從事待遇如此之低的工作，通常被認為是為了向上層流動的家庭長遠戰(zhàn)略的一部分。②Spitzer，Denise，Anne Neufeld，Margaret Harrison，Karen Hughes，and Miriam Stewart．2003．Caregiving in transnational context．Gender＆ Society 17:267－86．此外，“華人圈通過動用集體資源獲得經(jīng)營小生意的能力，有助于移民就業(yè)”。③Zhou，Min．1995．Low － wage employment and social mobility:The experience of immigrant Chinese women in New York City．National Journal of Sociology 9:1－30．雖然相對于男性而言，中國女性不太可能成為美國企業(yè)主，④Zhou，Min．1995．Low － wage employment and social mobility:The experience of immigrant Chinese women in New York City．National Journal of Sociology 9:1－30．研究表明中國的移民女性比美國本土女性獲得工作的機會要高65%。⑤Schoeni，Robert F．1998．Labor market outcomes of immigrant women in the United States:1970 －1990．International Migration Review 32:57－77．這意味著在美國的華人圈存在女性創(chuàng)業(yè)的可能。

上述研究說明可以用多種因素理解女性在偷渡行動中的作用。毛澤東時期的男女平等意味著當代中國人的性別分化更少，而這可以解讀為存在女性參與偷渡活動的空間。實際上，雖然在美國的中國移民中存在性別隔離，中國移民比其他國家的移民更有可能讓男女共同工作，中國人的性別排斥比較輕微。⑥Wright，Richard，and Mark Ellis．2000．The ethnic and gender division of labor compared among immigrants to Los Angele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Urban and Regional Research 24:583－600．正如已經(jīng)注意到的一點，移民網(wǎng)絡的組成情況也有可能導致女性有能力參與偷渡行為。整體而言，研究表明中國偷渡組織是非法經(jīng)濟活動市場性別化的特例。

四、研究方法

本文的數(shù)據(jù)來自于對129名偷渡組織者的訪談，他們直接參與向美國組織、運送偷渡客?！巴刀山M織者”是指任何協(xié)助他人非法進入美國，并從中獲利的人。這些采訪在三個地方進行:紐約、洛杉磯和福州。我們通過個人關(guān)系和研究助理找到了受訪者。

在中美兩國實施了兩種訪談——正式訪談和非正式訪談。正式訪談是指面對面地進行半結(jié)構(gòu)化、半開放型的談話。所有的正式訪談都是用受訪者的母語進行，一邊訪談，一邊進行記錄。非正式訪談是在飯局上或者其他聚會過程中進行的，這些場合詢問偷渡事宜既不可取，也不可行。訪談人在活動結(jié)束后迅速回憶并記錄聚會上談論的內(nèi)容。在所有訪談中，研究人員都向受訪者亮明身份，從未采用欺騙手段。除了實施面對面訪談之外，我們還探訪了福州及其周邊農(nóng)村，這些地區(qū)的偷渡活動十分猖獗，紐約和洛杉磯的中國社區(qū)中的移民主要來自于這些地方。由于他們普遍擔憂被執(zhí)法人員調(diào)查，懷疑我們的研究目的，我們在勸說受訪者配合訪談問題上遇到了大量阻礙。但是，我們還是收集到了大量的一手數(shù)據(jù)，這些資料比其他研究人員收集到的有關(guān)中國偷渡問題的組織和行動特點的資料更加詳盡和專業(yè)。

我們使用了多種策略來提高數(shù)據(jù)的有效性和可靠性。主要目標是與受訪者建立信任，為了實現(xiàn)此目標，我們耗費數(shù)月之久與偷渡組織者會面和交談。另外一項對我們有利的因素是我們在之前研究中國社區(qū)時積累的社會關(guān)系。我們與許多人有交情，這給我們帶來了大量有關(guān)偷渡活動的信息。總而言之，偷渡本質(zhì)上是建立在人際關(guān)系之上的一門生意。但是，利用中國文化中普遍存在的關(guān)系，我們贏得了受訪者的信任。我們的訪談人(紐約和洛杉磯各兩人)還提供了大量接觸偷渡者的機會。這幾位訪談人曾經(jīng)是非法移民。借助訪談人與社區(qū)內(nèi)的直接聯(lián)系，我們得以接觸更多的人。

通過正式和非正式訪談以及田野調(diào)查的相互印證，我們的數(shù)據(jù)有效性大大提升。訪談中大部分的問題都是構(gòu)建在對中國社區(qū)的田野調(diào)查基礎(chǔ)上。此外，所有的正式訪談都是在沒有第三人知道的情況下進行的，甚至無人知道訪談地點，或者實施過訪談。非正式訪談是隨機進行還是按計劃進行取決于受訪者的準備情況，要求訪談是在中間人不知情的情形下進行。因此，受訪者幾乎毫無可能相互串通迷惑我們。雖然這種方法效率不高，但這是獲得偷渡組織秘密的唯一可行辦法。

五、分析和研究的結(jié)果

129名受訪者中有106名男性，23名女性。使用滾雪球式的抽樣方法使得我們無法精確得知偷渡組織者的性別構(gòu)成，但是這仍然能夠從側(cè)面說明女性參與偷渡活動的比例。在我們的樣本中有18%系女性。雖然女性比例明顯偏低，但是我們的研究的確發(fā)現(xiàn)參與偷渡活動的女性比例要高于其他非法組織，包括傳統(tǒng)有組織犯罪①Chin，Ko－ lin．1990．Chinese Subculture and Criminality:Non － Traditional Crime Groups in America．Westport，CT:Greenwood;Siebert，Renate．1996．Secrets of Life and Death:Women and the Mafia．Translated by Liz Heron．New York:Verso．和美國的毒品犯罪。②Maher，Lisa．1997．Sexed Work:Gender，Race，and Resistance in a Brooklyn Drug Market．Oxford:Clarendon．我們發(fā)現(xiàn)中國的女性偷渡組織者更愿意接受采訪(居住在中國大陸的女性受訪者占比23%，而居住在美國的女性受訪者占15%)，有可能是因為中國大陸的偷渡活動中女性的參與程度更高、更加渴望參與偷渡活動或者是因為她們的角色主要是輸送偷渡者，而非接收偷渡者。

(一)樣本的人口信息

正如表一顯示的，參與偷渡活動的男性和女性的幾個重要人口信息存在差異。這些差異意味著性別化的外在環(huán)境減少了參與偷渡行為。女性偷渡組織者比男性偷渡組織者的文化程度更高，前者更有可能處于單身、離異或分居狀態(tài)。總體而言，62%的女性偷渡組織者受到過高中及高中以上的教育，而男性偷渡組織者中，這一數(shù)字只有42%。與此相似，39%的女性偷渡組織者未婚，而只有17%的男性偷渡組織者未婚。

