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昭
(鄭州師范學(xué)院特殊教育學(xué)院,河南鄭州 450044)
《全元文》選文之誤舉隅
張延昭
(鄭州師范學(xué)院特殊教育學(xué)院,河南鄭州 450044)
筆者在相關(guān)研究中發(fā)現(xiàn),《全元文》有一些選文錯誤;這些錯誤除了漏選元文之外,還表現(xiàn)為非元文而闌入、不同作者之文置于同一作者和一文重出等多種形式。這些失誤不可避免地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全元文》的質(zhì)量。
全元文;選文;元文
《全元文》[1]搜羅有元一代之文,使相關(guān)研究者在很大程度上免去爬羅剔抉之勞,減卻翻閱查找之累,其為功誠為不??;且體例嚴謹,組織嚴密,于后來繼續(xù)從事此項工作者當有很大啟示。但因為工程巨大,成于眾手,故其斷句、校對,可再斟酌者尚存不少;其采文之誤,亦多有之。而研究者多指責(zé)其遺漏之狀,罕有指其誤選之文者。筆者以研究需要,查閱有日,發(fā)現(xiàn)有多篇文章為誤選之文,具體情況有闌入、重出及不同作者之文置于同一作者名下等幾種。今不揣淺陋,敢為指出,于相關(guān)研究者辨明史料之真?zhèn)?,于本書之修訂再版,或不為無補。
綜觀《全元文》中誤選,有以下數(shù)種情況。
1.1 《蘭溪縣重建大成廟記》非元文
《全元文》之三十四冊所收署名為吳師道之《蘭溪縣重建大成廟記》:
蘭溪為婺望縣,其山有紫巖之秀水,泛瀫波之紋,最為奇勝。而清淑所鏗,英賢輩出。有一鄉(xiāng)三人行者,有一里兩賢人者,有一門五高者,其他以經(jīng)術(shù)、政事、文學(xué)、死義名者,后先相望,而仁山先生講道著書,為朱學(xué)世嫡,居四賢之列,尤為可稱,謂非師友淵源之懿、國家作養(yǎng)之功,能若是乎?其邑之廟祀先圣雖肇自有唐,而即廟建學(xué),則始宋崇寧,……。有元至治之初,知州夾谷雪兒哈禿病其卑陋弗稱王居,始大其規(guī)而改作焉,功未就而去。崔云翼嗣成之。而先正吳公師道為之記。(文中省略號為筆者所加)
筆者核對該選文所注之出處明萬歷六年本《金華府志》卷26,發(fā)現(xiàn)該文緊接所選之末句“而先正吳公師道為之記”后,尚有不短之文字,接上句有曰“迨于圣朝(另起行,抬頭)稽古右文,興學(xué)育材,在永樂中,則知縣作之,趙克寬繼之,而廟學(xué)嘗一新矣。暨天順后,則知縣王魯,縣丞始之唐韶,蘇琰終之,而廟學(xué)又再新焉”等句,文末又有“章懋撰”之落款。
按章懋,《明史》卷一七九有傳,“章懋,字德懋,蘭溪人,學(xué)宗程朱。成化二年會試第一,成進士,改庶吉王。明年冬,授編修”,嘗諫明憲宗元夕張燈之事,且不奉詔詠詩,受廷杖,為時所贊頌。宦途不暢,終以南京禮部尚書致仕。歸后,“屏跡不入城府。奉親之暇,專以讀書講學(xué)為事,弟子執(zhí)經(jīng)者日益進?!姆綄W(xué)士大夫高其風(fēng),稱為‘楓山先生’”[2](P4751-4752),有《楓山語錄》一卷,《楓山集》四卷,此二書“四庫全書”均加收錄,分別見《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九十三、卷一七六。
