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翠先
(山西忻州師范學院中文系 山西 忻州 034000)
在我國的小說園地中,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類型——武俠小說。這類小說源遠流長,本文的目的就是想探本追源,簡述唐代武俠小說繁盛的原因和創(chuàng)作概況。
我國的武俠小說,在唐前是由實際存在的特殊人群——俠與行俠向文學轉(zhuǎn)化的時期。俠或行俠在歷史上產(chǎn)生得很早,《韓非子·五蠹》中說:“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夫離法者罪,而諸先生以文學??;犯禁者誅,而群俠以私劍養(yǎng)。”又說:“其帶劍者,聚徒屬,立節(jié)操,以顯其名,而犯五官之禁?!边@就是說,至少在韓非生活的戰(zhàn)國時代,俠已經(jīng)形成一種社會勢力,可與“儒”并峙。他們的特點一是帶劍——武,二是立節(jié)操——名,三是聚徒屬——群。這種人群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生活的土壤中滋生、延續(xù)、發(fā)展,他們的存在雖然也給社會帶來了麻煩,卻也為部分人找回了公道,從而受到尊敬、崇拜,在民間社會形成尚俠和行俠的風氣。南朝梁江淹的《別賦》中,分別寫了七種離別,其中第二種即是俠客:“乃有劍客慚恩,少年報士,韓國趙廁,吳宮燕市,割慈忍愛,離邦去里。瀝泣共訣,抆血相視。驅(qū)征馬而不顧,見行塵之四起。方銜感于一劍,非買價于泉里。金石震而色變,骨肉悲而心死?!边@是俠客見之于詩賦最生動的描寫之一,它以抒情方式寫出了俠客勇于赴死的豪氣,卻未能寫出俠義行為感天動地的故事,只有小說才能擔當這一任務。
歷史上的俠客及其行俠事跡,本身就具備動人情節(jié)和感人道德,如春秋時吳國公子光和吳王僚爭權(quán),公子光派刺客專諸刺殺吳王僚;戰(zhàn)國初豫讓為主人智氏復仇,潛伏于廁所欲刺殺趙襄子;聶政在韓國都城為嚴仲子刺殺韓相俠累;戰(zhàn)國末荊軻受燕太子丹之聘,謀刺秦王……后來司馬遷在《史記》中為朱家、郭解、劇孟、荊軻等人列傳。而俠客進入小說領域,則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事。歷史上記載的俠義故事本來就帶有濃厚的傳奇色彩,在漫長的流傳過程中又加進了民間的想象和創(chuàng)造,更豐富了故事情節(jié),增強了人物的“超人”性。當這些傳說進入作家視野時,已經(jīng)形成初步的規(guī)模,經(jīng)由作家的再創(chuàng)造便成為現(xiàn)今看到的作品模樣。干將、莫邪傳說和《燕丹子》最具典型性?,F(xiàn)以《燕丹子》為例,作一簡析。
宋裴骃為《史記集解》,從未征引,知宋時尚無此書。梁庾仲容《子鈔》載有《燕丹子》三卷?!蹲逾n》雖亡,然高似孫之《略目》謂馬總《意林》一遵庾《目》??肌兑饬帧匪膳c今本同,則梁時已有矣。然則其時代上不過宋,下不過梁,蓋在蕭齊之世……意作者蓋哀燕丹之志,慟荊軻之勇,而技不得售,信史昭載,于是采為本事,加以緣飾以回護丹、軻之失,而寓惋惜之意,本非有意偽托古人;只以稗官小說,不欲署名,或署名而旋失,后人以其述燕丹事,遂謂為丹賓客或戰(zhàn)國游士作,躋于先秦著作之林。
