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龍的象征意義
——兼論牛河梁女神塑像

劉書惠，谷 穎(.黑龍江科技大學(xué) 人文社會科學(xué)學(xué)院，黑龍江 哈爾濱 500；.長春師范大學(xué) 薩滿文化研究所，吉林 長春 3003)

豬龍的象征意義
——兼論牛河梁女神塑像

劉書惠1，谷 穎2
(1.黑龍江科技大學(xué) 人文社會科學(xué)學(xué)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22；2.長春師范大學(xué) 薩滿文化研究所，吉林 長春 130032)

牛河梁遺址出土的玉豬龍是非常重要的宗教禮器。在上古人的觀念中，龍可以致雨，豬又與雨候關(guān)系密切，豬、龍組合是人們對雨水期盼的隱喻，玉豬龍更成為祈雨儀式的道具。牛河梁遺址中的女主神具有“巫”的屬性，類似殷商的巫王合一、巫政合一，她具有非凡的社會地位和宗教威望，可以主持祈雨等重要的巫術(shù)活動。

豬龍；牛河梁女神；象征；祈雨

玉豬龍，是新石器時期紅山文化中一類造型奇特的玉器，它肥首大耳，大眼闊嘴，吻部平齊，鼻梁上有褶皺，身體卷曲近環(huán)形，樣子如同龍與豬的結(jié)合體，因得“豬龍”之名。遼寧牛河梁紅山文化女神廟遺址出土了典型的玉豬龍。龍和豬為什么能合在一起，形成一個整體形象？對此，學(xué)術(shù)界有人認為是圖騰崇拜[1]，有人認為是性生殖崇拜圖騰[2]，也有學(xué)者認為豬龍是生命和生育的象征[3]。而我們認為豬、龍組合是人們對雨水期盼的隱喻，玉豬龍實際上是一種祈雨儀式的道具。另外，通過探討遼寧牛河梁紅山文化女神廟遺址中“女神”的身份，我們找到了女神與玉豬龍之間的具體關(guān)聯(lián)。

一

紅山文化經(jīng)濟形態(tài)以農(nóng)業(yè)為主，農(nóng)作物的種植、成長需要大量的水資源，因此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重要。但在當(dāng)時的條件下，人類無法建造大規(guī)模水利工程來保證水的供給，更多的是通過祈求上蒼以獲得風(fēng)調(diào)雨順，逢旱祈雨便成為一項經(jīng)常性的極為嚴肅的活動。牛河梁遺址中的玉豬龍或許就與這神圣而頻繁的祈雨活動有關(guān)。

從考古發(fā)掘中，我們可以知道中國很早就有龍的形象，例如二里頭遺址的蚌殼擺塑龍、遼寧阜新查海新石器時代的紅石堆塑龍等?？脊胚z跡和文物挖掘中，龍的形象頻繁出現(xiàn)，很可能是原始先民作龍祈雨的民俗遺跡。文獻中有作土龍求雨的記載，《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旱而為應(yīng)龍之狀，乃得大雨?！惫弊ⅲ骸敖裰笼埍敬耍粴鈶?yīng)自然冥感，非人所能為者。”《淮南子·地形》：“土龍致雨。”高誘注：“湯遭旱，作土龍以像云，云從龍，故致雨也?！薄墩摵狻y龍》：“設(shè)土龍之象，果有狀也。龍暫出水，云雨乃至?！薄洞呵锓甭丁で笥辍穭t詳細論述了作土龍的方法。值得注意的是早在商代甲骨卜辭中就有類似的記載：

乙未卜，龍，亡其雨？(《合集》第13002片)

其乍(作)龍于凡田，又(有)雨。(《合集》第29990片)

裘錫圭先生據(jù)此指出“‘作龍’卜辭與焚人求雨卜辭同見于一版，卜辭中并明言作龍的目的在為田求雨，可知所謂‘龍’就是求雨的土龍?！盵4]

從星象上來看，龍與雨也有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肚坟载侈o中的“龍”其實是對東方蒼龍七星的描繪。聞一多先生《璞堂雜識》指出：“《乾》卦言龍者六(內(nèi)九四‘或躍在淵’雖未明言龍，而實指龍)，皆謂東方蒼龍之星，故《彖傳》曰：‘時乘六龍以御天。’”[5]584《乾》卦中六龍的形態(tài)正是蒼龍七星的運轉(zhuǎn)過程。蒼龍七星春天在東方，夏天在南方，秋天在西方，冬天在北方，其運行方位正與四時相合。而一年的雨水也正好是從春季初始，夏季最多，秋季漸少，冬季最少，雨水的周期又與蒼龍七星的運行方位相吻合。雨季開始的時候蒼龍出現(xiàn)在東方，雨季結(jié)束的時候蒼龍降于西方。所以人們把雨水的行止歸附到了龍的身上，龍因此成了雨水的象征。

