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蕾梅
(德宏師范高等??茖W校,云南 芒市 678400)
阿昌族口傳文學“活袍調(diào)”的文化價值探究
張蕾梅
(德宏師范高等??茖W校,云南 芒市 678400)
主要存留在云南省梁河縣阿昌族地區(qū)的“活袍調(diào)”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它既是阿昌族原始宗教信仰的重要載體,也是阿昌族民間口傳文學中最古老的部分。創(chuàng)世史詩所記憶的民族歷史,祭祀歌中蘊涵的生命哲學,以及敘事歌傳達的生活智慧,是一直滋養(yǎng)阿昌族民族性格、文化心理的重要源泉,具有傳承民族歷史文化傳統(tǒng)、表現(xiàn)民族情感智慧、塑造民族倫理精神等重要文化價值。
阿昌族;活袍調(diào);口傳文學;文化價值
阿昌族是我國人口較少的民族之一,主要聚居在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的梁河縣和隴川縣。由于歷史原因,因此梁河縣的阿昌族地區(qū)至今仍完整地保留著原始宗教信仰,其宗教祭司阿昌語稱為“活袍”。阿昌族豐富多彩的口傳文學中,很大一部分是由“活袍”在祭神、送鬼等祭祀及喪葬活動中,通過經(jīng)文唱誦代代傳承下來的。活袍唱誦時用的是“活直腔”這種專門的樂調(diào)和聲腔,因此當?shù)匕傩辗Q它為“活直腔”,也叫“活袍調(diào)”。
“活袍調(diào)”的經(jīng)文、唱腔和儀式已經(jīng)有一千多年歷史,其經(jīng)文內(nèi)容主要由兩部分構成,一部分是祭祀歌,有“說生死”“指路詞”“分水飯調(diào)”“藏尸經(jīng)”“送尸經(jīng)”“安魂調(diào)”等多折。另一部分是敘事歌,共有十一折,包括創(chuàng)世神話史詩《遮帕麻和遮米麻》,風俗傳說《老姑太》《親妹子和晚妹子》《陪郎撐傘》,風物傳說《胯骨》,以及民間故事《臘贏和臘康》《親姑娘和堂侄子》《曹扎和龍女》《仙草》《老熊抓人臉皮》《麂子和豹子換工》等?!盎钆壅{(diào)”不僅是阿昌族原始宗教信仰的重要載體,也是阿昌族口傳文學中最古老的部分。它所承載的多重文化內(nèi)涵,在阿昌族的社會生活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體現(xiàn)出不可替代的精神文化價值。
民族在發(fā)展過程中積淀下來的共同的信仰、心理及文化內(nèi)涵,經(jīng)長期演化后便逐漸融合為一種民族精神,多數(shù)寄寓在民族史詩和神話傳說中。以神話史詩《遮帕麻和遮米麻》為代表的口傳文學不僅是阿昌族歷史的記憶,也是他們原始觀念形態(tài)和思維形式的反映,阿昌族稱它是“我們歷史的歌”。
(一)原始初民的宇宙觀
《遮帕麻和遮米麻》是一部在神話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長篇創(chuàng)世史詩,內(nèi)容包括造天織地、人類起源、補天治水、降妖除魔和重整天地五個部分,較為集中地反映了阿昌族原始先民對宇宙、自然及人類自身的探索和認識。在史詩中,阿昌族先民試圖探求天地萬物的總根源,即世界的本原,但由于缺乏對自然物生成的科學認識,便創(chuàng)造出遮帕麻和遮米麻這兩個開辟天地、創(chuàng)造萬物的大神。他們是自然力被人格化后產(chǎn)生的最初的神,代表著能支配自然物的某種神秘力量,甚至就是自然本身。
從沒有天地的混沌到開辟大神創(chuàng)造萬物,對處在原始思維階段的阿昌族先民來說,這種轉(zhuǎn)化是通過“化身”的神奇方式實現(xiàn)的。史詩中這樣描述:遮帕麻以金沙、銀沙造好日月后,他“用右手扯下左乳房,左乳房變成了太陰山”,“用左手扯下右乳房,右乳房變成了太陽山”;當他張開兩臂夾起日月送到太陰山和太陽山上時,“邁步踩出一條銀河,跳躍留下一道彩虹,吐氣變作大風、白霧,流汗化作暴雨、山洪”。而遮米麻織地則是“摘下喉頭當梭子,拔下臉毛織大地”,流出的鮮血淹沒大地,化作東南西北四方的海域?!盎背晌锏男问皆谠S多民族,尤其是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創(chuàng)世神話或史詩中普遍存在,它既是原始時期人們對宇宙萬物起源的探索,也是對自身勞動的贊美與歌頌。
(二)族群認同意識的確立
人類以族群的集體生活得以生存和延續(xù),族群這一概念“是隱含地用種族或民族的特性來描述一個團體的,主要強調(diào)了文化的實踐和信仰”。[1]一般認為,族群認同主要來自“同根性”的基本情感,以此來凝聚所謂的同根人群,族源神話因此在民族口述史中具有神圣論證的意義。史詩《遮帕麻和遮米麻》開篇便唱:
阿昌的子孫啊,你記不記得阿公阿祖走過的路?你知不知道我們阿昌的歷史?你曉不曉得造天織地的天公和地母?
曉不得大樹的年輪算不得好木匠,不會數(shù)牙口算什么趕馬人?不懂法術就做不了活袍,曉不得祖宗怎么獻家神?
