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奈保爾作為后殖民時代的個案既能反映后殖民時代移民群體的生存共性,也可對流散現(xiàn)象進行更深入的本質(zhì)認識,在他身上集中體現(xiàn)了一種獨特且典型的文化品格。小說《河灣》展現(xiàn)了非洲女性在白人中心主義和男性中心主義的雙重壓制下,淪為“屬下的屬下”“邊緣的邊緣”;同時也揭示了游走在邊緣的流散學者的發(fā)展趨勢,其尷尬的生存處境所形成的獨特批判鋒芒和對后殖民地人民深厚的關(guān)懷。
【關(guān)鍵詞】后殖民時代 文學特色 意象 非洲本土女性 雙重壓迫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5)34-0017-05
家庭是人類滿足日常需要而建立的一種基本社會形態(tài),無論這個家是小到個人、家族或家園,還是大到一個城邦、國家乃至整個人類,家庭永遠都是我們生存發(fā)展的客觀條件,也是人類文化的主題。那些終年游離在母國和相對他者之外的流亡學者和作家們,一直游走生活在雙重世界的尷尬間隙中,他們處在自身的民族和集體之外,卻又始終陷于永遠無法融入的西方文化的境地之中。流亡學者和作家們面對的是不同的兩種文化,卻又無法完全歸屬于這兩種文化;他們或許擁有這兩種文化的不同文學素質(zhì),卻在內(nèi)心深處難徹底認同某一種文化。
正確的看待第三和第一世界的關(guān)系、東西方的關(guān)系、旅居國和母國的關(guān)系,甚至是精神歸屬和文化認同的問題,正是千萬個學者、作家們在后殖民角度下研究的問題。流放(包括地域、心理和精神的不斷移置)不光造成文化的“移置”和“錯位”,更帶有不同的隱喻意義。如何審視后殖民視角下東西方關(guān)系中的“看與被看”、“定義與被定義”的關(guān)系,對于奈保爾這樣的流亡學者和作家們來說至關(guān)重要,邊緣世界的游走者們被迫游離在現(xiàn)實與虛幻之間、無奈地處于看與被看的兩端主體之外;他們一直在努力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聊以慰藉,但卻永無定律。
一 游走的奈保爾
奈保爾1932年出生于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的查瓜那斯鎮(zhèn)(Chaguanas)的一個印度移民家庭,那是一個極具濃郁印度傳統(tǒng)文化氛圍的穆斯林家庭。1950年,在特立尼達和多巴哥殖民地政府豐厚的獎學金資助下,奈保爾來到牛津大學深造。1954年奈保爾結(jié)束在牛津的生活,來到倫敦開始創(chuàng)作,那時的奈保爾選擇了用文學來反映社會生活(一種遙遠的、記憶中的社會生活),主要撰寫關(guān)于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生活的小說,在其作品中總是蘊含一定的道德主題。
奈保爾這個2001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生存于后殖民時代,他的經(jīng)歷和思想性格與他所處的社會文化背景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奈保爾用敏銳而真實的文學筆調(diào)向世人展示殖民地國家受壓抑的歷史現(xiàn)實,他的整個文學創(chuàng)作體現(xiàn)著后殖民時代的文化特色。奈保爾在其作品中將逼真的敘事藝術(shù)和嚴正的觀察能力相結(jié)合,從奈保爾的作品中讀者不僅認識到那些被掩蓋的歷史,還看到后殖民時代流亡者和移民者的生存共性。長久移民生活讓奈保爾有著很強的歸屬危機:思想上的分裂和精神上的歸依之間的矛盾。在英國,奈保爾受到的是歐洲傳統(tǒng)思想的熏陶,他接受了歐洲的那種個體價值、正義、自由以及理性主義等觀念,但這些卻和他的家庭背景、印度傳統(tǒng)的宿命論和消極的生活態(tài)度、形而上的哲學理論截然不同。在兩種矛盾的世界觀和文化觀里奈保爾不斷地試圖尋找著那種所謂的認同和寄托,道路艱難而曲折。