雖然中國女性參與勞動的比例很高，但是自上個世紀80年代，性別歧視有所增加，這導致女性(尤其是教育程度高的)難以就業(yè)。③Tsui，Ming，and Lynne Rich．2002．The only child and educational opportunities for girls in urban China．Gender ＆ Society 16:74－92．在此背景下，我們的研究樣本呈現(xiàn)的教育差異也反映了經(jīng)濟選擇理性。雖然中國的離婚率相對處于低位，但是最近二十年離婚率急劇上升，尤其是在沿海地區(qū)，社會經(jīng)濟條件迅速發(fā)展導致中國人對待離婚的態(tài)度有所轉(zhuǎn)變。④Zeng，Yi，and Wu Deqing．2000．A regional analysis of divorce in China since 1980．Demography 37:215 －9;Zeng，Yi，T．Paul Schultz，Wang Deming，and Gu Danan．2002．Association of divorce with socio － demographic covariates in China，1955 －1985:Event history analysis based on data collected in Shanghai，Hebei，and Shaanxi．Demographic Research 7:407 －32．與之相伴的是女性和男性在合法經(jīng)濟中的機會差異逐步縮小，這也意味著部分文化程度高的未婚女性受到利益驅(qū)使，將偷渡視為一項可行業(yè)務。

在美國的中國移民女性中有類似特征。中國男性帶到美國勞動力市場的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可以轉(zhuǎn)化為更高的勞動報酬和更好的工作機會，但是女性卻無法得到同等待遇。⑤Wright，Richard，and Mark Ellis．2000．The ethnic and gender division of labor compared among immigrants to Los Angele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Urban and Regional Research 24:583 －600;Zhou，Min，and John R．Logan．1989．Returns on human capital in ethnic enclaves:New York City’s Chinatown．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54:809 －20．因而，在我們研究的身處美國的中國移民樣本中，女性的教育程度越高，獲得的機會未必比男性更多。此外，美國移民身份加劇了勞動力市場上的性別隔離，進而減少了中國移民女性能夠獲得的經(jīng)濟機會。⑥Wright，Richard，and Mark Ellis．2000．The ethnic and gender division of labor compared among immigrants to Los Angele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Urban and Regional Research 24:583－600。對于已婚女性而言，這可能不是問題，因為她們參與勞動可以成為家庭經(jīng)濟策略的一部分，“期望女性賺錢與承擔家庭義務并無沖突”。⑦Zhou，Min，and John R．Logan．1989．Returns on human capital in ethnic enclaves:New York City’s Chinatown．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54:818．但是，單身和離異女性(在樣本中比例偏高)可能會受到更多的限制。

另一方面，在中國移民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中，創(chuàng)辦企業(yè)是實現(xiàn)社會階層向上流動的重要路徑。⑧Sanders，Jimy M．，and Victor Nee．1987．Limits of ethnic solidarity in the enclave economy．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52:745 －67;Zhou，Min，and John R．Logan．1989．Returns on human capital in ethnic enclaves:New York City’s Chinatown．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54:818．偷渡活動恰好提供了這一路徑，只不過這是一種非法路徑。實際上，無論是男性樣本還是女性樣本，都很少從事固定工作，但是他們都具有極高的冒險精神。

上述人口信息表明，雖然女性在偷渡活動中仍然處于少數(shù)，但她們卻十分顯眼，也很積極。此外，女性參與偷渡活動可能是經(jīng)濟機會、婚姻狀況和離婚狀態(tài)等性別化的生活環(huán)境造成的。為了深入研究此問題，我們對女性和男性偷渡組織者的情況和生活經(jīng)歷進行了比較，隨后描述了女性扮演的角色，最后我們提出了市場的性別化視角作為理解中國偷渡活動中的女性地位與其他非法活動中女性地位的差異。

表一 受訪樣本的人口信息

(二)參與偷渡活動

受訪者沿著性別化的路徑進入偷渡業(yè)務。對于大部分女性偷渡組織者而言，家庭聯(lián)系和親密的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為他們提供了進入偷渡組織的路徑。許多女性通過家庭關(guān)系(尤其是丈夫的關(guān)系)加入偷渡業(yè)務。實際上，偷渡活動中的夫妻搭檔現(xiàn)象在中美都非常普遍。例如，紐約中國城內(nèi)的一名女性如是解釋:

“我的丈夫先參加偷渡活動，我當然也就追隨他。我的丈夫說我的教育程度高，所以他讓我處理文字工作和會計工作。雖然我是女的，但是我也很要強?！?/p>

其他的女性都是由男性偷渡組織者招募而來，其中摻雜感情因素。一位憑借揭換護照照片進入美國的女性偷渡組織者告訴我們:

“我到了美國以后在一家按摩院工作了半年。后來我認識了一位蛇頭，成為了他的情人，后來我們就同居了，從那以后，我就參加偷渡活動，幫助他向客戶收費。”

正如表二所示，男女參加偷渡活動的路徑存在顯著差異。大部分的男性(超過60%)都是通過親友以外的人，尤其是自發(fā)或者是通過其他熟人介紹。

表二 進入美國的方法、客戶來源和從事偷渡行為的動機

在其他案例中可以發(fā)現(xiàn)，女性一般都是與男伴分居或離婚后才進入偷渡行業(yè)。這些女性認識到自己需要在經(jīng)濟上自給自足，冒險通過偶然認識的熟人與偷渡組織建立聯(lián)系。她們將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絡用于工作，以此維持生計。有一位女性受訪者通過假結(jié)婚進入美國，專門從事假結(jié)婚和購買護照業(yè)務。她認為原來惡劣的婚姻狀況是導致她參與偷渡活動的原因:

“一開始，我誰都不認識。有一段時間，我和丈夫一起銷售汽車。我可以在美國買到一些汽車，經(jīng)過海上運送至中國大陸銷售。我還記得夏天去汽車拍賣會，在檢查車況時頭戴涼帽、全身流汗。我認識的英語單詞不多，但是我認識數(shù)字。我自己都覺得自豪，工作十分勤奮，與丈夫十分恩愛。直到有一天，福州的親戚告訴我:我的丈夫出軌了。他睡了一名年輕姑娘，還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我意識到這個男人靠不住了，我不得不實現(xiàn)經(jīng)濟獨立。最開始是中國朋友把我介紹給蛇頭的，獨自一人從事‘招募客戶’工作?！?/p>

有些女性對于經(jīng)濟和文化的變化有所察覺，這些變化都對她們產(chǎn)生了影響，使得她們決定進入偷渡行業(yè)。正如在福州的一位受訪者所說:

“中國仍然是一個男人比女人金貴的國家。但是，我認為城市比農(nóng)村的情況要好得多。我喜歡自己的事業(yè)，我的丈夫在成都開了一家保健品公司。我在福州有自己的事業(yè)。我希望獨立。我們這代人老的時候不能指望孩子照顧。每家只有一個孩子，天知道孩子以后變成什么樣，會娶什么樣的老婆。因此，我必須自己賺錢。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是女人依靠男人，但是女人必須看男人臉色。如果有一個好丈夫，可能他會給你錢花。要是他不給呢?男人要是跟別人跑了，你靠什么維持生活?這也是我不想依靠別人的原因?！?/p>