羅根澤先生在《總目提要》考索的基礎上,探索新的資料,得出的結(jié)論是可信的。那么,《燕丹子》這部以武俠為題材的歷史小說(或曰小說傳記)則是采摘歷史事實,加以藝術(shù)想象創(chuàng)作而成的。其本事已富傳奇色彩,作者的藝術(shù)增飾更凸顯這一特點。
可見,魏晉南北朝時期已經(jīng)孕育出相當完整的武俠小說作品,但數(shù)量有限,藝術(shù)上尚未臻成熟程度,相對于唐代而言,只能算是預備階段。但是它提供的藝術(shù)經(jīng)驗——傳奇化,則成為唐代武俠小說藝術(shù)發(fā)展的基本途徑。
正如魯迅先生所說,“小說亦如詩,至唐代而一變”,這個“變”魯迅先生概括為:“雖尚不離于搜奇記逸,然敘述宛轉(zhuǎn),文辭華艷,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而尤顯者乃在是時則有意為小說?!贝搜砸策m應于武俠小說。
武俠小說在唐代的繁興,既是文學傳統(tǒng)發(fā)展的結(jié)果,有如上述,當然更離不開現(xiàn)實生活的土壤。這個土壤除中唐以后藩鎮(zhèn)割據(jù)而養(yǎng)士外,整個社會的尚俠也提供了生活基礎。
先看尚俠的社會風氣。唐人的尚俠精神首先表現(xiàn)在武術(shù)文化中。比如角觝、射箭賭技,雖然源遠流長,但唐代為尚,正史之外,筆記小說多有描寫。如《太平廣記》卷五引《玉堂閑話》:“(唐僖宗光啟年中)左神策軍四軍軍使王卞出鎮(zhèn)振武。置宴,樂戲既畢,乃命角觝。有一夫甚魁岸,自鄰州來此校力,軍中十數(shù)輩,軀貌臂力悉不能敵。主帥亦壯之,遂選三人,相次而敵之,魁岸者俱勝。帥及座客稱善久之。時有一秀才坐于席上,忽起告主帥曰:‘某撲得此人,'主帥頗駭其言。所請既堅,遂許之。秀才降階,先入廚,少頃而出,遂掩綰衣服,握左拳而前??墩呶⑿υ唬骸艘恢副氐挂印!皾u相逼,急展左手示之,魁岸者懵然而倒。合座大笑。秀才徐步而出,盥手而登席焉。主帥詰之:‘何術(shù)也?’對曰:‘頃年客游,曾于道店逢此人。才近食桉,踉蹌而倒。有同伴曰:‘怕醬,見之輒倒?!陈劧局_m詣設廚,求得少醬,握在手中。此人見之,果自倒。聊助宴設之歡笑耳?!羞呩杜泄伲慷闷涫??!毙悴诺淖鞣ú幻庥行┫伦?,但從中也可見到賭技競勝之一斑。再如《唐才子傳》卷九寫高駢“少閑鞍馬弓刀,善射,有膂力,更剉銳為文學,與諸儒交,硁硁談治道。初事朱叔明為府司馬,遷侍御史。一日校獵圍合,有雙雕并飛,駢曰:“我后大富貴,當貫之。”遂一箭聯(lián)翩而墜,眾大驚,號“落雕御史”。此種風習,在詩歌中也時有反映,杜甫《哀江頭》有“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中雙飛翼”之句,韋應物在《始建射侯》詩中更描寫了一位投筆從戎的武將的風采。
在唐代不僅可以比武,就是樂器、雜技、詩藝均可拿來賭一把,甚至可以比食量、酒量,以顯豪氣。此舉數(shù)例以示一斑:比食量巨大,《太平廣記》引《北夢瑣言》:“王蜀時,有趙雄武者,眾號‘趙大餅’。累典名郡,為一時之豪。”此人能造大餅,三斗面搟一張餅,大于數(shù)間屋。雖親密之人也不知造餅之法,因得‘大餅’之號。有些人以飲食方式的粗豪來顯示其性情。王讜《唐語林》記載:“太宗使宇文士及割肉,乃以餅拭手,帝屢目之,士及佯為不悟,更徐拭而后啖之?!庇钗氖考暗男袨?,雖引起唐太宗的不滿,卻表現(xiàn)了一種豪氣。豪飲是唐人的一種生活習性,無論官僚文士還是平民百姓,都有飲酒的風習,《開元天寶遺事》卷下載,天寶年間,從京兆府昭應縣(今陜西臨潼)至長安城門,“官道左右村店之民,當大路市酒,量錢數(shù)多少飲之,亦有施者與行人解之,故路人號為歇馬杯。”