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君閑
周君閑,語文教師,現居江蘇揚中。
蘇教版高中語文所選莊子的作品有兩篇古文《秋水》 《逍遙游》,《逍遙游》是《莊子·內篇》 的首篇,比較集中地表現了莊子追求絕對自由的人生觀,代表了莊子學說的最高境界,體現了莊子作品汪洋恣肆,儀態(tài)萬方的風格,其意象光怪陸離、荒誕虛幻,充滿了神奇的想象力,且多用寓言故事讓讀者自己感悟其中深邃的道理,所以對于此文的詮釋歷來見仁見智,議論紛紛,聚訟不已,這給讀者帶來理解上的難度,也給本課的教學帶來很大的不便。
何謂“逍遙游”?馬恒君以為“逍遙,得道后無所依賴,進入自由王國的一種境界。字面意思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樣子。游,泛指人的一切活動。”陳鼓應謂:“精神活動臻于優(yōu)游自在,無掛無礙的境地。”唐釋湛然引王瞀夜云:“消搖者,調暢逸豫之意。夫至理內足,無時不適;止懷應物,何往不通。以斯而游天下,故曰消搖?!笨梢姽磐駚韺τ阱羞b的理解并無本質上的不同,其主要分歧在于鯤、鵬、蜩、學鳩、朝菌、蟪蛄、大椿等意象和彭祖、商湯、棘、宋榮子、列子等人物在文中的作用。一種看法認為:無論是大鵬還是蜩與學鳩,都沒有達到真正自由的境界,它們都有所依賴。但莊子對大鵬鳥更欣賞,而對于蟬、斑鳩和麻雀的描述則充滿了戲謔、嘲諷。另一種看法謂: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不是莊子的觀點,莊子闡發(fā)要消除大小之見,對任何事物不要虛妄分別的觀點。即使是“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的大鵬,在斥鴳看來,也不屑一顧,它并不像“小年”的“眾”去匹“大年”的彭祖那樣去做一些徒勞的事,而是以“我騰越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滿足了。亦即鯤、鵬、蜩、學鳩、朝菌、蟪蛄、大椿等意象和彭祖、商湯、棘、宋榮子、列子等人物無任何區(qū)別,均在同一層面上達不到逍遙境界,此觀點來自郭慶藩《莊子集釋》 注文:“茍足于其性,則雖大鵬無以自貴于小鳥,小鳥無羨于天池,而榮愿有余矣。故小大雖殊,逍遙一也?!逼洹板羞b一也”意謂“不逍遙一也”。而郭慶藩注實來自于郭象的意見。郭象還注云:“夫小大雖殊,而放于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當其分,逍遙一也,豈容勝負于其間哉!”
究竟何種看法更接近莊子原意,我以為要抓住課文最后一段話,這段話給了我們破解課文的兩把鑰匙,但是我們一般僅僅只找到一把,即“待” (依賴) 字,原文謂“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以此可判斷出鯤、鵬、蜩、學鳩、朝菌、蟪蛄、斥鴳、大椿、彭祖、商湯、棘、宋榮子、列子等均有所待而無法達到“逍遙”之境。但據此我們還是無法得知究竟何者更接近逍遙之境,或者不逍遙之程度是否一樣。如謂所待愈大,去逍遙愈遠,則大鵬所待為積雄厚力量之六月大風,顯然比蜩與學鳩或斥鴳所待為大,難道其逍遙程度反不如它們嗎? 適千里者 需 三月聚糧”,而“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顯然“適莽蒼者”所待更小,難道“適莽蒼者”更接近逍遙嗎?
文章又說“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可見莊子認為這些人和斥鴳差不多,目光都很短淺。而宋榮子“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數數然也”,顯然境界要高于“知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列子能御風而行,“彼于致福者,未數數然也”,境界就要更高。當然他們都達不到“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的絕對逍遙的境界。但也由此可見,人們不逍遙之程度是不一樣的?!岸螛s子猶然笑之”,“雖然,猶有未樹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這幾句中的幾個虛詞“而”“雖然”“猶”更是鮮明地反映了莊子的態(tài)度。
那么,如何解釋前面的問題?理解《逍遙游》 的第二把鑰匙在哪里呢?我以為就是“雖然,猶有未樹也”這句話中的“樹”字,“樹”,樹立也,樹立什么?就是境界?!爸寥藷o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至人、神人、圣人樹立并達到的境界最高,故即達到逍遙境界,列子高于宋榮子,故離逍遙境界更近,以下依次分別就是宋榮子,“知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了。這樣再看大鵬和蜩與學鳩或赤鴳究竟誰離逍遙更近就有依據了,大鵬所待雖多,然而它形體大,變化神奇,飛騰時氣勢壯觀,高高在上,俯視一切,超群絕倫,“一鼓一舞,煙朦沙昏。五岳為之震蕩,百川為之崩奔?!彼裆詈癫┐?,有著對自由的追求和對精神飛升的渴望,即大鵬所“樹”者大,而蜩與學鳩或赤鴳目光短淺、志趣低下,庸庸碌碌,雖然所“待”小,然而所“樹”也極小,故其境界與大鵬不可道里計,離逍遙更是遙不可及了。蜩、學鳩或赤鴳嘲笑大鵬,是因為它們飛得低矮,對于大鵬之高翔遠翥不能理解,正是體現出它們“小”的局限。再者,莊子說“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積水和積風,雖然所待要大,但所樹也大,表明致遠致大者必當厚積,同理可見“適千里者”要比“適百里者”、“適莽蒼者”境界要高。
《世說新語·文學》 云:“莊子《逍遙篇》 舊是難處;諸名賢所可鉆味,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支卓然標新理于二家之表,立異議于眾賢之外,皆是諸名賢尋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惫?、向秀、支道林的見解雖有差異,但本質一樣,他們都嚴重歪曲了莊子的思想,他們都以為大鵬和小鳥的境界沒有差別,這就導致了后世的聚訟紛紜,而本文旨在通過“待”和“樹”這兩個關鍵詞進一步探討逍遙的境界,以求教于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