1962年,奈保爾第一次回到印度,并對自己的國家進行了為期一年的考察。首次登陸孟買,奈保爾依據(jù)童年時對印度的印象,試圖近距離地審視和感受自己與母邦的關(guān)系。奈保爾走在孟買的街道上,他第一次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不因為人種、不因為膚色區(qū)別于千千萬萬的人群;與此同時奈保爾又深切地感受到,就是這樣一個無異于他人的自己,每每行走在同胞族裔人群中時,對于這個國家又好像是一個陌生人,就像《黑暗之地》中所說的:“種族的相似并不意味著什么”。這個有著深厚歐洲教育背景的印度人,因為多年生活在海外的經(jīng)歷,可以說無論是思想上還是價值觀上早已被“置換”了,根本不可能保持那顆純正的“印度心”;思想和靈魂的撞擊,讓奈保爾在靈魂和人格上根本無法獲得對這個族群的真正認同。整整一年的時間過去了,他無奈地承認現(xiàn)實與夢境的差距,他感受到的是故國的不可企及——那不是地理的距離,而是精神的隔膜,他明白那個夢中的印度根本就不存在。對于這次游歷,落寞的奈保爾曾痛苦地寫道:“這是一次不應(yīng)當發(fā)生的旅行,它徹底粉碎了我靈魂歸宿的夢想!”族群回歸和思想尋根的夢想破滅,他成了一個印度的“海外浪子”,英國的“外來者”。不管對于哪個國家、哪種思想文化,奈保爾都只是一個地道的“他者”,他“居無定所”,他的精神家園永遠飄零在旅居國之外,他的靈魂品格始終流散在母國之外。
“自童年時期我就有兩個世界的意識:帶有褶皺的大鐵皮門之外的世界和自己的家園世界……外面的世界漆黑一團,我們袖手旁觀”,是奈保爾在獲諾貝爾獎時在《兩個世界》的演講中對自我的闡述。而這正體現(xiàn)了奈保爾特殊的文化背景:一個帶有純正印度血統(tǒng)的印度教徒后裔,卻遠離傳統(tǒng)的印度的文化。他出生于特立尼達、生長于多巴哥,但這個曾經(jīng)先是西班牙殖民地、后又成為英國殖民地的島國,并沒有將其島國的傳統(tǒng)文化流傳下來。奈保爾接受的是西方文化,從小受英國式的教育、定居于英國,可無論經(jīng)過多少年,在英國眼中,奈保爾始終是一個外來者、是一個殖民地者。
奈保爾就像馬克斯·韋伯曾形容的那樣:“人不可能逃出文化之網(wǎng),人是懸掛在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wǎng)上的動物?!彼麤]有一個可以讓自己真正心甘情愿“懸掛”在上的“意義之網(wǎng)”,對母國和祖輩的魂牽夢繞,本應(yīng)情不自禁或一往情深,但他感受到的卻是無盡的失望:麻木、落后、貧窮、消極、混亂,讓他不可思議、無法理解卻又無可奈何。多年生活在他國的奈保爾,來到印度是來尋根、是來印證自己童年之夢的,他希望看到的是那個富于智慧、擁有道德的文化之邦,可他的“西方之眼”卻讓他看到的是帶有濃厚殖民意識痕跡的社會行為和各種大大小小愚昧落后的世界。1962年的印度之旅讓奈保爾痛苦無奈地認識到,殖民統(tǒng)治雖已趨沒落,可無論是非洲、拉美,還是印度、加勒比,這些前殖民地國家不僅在政治上模仿前殖民帝國,甚至在思想觀念上也效仿西方主流文化。
奈保爾的作品中曾介紹過第三世界國家的一種可悲情況:“什么東西只有歐洲人認為是重要的,才能為本民族所看到和重視;甚至如果沒有西方的發(fā)現(xiàn)和研究,這些國家和民族就沒有自己的歷史、文化和價值?!蹦伪柕某砷L地加勒比,那是一個文化蒼白、唯借來主義至上的地區(qū):那里沒有充足的發(fā)展動力、“加勒比文化”只能懸置,所謂的“文化飛地”逐漸縮小最后消失。印度這個奈保爾祖輩的文化之根,悠久燦爛的印度文化卻在與強勢的西方文化的不斷廝殺碰撞之后遍體鱗傷。印度次大陸本是文學作者們魂牽夢繞的地方,而就是這樣痼疾充斥的印度文化,讓無數(shù)個奈保爾們深惡痛絕。即便放眼非洲,狀況同樣不容樂觀:長期的殖民文化侵略,讓非洲大陸像一個被文明遺忘的地方,到處是殺戮、野蠻充斥于那片混沌不堪的大陸。