如表二所示男性偷渡組織者和女性偷渡組織者之間的另外一項重大差別是客戶來源不同。對女性而言，家庭圈子和朋友是首要客戶來源。超過四分之三的受訪女性都是依賴此途徑獲得客戶。例如，福州的一名女性偷渡組織成員這樣解釋她從親戚中獲得客戶資源:

“那些想出去的人都得借錢。即便是從親友那里借，也要付2%的利息，這比銀行還要低一點。我自己也必須借錢給一位去美國的親戚。同時，我還幫助過一個親戚借錢出去。我們一般都是等這個人到了美國之后才會轉(zhuǎn)錢過去。否則，人在路上的這段時間也要付利息?！?/p>

男性偷渡組織者也從家庭和朋友中發(fā)掘客戶資源，但他們更加依賴外部資源開發(fā)客戶。超過一半的男性受訪者靠別人推薦獲得客戶，要么就是從其他偷渡組織者那里(42%)，要么就是從老客戶那里(14%)。這意味著男性成員比女性成員嵌入偷渡網(wǎng)絡程度更深，女性不太可能從外部的社會關(guān)系中獲得客戶。

陳國霖曾經(jīng)描述過紐約的中國偷渡者，他們經(jīng)常把偷渡組織者視為慈善家或者普通人，他們只不過是想賺錢而已。①Chin，Ko － lin．1999．Smuggled Chinese:Clandestine Immigr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Philadelphia，PA:Temple University Press．就此而言，無論是偷渡組織的女性成員還是男性成員，都對自己的業(yè)務有積極評價。這種積極的態(tài)度是在外向型移民文化重塑的背景下形成的。正如蘭道特(Landolt)等學者評價的那樣:

“在過去的二十幾年中，移民已經(jīng)從一種背叛(雖然可以容忍但觀念上仍然質(zhì)疑)的行為，演變成為公開、毫無保留地鼓勵和值得慶祝的行為。誠然，所有的移民，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無論是合法還是非法，無論是否安全，都是以結(jié)果來判定其是否成功——能在海外賺錢就被視為愛國行為?！雹贚andolt，Patricia，and Wei Wei Da．2005．The spatially ruptured practices of migrant families:A comparison of immigrants from El Salvador and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Current Sociology 53:633．

女性完成在家庭和社區(qū)中照顧他人的角色時，也同樣適用這種理論。③Spitzer，Denise，Anne Neufeld，Margaret Harrison，Karen Hughes，and Miriam Stewart．2003．Caregiving in transnational context．Gender＆ Society 17:267－86．毫不意外的是，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偷渡組織者，獲取金錢都是參與偷渡活動的首要動機。但是，女性偷渡組織者更經(jīng)常說她們希望幫助自己心愛的人進入美國，過上好日子。如表二所示，53%的女性成員表示幫助他人是動機之一，只有38%的男性成員如此認為。偷渡組織的女性成員將偷渡業(yè)務視為可以牟利的善舉。洛杉磯有一位兩個孩子的母親，她專門幫助他人假結(jié)婚，在接受訪談時說:

“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都是在幫助別人，賺的錢也不多。因為假結(jié)婚也很難，報酬很低，耗時久遠。如果搞砸了，朋友都沒得做。如果成功了，獲利也很低。有好幾次，我都是為了親戚朋友的利益，沒收一分錢報酬。我?guī)椭哪切┤硕际俏以谥袊募胰撕团笥?，所以收費低廉?！?/p>

這并不意味著女性成員沒有賺錢。在洛杉磯開旅行社的一位女性偷渡組織者告訴我們:偷渡活動十分刺激，可以借此接觸很多人，游歷很多地方。她也沒必要工作，因為她的丈夫有一個經(jīng)營良好的電子加工廠。但是，她仍然珍惜自己的獨立地位:

“你應該知道中國有句老話，‘貧賤夫妻百事哀’。金錢對我很重要。有意思的是，從前沒有錢的時候，我們努力賺錢;現(xiàn)在有錢了，我們努力不露富?！?/p>

雖然這位女性偷渡組織者認為金錢、獨立和刺激是參與偷渡活動的主要動機，但是她并沒有將此視為確?；橐鲂腋５募彝ゲ呗缘囊徊糠?。④Glenn，Evelyn．1983．Split household，small producer and dual wage earner:An analysis of Chinese － American family strategies．Journal of Marriage and the Family 45:35 －46;Zuo，Jiping．2003．From revolutionary comrades to gendered partners:Marital construction of breadwinning in post－Mao urban China．Journal of Family Issues 24:314 －37．

上文提到的紐約按摩女如是形容她的經(jīng)濟動機:“我喜歡從事偷渡業(yè)務是因為賺錢容易。要是沒任何好處，我為什么要給蛇頭當情婦?他比我還大20歲，我跟著他當然是為了錢。自從我參與偷渡組織，我就從按摩院辭職了，因為我再也不想賣身了。跟著這個蛇頭，我有了全新的生活。他每個月都會給我一筆錢，而我收到的款項中，我也可以抽成20%。對此，我十分滿意?！?/p>

對她而言，參與偷渡活動需要她與當?shù)氐纳哳^保持情人關(guān)系。那個蛇頭控制了她的收入和工作，但她仍然愿意這么干，因為這比她之前的賣淫業(yè)務要好。

這似乎說明女性開展偷渡業(yè)務通常是她們與男性的某種關(guān)系造成的。無論是丈夫、情人或者是家庭成員，女性偷渡組織者尋找客戶的主要手段很少能夠超越家庭關(guān)系網(wǎng)。女性在從事偷渡活動時，(相比男性)更有可能表現(xiàn)出利他動機。這些研究發(fā)現(xiàn)表明，中國的女性偷渡組織者受到限制，無法全身心投入偷渡活動。與其他犯罪組織相比，家庭內(nèi)部關(guān)系網(wǎng)在偷渡組織中獲得客戶所起作用更大。這表明雖然偷渡組織和其他犯罪組織一樣存在性別障礙，但這也無法阻止女性參與偷渡活動。

(三)女性偷渡組織者扮演的角色

跨國偷渡活動需要多種角色才能完成，不同角色之間有先后聯(lián)系。為了安全和保障獲利，大部分的偷渡組織者都已經(jīng)擁有固定的角色，他們與其他成員也是一對一聯(lián)系。在偷渡活動中，他們?yōu)楸M量減少人員冗余，需要的人員數(shù)量取決于運送的復雜程度。一般而言，偷渡組織要包含如下角色:客戶招募者、協(xié)調(diào)人、運輸者、文件提供人、向?qū)?、?zhí)行人、收債人和腐敗官員。①Zhang，Sheldon，and Ko － lin Chin．2002．Enter the dragon:Inside Chinese human smuggling organizations．Criminology 40:737－68．

