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尊嚴

楊旭垠 蔡旖旎

城市流浪人員是一個社會邊緣群體、弱勢群體，同時也是一個犯罪高發(fā)群體，其犯罪問題已發(fā)展為一個社會問題。流浪人員作為與家庭、社區(qū)關(guān)系斷裂的群體，這些人大多自青少年時期即開始流浪，自小受到不良生活經(jīng)驗的影響，產(chǎn)生扭曲的人格和價值觀念，同時也因為缺乏正常的知識教育而處于不利的社會地位，沒有其他正常的謀生手段。

他們自小受到從主流社會文化體系中脫離出來的不正當?shù)膬r值觀影響，只追求刺激性的行為、生活，缺乏對將來的理想與抱負；對社會沒有認同感、代入感；對他人的情感和需求等沒有理解、認同意識；對生活物質(zhì)獲取與消費方式多采取不當和過度的掠奪；心理意識內(nèi)閉、隔斷且排他。他們有著過度的自由感，不受道德、法律、秩序、規(guī)則束縛，同時又由于特殊的經(jīng)歷而具有異乎常人的自尊，以反叛和對抗行為來維護自身所謂的尊嚴。

上海市黃浦區(qū)人民檢察院在對近年來發(fā)生的20余起由流浪人員實施的犯罪案件的調(diào)研中發(fā)現(xiàn)，除去經(jīng)濟上的原因，有不少犯罪是源于自尊心受損而實施的激情犯罪，而即便是侵財類案件，其深層心理動機也往往與扭曲的自尊感有關(guān)。因此，檢察官建議，相關(guān)職能部門除了要健全對流浪人員的救助和管理、完善法律法規(guī)、加大資金投入外，更要關(guān)注到他們對人格尊嚴的特殊需求，在管理和疏導過程中特別予以考察和警惕。同時也提醒全社會，每個人群都有對尊嚴的需求，平等對待，不激化矛盾，從而避免或減少悲劇的發(fā)生。

異化了的“身殘志堅”

2014年9月15日，這是夏秋之交的一個下午，人們走在作為上海商業(yè)鬧市區(qū)的淮海路上，仍感到陣陣炎熱撲面而來。在淮海路黃陂路交叉口處，此時發(fā)生的一幕卻讓路人頓生一股寒意。只見一個坐在輪椅車上的殘疾乞丐，拔出身上的水果刀，對準他面前的一名男子左胸部連戳兩刀，那名男子頓時倒在血泊之中。

殘疾乞丐名叫金光，浙江寧海人，今年才20歲，因為左腿殘疾，常年坐在輪椅上。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殘疾人，卻自2009年以來至少被查獲有三次盜竊的刑事處罰記錄。這次的他如往常一樣，在繁華路口坐著輪椅乞討，金光知道，身上的錢又花光了，如果要不到錢，他還是要去偷。正在想著，突然感覺到輪椅撞到了什么。原來是經(jīng)過這里的嚴先生不小心褲子被輪椅上的鐵絲掛住，褲子拉破的同時，也拉動了輪椅車向前滑動。爭執(zhí)是在所難免的。金光首先發(fā)難：“你為什么踩到我輪椅的輪子上？”嚴先生則據(jù)理力爭：“我在前面走，你在我身后走，怎么可能踩到你的輪子？”可能因為嚴先生看到了對方坐著輪椅，下意識地說了句：“你有本事就來弄我。” 此時的金光突然像一頭狂怒的野獸，爆發(fā)出一句：“我要殺你?！痹捳Z未落，他就從輪椅的后背袋內(nèi)掏出一把多功能水果刀，朝著嚴先生的左胸猛刺過去。此時的嚴先生，捂著鮮血直流的傷口，眼神中流露出不解和詫異：“你真的拿刀刺我？”金光說：“我就是要拿刀刺死你！怎么樣！”