豬和雨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詩經(jīng)·小雅·漸漸之石》：“有豕白蹢，烝涉波矣。月離于畢，俾滂沱矣?！泵珎鳎骸皩⒕糜?，則豕進涉水波?！敝祆洹对娂瘋鳌氛f此四句“豕涉波，月離畢，將雨之驗也”。朱子之說甚明，豕涉波、月離畢都是將要下雨的侯兆?！霸码x畢”說的是月亮靠近畢宿，古人視為雨兆?！渡袝ず榉丁罚骸靶怯泻蔑L(fēng)，星有好雨”者，即指此畢星?！稌x書·天文志》亦云“月行入畢多雨”。“豕涉波”為雨之證驗又怎么理解呢？孔疏：“有豕豬之白蹄，進而涉入水之波漣之處矣，是在地為將雨之征也。又直月更離歷于畢之陰星，在天為將雨之候。”孔穎達認為，“豕涉水”是“將雨”在地上的征兆，“月離于畢”是“將雨”在天上的征兆。孔疏正確與否呢？

《述異記》曰：“夜半天漢中有黑氣相連，俗謂之黑豬渡河，雨候也?！?/p>

《御覽》十引黃子發(fā)《相雨書》曰：“四方北斗中無云，惟河中有云，三枚相連，如浴豬狶，三日大雨?！?/p>

此與《毛傳》之說相吻合。又：

《史記·天官書》曰：“奎為封豕，為溝瀆。”《正義》曰：“奎……一曰天豕，亦曰封豕，主溝瀆……熒惑星守之，則有水之憂，連以三年?！?/p>

《史記·貨殖列傳》：“澤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魚陂?！?/p>

《文獻通考》：“石氏謂之天豕，亦曰封豕?！?/p>

《易林·履之豫》詩曰：“封豕溝瀆，水潦空谷，客止舍宿，泥涂至腹?！?/p>

《玉燭寶典》卷四引《孝經(jīng)援神契》曰：“彘水伏，故無脈?！庇衷唬骸板闉樘幹?。”

天豕為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星。聞一多先生據(jù)此指出：“此與《詩》所言亦極相似，是《詩》所謂豕白蹢者，即星中之天豕，明矣。”[5]49楊慎《古今諺》亦云：“天河中有黑云，謂之黑豬渡河，主雨?！彼钥资枋清e誤的，“豕涉水”是對天象的描繪。

另外，雨師也和豬有關(guān)系。《楚辭·天問》：“蓱號起雨，何以興之？”王逸注：“蓱，蓱翳，雨師名也?！庇陰熎留栌肿黢T翳，馮翳即河伯馮夷?！冻o·天問》：“帝降夷羿，革孽夏民。故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嬪？馮珧利決，封豨是射?！甭勔欢嘀赋觯骸吧涎院硬卵苑庳g，是河伯即封豨?！薄岸T夷實為封豨之轉(zhuǎn)。”[5]49豨即豬。

從甲骨卜辭到文獻記載，“龍致雨”是上古人們的普遍觀念，更有作土龍以求雨的儀式活動?！磅股嫠保晗笠?，俗謂之“黑豬渡河，雨候也”。由此，同樣與雨水有關(guān)聯(lián)的豬和龍組合在一起更是人們對雨水期盼的隱喻，豬龍的這種象征意義是玉豬龍成為宗教禮器的重要原因。

二

通過以上解讀，我們知道豬龍這一形象實際上是先民為了求雨而塑造的，先民經(jīng)過長期對天象的觀測而賦予了豬和龍?zhí)厥獾南笳饕饬x。既然豬龍是用來求雨的，那么牛河梁中女神的身份又是什么呢？《牛河梁遺址》載：“人物塑像已出殘件分屬六個個體。其中相當(dāng)于真人原大的女神頭像位于主室西側(cè)；相當(dāng)于真人2倍的面部、手臂、腿部位于西側(cè)室，經(jīng)拼接約為盤腿正坐式，與東山嘴所出姿態(tài)相同；相當(dāng)于真人3倍的鼻、耳位于主室中心?！盵6]很顯然，位于主室中心的相當(dāng)于真人三倍大的鼻與耳的女神塑像應(yīng)是“主神”。我們認為這一女主神當(dāng)是女巫的化身，她是這一地域的統(tǒng)治者，同時又是最大的女巫。其他泥塑女像則是從事各種具體神職事物的群巫。紅山文化的社會形態(tài)初期處于母系氏族社會的全盛時期，主要社會結(jié)構(gòu)是以女性血緣群體為紐帶的部落集團，晚期逐漸向父系氏族過渡。這個時期，女性既是統(tǒng)治者又是祭祀、禱祝的執(zhí)行者，即政治領(lǐng)袖與群巫之長合而為一，政治權(quán)力與宗教權(quán)力集于一身。發(fā)展到父系社會的男權(quán)時代，統(tǒng)治者的性別發(fā)生置換，但這并沒引起其權(quán)力地位的根本性變革，男性接替女性成為君王與大巫的統(tǒng)一體。殷商即是巫王合一、巫政合一，實行神權(quán)統(tǒng)治、神權(quán)崇拜的王朝。商湯既是賢君又是大巫，商王的大臣也多具有“巫”的身份。《尚書·君奭》載：“成湯既受命，時則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時，則有若保衡。在太戊時，則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丁時，則有若甘盤。率惟茲有陳，保乂有殷。”從成湯到武丁商王的七位名臣伊尹、保衡等，他們“乂王家”、“保乂有殷”，是商王的輔佐大臣，同時他們又“格于上帝”、“格于皇天”，具有神職身份?？梢娂t山文化展現(xiàn)出的這種女性領(lǐng)導(dǎo)者巫王一體的身份與巫政合一的統(tǒng)治方式是多么根深蒂固，影響是多么深遠！