如表三所示，女性僅參與了部分偷渡活動。具體而言，男性和女性都會參與招募客戶、協(xié)調(diào)旅程、制作文件、收取債務和提供擔保。但是，這些角色(例如招募客戶和擔保)都是外圍的工作。例如，招募客戶的人一般都是偷渡客的親友。在拿到招募報酬后，他們可能繼續(xù)參與偷渡活動，也有可能不再參與。上文提到身處福州的女性偷渡組織者，她就為自己的客戶提供經(jīng)濟幫助。

旅途的協(xié)調(diào)者、文件提供者和收債人都是偷渡活動的核心成員，他們與偷渡組織的聯(lián)系更加緊密。女性也參與這些工作，而且并不限于外圍工作，這一點與其他非法組織相同。例如，紐約中國城內(nèi)一家理發(fā)店的前老板說:

“我的主要職責是從偷渡客及其親戚那里收債。我覺得這并不丟人。我們幫助客戶到達美國，他們就應該付錢。否則，我們拿什么支付那些幫助我們完成偷渡的業(yè)務伙伴?因此，我的主要任務就是收取協(xié)議好的報酬。我必須親力親為，不能指望其他人幫你收債?！?/p>

表三 偷渡業(yè)務中的主要角色

有幾位女性偷渡組織者獨立負責偷渡活動的某些環(huán)節(jié)，而不是聽候他人的差遣。華盛頓的一位女性偷渡組織者告訴我們:

“我現(xiàn)在全職干這份工作。一開始，我為一名蛇頭打工，聽候他的差遣。后來我就出來單干了，但是偶爾也會為其他蛇頭介紹客戶。我有三、四名生意伙伴，但是許多事情都是我單獨完成的，例如尋找客戶、建立聯(lián)系、準備旅行文件，甚至連收債也是自己完成。我一般都是安排旅行團簽證，讓客戶從中國到香港、馬來西亞、新加坡和泰國，主要的中轉(zhuǎn)國是泰國。我也會安排客戶飛到美國，或者飛到加拿大或墨西哥，然后再用汽車轉(zhuǎn)運至美國?！?/p>

我們發(fā)現(xiàn)偷渡策略選擇上存在性別差異。偷渡組織的女性成員比男性成員更有可能利用假結(jié)婚進行偷渡，女性成員一般不太可能用海運方式運送偷渡客。假結(jié)婚是最安全的偷渡途徑，成功率最高，收費也最高。在調(diào)研時，福州地區(qū)利用假結(jié)婚的偷渡費用是6萬至7萬美元。與此相比，其他偷渡方式的費用要便宜1萬美元，如船運－陸運－空運模式則需要經(jīng)過數(shù)個國家中轉(zhuǎn)。另一方面，可以一次運輸多人的偷渡方式(所謂的海運)可能會獲得最大收益，風險也最高。華盛頓的一位女性偷渡組織者成員說:

“乘飛機偷渡是最為昂貴的。有時候，我的客戶不得不使用好幾本護照，多次改變計劃才能順利抵達美國。每次只能運送5至7名偷渡客，我能從中獲利20萬美元。但是，海運方式每次可以運送40至50名偷渡客，獲利100多萬美元。但是，我不會選擇海運方式。”

偷渡費用取決于市場條件和偷渡方法，包括運送方法和路線。雖然運送方法具有性別特征，我們并未發(fā)現(xiàn)同等服務條件下，女性偷渡組織者和男性偷渡組織者在收費方面存在普遍差異。①根據(jù)報道，偷渡費用的中位數(shù)是5萬美元，平均利潤是1萬美元。但是，女性偷渡組織者比男性偷渡組織者更加不愿意談論利潤。有一半的女性受訪者不愿意透露利潤，只有34%的男性受訪者不愿意透露利潤?；蛟S相對男性成員而言，女性偷渡組織者更加側(cè)重偷渡活動中助人為樂的一方面，例如，幫助親友。

雖然女性可以在偷渡活動中扮演多種角色，但男性扮演的角色更多(見表三)。在訪談中，只有一名女性受訪者自述曾經(jīng)從中國護送一名女偷渡客到越南邊境，除此以外沒有其他受訪者自述參與運送偷渡客、指引客戶偷越國邊境或者登臨偷渡船只。與此相對比，有19名男性受訪者(占比17．9%)負責過這類事務。此外，沒有女性擔任執(zhí)行人。這項任務需要使用暴力和威脅手段，一般都是從不誠信客戶那里敲詐金錢，維護偷渡船上的秩序。

最后，偷渡組織者為了建立和維持社會關(guān)系，必須要有社交活動。但是，女性偷渡組織者在參與這些偷渡業(yè)務必需的社交活動時，會面臨障礙。這可以解釋表二所顯示的女性相對于男性難以從家庭外部社會關(guān)系中獲取關(guān)系網(wǎng)資源。福州的一名女性受訪者與丈夫共同經(jīng)營偷渡業(yè)務，她最憎恨與政府部門打交道:

“偷渡活動最糟糕的內(nèi)容就是跟腐敗官員打交道。他們連強盜都不如。這些官員明目張膽地跟你要錢，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明碼標價。你都不是偷偷摸摸地給他送錢，而是光明正大地把錢放在桌上。他們毫不羞愧地當著你的面數(shù)錢。記得有一次在四川，政府官員要求先到茶館喝茶，這需要400－500元錢，然后再吃飯，最后還要洗桑拿。這些人到了桑拿就要嫖娼，一切都由我買單。我經(jīng)常吃完飯就走了，留下我的助理帶他們?nèi)ハ瓷Ｄ?。有好幾次，我要花幾千元為他們召妓。我的下屬告訴我，他們每次找兩個妓女。你能怎么辦?如果你還想做生意，你必須給這些人磕頭。有時候他們會跟你哭窮，比如房子裝修，暗示你他們需要錢。辦理居住證需要2萬元，但是真正的成本是3000元。上次我有4個客戶，我送了四沓錢。這種投資成本太高，還有風險。如果他們不提供你需要的證件，你連錢都拿不回來。”

這名女性受訪者除了表示對腐敗官員的憎惡，還描述了索賄手段。值得注意的是，她自己被排除在與男性維持社交關(guān)系的必要活動之外，包括為男性召妓。

總之，女性在偷渡業(yè)務的某些環(huán)節(jié)中受到排斥，在建立偷渡網(wǎng)絡中的長期合作關(guān)系方面存在障礙。但他們還是參與了偷渡活動中的某些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因此，女性在偷渡組織中沒有受到像在其他非法組織中一樣嚴重的體制性排斥。

六、偷渡活動中的女性

我們的理論框架可以稱作“市場的性別化視角”，其目的是解釋中國偷渡組織如何為女性成員提供機會以及這一行業(yè)中性別所起的作用。正如圖一所示，這種理論框架對女性參與偷渡活動的三個條件進行擴展，以及弱化(但并未消除)所有傳統(tǒng)有組織犯罪中都會存在的性別障礙。