寫飲酒的詩比比皆是,杜甫的《飲中八仙歌》所詠八人:賀知章曾任禮部、工部侍郎,為“文章四友”之首,《舊唐書·文苑傳》說他“醉后屬詞,動稱卷軸,文不加點,咸有可觀”。汝陽王李琎,是唐睿宗的孫子,嗜酒,自稱“釀王兼麴部尚書”。左相是唐玄宗朝宰相,宗室后裔,飲食豪奢,飲酒斗余不亂。蘇晉歷任戶部、吏部侍郎,太子左庶子,嗜酒豪飲,專筑曲室為聚飲之所,名為“酒窟”。李白不用說了。草圣張旭,醉后號呼狂走,索筆揮灑,變化無窮,時人號為“張顛”。焦遂曾為開元中陶峴的客人,此人口吃,但醉后與人對答如流,非常健談。這八人多為王公貴族,最次也是布衣文士,他們身份有所不同,但嗜酒豪飲則一,稱為“飲中八仙”,恰如其分。
至于私養(yǎng)俠士也不少見。安史之亂以后,逐漸形成中央和方鎮(zhèn)、方鎮(zhèn)與方鎮(zhèn)之間的矛盾斗爭,內(nèi)戰(zhàn)連年不斷。不少方鎮(zhèn)為了保住和發(fā)展自己的勢力,往往選拔和建立牙兵,比如魏博田承嗣養(yǎng)兵十萬,從中選出萬人作為自己的衛(wèi)隊,稱為“衙兵”,即牙兵。《舊唐書·羅弘信傳》載:“魏之牙中軍者,自至德中,田承嗣盜據(jù)相、魏、澶、博、衛(wèi)、貝等六州,召募軍中子弟,置之部下,遂以為號。皆豐給厚賜,不勝驕寵。年代浸遠,父子相襲,親黨膠固,其兇戾者,強賈豪奪,逾法犯令,長吏不能禁。變易主帥,有同兒戲。”其實,豢養(yǎng)武士刺客,從開元、天寶已經(jīng)開始,至中唐而盛,有權(quán)勢者借此謀殺政敵,或以自衛(wèi)。最有名的當屬武元衡、裴度被刺事。據(jù)《舊唐書》本傳載,武元衡為相,主張討伐淮蔡,平定吳元濟之亂。藩鎮(zhèn)王承宗、李師道遂派刺客入長安,準備刺殺武元衡和贊成武元衡的刑部侍郎裴度。元和十年(815)六月三日上早朝時,武元衡剛走出住宅靜安里門,“有暗中叱使滅燭者,導騎呵之,賊射之中肩。又有匿樹陰突出者,以棓擊元衡左股。其徒馭已為賊所格奔逸,賊乃持元衡馬,東南行十余步害之,批其顱骨懷去。及眾呼偕至,持火照之,見元衡已踣于血中,即元衡宅東北隅墻之外?!蔽湓庥龃虜?shù)日后,王承宗、李師道又派刺客對裴度下手。刺客“以劍擊度,初斷靴帶,次中背,才絕單衣,后微傷其首,度墮馬”。正好裴度戴氈帽,未致死。這兩次暗殺均為藩鎮(zhèn)所為,其兇悍無極如此。中唐以后的社會現(xiàn)實刺激了游俠之風,有關俠客、刺客的故事也在民間流傳開來,為武俠小說提供了題材,其創(chuàng)作逐漸繁榮起來,終于蔚為大觀。
對這些作家及其作品,于此不作一一介紹,只就他們的主要創(chuàng)作特點加以分析。
第一,抓住武俠的性格特點,塑造生動的武俠形象。如前所述,任俠是一種古老的傳統(tǒng)。俠作為一種特殊的人群,他們的行為手段是“武”,但性格的社會品質(zhì)則是重然諾,知恩圖報,所謂一諾千金是也。先秦的刺客沒有一個不是如此。這種品性發(fā)展下來,就成為“俠”的最大特點,集中表現(xiàn)在荊軻這一歷史人物兼文學形象身上?!堆嗵拥ぁ穼懬G軻受燕太子丹的厚遇,三年后對太子丹說:“軻侍太子,三年于斯矣,而太子遇軻甚厚,黃金投龜,千里馬肝,姬人好手,盛以玉盤。凡庸人當之,猶尚樂出尺寸之長,當犬馬之用。今軻常侍君子之側(cè),聞烈士之節(jié),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者,但問用之所在耳!太子幸教之?!庇谑鞘苊魅肭兀T于易水之上,“荊軻起為壽,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不顧而去。