看守所里，面對著黃浦檢察院的檢察官，金光并未像有些嫌犯那樣驚慌失措或是悔恨不已，這個20歲出頭的殘疾青年似乎非常淡定，對自己的殺人原因娓娓道來：“從小父母就不管我，后來和人打架造成殘疾，只能坐輪椅了。不錯，我是個要飯的，但是我也要面子，我平時在那附近討錢，他今天跟我這樣搞一次，我就要不來錢了。這就是不給我面子，所以我一定要拿刀捅死他，以維護我的尊嚴。我要給他個教訓，他動我一下，我就捅他一刀，他動我兩下，我就捅他兩刀！”

此時的檢察官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寒而栗，是怎樣的一種尊嚴感讓這個年輕人錙銖必較，有仇必報，是怎樣的一種心態(tài)使乞討為生與強烈自尊同時存在于一個人的身上。審訊結(jié)束時，黃浦檢察院的檢察官問了一句：“如果你出去了，再遇到類似事情，你會如何做？”沒想到金光卻淡然地回答：“我會讓對方先讓開，但是不能挑戰(zhàn)我的底線……如果再有人挑戰(zhàn)我底線，我還是會捅這家伙?！?/p>

金光是一個流浪的乞丐，又是一名殘疾人，屬于名副其實的“弱勢群體”。“弱勢群體”一詞首次見于2002年3月朱镕基總理為人代會作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叭鮿萑后w”中“弱勢”至少應包含以下幾層含義：一是物質(zhì)相對貧困；二是競爭處于劣勢地位；三是權(quán)利維護受阻。目前，學術(shù)界把“弱勢群體”通常分為兩類：生理性弱勢群體和社會性弱勢群體。前者往往是由于自然、生理原因所致，包括未成年人、婦女、老年人、殘疾人。后者則是社會因素所致，包括下崗職工、失業(yè)者、農(nóng)民工、維權(quán)失敗者。弱勢群體犯罪的原因除個體因素外，主要是社會性因素所致。他們對生存權(quán)的關(guān)注遠遠大于任何因素，當其遭遇強勢群體的過分欺壓時，他們潛在的、原始的動物本能就是具有絕對抗衡性的強勢。因為作為弱勢者，是不敢、不愿違法犯罪的，除非被逼上絕路。正如美國犯罪學家萊馬特所說“是社會的反應導致了犯罪而不是犯罪導致了社會反應”。

本案中的金光，看似蠻橫跋扈，實際上他的尊嚴感同生存權(quán)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因為他把別人對他的輕視，和自己在這片地頭混不下去聯(lián)系起來，得出受欺負就會沒飯吃的結(jié)論，所以對他人哪怕一丁點的不屑也異常敏感。所以“弱勢群體”也有其“強勢”的一面。還有一則事例，也可以從另一個側(cè)面反映出弱勢群體對自尊的需要。福建漳州有個流浪漢叫沈洪鋼，常常吃了這頓沒下頓，餓得皮包骨頭。但他說“乞討，我實在拉不下這個臉”。根源是在2010年，窮困潦倒的沈洪鋼曾經(jīng)一度走上街頭乞討，一位路人丟給正在乞討的沈洪鋼一塊錢，可能看他正當盛年，手腳健全，就說：“你最好回家，找份工作?！薄拔覜]有家，手腳有病?！鄙蚝殇摶卮?。“人在做，天在看”，路人有點不相信，丟下一句話就走了。沈洪鋼當時心里非常難受，從此不愿再低聲下氣去求人?！伴L這么大，什么苦都吃過，就是沒偷沒搶，憑什么讓人看不起！”像這樣的例子，實際上也指向了弱勢群體的尊嚴，可能對于金光來說，他的自尊可以用來乞討，但決不能被“侮辱”，哪怕只有一點點，因為他已經(jīng)失去太多了。