奈保爾崇尚復(fù)雜、痛苦,甚至有時是矛盾的事實真相。他不愿為自己的母國乃至先輩們辯護,甚至他抨擊那些一切所謂的地方美好化、理想化的說法——無論是對母國印度,還是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奈保爾長期頻繁地用尖銳苛刻觸筆描繪印度、加勒比海沿岸等國,特別是關(guān)于西印度群島等問題,使他一直成為第三世界國家集中批判的對象。
二 多角度解讀《河灣》的后殖民文學特色
1.奈保爾在《河灣》中的意象體現(xiàn)
文學作品在生動描寫、細致表達的基礎(chǔ)之上,深刻揭示人物或事件內(nèi)在的特點并涉及一切感知物體和品質(zhì)。在文學作品的整個呈現(xiàn)過程中,不管這些事物和品質(zhì)是通過描寫、比喻(引喻,明喻還是暗喻中的類比媒介)所表達的,只要包括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溫覺等文學特征,所構(gòu)成的已經(jīng)就是意象組合。故意象就是用來分析文學作品重要的文學用語,它指代的事物帶有作者濃厚的主觀情感。奈保爾的《河灣》,其故事發(fā)生在擺脫殖民統(tǒng)治后的非洲,那是一個正處于艱難的現(xiàn)代化進程的國度,奈保爾用其獨特的文學觸筆描寫著不斷變化的社會形態(tài)對千萬個像他一樣的印度族裔的歐洲人、非洲人以及本土非洲人從思想到生活的巨大影響。主人公兼敘述者薩林姆生長于非洲東海岸,卻始終認為自己并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非洲人,因為他的先輩是來自于印度西北部的。薩林姆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所熟悉的印度社會,來到前途未卜、毫無所知的非洲生活。對于薩林姆來說,他名義上是一個純正的穆斯林,但從小卻缺少像家人那樣的穆斯林宗教概念。在朋友納扎努丁要將自己在非洲中部某國家的店鋪轉(zhuǎn)讓給薩林姆時,他毫不猶豫并欣然應(yīng)承、最后歷經(jīng)顛簸驅(qū)車來到大河轉(zhuǎn)彎處的城鎮(zhèn)。這個新近贏得獨立的,因為長期混亂的內(nèi)戰(zhàn)致使民不聊生的地區(qū),果然不出薩林姆所料的一片凋敝;盡管這個鎮(zhèn)子漸漸恢復(fù)了生機,生意有所好轉(zhuǎn),但好景不長——動亂再次爆發(fā),薩林姆只好無奈地與自己適應(yīng)并熟悉的社會再一次脫離。他找到已移居到英國的朋友納扎努丁,和他的女兒凱瑞莎訂下婚約。沒多久之后薩林姆回到河灣鎮(zhèn)并結(jié)束那里的生意,到倫敦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誰知道就在薩林姆不在家時,極端主義勢力以國家信托公司的名義無情地沒收了他賴以生存的店鋪;之后又因為被人出賣,非法擁有象牙的薩林姆被捕,最后經(jīng)過千辛萬苦薩林姆逃脫了。在小說結(jié)尾處,筆者用細致的觸筆詳細地描寫了薩林姆乘一艘汽船逃離城鎮(zhèn)的場景——在黑暗中順流而下、離開那個是非之地。