(一)參與偷渡活動的條件

圖一 市場的性別化視角概要圖

參與偷渡活動并不需要特殊技能，但要具備兩項基本條件:一定的社會關(guān)系(如資源和機會)和足夠的冒險精神。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都需要具備這兩項條件才能參與偷渡活動。對于相當數(shù)量的女性而言，還需要第三個條件:她們參與偷渡組織必須符合(而不是背離)家庭和社會對女性的文化期待。

具備一定社會關(guān)系的人可以招募客戶、獲得旅行證件以及協(xié)調(diào)運送偷渡者。一個人能夠帶到偷渡組織中的資源取決于培養(yǎng)和維護這些社會關(guān)系的能力。總體而言，參與偷渡活動受限于市場需求、執(zhí)法活動等因素。①Zhang，Sheldon，and Ko － lin Chin．2002．Enter the dragon:Inside Chinese human smuggling organizations．Criminology 40:737－68．對女性而言，還有社會網(wǎng)絡廣泛程度的限制和建立新的社會關(guān)系的限制。她們主要靠親友介紹客戶，也面臨一些性別障礙——如果政府官員需要男性群體特有的腐敗行為，女性就無法勝任。除此以外，還存在其他性別障礙，例如撫養(yǎng)子女、照顧老人的責任限制著女性參與偷渡活動。

但是，這些障礙并不足以完全將女性拒之門外。因為個人關(guān)系網(wǎng)(而不僅僅是生意伙伴)在偷渡活動和移民活動中起到了重要作用。②Boyd，Monica．1989．Family and personal networks in international migration:Recent developments and new agendas．International Migration Review 23:638－70．女性可以通過男性加入偷渡組織，依靠的就是親友積累的社會關(guān)系。一旦女性能夠證明自己可以提供可靠的服務，就更有可能獲得客戶，也有更多參與偷渡活動的機會。顯然，與一名男性偷渡組織者保持聯(lián)系是女性繼續(xù)參加偷渡組織的必要條件，但是我們在研究過程中也發(fā)現(xiàn)有些女性成員依靠單打獨斗也能實施偷渡活動。

具備冒險精神十分容易理解但又很難界定。這與個人承擔風險的意愿有關(guān)，決心處理不確定事項，渴望自己賺錢等多種因素復合在一起。③福建籍女性特有的文化傳統(tǒng)可能有助于她們具備企業(yè)家精神。作為海洋資源充足的沿海地區(qū)，福建省的航海事業(yè)源遠流長，例如打魚和海洋運輸業(yè)。這些活動時常需要男性離家數(shù)月之久，女性必須在家承擔照顧家庭、田間作業(yè)和經(jīng)商的重擔。即便是今天，福建女性在丈夫外出時都會普遍參與商業(yè)活動，操持家庭。我們已經(jīng)描述了一些吸引女性參加偷渡活動的動因，包括中美社會中的正規(guī)行業(yè)存在性別壁壘、經(jīng)濟獨立的需求和愿望及協(xié)助親友覓得優(yōu)質(zhì)生活的憧憬。所有的受訪者都知道偷渡行為違法，也知曉其中的風險，包括受到刑事處罰、沒收財產(chǎn)和贓款。因而，任何人都必須具備充足的冒險精神才會鋌而走險。

女性偷渡組織者承擔的風險最小。假結(jié)婚是最安全的向美國偷渡方式之一，而運送偷渡客(尤其是海運)的風險要大得多，但是女性一般并不參與其中。有些女性將偷渡活動視為短期策略，目的是籌集足夠的資金來經(jīng)營合法產(chǎn)業(yè)。紐約中國城內(nèi)的一名女性向我們講述了放棄偷渡業(yè)務的原因，這與其18歲的女兒有關(guān):

“經(jīng)我手的偷渡客有十多個，無人被抓。我的運氣夠好的，能夠賺這么多錢。我的女兒并沒有進入這一行，但有一次還是被某中轉(zhuǎn)國拘留了4個月。那個國家的移民官員指控她攜帶偽造護照。事情的真相是，我曾經(jīng)使用過我女兒的護照讓一個人偷渡到美國。她的護照因此進入了黑名單，但是這確實是她的護照。在我女兒被捕之后，我就洗手不干了，這一行不長久。我現(xiàn)在經(jīng)營一家生意不錯的外賣餐館?！?/p>

除了知曉并且接受風險之外，冒險精神還需要愿意接受未知事項的挑戰(zhàn)，發(fā)展業(yè)務。有一名女性專門辦理假證件，她的經(jīng)歷可以說明這一點:

“我一直認為我對所有偷渡路徑了然于心。許多年前，我護送一名偷渡客到與越南接壤的憑詳，先是乘飛機到南寧，再坐大巴到憑詳。我當時不知道我的香港護照也需要簽證才能進入越南。偷渡客不愿意只身一人進入越南，因此我們不得不返回。當時已經(jīng)是傍晚了，憑詳是個又窮又小的城市，連吃飯的地方都沒幾個，想找個像樣的地方過夜都找不到。那個鬼地方又臟又落后。所以我決定當晚返回南寧。我們坐了最晚的一班臥鋪長途汽車。所謂的臥鋪也就是床板而已，墊子和枕頭臟兮兮的。當晚悲慘至極，自此以后，我再也沒有去過憑詳。后來，我?guī)е刀煽腿チ讼愀?，然后從加拿大進入美國?！?/p>

田野調(diào)查過程中收集到的材料表明，許多女性偷渡組織者盡一切努力，通過人際關(guān)系培養(yǎng)客戶，獲取機會。例如，福州的一位女性受訪者就不斷勸說我們的研究人員幫助她實施假結(jié)婚，以此完成偷渡活動。在一次訪談中她問我們:“我想通過假結(jié)婚把我哥哥弄到美國。你能不能介紹一些美籍女華人給我?”在后來的訪談中她說:“如果你認識哪個男的愿意回來結(jié)婚，我有一個30多歲的女性朋友可以考慮。她有一個兒子，兩年前她的丈夫在偷渡船上落水溺亡，現(xiàn)在她決定自己帶著兒子去美國，對假結(jié)婚很感興趣?！?/p>

后來，她又詳細介紹了她哥哥的情況:“你們回到美國以后，一定要幫忙聯(lián)系美籍女華人，問問她們愿不愿意跟我哥哥假結(jié)婚。我哥哥想要帶著12歲的女兒一起去美國，把兒子和老婆留在中國。他女兒能去美國就最好了，因為這個年齡的孩子學習英語很快。”

在這兩個例子中，這名女性受訪者表達了幫助女性實施偷渡活動的一項條件:把具有性別特質(zhì)的行為轉(zhuǎn)化為個人行為的能力。

對于其他非法經(jīng)濟活動的研究表明，女性之所以只能參與非法活動的外圍工作，不僅僅是因為犯罪組織中男性對女性的排斥，還因為女性在面對背離文化期待的行為時表現(xiàn)出的猶豫不決。①Miller，Jody．2001．One of the Guys:Girls，Gangs and Gender．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Mullins，Christopher W．，and Richard Wright．2003．Gender，social networks，and residential burglary．Criminology 41:813 －40．偷渡可以幫助他人，而不僅僅是一種違規(guī)或犯罪行為，因而與對女性的文化期待差距不大。這種解釋消除了本應限制女性參與偷渡活動的文化障礙。