這也讓筆者想到近期黃浦檢察院辦理的另一起更極端的案件，尊嚴可以拿來謀生，但決不能受到絲毫侵犯。

一名“公關(guān)小姐”的尊嚴

小柯今年才19歲，卻已在某夜店做“公關(guān)小姐”。一天晚上，領(lǐng)班“秋秋”讓她出臺陪客人，并稱不需要從中“抽頭”。事后小柯拿到出臺費萬元。次日晚上，“秋秋”提出要“抽頭”2000元，小柯雖然感到有點委屈，但還是同意支付1000元。沒想到的是，“秋秋”立即破口大罵：“你就是一只雞，還有資格和我們討價還價！”過了幾天，小柯竟然收到夜店的通知，稱她被開除了。小柯打電話給“秋秋”，求她放過一馬，換來的確是更加不堪入耳的辱罵。小柯回到暫住地后，越想越郁悶，進而滋生出深深的怨恨，于是她選擇了報復。一天晚上，小柯懷揣一把小菜刀來到夜店，在休息室內(nèi)坐等“秋秋”。等了半小時后看見“秋秋”來了，積蓄已久的小柯幾個箭步跟上前去，對著她的身后便是一陣亂砍，頓時血濺夜店，直到有保安奔出阻攔方才罷手。

黃浦檢察院的檢察官在提審小柯時得知，小柯籍貫河南農(nóng)村，自小父母離異，其不堪后母虐待，十幾歲即離家出走，之后在各個城市輾轉(zhuǎn)流浪，成為一名流浪人員，最終成為了一名夜店賣淫女。在她的心中，男女之間沒有感情，只有赤裸裸的肉體關(guān)系。說到為什么選擇用這么極端的手段報復時，小柯頗有怨恨地回答：“她對我進行人格侮辱，卻連道歉都沒有，越想越生氣，就想要好好給她點教訓。”

檢察官分析，在這起案件的犯罪動機中，小柯的自尊心頗值得玩味。首先，作為一個賣淫女，她在“客人”面前可謂尊嚴全無，然而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名本應處在花季的少女，她的內(nèi)心深處其實強烈渴望著享受正常人的生活和尊嚴。其次，在她的眼里，“秋秋”和她是一樣的賣淫女，只是現(xiàn)在升做了領(lǐng)班，“我可以被客人侮辱，但她卻沒有資格侮辱我”。在她的心中，只有同為賣淫女的同事才是可以贏得自尊的唯一群體，一旦這個群體的支持倒下了，她內(nèi)心的最后一絲防線也就隨之坍塌。最后，由于小柯長期流落在外，生性狂野，不假思索便采取了這種極端的方式。

在這里，檢察官引入了一個社會心理學名詞，就是相對剝奪感。1982年，朱迪斯·布勞和彼得·布勞夫婦在合寫的《不平等的代價：都市結(jié)構(gòu)與暴力犯罪》一文中，提出了相對剝奪理論。他們認為，貧富懸殊造成的相對剝奪感和社會不公感，會導致憤怒情緒和犯罪行為。社會的隔離以及群體分化的固化，使處于相對劣勢地位的弱勢群體擁有的社會資源較少，他們的不滿足感和被剝奪感是十分強烈的，并且由此形成了強烈的逆反心理。為了排解內(nèi)心的無力感，他們想要通過“攻擊”的方式來報復這種排斥。當這種情緒累積到一定程度，一旦出現(xiàn)任何“導火索”，潛在的不良心理很可能就轉(zhuǎn)化為犯罪的動機，從而刺激弱勢群體中的一些人實施犯罪。心理學家阿德勒甚至認為，人的一切行為的心理動力來源于自卑感，只是每個人表現(xiàn)自卑感的方式不同，有人知恥后勇、奮起直追，有人自感平庸、退縮回避，也有人選擇破壞、逆反對抗，其實質(zhì)都是一種對自卑的反應。

在這兩起案件中，無論是金光還是小柯，都是自少年時期即開始流浪，屬于社會的邊緣人群，二人都有著強烈的自卑心理，在別人看來很普通的話語對他們來說就是刺激他們神經(jīng)的挑釁。他們的自我保護意識同樣強烈，對于侵犯到自己的人和行為，他們想要自我保護，又缺乏合法合理的救濟手段的知識，不知道尋求他人或者公權(quán)力的救濟，而是自己采用自我救濟的手段，即使用武力來傷害對方、宣示自己的強勢。這是一種動物性的自我保護手段，通過武力使得對方屈服、懼怕，從而不敢再侵犯自己。這種自我保護手段是由他們多年的流浪生活中學習和獲取到的，也是對相對剝奪感的一種補償機制。