身在非洲,奈保爾卻能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來觀察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甚至一切關(guān)于印度的作品。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奈保爾不以印度人而以英美人為理想讀者,他把英國看成是世界的象征并且不加任何掩飾。奈保爾在整部小說中采用黑暗的意象,讓讀者十分自然地想到康拉德在《黑暗的心》中所呈現(xiàn)出的非洲,雖然兩部作品問世的時間相差80年,但意境如此相似。奈保爾在《河灣》的描述中使用了很多不同的意象——面具、新領(lǐng)地、螞蟻、水葫蘆,都為我們揭示了一個動蕩不安、撲朔迷離的介于虛幻和現(xiàn)實之間的世界。作品開始之初,“我”開著那輛標致車神氣活現(xiàn)地進入到非洲這個新近獨立的國家;小說結(jié)束時,“我”倉皇出逃時身邊陪伴的唯有水葫蘆、白茫茫的蛾子和各種飛蟲。
游走在世界邊緣的奈保爾用其真誠而深刻的想象,以他對英語語言及傳統(tǒng)的運籌帷幄并駕齊驅(qū),為讀者描繪出一個游離于不同文明世界里的流浪漢形象?,F(xiàn)實和理想、現(xiàn)實和虛幻在他身上異常明顯地交織著。作為后殖民作家的典型代表,奈保爾的文學作品揭示了后殖民時代第三世界國家的現(xiàn)實狀況和文化狀況。非洲這個神秘的大陸,它原有著燦爛輝煌悠久的古文化。然而進入14世紀以后,這個古老的大陸遭受了一場空前的燒殺劫掠。奈保爾用帶有震撼力的文字,在文章中對非洲這個叢林世界進行了細致的描寫。他用“叢林”這一意象來指非洲,叢林是“野蠻、蠻荒、落后”的代名詞。尖銳細膩的描寫讓我們看到了非洲大地滿目瘡痍,那仿佛是一個已經(jīng)消失的文明所留下的遺跡;獨立后的非洲社會狀況并無多大改觀,殖民文化沉渣再次泛起,政權(quán)不穩(wěn)、社會動蕩、人民麻木殘忍無望。就像文章中所說“非洲是個很大很大的地方——叢林足以掩蓋屠殺的聲音、泥濘的河流和湖泊足以沖走淋漓的鮮血……”,在奈保爾眼中非洲就是一個獨裁專制、相互殘殺、貧困落后野蠻的原始叢林。河灣小鎮(zhèn)上非洲人生活在叢林中,但遍布非洲大地的除了黑暗、神秘就是無盡的殺戮。
非洲就像是一個“病孩”,空曠的叢林小鎮(zhèn)上生活的是如費爾迪南一樣“空心人”的非洲新人類,他們對于非洲的未來是混沌的、迷茫的、無知的;而河灣小鎮(zhèn)的總統(tǒng),那個所謂的擁有至高無上權(quán)利的獨裁者,在政治上他就是一個道地的拙劣模仿者,在他的統(tǒng)治下,非洲社會的狀況每況愈下。建在廢墟根基上的非洲,那些“大人物”想打造的現(xiàn)代化的國度根本只能是空中樓閣。在《河灣》中所描繪的非洲內(nèi)陸河灣國家根本沒有什么文化可言,殖民者對于非洲文化的破壞力是空前絕后的。殖民統(tǒng)治瓦解了非洲大陸的所有文化,他們造成了殖民地民族文化的淪喪,極大程度地破壞了那里的社會生產(chǎn)力,阻礙了非洲文化的發(fā)展。文化是在社會生產(chǎn)發(fā)展的基礎(chǔ)上才發(fā)展起來的。他們卻用他們的種族謬論、他們的文字瓦解掏空了非洲人的頭腦,使得非洲人根深蒂固地認為沒有了歐洲人,他們的過去就會被沖刷掉,這就好像沙灘上漁人的印跡一樣。
奈保爾的筆下把殖民主義文化侵略的后果描寫得淋漓盡致:惠斯曼神父雖然多次只身深入?yún)擦掷锏拇迩f,尋覓僅存的面具以及古老的木刻,但發(fā)現(xiàn)它們存在的時間并不一定很長。惠斯曼神父認為“真正的非洲已奄奄一息,行將就木”,他所做的只是在真正的非洲消失之前,把殖民時代的那些遺物和代表非洲古老文化的物品們歸類放于儲藏室中,遺憾的是這些“歷史的見證”只能永久地在儲藏室中等待腐爛。在奈保爾眼中,“憤怒與黑暗”是非洲人民回應(yīng)殘暴的殖民統(tǒng)治惡果的唯一方式,似乎只有扎貝斯憑借他的魔法才能出入?yún)擦謨?nèi)外的世界。而奈保爾對于扎貝斯也是用神秘的“妖魔化”“他者”等意象手法來書寫。奈保爾用他獨特的寫作手法,讓我們看到了殖民統(tǒng)治下和殖民統(tǒng)治后非洲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無止境的絕望,故而主人公薩林姆不斷地在故事中哀嘆現(xiàn)在的非洲已經(jīng)沒有歷史;也讓我們透過現(xiàn)實明白了這些國度的文化表面和深層次問題——殖民時代結(jié)束后,殖民主義的文化侵略所造成的影響一直無形地存在著。