此文末“先正吳公師道”所用“先正”之詞,亦足為本文非吳氏所著之證?!跋日敝x,一般有二:①前代的賢臣。《書·說命》:“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币仓盖按馁t人,同“先哲”“先賢”意義相近;②前代的君長?!抖Y記·緇衣》引逸詩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清且明。”鄭玄注:先正,先君長也[3](P1650)上。故“先正”均指前代之人,而無自指者?!度摹返谒氖膬运罩懿吨亟ㄐ珪河洝匪啤皣易鹩门f典,凡天下郡邑皆置廟學(xué),以祀以教。其所在先正學(xué)行德望可以規(guī)范百世者,又為書院如學(xué)制,而專祠之擬于先師,所以崇德表行而敦化厲俗也”[1](P554)、四十六冊所收林泉生文《文公書院記》所云“昔先正朱文公主是邑簿,民至今稱之”[1](P68)、四十七冊所收趙雷孫文《從祀塑像記》所云“欽惟圣朝尊崇先圣,加號大成,敬禮先師,追贈徽謚,濂洛諸儒增封爵秩,而復(fù)以先正魯齋許文正公九儒俱列從祀,重道尊儒,超越古今,蔑以加矣”[1](P404)中所云之“先正”,均為前代賢人之意。章懋與吳師道均為浙江蘭溪人,吳師道為元人,而章氏為明中葉人,均學(xué)宗程朱,而以“先正”指稱之,恰當不過。至于文中所列之“有元至治”與明朝年號“永樂”“天順”更為明顯標志。故此文應(yīng)為明人章懋之文,不應(yīng)闌入;至于吳師道原作之記,則當另有文,而絕非此文。
1.2 《義井碑記》實為明文
該書之四十四冊所收題名為吳萊《義井碑記》,今以考證需要,全錄于下:
義井,正學(xué)先生之里舊井也。先生罹禍,舉九族之眾及其墓中骨悉投之井。夫先生為國家殉大義,而廬墓且不保,乃族黨亦甘心從之以死,即所稱田橫之客,千載奚讓焉。時方氏禁甚嚴,人孰敢問其井。父老相傳,百年來其水猶赤,蓋義士之流血尚能化碧,其染于水久而不散,理有之也。時既遠,地當市肆間,趨利者則侵圖堙塞而廛其上矣。然方井之名,今尚存。頃年,廷議盡寬革除之禁,而復(fù)恤之。復(fù)廬墓,錄子孫,方氏后始有冠帶奉祀者。而遺跡沒于民間如方井者,猶未盡復(fù)也。曹侯來,首崇忠義,以勵風(fēng)教,方氏孫尚幼,即請于督學(xué)使者給衣巾,仍為置田,以供饘粥,且欲急復(fù)方氏舊井。因內(nèi)召行速,弗果,屬予以竟其事。予承侯意,即出己俸賞其人,復(fù)還舊址,為之建亭立碑,題其上曰“方氏舊井”。夫申胥鴟彝于江水,三閭懷沙于湘流。千載下都人士猶憐而尸祝之。矧方氏之九族遺骸,同時殉義,里人哀之,至今猶泣其葬所。司風(fēng)教者無從封其墓,而忍沒其埋骨初處乎?是宜曹侯既去,而猶惓惓于茲也。萊小子生平慕先生之節(jié)義,誦先生之文章,炳炳若日星月漢。然茲其族黨遺骨故出,可令其泯滅已耶?余蒞茲土,始耳其詳,且目其概,發(fā)往事之幽光,而冀垂金石于不朽。侯誠美意哉!然非予任之而誰也?于是立石之日,率邑之父老,偕其裔孫,陳牲瀝酒,拜奠于義井之上,念忠魂而追義魄,彷徨不忍去。一賦楚些,恍惚九泉可作也。其地東西闊九尺,南北深二丈二尺,前臨大街,后祗民居,謹識以告來者,俾其護持,不致如向之侵沒云。(全元文之44冊,170-171頁,輯自清康熙《臺州府志》卷16)
按:此文題為吳萊所作,而四部叢刊初編本《吳淵穎文集》不載,系《全元文》編者從清康熙《臺州府志》中輯出。筆者核對康熙《臺州府志》,其十五、十六卷均為藝文,分為序類、書目、記類、奏疏、書類、詳喻、詩類七大類,每類按照朝代先后排列。元文收陳孚《安洲鄉(xiāng)學(xué)記》(見《全元文》第二十冊)、黃超然《太平鄉(xiāng)義社記》(見《全元文》第二十冊)兩篇文章,而將此文置于明文之中,亦即纂志者以為此文非元文也。