(二)市場狀況

大部分的犯罪組織(放高利貸、賣淫組織)都是由男性控制的。即便是女性十分顯眼(如販毒組織)，但也僅限于邊緣活動。②Maher，Lisa．1997．Sexed Work:Gender，Race，and Resistance in a Brooklyn Drug Market．Oxford:Clarendon;Maher，Lisa，and Kathleen Daly．1996．Women in the street－ level drug economy:Continuity or change?Criminology 34:465 －92．但是在偷渡活動中，女性占據(jù)次要位置的特征有所弱化。女性可以扮演偷渡活動的核心角色，有時還會單打獨斗。市場條件產(chǎn)生了限制女性參與偷渡活動和能夠扮演的角色，研究中國的偷渡問題必須要研究這些市場條件。

近幾年對這些必要條件的探討遠遠不夠，難以解釋女性如何能夠開始在偷渡活動中占有一席之地。市場條件是將女性排除出其他犯罪組織的重要條件之一，例如需要殘忍暴力行為。此外，市場還對衛(wèi)生、體力和健康提出了要求，但是女性在這些方面明顯不足。偷渡活動的特征似乎產(chǎn)生了特定的條件，并不需要組織成員性別統(tǒng)一，對女性的文化期待有時反而對女性有利。

(三)市場中沒有勢力范圍劃分

偷渡不需要有勢力范圍。賭博業(yè)、色情業(yè)的客戶和行為與特定的地區(qū)相聯(lián)系，而偷渡活動大部分都是一錘子買賣。此外，雖然許多人想去美國，但是只有小部分人符合條件，因為偷渡組織者一直都是以客戶的支付能力為標準來尋找客戶。即便是一家人中有好幾個人都想偷渡出去，可以做好幾次生意，但能夠預期的利潤還是非常有限。

偷渡的秘密性和客戶資源少，使得偷渡行為不受地域限制。偷渡業(yè)務一般都是在組織者和偷渡客之間磋商的，幾乎不會受到他人的干預。偷渡行動需要保持隱秘性和獨特性，只有直接參與的人才能知道。此外，組織者和偷渡客的聯(lián)系幾乎都是單線聯(lián)系，不同的組織者之間很少共享顧客資源。非法經(jīng)濟中的這種特殊的業(yè)務安排有兩大作用:第一，通過壟斷偷渡活動中的關(guān)鍵資源，組織者可以實現(xiàn)利潤最大化;第二，減少受到執(zhí)法活動打擊的可能性。

經(jīng)過將近十年的田野調(diào)查，我們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證據(jù)表明偷渡組織試圖把與之競爭的其他偷渡組織從某個城市或地區(qū)趕走。男性或女性偷渡組織者控制客戶資源或市場份額并未有所報道。中國偷渡組織聯(lián)系松散，其成員都是通過家庭關(guān)系或親近的社交圈招募的。③Zhang，Sheldon，and Ko － lin Chin．2002．Enter the dragon:Inside Chinese human smuggling organizations．Criminology 40:737－68．這個特征可以解釋為什么女性的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有助于她們參加偷渡活動，為什么沒有勢力范圍的紛爭。

大部分跨國有組織犯罪都呈現(xiàn)出明顯的性別壁壘。但是，偷渡活動具備兩項重要特征:缺少勢力范圍和所有交易都是單線聯(lián)系。這也使得性別壁壘在偷渡活動中反而并不明顯。首先，只要偷渡組織者和客戶之間能夠保持單線聯(lián)系，交易保持隱秘性，偷渡組織者就可以控制偷渡活動，不可能存在競爭。雖然在理論上目標客戶為了比價和詢問運送途徑的安全性，可能聯(lián)絡多名偷渡組織者或客戶招募者，但是偷渡組織中的低級成員或顧客招募者對于偷渡活動的問題知之甚少，根本就無法比較。此外，客戶一般只付頭款，無論偷渡是否成功，也會堅持跟隨一個偷渡組織。另一方面，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偷渡組織者，只要是能夠提供有價值的運送服務，他們就可以維持市場地位，不用擔心被別人擠掉。他們基本上不會為了客源而競爭，偷渡組織者之間也沒有使用暴力爭奪市場的理由。

第二，由于偷渡活動沒有勢力范圍，也不需要提供非法保護。其他犯罪組織中存在的人與人之間的暴力行為就沒有意義。需要使用暴力來控制和應對各種問題可能是導致女性只能參加犯罪組織外圍活動的主要原因:女性不具有暴力性，只能參加外圍活動。④Maher，Lisa．1997．Sexed Work:Gender，Race，and Resistance in a Brooklyn Drug Market．Oxford:Clarendon;Miller，Jody．2001．One of the Guys:Girls，Gangs and Gender．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Steffensmeier，Darrell．1983．Organization properties and sex－segregation in the underworld:Building a sociological theory of sex differences in crime．Social Forces 61:63－101．偷渡行為主要依靠人際關(guān)系而不是暴力，使得女性獲得了參與偷渡活動的路徑，她們可能與丈夫、情人或其他男性家庭成員合作，也有可能單打獨斗。

(四)關(guān)系比體力更有用

很多有組織犯罪都具有暴力特征，例如敲詐勒索、色情業(yè)和賭博業(yè)，使用暴力是成功維持犯罪活動的一項基本條件。陳國霖發(fā)現(xiàn)中國城內(nèi)的犯罪團伙可以使用很多策略(從槍戰(zhàn)到破壞財產(chǎn))趕走競爭對手或不付保護費的店主。但是，由于偷渡組織之間并不存在勢力范圍和客源的沖突，大部分的偷渡行為不需要暴力。偷渡行為主要是依靠人際關(guān)系、官員腐敗、文件造假、協(xié)調(diào)旅程以及選擇運輸方式。

偷渡組織的交易中很少使用暴力，但是在個別偷渡活動中(尤其是海運路線)卻需要使用體力或暴力。例如在中轉(zhuǎn)點的住房中進行巡邏，在偷渡船上維持秩序。女性無法勝任這些需要體力的角色并非偶然。在多年的調(diào)研中，我們從未聽說有女性負責這項任務。

此外，偷渡活動有時需要使用暴力來履行協(xié)議，如果客戶沒有按時支付協(xié)議費用，偷渡組織可能會使用暴力。媒體報道過中國的非法移民因為拖欠費用遭到偷渡組織的毆打。幾名男性受訪者承認他們曾經(jīng)對欠款的偷渡客使用暴力，但是這種情形很少。不過，由于偷渡組織者起到的作用有限，女性可以不使用暴力就成功地完成偷渡活動中的任務?；仡櫛砣膬?nèi)容，可以發(fā)現(xiàn)我們訪談的大部分女性都是擔任招募者、協(xié)調(diào)人和文件提供者。她們扮演的角色很少需要立即索取債務。如果發(fā)生拖欠費用的情形，女性就會借助男性實施暴力。