2.奈保爾在《河灣》中的后殖民女性主義理論的體現(xiàn)
對于奈保爾的作品《河灣》,除了用后殖民理論對小說人物進行一一解讀外,還需從小說中所提到的非洲本土女性這一角度進行解讀,這也是奈保爾在文中花費大量筆墨所描寫的一個特有群體。
第一,非洲本土女性被本土男性中心主義所壓迫。《河灣》中那個跑腿的女孩常到薩林姆的店里來找墨迪,墨迪是薩林姆店里具有非洲血統(tǒng)的仆人。有時墨迪和她說話,有時對她態(tài)度粗暴,有時甚至裝作彎腰撿石頭的樣子準備要把小女孩兒嚇走。而彎腰撿石頭這一動作本身就是人們用來嚇唬并趕跑野狗的。奴隸出身的人最擅長辨認其他奴隸,也知道如何應(yīng)付。正如小說所說:“這樣的女孩看起來低賤到頭了,不管放到哪一個非洲家庭里,她的地位都近似于奴隸?!睆哪蠈Υ侵夼旱姆绞?,我們不難看出非洲本土男性并不把女性當成完全意義上的人來看待。
與此同時,《河灣》中還體現(xiàn)了一個事實:非洲男性對待非洲女性是可怕的,他們對待妻子的方式更加駭人聽聞。小說中描寫仆人墨迪有個妻子,但他的妻子從未在小說中直接出場或發(fā)言,我們只是通過小說中的其他人物知道了這個人物的存在:跑腿的女孩告訴薩林姆說墨迪在鎮(zhèn)上的什么地方和人生了個孩子、孩子生病了。薩林姆聽到這個消息后,非常震驚,似乎覺得被騙了。他想如果墨迪在海邊的家里會安分守己,也不會有什么東西瞞住他。要是墨迪和外面的女人生了孩子,他都應(yīng)該知道的??吹竭@里,我們不禁感慨,小說中沒有提到名字,甚至根本就沒有直接出場的人物——那個所謂的墨迪的妻子,多么可憐可悲的一位非洲女性??嚯y的女人當孩子重病時她找不到孩子的父親在哪里;而這并不是她苦難的終點!當墨迪發(fā)現(xiàn)薩林姆知道他有個非洲妻子后,他對薩林姆說:“我會離開她的!恩主,她簡直是動物……我也感到很害臊,她只是個非洲女人!我會離開她的……”非洲女性再一次被降格為動物,而這次居然是一位非洲妻子!從這可怕無奈的降格中我們看到父權(quán)制對于非洲女性的迫害,在這個男性社會里女性根本沒有社會地位可言,非洲的本土女性長久地過著悲慘黑暗的生活。
除了受白人中心主義的壓迫外,非洲本土女性還深受本土男性中心主義的壓迫。即使是在本土非洲男性的眼中非洲女性的地位也是十分低下的,許多時候非洲女性甚至被降格在動物一類中。對于非洲本土女性而言,“問題集中于這樣的一個事實,她們所斗爭的對象是兩種壓迫的產(chǎn)物……剝削的父權(quán)制在殖民政權(quán)和本土社會普遍存在著。因此,女性不得不和本土以及殖民形式的父權(quán)統(tǒng)治的雙重殖民做斗爭”。這就是非洲社會男性中心主義與白人中心主義相互交織、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
小說中有一段描寫說“在薩林姆到達小鎮(zhèn)后不久,他的朋友馬赫士告訴他,這里的女人你只要開口,她們隨時和你睡:男人可以敲開任何一個女人的門和她睡覺。西奧泰姆是當?shù)匾粋€有錢有勢的人:他有三四個家,分布在小鎮(zhèn)上不同地方。自從當上國家托管人后和其他托管人一樣,他又多養(yǎng)了幾個女人。在非洲,有錢人可以包養(yǎng)更多的女人,婦女等同于商品?!痹馐茈p重壓迫的廣大非洲本土女性社會地位極其低下,她們在許多方面需要依賴于男性,特別是在經(jīng)濟方面。除了經(jīng)濟上的附屬依賴外,缺少文化教育也是造成她們受壓迫的根源所在。小說中提到的扎貝思是個來自漁村的商販,但她是個文盲,每次買東西她都從小手提包里掏錢出來付,她不是對銀行不信任,而是她根本不了解什么是銀行、銀行是做什么的。