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修行·救贖

董政

人的自我完成

儀式使一件平常的事升華，獲取神意。用豐收的儀式慶祝豐收，用勝利的儀式慶祝勝利，勝過用美酒來慶祝。但一個男孩的成人禮卻無法通過儀式升華。你能說成人禮后男孩就變成男人了嗎？無論是宗教禮儀還是你為這個男孩準備一個女人，都不會使他成為男人。男人是如何塑造完成的？必然是迎娶了妻子，成立了家庭，做了父親，然后，最重要的是教導了孩子。男人就是在拉著孩子的手給予他涓涓教誨的時光里逐漸塑造完成的。

一個二十出頭血氣方剛的小子在女孩面前逞能，那是雄性荷爾蒙在起作用。那些以為供養(yǎng)妻兒靠的是金錢、孝順父母靠的是面包的人，只是些頭腦簡單的匹夫。妻子要的不是每個月給的家用，而是你慢慢走向她的腳步，是你和孩子靜靜的交流。用金錢打發(fā)孩子，孩子必然學會用金錢打發(fā)一切。我看到過太多失敗的教育，接著是失敗的人生。這是為什么我把傳承文明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教授孩子一個做人的道理比贈與他一座房屋要重要。我觀察黃蜂為了養(yǎng)育蜂卵會用毒刺麻痹一只毛蟲，然后把蜂卵產(chǎn)在毛蟲體內，蜂卵孵化后會一點點吞食毛蟲體液，直至毛蟲死亡。我也看到老虎帶著幼虎潛伏，一步步逼近獵物，這是在教授幼虎捕獵的技能啊。

如果孩子是一只黃蜂，可能需要一座房屋；如果孩子是一只老虎，你只要教授他立世的道理。但是你教授給他的只是在這世上謀生的手段或者討生活的技能的話，那你的傳授和老虎傳授的捕獵技能又有何區(qū)別？人立于這世間，不僅僅是在世上謀生。我常把人的問題放在動物身上觀察，但這次不同，我要向你傳授人的自我完成。

雕花銀壺要是沒有盛滿美酒不會讓人垂涎，青花梅瓶要是沒有插上梅枝不會讓人感懷，人要是沒有君子之德不會讓人心生敬意。我若對你說君子之德不是注入到你的身體里的，而是你的靈魂轉化而來的，你會問我：“你不是說傳承是重要的嗎？”

但是我告訴你，君子之德不是注入銀壺的美酒，而是在酒窖里陳釀、慢慢發(fā)酵的佳釀，愈久愈香，侵膚入髓。若是一味傳承、灌輸，只會生產(chǎn)出一個個聽話的順民。人的塑造是自我完成的一個過程。酒窖只是一個容器，然后，溫度、細菌才是釀造佳釀的催化劑。君子之德是你知識、靈魂、道義經(jīng)過沉淀、發(fā)酵轉化而來的。猶如磚石建起的圣塔，這是磚石轉化成的君子之德。人必須自我完成自己，才能稱之為人。人和動物的區(qū)別并不明顯，我常常把人和動物混淆，分不清彼此。只有在人發(fā)出人性光芒的時候才感受到人的偉大。

歲月可以成就一棵樹，可以磨搓一件藝術品，卻無法塑造一個人。已入垂暮之年的老人卻還是一件半成品，滿口臟話，憤憤不平。如若人的修行是為了死后進入天堂，那天堂肯定不會接納一件半成品。人不是隨著時間慢慢成長的，而是在歲月里慢慢發(fā)酵的。時間只能在人的肉體上雕琢出一道道皺紋，無法雕琢心靈。秋風吹過，果實變紅，不管大小都落在地上，但并不是所有的果實都成熟了，只是它們的時間到了。不是所有的老人都是一個成熟待收的果實。

修行是用行動去雕鑿心靈，用心靈去塑造靈魂，不是一個教化的過程，而是自我完成的過程。你們若完成這一步，天使自然會來收割你，洗凈你的塵埃，然后把你擺放在供桌上獻給神。

修正一種活著的病

你們這些城市居民為什么活在這里？我走在你們中間，感受不到你們的體溫。你們的樣子滑稽可笑，尤其當你們喝醉的時候，搖搖擺擺，胡言亂語，和猴子喝醉時的樣子一模一樣。你們平時已經(jīng)不清醒了，為什么還要飲酒呢？酒是詩人、藝術家的飲品，給你們喝跟給猴子喝沒有區(qū)別。

你們行色匆匆，像是目標明確，其實我知道你們只有一個目標，就是稱之為家的房子。你們就像海鰻，從不敢離開巢穴，只是探頭張望。你們又能看到什么呢？

你們住在這些丑陋的建筑里面，稱之為家、家園。你們操勞的一生只為了給你們的身體建造棲身之所，那你們的精神家園在哪里呢？你們沒有為你們的精神構建一個世界讓它棲身嗎？還是你們早已把你們的精神埋葬了，難怪你們形同行尸走肉。