這種重然諾,知恩圖報,大氣凌然的的豪邁精神遂深入后世任俠之輩。唐代武俠小說中的俠客,凡救危扶困感恩而報者皆具此種品格,如《無雙傳》中的古押衙、《紅線》中的紅線、《昆侖奴》中的磨勒等人物皆如此。薛調(diào)的傳奇小說《無雙傳》敘寫涇源兵變中王仙客與表妹劉無雙之間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劉無雙流入掖庭。王仙客為富平縣縣尹,結(jié)交押衙古洪,贈繒彩寶玉無算。一年未開口,秩滿閑居于縣。一日,“古生忽來,謂仙客曰:‘洪一武夫,年且老,何所用?郎君于某竭分。察郎君之意,將有求于老夫。老夫乃一片有心人也。郎君之深恩,愿粉身以答效。’仙客泣拜,以實告古生?!惫叛貉迷O計救出無雙后,自刎以報王仙客。在救劉無雙的過程中,恐怕事發(fā),古押衙殺掉所有的知情者,冷漠而又殘忍,是聶政、田光等古俠客之流亞。紅線也屬其類,但只完成警告之意,沒有一點血腥氣。
第二,抓住武俠神化武功的特點,塑造“超人”形象。與歷史上的任俠傳統(tǒng)相同,唐代武俠小說寫武俠復仇,其武功已遠遠超出實際應有的水平和可能,諸如隱身術(shù)、劍術(shù)、飛行術(shù)、幻化術(shù)、銷尸滅跡術(shù)等,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大可能真實存在,而是俠客們的武功手段在民間長期流傳過程中融合仙道觀念,經(jīng)過集體創(chuàng)造而形成的,主要推動力是人民群眾的復仇愿望,他們希望那些行俠仗義的俠客們身懷絕技,憑個人的能量戰(zhàn)勝一切惡人壞事,為受害者復仇而獲得成功。如果說歷史上的俠客為人復仇憑借的是膽氣和武功,那小說中的俠客們則在膽氣之外具備的是人們想象中創(chuàng)造的“絕技”,是對武術(shù)的神化和奇幻化。段成式在《酉陽雜俎》前集卷二《壺史》中記載了荊州盧山人關于刺客的民間傳聞:“‘世間刺客隱形者不少,道者得隱形術(shù),能不試,二十年可易形,名曰脫離,后二十年,名籍于地仙矣?!盅源炭椭?,尸亦不見,所論多奇怪,蓋神仙之流也?!边@里雖然只說到隱形、易形、滅跡之術(shù),但也是最高最難之武功。對于這些武功的修煉,作者點明是“多奇怪”,故只能歸之于“神仙之流”。關于劍俠,明代隆慶間刻本《劍俠傳》卷首韜安居士有“引”言曰:“凡劍俠,經(jīng)訓所不載,其大要出莊周氏、《越絕》、《吳越春秋》,或以為寓言之雄耳。至于太史公之論荊卿也,曰:‘惜哉!其不講于刺劍之術(shù)也。’(引者按,出《史記·刺客列傳》)則意以為真有之……夫習劍者,先王之僇民也……然欲快天下之志,司敗不能請,而請之一夫,亦以觀世矣。”作者對劍俠的論述是比較客觀的,但對劍術(shù)的神化,作者大不以為然,他說:“若乃好事者流,務神其說,謂得此術(shù)不試,可立致沖舉,此非余敢信也?!逼鋵嵨鋫b小說中的這些不世功法不可究其實存,它們是文學想象的結(jié)果,更是道教神仙術(shù)的產(chǎn)物。關于這一點,筆者將有另文專論,此處不再詳述。