遺失的童年

小蔣與小葛、小朱等六人均是流浪人員，平時多活動在人民廣場附近。自2013年年底至2014年年初間，他們結(jié)伙在上海河南南路、貴州路、吳江路、西藏中路等地，夜間以撬門、攀墻、翻窗等方式結(jié)伙盜竊沿街單位店面十余次。黃浦檢察官在審查中發(fā)現(xiàn)，六名犯罪嫌疑人均為青壯年男性，具有勞動能力，但是均不事生產(chǎn)，而且都有盜竊前科，長期過著以流浪、犯罪為生的生活，并且習以為常，說干就干，就和上班差不多。

在此之前，黃浦檢察院在辦理的一系列社會閑散、流浪人員盜竊的案件中還發(fā)現(xiàn)，有的犯罪分子偷竊不僅僅為了錢，更多是為了一種非法占有和破壞秩序的心理滿足。有一個竊賊深夜?jié)撊滕啿钡晖靛X，發(fā)現(xiàn)銀箱內(nèi)空空如也，索性偷了1000多只鴨脖回去，既不能賣也吃不掉，他自己自述是“就覺得空虛，總要拿點什么才安心”，這種心理已經(jīng)從單純的侵財逐步演變?yōu)榉瓷鐣烁?。其深層次原因也是一種對自尊的變相滿足，感到自己每次出手總要有些收獲。

檢察官蔡旖旎在審訊幾名嫌疑人時發(fā)現(xiàn)，他們都有明顯的厭世情緒，對人生、生活、政府甚至家人充滿負面情緒，認為“沒有工作可以做”、“沒人管我們”。這些盜竊案的嫌犯，大多是剛成年甚至未成年的流浪人員。流浪未成年人也被稱為“流浪兒童”，顧名思義，就是居無定所四處游走、沒有受到法定監(jiān)護人的監(jiān)護、沒有固定的收入來源和住所、靠自己謀生的未成年人。根據(jù)國家有關(guān)法律的規(guī)定和聯(lián)合國《兒童權(quán)利公約》精神，在中國，流浪兒童是指年齡在18歲以下，脫離家庭且離開監(jiān)護人流落社會連續(xù)超過24小時，失去基本生存和可靠保障而陷入困境的少年和兒童。

較之成年人，流浪未成年人的自尊感正處在成長和定型中，也恰恰是在這段時間被異化固定。通過問卷調(diào)查，這些兒童均具有自卑、不信任、自私、冷漠、膽怯、孤僻、行為不得體、坐立不安、不遵守集體規(guī)則等心理特征和行為特征。在研究中，專家發(fā)現(xiàn)他們遇到刺激容易情緒化、易怒、緊張、敏感、脆弱，與周圍事物格格不入，與他人交往顯得拘謹、羞怯和苦惱，一些孩子的抵觸情緒、敵對情緒很強。

心理學家認為，流浪兒童由于在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中本能的需求凸現(xiàn)，“本我”意識被過于強化；又由于他們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自我”也就無限制地張揚。與此同時，“超我”卻缺失了。流浪兒童未受過正規(guī)的品德教育，他們不懂得道德，不懂得良心，不懂得追求。愛是這些流浪兒童在自己的生活里尤其是在流浪的日子里幾乎得不到的東西，沒有形成愛心互動的環(huán)境，所以，許多孩子都異常冷漠，而又異常自我。

主流社會對流浪兒童的刻板印象，很容易給他們貼上各種含有貶義的標簽，我們常?？梢月牭饺藗冇谩靶×髯?、小偷、小叫花子”等詞語稱呼流浪兒童。流浪兒童的行為不免要遭受到他人的非議與指責，長期的自尊受損很容易造成他們的人格缺失。再加上他們沒有受到良好的教育與引導，這樣，這些孩子人性中“惡”的一面被凸顯，社會化過程被異化。流浪兒童對于主流社會和群體方式有著復雜而無知的情緒。獨立、敏感、封閉、自我、多疑、固執(zhí)，缺乏合作意識，自我保護意識非常強烈，即便是那些正在嘗試改變的流浪兒童由于很少得到社會的認可和鼓勵，他們很快又會向負面方向傾斜。