你們衣著暴露，花枝招展，努力地向別人展示身體，為什么不向人們展示你們的靈魂呢？噢！你們沒有靈魂可以展示，你們早已把靈魂掐滅在身后，并用腳碾過，就像掐滅一個煙頭。

我來到你們中間，想要教給你們真理，卻發(fā)現(xiàn)你們一個個都很快樂很滿足，接受不了新東西，哪怕這個新東西可以拯救你們的靈魂。你們都生病了，生的同一種病，癥狀相同，所以你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病了，你們生的病叫“活著”。你們?yōu)槭裁床槐瘋兀?/p>

你們?yōu)槭裁聪矚g住在擁擠的城市里？是因為這里的喧囂可以填充你們吧。我知道只有純潔的、充實的人才住在田野里，吸風飲露。你們住在城市里就像羊群喜歡住在羊圈里，越擁擠的地方越讓羊群感覺安全。

我走進你們，聽到你們之間的交談。真不敢相信你們是在用人類的語言交流。我看你們要交流的內容用肢體語言就可以表達了，猩猩用眼神和肢體表達的內容比你們還要豐富。你們的話題永遠是目所能及的東西?？蓱z的人類啊，你們說活著就是為了活著，你們都得了一種叫活著的病。

我如何救贖呢

我該拯救誰呢？是你這樣的脫俗者還是他那樣的世俗者，其實你們都一樣，最不需要的就是被拯救。在這俗世求生存，你又如何脫俗呢？你只是努力讓自己變得不那么世俗罷了，這已經(jīng)非常珍貴了，這是為什么我一直向你投去贊許的目光。你比那些心高氣傲的女人更讓人欣賞，比那些清高者更有內涵。我不知道那些人驕傲的資本是什么，難道僅僅是那轉瞬即逝的容顏？如若這樣，我寧可希望他們有一顆高傲的心。

我又怎能責怪你們這一身俗氣、傲氣、戾氣呢？迷失的城市，拆毀的廟宇，廢棄的祖屋、祠堂。把祖先、神靈的牌位隨意堆放，毫無敬意，誰又能得到救贖？

失去靈魂的城市，琢磨不透的人??！暴風雨都洗滌不了你們身上的塵土，塵土都侵入到你們的骨髓、血液中去了。塵土包裹著你們的呼吸，遮天蔽日，使太陽都失去了光芒。濃烈的香水遮掩不了你們身體和思想散發(fā)出的氣味。城市的喧囂和繁雜填充了你們。

我越來越不懂什么是城市，什么是文明了。

無論城市變成什么樣子，哪怕變成地獄，你們也不會離開，就算死了，軀體變成一罐粉末，你們的鬼魂也要游蕩在城市的角落里。不要以為我在勸說你們離開這些失去靈魂的城市，我不會這么說，你們也不會這么做。田野里的花朵不是為你而開，山間的溪流也不會等你涉水而過。你們只配住在城市里，等著和城市一起滅亡。這城市生活使你們越來越低賤了，你們時刻準備從垃圾里刨出一口食，從身邊你們稱之為朋友的人身上算計出一點利來。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感覺到自己在作為一個人而活著，人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是你們的語言表達出的感情嗎？是你們自以為交流的快樂嗎？螞蟻觸碰觸角，鳥兒互相鳴叫，你們的語言又有何神奇之處？只不過是交流的一個工具，這不是人類的語言，人類的語言是石頭里鑿出雕像，泥巴里拉出花瓶。

在這個人類蟻巢里忙碌掙扎，渺小到自己都懷疑自己的存在，期盼一個個以為美好一旦到來又不知所從無聊的休息天。

?。仐壛藶M陽光的田野，拋棄了種出四季的土地，拋棄了喂養(yǎng)過的綿羊，來到這冷漠的城市邊緣，住在家鄉(xiāng)只有牲畜才住的牲棚里。從一個掌管羊群、果園、池塘、妻兒，用籬笆圍起來的王國的國王，變成一個奴隸。從此忘記了午后背起雙手陽光滿灑肩頭，巡視在自己王國田埂上的那份驕傲。

人的差別多么巨大啊！我看到街上行走的人，衣著華貴的女人，氣質憂郁的藝術家，目光呆滯的小職員，想象著他們都是一個個在幾十年前為家人帶來希望與喜悅，以為會光耀門楣的寶貝，幾十年后多數(shù)成為庸俗不堪，甚至令人厭惡的俗人，真想回放他們神秘莫測的人生，細細觀察找尋他們命運轉變的節(jié)點。

一把種子總是會長出粗細不一的樹木，就看種子是播種在什么樣的土壤里，沐浴著什么樣的陽光，培養(yǎng)人的土壤和陽光也是如此。

你這樣的脫俗者呢，我不能區(qū)別對待你們。我坦白我對你們的愛多于世俗者，我也知道我內心對你們的同情同樣甚于他們?；钤趯κ浪渍叩谋梢?、憎惡、同情中，對抗著孤獨與冷漠。我有忠告要送給你們：肉體定居在城市里，把靈魂放逐到荒野中。

城市從一件大地上的藝術品淪為巢穴。

我要告別你們這些城市居民，加快拯救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