例如，有幾位受訪女性聲稱自己認識黑社會，可以雇傭黑社會收債。洛杉磯的一名女性受訪者，專門從事假結(jié)婚和揭貼護照照片偷渡業(yè)務。她對我們說，她曾經(jīng)雇傭越南的幫派成員來收債。有一次，一名越南女性充當中國客戶的未婚妻，幫助她實施偷渡活動，但是這名越南女性臨時改變主意，決定中途退出。這位女性偷渡組織者這樣說:

“我雇了一個越南流氓去拜訪她。后來那個越南女性必須分期償還我給她的預付款，最終我要到了兩倍的錢，因為我雇傭的收債人要拿走收回來的錢的一半，這樣做是為了彌補我的損失。那些把她介紹給我的中間人也必須把介紹費還給我，這是我們的規(guī)矩?！?/p>

由于偷渡活動包含一些特定的任務，偷渡組織者與客戶之間卻是單線聯(lián)系，這些組織者必須馬上參與偷渡活動的下一環(huán)節(jié)，組織者的人際關(guān)系比使用暴力的能力更加重要。偷渡行為的性質(zhì)依賴人際關(guān)系，把某些專業(yè)的任務承包給他人的現(xiàn)象很普遍。

(五)關(guān)注安全

偷渡關(guān)涉客戶和運輸方式。直接乘飛機到美國仍然是最受青睞的方式，但是大部分的偷渡客還需要忍受長途跋涉，經(jīng)常需要借助海運、空運和陸運?？鐕贸绦枰┰酵鈬I(lǐng)土，充滿了危險，生活條件骯臟擁擠、交通工具落后并且要警惕偷渡組織者的不良行為或者同伴的盤剝。①McCarthy，Terry．2000．Coming to America．Time．May 1，42 －5．

客戶關(guān)注對運輸過程中的健康和安全的擔憂可以分為兩類:一般的擔憂和性別化的擔憂。一般的擔憂是指所有的偷渡客都有的普遍焦慮，他們擔心偷渡過程的安全，因為在鄉(xiāng)村中廣泛流傳著一些恐怖故事或閑言碎語。個人安全成為了偷渡客及其家人普遍擔憂的問題，這也是偷渡客首先提出的問題或者是偷渡組織者要解決的首要問題。組織者們一般會使用成功案例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并且說服目標客戶，其中往往包含夸大其詞的內(nèi)容。對于安全和旅途條件的擔憂有性別特征。我們采訪的非法移民告訴我們，已經(jīng)身為人母的女性偷渡組織者比男性偷渡組織者更加愿意談論旅途中的條件?？紤]到她們幫助親友的動機，女性偷渡組織者可能按照對女性的文化期待構(gòu)建工作內(nèi)容。護送女偷渡客去越南的女性偷渡組織者就是一例:當客戶不敢一個人越過邊境的時候，這名女性偷渡組織者為了打消客戶的憂慮，就安排她走另一條路徑。

我們采訪了美國的一些非法移民和中國將要移民的人，談話內(nèi)容也證實了女性偷渡組織者有性別偏好。非法移民和即將移民的人一般認為女性偷渡組織者比較容易共事，值得信賴，遇到問題不太可能訴諸暴力或者讓女偷渡客遭遇性侵的風險。這種更加愿意與女性偷渡組織者共事的偏好反映了中國社會和中國文化對不同性別的角色界定和責任認定。我們認為，這也是大量非法移民在經(jīng)歷了男性和女性偷渡組織者后達成的共識。

偷渡組織者們說蛇頭之母——萍姐就是這樣的人。②譯者注:“萍姐”原名鄭翠萍，1993年6月6日，鄭翠萍出資的偷渡船“金色冒險號”在紐約市皇后區(qū)附近擱淺;船上的偷渡者由于缺乏岸上接應，試圖自行游泳上岸，結(jié)果造成10人溺水死亡。萍姐因此被判35年監(jiān)禁，于服刑期間死亡。萍姐在紐約的非法移民圈子里十分出名，她盡量保障客戶的安全和旅行條件，要求下屬和幫派不要虐待偷渡客:“他們是顧客，就像經(jīng)常光顧萍姐在中國城商店的客人一樣。”①Barnes，Edward．2000．Two － faced woman．Time．July 31，48 －50．紐約的男性偷渡組織者告訴我們:

“圈內(nèi)人不認為萍姐是罪犯。大家對她的評價很高，因為她從來沒有使用暴力收取偷渡費用。有些人是經(jīng)她的手偷渡過來的，但是沒有付錢，萍姐還是把他們放掉，讓他們?nèi)スぷ髁恕Ｆ冀阍试S這些人先工作再付錢。不僅如此，她還很謙卑，也十分慷慨。只要她請大家吃飯，就保證大家吃好。但是她自己吃得很少，一直忙里忙外招呼客人?！?/p>

女客戶也有許多特定的安全擔憂。因為未來的女性移民的數(shù)量極大，②我們在福州附近沿海地區(qū)做了一項2000份問卷調(diào)查，當?shù)氐难芯咳藛T發(fā)現(xiàn)移民至美國的1636人中，女性移民占43%。雖然調(diào)研并沒有區(qū)分合法移民和非法移民，但是女性仍然占了很大比例。性侵是她們最為擔心的事。女偷渡客會受到組織者的特別保護，讓其免受偷渡組織的男性成員和男偷渡客的性侵。新聞報道和研究報告顯示有些女偷渡客在去美國的途中遭到強奸。性侵在以海運為主的偷渡活動中十分猖獗。③Chin，Ko － lin．1999．Smuggled Chinese:Clandestine Immigr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Philadelphia，PA:Temple University Press．我們采訪的女性偷渡組織者明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強調(diào)不可能讓她們的客戶遭遇如此情況。在紐約專門從事揭貼護照照片偷渡的一名女性受訪者這么說:

“當然，我也聽說過偷渡船上發(fā)生的故事。讓男人和女人住在一起那么久，必定會有性侵發(fā)生。有些人無法支付偷渡費用，他們也會使用暴力。我一直建議女客戶選擇乘飛機偷渡，不要坐船。我安排的偷渡活動中不可能發(fā)生這種事，經(jīng)我手的偷渡客有十幾個，他們要么是親戚，要么是朋友，費用很好解決，如果他們被捕了，罰金由我來交?！?/p>

我們的受訪者無人承認他們允許性侵女客戶。但是，一些男性偷渡組織者暗示了這種事的存在。洛杉磯的一位男性偷渡組織成員，專門負責接收偷渡客，并將他們轉(zhuǎn)運至安全住所，他對我們說:

“我們一般都把男偷渡客和女偷渡客關(guān)在不同的船艙。還會警告男偷渡客不要碰女偷渡客，但是有些男的無法控制自己。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們都會警告他們下次不要再這樣了。我們還能怎么樣?”