近年來，民政部出臺的《流浪未成年人救助保護機構(gòu)基本規(guī)范》中對于流浪未成年人增加了心理輔導和行為矯治方面的內(nèi)容。規(guī)定救助部門應定期對受助未成年人進行心理健康狀況評估，建立心理健康檔案；對存在心理和行為問題的受助未成年人，應當進行有針對性的心理輔導和行為矯治。但總體上而言，對流浪兒童進行心理救助研究還比較少，仍處于起步階段。

檢察官在走訪了救助中心后發(fā)現(xiàn)，流浪兒童很難接受比較正規(guī)系統(tǒng)的心理輔導和矯正服務，再加上救助站里沒有專業(yè)的心理輔導教師，雖然工作人員也通過談心等手段給孩子進行心理方面的輔導，總體效果并不突出。因此，救助中心在工作人員的配備上，設(shè)置受過專業(yè)訓練的心理輔導老師是非常有必要的。專業(yè)心理輔導教師主要制訂心理輔導計劃和進行心理矯治工作。流浪未成年人進入中心后，首要的工作是對他們進行心理診斷，弄清他們的心理問題，建立他們的心理檔案，為以后的心理輔導和心理研究做好準備。在此基礎(chǔ)上，以專業(yè)手法分別對不同的心理狀況的流浪兒童進行心理輔導和矯治，重建他們對自尊的正常需求。

流浪者不是政府的敵人

據(jù)媒體報道，英國曾有一名老流浪漢哈里·海洛斯，在倫敦北部一個公園里搭了一個臨時住所住了好多年。后來公園被開發(fā)商買下，要拆除改建，這時開發(fā)商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們竟要給這個流浪漢提供一個永久住所。根據(jù)英國《占住者權(quán)利法》規(guī)定，如果一個人在一片土地上居住超過12年而無人提出異議，他就有權(quán)擁有這片土地。當然，前提是“你得證明自己的居住時限”。哈里雖然沒有水電賬單、銀行賬單等憑證，但當法院前來調(diào)查此事時，周圍的鄰居們——公園的管理人員、療養(yǎng)院的員工，甚至巡邏的警察，都紛紛站出來為他作證。開發(fā)商只得向這位“領(lǐng)主”提出購買土地。最終的結(jié)果是，雖然開發(fā)商出價升至400萬英鎊，但老哈里最終拒絕了這次“動遷”，因為他覺得住在這里很快樂。

還有一則案例發(fā)生在美國。2007年8月舊金山一名中國婦女在失業(yè)后付不起房租，于是她白天就在公園里乞討，晚上露宿在公園里。地方警察發(fā)現(xiàn)了她并將她驅(qū)逐出來，且要罰款數(shù)千美元，準備把她送入監(jiān)獄。此時，舊金山的幾個公共律師決定免費為她打官司，前前后后用了六個月的時間，打贏了這場官司，為她免除了牢獄之災，甚至為她找到了一個政府資助的汽車旅館居住。其中一位律師說：“政府與其花許多納稅人的錢去把流浪者們送入監(jiān)獄，還不如把這些寶貴的公共資源投入到更有效的幫助項目中?！?/p>

除了政策上的救助，即便在文化觀念上，流浪漢同樣享有尊嚴，不被歧視。在美國，往往不使用“乞丐”這樣的歧視性字眼，而對于在大街上的乞討者，官方統(tǒng)一使用的是“流浪者”這樣的稱謂，英文叫做homeless，即“無家可歸者”。2003年，美國芝加哥5000名乞丐就聯(lián)合提出訴訟，稱在禮貌行乞過程中遭到不公正的罰款或拘捕，結(jié)果每人還獲得了400美元的賠款。即便是娛樂性很強的游戲，也不容對流浪者進行冒犯。據(jù)英國《每日郵報》報道，谷歌安卓系統(tǒng)軟件市場上有一款名為“獵殺流浪漢”（Hobo Hunt）的游戲軟件遭到猛烈批評，該游戲的玩家可以殺死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許多安卓系統(tǒng)用戶認為這款游戲是不道德的，稱其令人惡心。谷歌發(fā)言人也因此表示，他們需要對這款飽受爭議的軟件進行調(diào)查。