巫能通天地、明鬼神，從事占卜、祭祀和祛除自然災(zāi)害。紅山文化屬于農(nóng)業(yè)社會，是否風(fēng)調(diào)雨順關(guān)系著人們的生活與生存。因此，祛除旱災(zāi)的祈雨活動是當(dāng)時非常重要的巫術(shù)儀式，女王以巫的身份祈雨更是分內(nèi)之責(zé)。后世承繼了女神職能的商湯，以巫的身份進行禱雨的活動就多次被古書記載和提及?！秴问洗呵铩ろ樏瘛菲骸拔粽邷讼亩煜?，天大旱，五年不收，湯乃以身禱于桑林?！谑羌羝浒l(fā)，磨其手，以身為犧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悅，雨乃大至。”《淮南子·主術(shù)》：“湯之時七年旱,以身禱于桑林之際，而四海之云湊，千里之雨至。”以身為質(zhì)、以身為牲，是上古圣王的一種美德。故《淮南子·修務(wù)》曰：“禹之為水，以身解于陽盱之河。湯旱，以身禱於桑山之林。”從以上文獻和出土實物可以推斷，牛河梁中的女神塑像正是以身為質(zhì)而用來祈雨的。

另外，甲骨卜辭中有大量的祈雨記載，而且以舞求雨的活動中多是女巫。為何是女巫呢？“古人認為旱是陽，陰雨是陰，女呼舞，以女為犧牲，便能以陰滅陽”，“女巫代表陰，降雨的天神為陽，赤裸的女巫以‘無形’之體翩翩起舞，便與陽性的天神產(chǎn)生交感，于是就會降雨?！盵7]122牛河梁遺址中的其他裸體女塑像的隱喻便不言自明了。

綜上，在上古人的觀念中，龍是可以帶來雨的，所以文獻中常有作“土龍以致雨”。天象“豕涉水”，也是下雨的征兆，俗謂之“黑豬渡河，雨候也”。人們將能夠招致降雨的兩種形象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意義明確的具有祈雨隱喻的形象——“豬龍”，作為祈雨儀式里一種十分重要的宗教禮器。而使用這種宗教禮器的，正是主持祈雨祭祀活動的女巫，牛河梁遺址中的女主神便具有此種屬性。代表了巫王合一身份和巫政合一統(tǒng)治方式的女巫，將她通神掌政的功能最大化，以玉豬龍作為祈雨道具，在盛大的祭祀活動中，指揮著求雨儀式的進行，努力將人們期盼甘露的愿望變?yōu)楝F(xiàn)實，不斷展示著她非凡的社會地位和宗教威望。

[1]方殿春,魏凡.遼寧牛河梁紅山文化“女神廟”與積石冢群發(fā)掘簡報[J].文物，1986(8):16.

[2]曹大墉.簡說“紅山玉豬龍”[J].華夏文化，2006(2).

[3]葉舒憲.高唐神女與維納斯[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5:16.

[4]裘錫圭.說卜辭的焚巫尪與作土龍[C]∥古文字論集.北京：中華書局，1992:224.

[5]聞一多.聞一多全集(第二冊)[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2.

[6]朝陽市文化局、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遺址[M].北京：學(xué)苑出版社，2004:15.

[7]王暉.商周文化比較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122.

The Symbolic Meaning of Pig Dragon

LIU Shu-hui1, GU Ying2

(1.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arbin Heilongjiang 150022, China;2. Institute of Saman Culture, Changchu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chun Jilin 130032, China)

The jade pig dragon unearthed from the Niuheliang site is very important religious ritual. The dragon can induce rain in concept of the ancients. Pig and the symptom of rain are always closely related. Pig and dragon combination is a metaphor that people expecting of rainwater. The jade pig dragon becomes praying ceremony props. The female God in Niuheliang site has attributes on the witch, which similar with ShangKing’s unification witch with King, and unification witch with Zheng. She has special social status and religious authority, presided over the praying important witch craft activities.

Pig Dragon; the female God in Niuheliang Site; symbolism; praying for rain

2015-01-11

黑龍江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項目(12532346)；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青年項目(14CZW016)；長春師范大學(xué)人文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長師大社科合字[2013]0001號)。

劉書惠(1983- )，女，黑龍江哈爾濱人，黑龍江科技大學(xué)人文社會科學(xué)學(xué)院講師，博士，黑龍江大學(xué)文學(xué)院博士后，從事先秦兩漢文學(xué)研究；谷穎(1979- )，女，吉林東豐人，長春師范大學(xué)薩滿文化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博士，從事薩滿文化及神話學(xué)研究。

K21

A

2095-7602(2015)07-006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