文中所記之事,亦為明代者也。所謂“正學(xué)先生”,乃明人方孝孺。孝孺,《明史》卷一四一有傳,“字希直,一字希古,寧海(臺州屬縣)人”,學(xué)于宋濂,宗程朱,為一時有名之學(xué)者,《明儒學(xué)案》卷四十三《諸儒學(xué)案》首即為“文正方正學(xué)先生孝孺”。明初年“除漢中教授,日與諸生講學(xué)不倦。蜀獻王聞其賢,聘為世子師。每見,陳說道德。王尊以殊禮,名其讀書之廬曰‘正學(xué)’”,學(xué)者稱之“正學(xué)先生”[2](P4017-4018)。后因明成祖靖難事起,不肯為之草登位之詔,被夷十族,因之而死難者數(shù)百人,為中國歷史上有名之慘案?!端膸烊珪ぜ俊e集類》所收王世貞《讀書后》卷四云:“正學(xué)先生之死義,天下人能壯之,而又能病之。當是時,人主不勝一念之憤,屠僇其親戚朋友之屬,無所不株累;片紙只字,皆有厲禁。”[4](P53)上可與上文所記相表里。文中所記,蓋是事也。而在《臺州府志》所錄是文之前,尚收有趙淵《四川正學(xué)祠堂記》、吳時來《方正學(xué)先生祠記》,后有《皇清洪若臯重建梅岡方祠記》等文,大抵皆為紀念方氏所作。至于纂志者為何將此文置于吳萊名下,無意間詿誤歟?抑或明朝另有名吳萊者歟?不可考也。然則此文非元朝吳萊所作之文,當無誤矣。
1.3 《忠俠堂記》應(yīng)為清文
《全元文》第五十九冊所錄題為李之椿所作(生平不詳)之《忠俠堂記》:
忠俠堂者,予外叔祖光宇高公客豫之堂,楚楊大洪先生就系,病篤時曾主之云。楚、豫相去千里,其間郵亭館榭,蔽日翳云,獨高公之堂有楊先生乎?先生往來豫、楚二十余載,前此未居此堂。鳴騶負弩,侯館偏繁,至行此,為魯朱家者誰哉?季布亡,將主仇,魯朱家毅然敢匿。先生社稷臣,排闥立孤,請劍誅逆,天地震動。則此行,爭而館之者,當人百其身以相贖,何必俠也!始儼然道東,而俠如魯朱家者,正不可得。旨哉!太史公于俠,深致意焉,夫詎止為荊軻、聶政者流而傳之?以先生兼程赴死,露處霜行,實獲我所。未幾,不戒于霜露,岌岌焉旦夕莫保。先生誓欲全軀歸國,僦地養(yǎng)疴,乃販舍避先生如避兵??ひ卮蠓?、搢紳先生,猶甚于販,偵聲扃戶,察影削跡,尚有余恐。然則先生遂死道路耶?李子欷嘆息而為之記,曰:“有高公,而魯朱家有人矣!”公(下闕)
此文輯自清康熙三十四年刊《汲縣志》卷十一。然筆者未獲此書,而于乾隆十九年刊本《汲縣志》卷十二查到此文。“公(下闕)”后尚有文較長,茲錄不便。此志已將此文列為“國朝”所作,亦即清文。然則此文應(yīng)歸于元,還是當屬于清?當然以歸于清文為是。再以內(nèi)容言之,亦以歸屬于清為妥。蓋文中所記之“楊大洪先生”,實為明代萬歷、泰昌間震動一時之明宮“三案”中的關(guān)鍵人物楊漣。漣別字為“大洪”,《明史》卷二四四本傳中有云,閹黨人物“許顯純嚴鞫文言,使引漣納熊廷弼賄。文言仰天大呼曰:‘世豈有貪贓楊大洪哉!’至死不承。大洪者,漣別字也”。漣系湖廣應(yīng)山人,故文中稱其為“楚楊大洪先生”。其在天啟三年六月,疏劾魏忠賢,列其二十四大罪,被削籍;至五年,被逮入京,“士民數(shù)萬人擁道攀號,所歷村市,悉焚香建醮,祈祐漣生還”。其年七月,被害于獄[3](P6328)。由湖廣至京師,汲縣為必經(jīng)之地,故文中所記之事,當為可信,再加上文中其他信息,是文為清文無疑。對于一文有多種出處者,《全元文》編者均在文末詳列,獨于此文未及,是其疏漏歟?