我們不能判斷女性偷渡組織者能在多大程度上防止性侵，或者能在多大程度上提高旅行條件，特別是大部分的偷渡活動都是合作實施的，絕大部分偷渡組織成員都是男性。即將偷渡的人和組織者都理解這些性別化的文化期待。

七、結(jié)論

我們研究的性別分化問題，可以解釋女性為何可以在非法組織和市場中獲得一席之地，有些女性可以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偷渡組織者主要是男性，但與大部分犯罪組織的情形不同的是:女性成員并非簡單地扮演次要角色，有時候還會成為主角。在大部分案例中，女性都是為男性工作，或者與男性搭檔，但是她們有時候也會單打獨斗。女性偷渡組織者更加專注暴力和偵查風險最小的偷渡活動(如乘飛機偷渡和假結(jié)婚)，這也是成功率最高、獲利最多的偷渡方式。

女性運用親近的個人關(guān)系參與偷渡活動和接觸客戶。使用非正式的關(guān)系網(wǎng)招募組織成員會產(chǎn)生裁量行為，導致復制性別隔離，排斥女性成員。④Reskin，Barbara F．，Debra B．McBrier，and Julie A．Kmec．1999．The determinants and consequences of workplace sex and race composition．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25:335 －61;Steffensmeier，Darrell J．，and Emilie Allen．1996．Gender and crime:Toward a gendered theory of female offending．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22:459 －87．這個問題在其他非法組織中一直出現(xiàn)，但并非有約束力或堅守的招募守則。在偷渡組織內(nèi)部，我們發(fā)現(xiàn)女性的關(guān)系網(wǎng)更窄，但是這并沒有阻礙她們參與其中。這是由關(guān)系的重要作用決定的，具體而言，由于中國的偷渡一般依靠人際關(guān)系才能成功，女性在其中占了很高的比例。

這一事實說明了女性借助另外一條重要路徑參與偷渡組織。研究表明性別偏好形塑了職業(yè)抱負，⑤Reskin，Barbara F．1993．Sex segregation in the workplace．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19:241 －70．起到了威嚇女性不參與某些犯罪組織的作用。由于偷渡被視為有利于家庭、朋友、社會和國家的事，女性參與偷渡活動并不是背離對女性的文化期待的行為，在有些案例(如萍姐)中，女性參與偷渡成為了好事。我們無法想象在其他非法組織中會存在這種情形。

影響中國女性參與偷渡活動的最重要因素是暴力。雖然有時候有必要使用暴力，但是這并非偷渡活動的常態(tài)。客戶對暴力的恐懼和安全的擔憂也產(chǎn)生了對女偷渡組織者的需求。偷渡客反饋的信息表明他們對女性偷渡組織者更有信心，更能保障在偷渡途中安然無恙。因此，女性參與偷渡的主要障礙有所弱化。一般認為女性缺少使用暴力的能力，也不是好斗之人。研究人員和男性偷渡組織者都認為這是女性被犯罪組織排斥的首要原因。①Maher，Lisa．1997．Sexed Work:Gender，Race，and Resistance in a Brooklyn Drug Market．Oxford:Clarendon;Mullins，Christopher W．，and Richard Wright．2003．Gender，social networks，and residential burglary．Criminology 41:813 －40．但是在偷渡活動中這種劣勢顯著弱化。

我們研究的一個重要問題是中國人的偷渡行為中，這些解釋女性被排斥的理論受到何種局限。今后的調(diào)研中，我們會研究相關(guān)問題。第一，中國偷渡組織的結(jié)構(gòu)特征在多大程度上為女性提供了參與機會，這種情況與世界上其他國家的偷渡組織是否一致?第二，我們的研究表明文化的影響很大。在中國，女性為了經(jīng)濟利益參與偷渡活動的觀念十分有意義，這與政府倡導的男女平等觀念契合。②Shu，Xiaoling．2004．Education and gender egalitarianism:The case of China．Sociology of Education 77:311 －36;Tsui，Ming，and Lynne Rich．2002．The only child and educational opportunities for girls in urban China．Gender＆ Society 16:74 －92;Zhou，Ling－ Yi，Michelle L．Dawson，Candace L．Herr，and Sarah K．Stukas．2004．American and Chinese college students’predictions of people’s occupations，housework responsibilities，and hobbies as a function of cultural and gender influences．Sex Roles 50:547 －63;Zuo，Jiping．2003．From revolutionary comrades to gendered partners:Marital construction of breadwinning in post－ Mao urban China．Journal of Family Issues 24:314－37．有學者發(fā)現(xiàn)墨西哥和其他中美洲國家的移民的勞動力市場中存在的性別隔離現(xiàn)象要比中國和其他東亞國家嚴重。③Wright，Richard，and Mark Ellis．2000．The ethnic and gender division of labor compared among immigrants to Los Angele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Urban and Regional Research 24:583－600．

中國的偷渡活動表明組織情況是理解非法組織內(nèi)部性別分化的重要因素，這與其在正規(guī)經(jīng)濟活動中的特征同等重要。決不能說中國的偷渡活動中不存在性別分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大量的證據(jù)表明存在性別分化。我們的證據(jù)還表明組織情況可以減弱或增強犯罪組織對女性的排斥，或者只能讓女性扮演次要角色。

我們的研究確實發(fā)現(xiàn)非法組織中的性別分化存在程度上和性質(zhì)上的區(qū)別。對犯罪組織的分析使得我們更容易理解犯罪組織內(nèi)部產(chǎn)生、維持、排斥和邊緣化女性參與者的過程。

(責任編輯:付傳軍)

Women’s Participation in Chinese Transnational Human Smuggling:A Gendered Market Perspective

SX Zhang，K Chin，J Miller

Despite extensive sociological research on gender and organizations，criminologists have paid insufficient attention to how organizational context and market demands may shape the extent and nature of women’s participation in illicit enterprises．This study uses an organizational framework to examine the case of Chinese human smuggling to the United States．Drawing from interviews with 129 human smugglers，we propose a gendered market perspective for understanding the place of women in the human smuggling enterprise．We argue that the limited place of violence and turf as organizing features of human smuggling，the importance of interpersonal networks in defining and facilitating smuggling operations，gender ideologies about work and care giving，and the impact of safety as an overriding concern for clients combine to create a more meaningful niche for women in human smuggling operations than is found in other criminal endeavors．Our research suggests that organizational and market contexts are significant explanations for gender stratification in illicit enterprises．

gender and crime;Chinese organized crime;smuggling

D924．11

A

1008－2433(2015)04－0075－15

2015－06－12

張曉東(Sheldon Zhang)，圣地亞哥州立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陳國霖(Chin Ko－lin)，羅格斯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教授;喬迪·米勒(Jody Miller)，密蘇里大學圣路易斯分校刑事司法與犯罪學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