作為一名商販,不知道如何使用銀行,這看起來有些諷刺,可這并不是她的錯,沒有機會受教育的她根本不可能接觸到這些知識。奈保爾還在《河灣》中寫道:當薩林姆為費爾迪南送別的時候,他們被一個穿著長長的非洲棉裙的婦女攔住,她拿著費爾迪南的汽船票(一張是船票,一張是餐票)打量,明明把船票給拿反了,卻一邊認真地看、一邊還皺著眉頭;在費爾迪南稱呼她“公民”后,婦女緊鎖的眉頭松開了、露出了微笑。這位非洲婦女的行為讓人多么痛心!不識字的女公職人員假裝檢查票只是為了讓別人稱呼她為“公民”,以顯示對她的尊重,多么可悲……
第二,非洲本土女性被白人中心主義的壓迫。女性通常被認為是最能體現(xiàn)一個國家價值、民族價值和傳統(tǒng)文化價值的,與此同時女性也是最能展現(xiàn)美與善良的化身的。而奈保爾的《河灣》中所描繪的非洲本土女性身上卻似乎看不見任何美與善良和平的蹤跡,她們慵懶丑陋、缺乏活力,卻擁有濃郁的異域性和魔幻色彩?!逗訛场分兴刑岬降姆侵薇就僚灾?,我們知道名字的只有女商人扎貝思,她是薩林姆商店的常客之一。奈保爾在小說開始之初,細致地描寫了主人公薩林姆看到這個氣味很濃、很難聞的女商人,心想她可能是來自某個漁村的,可仔細觀察后發(fā)現(xiàn)扎貝思部落里其他人的氣味好像不同于她,甚至有時候非洲本地人都能感覺到她身上特有的異味兒。當客人們走進薩林姆的店里的時候,如果扎貝思在,客人們就會皺起鼻子、有時甚至干脆走開。故事中的扎貝思不光是個商人,她還是個小有名氣的魔法師,可有意思的是別的女人用各種香水吸引人,扎貝思卻用防護油來驅(qū)趕別人、警告別人,因為她身上的那股獨特氣味就好像是她的防護油。奈保爾用其幽默的文學觸筆讓我們知道其實我們唯一知道名字的非洲女人卻是一個渾身惡臭、無法讓人接近的女人,通過他的筆端我們看到不光是扎貝思,好像包括其他非洲女性在內(nèi)也都是丑陋、瘦弱、缺乏活力的形象。斯皮瓦克將第三世界婦女稱之為“屬下的屬下”,非洲本土女性毋庸置疑地屬于這個范疇。
失去女性特征的非洲女性自然也失去了女性的美麗,奈保爾竭力用細膩的描寫手法將美麗而又迷人的西方女性與丑陋的非洲本土女性形成鮮明的對比。《河灣》中的女性角色相對較少,但當我們聚焦在奈保爾筆下的這些女性角色身上時會發(fā)現(xiàn)“消隱于歷史之中”的非洲女性:大河上劃獨木舟的女孩瘦骨嶙峋;給墨迪跑腿的小女孩兒身體瘦弱,或許是周而復(fù)始辛苦的勞作、粗劣的食物磨掉了小女孩兒一切女性的特征,她的頭像是禿頭一樣,這些使她看起來不男不女,有時簡直就是一個小男孩兒。而當奈保爾在描寫在新領(lǐng)地舉辦的晚會上,薩林姆與白人雷蒙德的妻子耶葦特相識的場景時,他寫道:薩林姆一眼就被耶葦特所吸引!薩林姆不止一次地注意到耶葦特那雙赤裸的雪白的雙腳和皎白的纖手;她居然沒有穿鞋,腳露在外面,白皙而美麗;在黑色褲子的襯托下,她的一雙腳顯得如此美麗、如此白皙;耶葦特的手搭在右邊的大腿上,白白的……事實上,在奈保爾眼中真正吸引薩林姆的并不僅僅是耶葦特的軀體,還有她身上所散發(fā)出來的迷人的西方文化。小說中的“白色”象征著白人社會以及這個社會賦予白人的一切特權(quán),耶葦特這個白人婦女,正是她背后有的那種西方文化價值體系強大支撐在薩林姆心中被賦予了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性;同時小說中被丑化的非洲本土女性和被美化的歐洲白人女性既體現(xiàn)了非洲女性生活條件的惡劣,也體現(xiàn)了白人中心主義對非洲國家的持續(xù)影響。
小說中對非洲本土女性的描述讓讀者看到,非洲很多國家雖然已經(jīng)獲得了政治上的獨立,但卻始終無法擺脫對前宗主國的依附關(guān)系。本土女性由于性別和種族等諸多原因受到白人中心主義和男性中心主義雙重權(quán)力的壓迫,她們被迫雙重邊緣化,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這也是奈保爾成功的創(chuàng)作《河灣》的另一文學特色。