此例有一,系第三冊之《常氏孝感碑》,《全元文》以為劉秉忠所作,恐誤。該文記蜀士常得明為療叔母之疾、赴秦中訪求附子,至誠動神,無意間得之于同官縣靈泉觀之三清殿之事。此文輯自一九四四年刊本《同官縣志》卷二四,文末題記為“元至元八年,總管五路奧魯萬戶劉秉中撰”。此“劉秉中”與“劉秉忠”所用之字明顯不同,顯見并非一人,此其一;王磐之《劉太保碑銘并序》《元史》卷一五七等有關(guān)文獻均未記載劉秉忠曾在至元八年擔任“總管五路奧魯萬戶”之職,此前此后亦未任過此職,此其二;劉秉忠長期輔佐元世祖忽必烈,從事建都城、頒章服、舉朝儀、給俸祿、定官制等制度建設(shè)工作,在至元初年就“拜光祿大夫,位太保,參領(lǐng)中書省事”之職[5](P3687-3694),位極人臣,一直在世祖左右,頗得信賴,雖嘗從征大理,或經(jīng)過蜀地,然未有出鎮(zhèn)地方之記載,此其三。而“總管五路奧魯萬戶”為一地方之高級軍官名稱,因此“劉秉中”與“劉秉忠”實非同一人,將此文列入劉秉忠名下,明顯有誤,可另立“劉秉中”即以消釋此誤。
此是將同一作者的同一文章在不同冊中重復(fù)出現(xiàn),例亦有一,系周自強之《孝女圖記》,初見于《全元文》之三十九冊515頁,輯自清同治九年刻本《金溪縣志》卷三三;后又見于《全元文》之四十六冊213-214頁,輯自清康熙十二年《金溪縣志》卷一一,點校均署名“鄧瑞全”。二文除文末所作題記稍有不同(三十九冊文為“奉議大夫、金溪縣尹周自強記”,四十六冊本為“奉議大夫、撫州路金溪縣尹兼勸農(nóng)事周自強記”)外,其他文字完全相同,均以表彰金溪之“孝女”事跡,因此可視為一文。按:自強,《同治金溪縣志》入“循吏”傳,《元史》卷一九二“良吏”亦有傳,為元代著名循吏,嘗為義烏、金溪兩縣尹,《元史》所載為其義烏任上之政績,但無文流傳;金溪任上之事跡,《元史》略去不提,但有二文流傳,除本文外,尚有《新田黃節(jié)婦旌表門閭記(至正八年)》,文在《全元文》第三十九冊513-514頁輯自《同治金溪縣志》卷三十三“藝文”;其所表彰者,為金溪之“孝女”、“節(jié)婦”,其教化政績,由此可見一斑。此文所輯出之《金溪縣志》雖有康熙、同治之差別,然而,很明顯,后者是在前者基礎(chǔ)上所纂,對其文不可能有大改動。因此,不可視為一文而重出者。
筆者本非古典文獻專業(yè)研究者,上述所列這些問題僅是筆者在為進行相關(guān)研究而閱讀《全元文》的過程中所發(fā)現(xiàn)的。對于全書來說,以上所列所占比例甚小,或不足以對全書質(zhì)量造成較大不良影響;然而,作為由專業(yè)權(quán)威專家領(lǐng)銜編修、相關(guān)專業(yè)人士組成編修隊伍的國家重點出版圖書,卻出現(xiàn)上述稍微用心即可明辨的問題,恐怕也是不應(yīng)該的。以上是筆者作為初學(xué)者的一孔之見,囿于學(xué)養(yǎng)及資料,不確之處,恐在所難免。敬祈相關(guān)專家提出批評。
[1]李修生.全元文[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2004.
[2]張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6.
[3]阮元,等.十三經(jīng)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
[4]王世貞.讀書后[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6.
(責(zé)任編輯 孔占奎)
On the Exemplification of Errors on Selected Text in The Whole Literature of Yuan Dynasty
ZHANG Yanzhao
(School of Special Education,Zhengzhou Normal University,Zhengzhou 450044,China)
In the process of relative research,I found some errors on the selected text in The Whole Literature of Yuan Dynasty. Besides the omission of text in Yuan Dynasty,these errors displayed as some texts that weren’t written in Yuan Dynasty were erroneously selected,the text written by the other author was erroneously collected in the same author,one text appeared twice and various forms.To some extent,these errors had an adverse influence on the quality of The Whole Literature of Yuan Dynasty.
The Whole Literature of Yuan Dynasty;selected text;Text of Yuan Dynasty
G256.22
A
1008-7257(2015)03-0012-03
2015-01-08
張延昭(1966-),男,河南鄭州人,鄭州師范學(xué)院特殊教育學(xué)院講師,教育學(xué)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國教育史(元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