這些事例都具有一個共性，那就是流浪者也擁有生存的權(quán)利和人格的尊嚴。在一些發(fā)達國家，基本上都對“流浪漢不是政府的敵人”這一觀念達成共識。

在我們上述的刑事案例中，嫌犯的自尊都是扭曲乃至擴張的，然而無論其如何扭曲，其本源都是人的基本尊嚴，他們只是在一定的社會、家庭等問題的包圍下，被逐步異化膨脹為自私與冷漠。其實，在西方國家，也有流浪人員犯罪的情況發(fā)生，而且由于受教育程度和生活環(huán)境的原因，他們犯罪的比例一定較一般人來得高。但這些國家的政府卻將關(guān)懷這個人群作為體現(xiàn)文明程度的標尺，特別予以關(guān)照，且此傳統(tǒng)源遠流長。1601年，女王伊麗莎白頒布了世界上第一部《濟貧法》?！稘毞ā返壬鐣戎晌募?，其制度價值觀念是建立在人道的基礎(chǔ)之上的。立法者不再把流浪乞討完全歸于懶惰、厭惡勞動等個人原因，認識到有社會經(jīng)濟因素的作用，就業(yè)機會不足也會造成貧困，于是盡力提供條件，設(shè)法加以安置。

即使是出于好心想救助流浪者，也必須考慮流浪者的面子和尊嚴。在加拿大，無家可歸者的問題同樣很突出，幾乎每個普通市民，或多或少參加過對這些人的救助，但這種救助是靜悄悄的、常態(tài)的，卻也是日?；?、經(jīng)?；椭贫然?。許多超市里有“食物銀行”，街頭巷尾有“庇護旅館”，有很多的義工為這些慈善設(shè)施的正常運轉(zhuǎn)默默工作。許多流浪者因此免于饑寒，但這些幫助機制動靜不大、更沒有眼球效應。

同樣，澳大利亞鼓勵全員參與救助流浪者，并注意維護流浪者自尊心。在澳大利亞有一種名為Soup Kitchen的食堂，專門為流浪漢提供免費飲食。這項措施讓被服務的對象變成了服務的主體，大大維護了流浪漢的自尊，也提高了流浪漢的自我評價。

從根本上來說，我國流浪乞討問題源于經(jīng)濟生活貧困，源于我國城鄉(xiāng)貧富差距大和社會保障制度不健全。要解決或減少流浪乞討現(xiàn)象，就要消滅貧窮，就要發(fā)展經(jīng)濟和完善社會保障制度。從根本上講是發(fā)展經(jīng)濟，逐步消除城鄉(xiāng)和區(qū)域發(fā)展不均衡，消除城鄉(xiāng)差距和貧富差距，特別是加快建立和完善脆弱的農(nóng)村社會保障體系。但是眾所周知，這是一個在短時期內(nèi)難以解決的問題，可能要靠好幾代人堅持不懈的努力，況且即便真的到了這一天，也還是會有流浪者存在。就如日本厚生省統(tǒng)計，全國在冊的流浪漢6000余人，他們大多并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甚至有不少是心靈修行者。

所以，目前我們更多要做的還是正視現(xiàn)實，對我們可以改變的作出努力，從認識層面上理解流浪人員現(xiàn)狀的客觀原因，同時做到基本的尊重，相關(guān)部門則在執(zhí)法、安置上更注重人性化和個性化，共同避免和減少流浪人員違法犯罪現(xiàn)象的發(fā)生。從更深層的意義上講，維護流浪人員的尊嚴，也是對他們提供社會支持和社會修復，逐步提升其社會歸屬感。還是那句話：“流浪者不是政府的敵人，他們和我們其實并沒兩樣！”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