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的另一種“面目”

鄭宇

在前不久舉辦的第五屆兩岸四地小學中國語文教學觀摩交流活動中，我有機會觀摩了臺灣老師的閱讀教學，深深體會到，兩岸的閱讀教學在理念和實施上各有特色，值得相互借鑒的地方很多?，F(xiàn)把個人的一些感受寫出來，和大家交流。

課文僅僅是“讀”的憑借嗎

在我們的語文教學中，關(guān)于課文應(yīng)當承擔什么樣作用的問題，有很多論述，影響最大的是葉圣陶的觀點。葉老主張，語文教學內(nèi)容應(yīng)該是怎樣閱讀、怎樣寫作的“方法”，而課文主要是“歷練方法”的“憑借”。應(yīng)該說，建國以來的語文教學一直是遵循葉老所指引的方向前進的。不過，在以“閱讀能力”為核心的教材編排體系中，課文所充當?shù)摹袄?，更多的是指向閱讀，而較少指向聽說讀寫以及學習方法、習慣等方面的綜合培養(yǎng)目標。如《晏子使楚》，我們可以把它作為訓練“復述”的例，可以把它作為“按一定順序”表達的例，而較少把它作為歷練學生口語交際能力的例。

對課文所充當?shù)摹袄倍ㄎ粏我坏奶幚韮A向，使內(nèi)地的閱讀教學趨同的情況比較多，雖然課與課之間也有一些方法和策略上的不同，但總體思路是大體相同的。而臺灣同行在運用課文方面，表現(xiàn)出的目標意識則比我們更加多元一些。從他們對下面幾篇課文學習目標的設(shè)定，就可見一斑：

●面對不同意見時，能舉證事實，說明理由，有條理地與人理性溝通；

●能把握關(guān)聯(lián)詞的特性，并加以練習和運用；

●能應(yīng)用順序、因果的閱讀策略重組一個段落。———《兩兄弟》

●能從文本中找出描寫角色的句子；

●了解作者從哪個角度描寫角色；

●能從作者描寫角色的句子推論角色的個性或特質(zhì)；

●使用描寫角色的方法練習寫作。———《推敲》

●透過閱讀故事、共同討論，探索故事的主題；

●藉由故事中的人物對話、情節(jié)發(fā)展等細節(jié)，確認故事主題；

●連接生活經(jīng)驗，認識各種工作表，并制作自己的工作表?！豆ぷ鞅怼?/p>

●運用故事地圖理解故事內(nèi)容，作為分享故事的依據(jù)；

●增加故事的事件聯(lián)系，創(chuàng)造一個故事的場景與情節(jié)。———《田鼠阿飛》

可以看出，學生學習這些課文的目的，有的是指向聽說能力的培養(yǎng)、詞句的運用、組句成段的策略；有的是指向由讀到寫的遷移；有的是指向領(lǐng)會課文的主旨，學會寫應(yīng)用文；有的是在理解課文內(nèi)容的基礎(chǔ)上，掌握一種把握故事內(nèi)容的方法。這些目標與我們常見的“理解課文內(nèi)容”、“體會思想感情”、“揣摩表達方法”的目標相比，顯得更豐富。語文課程的多重功能，決定了我們憑借課文的“例”在學習語文上可以做得更多、更好。臺灣同行的做法，是否值得我們反思呢？

如何實踐“用教材教”

是“教教材”還是“用教材教”？這個問題好像不用回答。當理論層面解決了為什么要“用教材教”的時候，在實踐層面，我們面臨的一個難題是：如何用教材去教？課改以來，內(nèi)地教師的教材觀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不再把教材當作至高無上的“圣經(jīng)”。但在怎樣“用教材教”方面，好像方法還不是很多。我們來看看臺灣老師執(zhí)教《兩兄弟》一課的一個片段：

師：老師給大家講個故事，大家想聽嗎？

生：（高興地）好呀！

師：有兩兄弟，他們?nèi)ヂ眯?，走了很久的路，累了，就躺在林中休息。醒來后，看見一塊石頭，上面寫著：“發(fā)現(xiàn)這塊石頭的人，在傍晚前走進森林，游過河，從母熊身邊抱走小熊，跑到山頂上的房子，就能擁有幸福?！眱尚值苊媾R著選擇。（即課文第一自然段的內(nèi)容。）

師：如果你是故事中的兩兄弟，你會怎么做？

（生表達自己的觀點，說明自己“去”還是“不去”的理由。）

師：課文中哥哥和弟弟的看法也不相同。下面這些句子就是哥哥列舉的不去的理由，你能按照一定的順序把它們組織起來嗎？（老師將課文內(nèi)容分句切割，打印在紙條上。）

1.再說，就算那些話可信，但你想想，等我們走進森林，天已經(jīng)黑了。我們會迷失在森林里，不容易找到那條河。

2.最重要的是，石頭并沒有告訴我們，會得到什么樣的幸福。

3.首先，誰曉得石頭上的話是不是真的？也許它只是開個玩笑。

4.就算找到了那條河，如果河面寬闊、水流湍急，怎么游過去呢？

5.就算游過去了，要從母熊身邊抱走小熊，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學生分組討論，把這些句子排好順序，組成一段話。）