3.《河灣》是第三世界后殖民家園的寓言
《河灣》不僅是后殖民政權(quán)的象征,也是第三世界后殖民家園的寓言。詹明信曾說過:“第三世界的文本,甚至那些看起來好像是關(guān)于個人和利比多趨力的文本,總是以民族寓言的形象來投射一種政治:關(guān)于個人命運的故事包含著第三世界的大眾文化和社會受到?jīng)_擊的寓言?!敝趁裰髁x時代結(jié)束了,雖然第三世界大部分地區(qū)獲得了獨立,可后殖民背景下的帝國政治影響仍然存在,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對第三世界的操縱依然在進行,第三世界國家仍處于動蕩不安的惡劣處境之中。奈保爾的小說《河灣》具有隱喻和現(xiàn)實兩個層面的意義。盡管奈保爾沒有在小說中明確指出河灣鎮(zhèn)所在國家的名稱,他是為了用其代表大多數(shù)第三世界國家的寫作手法,來突出它們正處于在現(xiàn)在與歷史之間做出選擇的尷尬境地。家園的權(quán)力和前途是什么,亞非拉等后殖民國家仍無法獨立自主地輕松回答,潛在的霸權(quán)始終懸置在亞非拉等后殖民國家的上空。如果現(xiàn)實層面的意義讓故事的講述獲得一定程度的真實感和滄桑感的話,那么在隱喻層面上,小說就是用非洲作為一個類比點,來象征世界范圍內(nèi)西方殖民秩序的瓦解崩潰及后果。
三 結(jié)論
文化身份的無法認同和精神靈魂家園破碎無根的狀況,是眾多流散學者作家的悲劇所在。從一個層面上來說他們無所歸依、流散在思想和精神家園之外;從另一個層面來說,游離在二者之外的背景經(jīng)歷賦予了他們進步和超越的特質(zhì)。就像奈保爾說的:“他們都是無家園的世界主義者,他們必然在同樣的深度上擁抱和理解其母國和他者,因此必將超越兩者的差異和歧見,在相互碰撞的文化和價值中找到共性。”所以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奈保爾很大程度上并不是某個流派或某個民族、主義的代表,他僅僅是一位傳統(tǒng)型的小說大師,他的經(jīng)歷是對后殖民背景下漂泊流亡心理和流散現(xiàn)象的有力證明。奈保爾是被東西方文化割裂、造就和重塑的人,是這個時代“后殖民文化特色”的代表人物。他把純小說創(chuàng)作與非小說的旅行游歷文學創(chuàng)作集于一身,其早期的作品體現(xiàn)現(xiàn)實主義的文學特色;隨著奈保爾本人對歷史和政治越來越強烈的關(guān)注,他作品逐漸呈現(xiàn)理想與現(xiàn)實、虛構(gòu)與寫實相結(jié)合的特點,尤其是其后期作品,越來越把游記體打造成一種司空見慣的表現(xiàn)手法,不斷揭露殖民者的罪惡和后殖民國家的問題所在。故作品中非小說傾向越來越明顯,寫作手法逐漸呈現(xiàn)分散的無中心狀態(tài),描寫點從散文、游記逐步涉獵到歷史、政治等諸多方面,奈保爾以其獨特的寫作手法來為自己的作品尋求更為充分自由的表達空間,從而體現(xiàn)自己內(nèi)心的掙扎及對世事的不滿和對無奈人生的深度思考?;蛟S正是奈保爾這種獨一無二的無范本的創(chuàng)新,才讓其作品思想、意義更為深刻,那種殘酷幽默、冷峻諷刺的刻畫手法,更讓讀者記憶猶新,感觸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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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勁、李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