在現(xiàn)存的唐代武俠小說中,武俠的飛行術(shù)寫得最多,也最生動。典型的有裴铏《昆侖奴》中的俠客磨勒,他為了打死守歌妓院門的猛犬,三更天,“攜煉椎而往。食頃而回”。然后負崔生入歌妓院,“先為姬負其囊橐妝奩。如此三復也”,“遂負生與姬而出峻垣十余重。一品之守御,無有警者”。事情敗露后,一品“命甲士五十余人,嚴持兵仗,圍崔生院,使擒磨勒。磨勒遂持匕首,飛出高垣,瞥若翅翎,疾同鷹隼,攢矢如雨,莫能中之。頃刻之間,不知所向……”(《全唐五代小說》第三冊)《紅線》中的女俠紅線也是這種人物,她本為唐潞州節(jié)度使薛嵩家的青衣,為報主人感遇之恩,愿赴魏郡警告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使其不敢輕舉妄動。她連夜出發(fā),子夜前三刻即到魏郡,取田承嗣枕頭邊金盒而返,“以夜漏三時,往返七百余里”,可謂神速。這種飛行術(shù)是武俠為人復仇的基本手段之一,因此唐代武俠小說中每每寫到,而且生動無比。至于如何修得此術(shù),則只有《聶隱娘》中做過描述。聶隱娘術(shù)成返家后,與其父述說學功經(jīng)過:“隱娘初被尼挈,不知行幾里,及明,至大石穴之嵌空,數(shù)十步寂無居人,猿狖極多,松蘿益邃。已有二女,亦各十歲。皆聰明婉麗,不食,能于峭壁上飛走,若捷猱登木,無有蹶失。尼與我藥一粒,兼令長執(zhí)寶劍一口,長二尺許,鋒利吹毛,令專逐二女攀緣,漸覺身輕如風。一年后,刺猿百無一失。后刺虎豹,皆決其首而歸。三年后,能使刺鷹隼,無不中?!彼哪耆∪耸子趶V眾之間,五年修得冷漠無情,腦后藏匕首,等等。加上后來之種種作為,聶隱娘遂成為唐代武俠小說中塑造得最為完整的劍俠形象。她的特點是一身兼劍俠所有的神功,而且不失傳統(tǒng)俠客的性格特點,二者結(jié)合便成為一個“超人”形象。塑造武俠的超人形象是時代社會的一種企盼,也是武俠小說走向成熟的標志。
第三,用傳奇方法寫武俠小說,使其成為一個相對獨立的小說品種。唐代是我國文言小說走向藝術(shù)成熟、創(chuàng)作繁榮的時代,作為它完美代表的是傳奇。傳奇不同于傳統(tǒng)的筆記小說,它敘述宛轉(zhuǎn),文辭華艷,是作者們自覺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成果。唐代武俠小說包括兩種基本形態(tài),即筆記型和傳奇型。傳奇型的基本藝術(shù)特征是故事曲折,情節(jié)生動,視角完備,結(jié)構(gòu)完整。先看作品的故事構(gòu)成。武俠小說最吸引人的是什么?即是由人物性格、行動的特殊性造成的故事的曲折多變,有點兒像現(xiàn)今節(jié)外生枝的電視劇。即以《聶隱娘》為例,故事從女尼乞取隱娘開始,五年后送歸,備述修術(shù)過程,嫁夫,元和間擬為魏帥取陳許節(jié)度使劉昌裔之首,被劉神算破之,遂依劉,接著用變異之術(shù)與精精兒、妙手空空兒斗術(shù)而勝之,元和八年辭劉,開成年間又現(xiàn)身救劉子,等等。全篇一千七百字左右,竟然翻出如此曲折多變的故事,而這是符合聶隱娘的成長過程和行事特點的,也就是說,沒有聶隱娘其人其性其術(shù),就不可能演出如此曲折的人生之戲。其次看奇幻的情節(jié)。段成式在《酉陽雜俎》中描寫劍術(shù)的神奇:韋行規(guī)不聽京西老人的勸告,趁天黑前繼續(xù)趕路,“行數(shù)十里,天黑,有人起草中尾之,韋叱不應,連發(fā)矢中之,復不退。矢盡,韋懼奔焉。有頃,風雷總至,韋下馬,負一大樹。見空中有電光相逐如鞫杖,勢漸逼樹稍,覺物紛紛墜其前,韋視之,乃木札也。須臾,積札埋至膝。韋驚懼,投弓矢,仰天乞命,拜數(shù)十,電光漸高而滅,風雷亦息。韋顧大樹,枝干盡矣”。這就是西京店老人后來告訴韋行規(guī)的“劍術(shù)”。但這樣的“術(shù)”,劍之來,風雷電閃,須臾之間削木積札至膝,斷不是普通之劍術(shù),而是神術(shù)。