師：請各小組代表上臺在黑板上按順序排列好句子，并說明理由。

（全班一起討論各組排列的文章，充分發(fā)表意見。）

師：請大家讀課文，看看課文是怎樣敘述的。你覺得哪一種敘述得更清楚？

內(nèi)地的閱讀教學注重對文本的理解，常常把課文作為學習的對象，教與學的目的就在于領(lǐng)會“這一篇”課文。而把課文作為學習課程內(nèi)容的媒介、途徑或手段之一，借助課文來學習相對外在于這一特定課文的技能、方法、策略等的教學則比較少見。在臺灣老師的閱讀課上，我們可以看到，老師并沒有在解讀課文上花太多的時間和精力，更多的是把課文作為達成目標的一種憑借，一份材料。如，根據(jù)課文的特點，確定了“面對不同意見時，能舉證事實，說明理由，有條理地與人理性溝通”這一聽說目標。教師的做法是：首先，設(shè)置故事情境，引導學生設(shè)身處地地思考：如果自己面對這種情境，是“去”還是“不去”？如果“去”，理由是什么？如果“不去”，理由又是什么？還要考慮，要想說服不同意見的人，應(yīng)該先說什么，再說什么。然后，老師把課文里哥哥反對的理由進行分句切割，讓學生分小組討論，怎樣重組成有條理的一段話，想好理由。接著，各小組上臺匯報，說明自己是怎樣按順序排列句子的，為什么要這樣排列。對于與其他小組排列方式不同的地方，申述自己的理由，指出自己認為對方不合理的地方。最后，讀課文，與課文的表達相對照。

從這個片段中，大家是否感受到了兩岸語文教學的一些差異？對課文的不同處理，暗含著對課文功能的不同認識。國外及其他地區(qū)語文教材里的選文，大致有四種類型：“定篇”、“例文”、“樣本”和“用件”。它們各有其獨特的功能和功能發(fā)揮的形式，因此在教學過程中處理的方式也不一樣。而內(nèi)地語文教材中課文類型的劃分，如分成精讀課文、略讀課文和選讀課文，主要是從“讀文”的角度來思考的。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就是在臺灣教師的閱讀教學中，我們經(jīng)常能看到教師引導學生對文本內(nèi)容進行大膽預測。預測是一種重要的閱讀技能，學生借助有關(guān)信息的提示，利用已有的生活經(jīng)驗和語言知識，對讀物的內(nèi)容預先進行猜測，然后加以證實或否認，進而達到準確理解。預測一方面能大大激發(fā)學生的閱讀興趣，另一方面對學生的理解和表達能力的提高也有明顯的效果。這節(jié)課有兩處使用了預測的方法，一是上課伊始，老師講述故事，把孩子帶入問題情境中，談各自贊成還是反對的理由；一是老師事先把課文內(nèi)容分句切割，讓學生組織成表達清楚的段落。很顯然，當學生贊成或反對的理由和課文中哥哥、弟弟贊成或反對的理由相對比的時候，當學生組句成段的內(nèi)容和課文中的內(nèi)容相對比的時候，如果學生的回答與課文相差不大，這對學生的自信心是一個極大的鼓勵，也說明他對問題的思考、對語言的感受和運用有了新的進步；而如果與課文相差較大，則會在跟原文對照后看到自己的不足，并留下較深的印象。

語文能遠離批判思考嗎

語文教學，不僅僅是教學生能讀會寫，還應(yīng)當讓學生養(yǎng)成認真思考的習慣。對于文本提供的內(nèi)容或作者想傳達的價值觀，正確理解是一個方面，批判思考是另一個方面。在開放、多元的現(xiàn)實社會里，經(jīng)過批判思考后所認同的價值觀，更能成為行動的指南。臺灣同行在這方面所做的努力，一是在選文上，課文本身就能給學生帶來多元價值的思考；一是在課堂教學中，注重對學生批判性閱讀能力的培養(yǎng)。

拿《兩兄弟》一文的教學來說，課文出自大文豪托爾斯泰之手，講述的是兩兄弟在旅行途中發(fā)現(xiàn)了一塊石頭，上面寫著，發(fā)現(xiàn)這塊石頭的人，如果他能穿過森林、游過湍急的河水、從母熊身邊抱走小熊，最后跑到山頂?shù)男∥堇铮湍苷业叫腋?。弟弟決心去尋找幸福，而哥哥卻不想這樣做。他們分了手。不久，弟弟按照石頭上的話，找到了山頂?shù)男∥?。于是，他當了國王。弟弟做國王的第六年，鄰國向他們發(fā)動了戰(zhàn)爭，他的國家被占領(lǐng)，弟弟成了一個流浪漢，回到了村里，兩兄弟又見面了。這時，哥哥對弟弟說：“你看，我是對的。我的日子既不富有，也不貧窮，你雖然當了國王，可是遭遇了很大的麻煩?！钡艿懿煌飧绺绲目捶?，他對哥哥說：“雖然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但是我擁有美好的回憶，而你卻沒有?！?/p>

可以看出，這是一篇寓意很深刻的故事。文章所要揭示的觀點是：人生就是一段經(jīng)歷，我們在出發(fā)時是相同的，我們的結(jié)局也可能是相同的，不同的只有過程，過程中發(fā)生的一切將會充實我們的心靈，使我們感到一種人生的厚重。我們在教學這篇課文時，可能更多地會把著力點放在引導學生理解文本所傳達的思想內(nèi)涵上，而引導學生站在更高的層次去審視課文思想內(nèi)涵的做法則比較少見。臺灣老師注意引導學生發(fā)表個人的看法，讓不同的觀點相互碰撞，其實是幫助學生學會從多個角度看問題。如，有的學生認為弟弟的做法代表了一種積極向上的人生態(tài)度，但也有學生覺得，平平安安的生活有什么不好，難道一定要經(jīng)歷大風大浪才有意義嗎？其實，生活本來就是多姿多彩的，對人生有不同的態(tài)度，又何嘗不可呢？

以上是我對這次交流會上臺灣教師閱讀教學的一些初步思考。其實內(nèi)地的閱讀教學也有許多長處。我們只有取長補短，優(yōu)勢互補，才能更好地促進兩岸語文教學水平的共同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