不管怎樣,作者借助聯(lián)想、夸張,把“劍術(shù)”寫得神乎其神,確也表明其時文學表現(xiàn)的高妙。此外,作品敘事視角的安排也符合其時武俠小說寫作水平的實際。視角是敘事作品的一大關節(jié),它不僅關系到敘事結(jié)構(gòu),也關系到敘事內(nèi)容。唐傳奇的敘事視角全知、限知皆具,有時兩種視角互相變換,交替使用,已達純熟程度。武俠小說多經(jīng)過民間的流傳和醞釀,有講故事的痕跡,因此作品多用限知視角。以《車中女子》為例。《車中女子》是皇甫氏的重要作品,作品的主角當然是車中女子,但敘述的出發(fā)點卻是入京應明經(jīng)科舉的吳郡人。車中女子一伙是盜俠,目標是入宮苑盜取寶物,便設局使吳郡人入彀。作品始終以吳郡人的視線進行敘述,從“偶”識穿土麻布衫二少年到“再”遇,被請入臨路店內(nèi),初見車中女子,極盡排場之致,見識高強武功,再到途中相見借駟馬車,宮中失盜,被捕,車中女子來救。一路寫來,曲曲折折,始終不出吳郡人之眼光,卻把車中女子風采、武功、團伙的盜俠功夫,寫得活靈活現(xiàn),讀來如親見親聞。這種限知視角增強了故事情節(jié)的真實感,同時也遮掩了盜竊的具體過程。這是精于剪裁之法。因為盜俠們借吳郡人之“駟”,即可以大搖大擺進入宮苑,進行盜竊,加上他們飛檐走壁的武功,盜取寶物如囊中取物,不敘也罷。細讀唐代武俠小說,其視角之使用,都具藝術(shù)之妙。至于小說的結(jié)構(gòu),《紅線》至為完整。作品以順序為框架,夾以插敘,而且以紅線口述己行代之,親切而細致,別具韻味。
總之,古代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至唐代而一變,不僅數(shù)量猛增,而且敘事藝術(shù)亦趨成熟,成為唐代小說園地中的一支奇葩,對后世武俠小說的發(fā)展有決定性影響,值得認真研究。
〔1〕諸子集成·韓非子集解(五)〔M〕,北京:中華書局,1954.
〔2〕諸子集成·韓非子集解(五)〔M〕.北京:中華書局,1954.
〔3〕蕭統(tǒng).文選〔M〕.北京:中華書局,1977.
〔4〕四庫全書總目提要〔M〕.北京:中華書局,1965.
〔5〕羅根澤.古史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6〕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7〕傅璇琮.唐才子傳校箋〔M〕.北京:中華書局,1998.
〔8〕(宋)李昉等.太平廣記〔M〕.北京:中華書局,1961.
〔9〕(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0〕(后晉)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11〕(后晉)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12〕王天海.燕丹子全譯〔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7.
〔13〕李時人.全唐五代小說〔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8.
〔14〕(唐)段成式.酉陽雜俎〔M〕.北京:中華書局,1981.
〔15〕侯忠義.中國文言小說參考資料〔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