歷史上,阿昌族作為西北氐羌族群的一個部族,曾經(jīng)歷過長時期的游牧生活,但由于族群微小,遷徙較早,因此這一時期的文化積淀并不深厚。直到住居云龍之后,將造天織地的開辟神話及人類由來的始祖神話糅合在一起的史詩《遮帕麻和遮米麻》才逐漸形成。為強化族群的凝聚力,在更高層次上建立起族群的同根性,人們塑造出天公遮帕麻和地母遮米麻的形象,并將其和后期形成的供奉祖先等民間信仰牢固聯(lián)系在一起,使之成為人祖、族祖和家祖(家神)的共同化身。
族群認同意識的產(chǎn)生又以對民族差異性的認識為前提。各民族在闡述本民族起源時往往都將其他民族作為參照,在“我群”與“他群”的差異中找到自己的文化特征與心理優(yōu)勢。史詩《遮帕麻和遮米麻》中“天公地母傳人種”一節(jié),對從葫蘆里先后跳出的九個民族(漢族、傣族、白族、納西族、哈尼族、彝族、景頗族、德昂族和阿昌族)的描述,便帶著姓氏、居留環(huán)境、生產(chǎn)生活方式等鮮明文化特征。最后跳出來的阿昌族,是一個勤快、靈巧的小姑娘形象,并因此得到地母遮米麻格外的喜愛。史詩的這一唱誦,對確立族群內(nèi)部的認同感,強化民族主體意識發(fā)揮了積極作用。
(三)阿公阿祖走過的路
在原始社會,人和自然的矛盾是社會的主要矛盾,對那些威脅人類生存的自然力,原始先民既充滿敬畏,也萌生出征服的欲望。在神話史詩《遮帕麻和遮米麻》中,便留下阿昌族先民——“阿公阿祖”,順應自然、征服自然、艱難生存的歷史足跡。遮帕麻和遮米麻造天織地,傳下人種,剛剛建立起宇宙人間的秩序,便遇上兩個巨大的災難:洪水泛濫,妖魔亂世。史詩中這樣描述:因為天地沒有合攏,于是降下“鋪天蓋地的洪水,淹沒了山寨村落”。因為妖魔臘訇往天上射了一個假太陽,“牢牢釘在天幕上,不會升也不會降”,所以水塘被烤干,樹林被曬枯,土地開裂,“地面比燒紅的鍋還燙”。為拯救大地上的生靈,恢復宇宙天地的秩序,遮帕麻和遮米麻不辭勞苦,補天治水,制服妖魔,射下毒日,終于讓大地萬物重獲新生。
歷史上,阿昌族是我國西南地區(qū)較早進入農(nóng)耕經(jīng)濟的民族之一,其聚居地主要分布在高黎貢山和怒山向西南方向延伸的余脈地帶。這里群山連綿,有瀾滄江和怒江蜿蜒南下,水源豐富,加上所處地帶屬亞熱帶高原濕潤季風氣候,氣候溫熱,雨量充沛,為阿昌族發(fā)展農(nóng)耕生產(chǎn)提供了很好的自然條件。但也由于山高谷深,雨水不勻,易澇易旱,給人們的生產(chǎn)帶來很多不利因素。正像史詩中所說:“沒有雨水鮮花不會開放,雨水多了江河又會泛濫;雨水給阿昌帶來過幸福,雨水也給阿昌制造過災難”。由此看來,史詩提及的兩場災難更像是雨澇、干旱這樣一些原始人類無法解釋又不可抗拒的自然力的形象表現(xiàn)。在遮帕麻和遮米麻補天治水、降魔射日的描述中,浮現(xiàn)出的恰是阿昌族先民與自然抗爭的歷史身影。
在具體的時空范圍內(nèi),任何民族對外部世界的認識都不可能全知盡曉,人們只能憑借直覺甚至感情去加以確認,借助人格化與神化等手段將其納入已有的經(jīng)驗范圍。阿昌族原始宗教信仰中的萬物有靈思想、靈魂觀念和祖先崇拜等便是這種思維方式的產(chǎn)物,它們以“活袍調(diào)”為載體不斷豐富、完善并傳承下來,成為民族傳統(tǒng)文化重要的精神依托。
(一)萬物有靈的世界
萬物有靈論是許多民族原始宗教信仰存在的基礎,正如費爾巴哈所說:“自然是宗教最初的、原始的對象,這一點是一切宗教,一切民族的歷史充分證明了的”。[2]自然崇拜以“萬物有靈”為觀念核心,認為某些自然物和自然現(xiàn)象具有生命、意志和神奇的能力,因而將自然事物本身,如天地、日月、石頭或是某種植物、動物等,作為崇拜對象,祈求它們的佑護。遠在游牧時期,阿昌族就流傳著一個關于人類來歷的故事,說一對從葫蘆里生出的兄妹,為繁衍人類,向石神“亨嘎”求禱,請求允許他倆結成配偶,[3]這一情節(jié)反映出阿昌族先民早期對大石的崇拜。在阿昌族住居云龍之后,石神神話繼續(xù)演進,又有石神化羊、騾化石頭等故事。同時云龍地區(qū)豐富的食鹽和制鹽工藝,又使之衍生出“鹽婆婆”這類新的自然崇拜物。
自然崇拜的意識在神話史詩《遮帕麻和遮米麻》中也有充分體現(xiàn)。史詩中的遮帕麻和遮米麻被尊為天公地母,象征著原始人類對天地的崇敬與膜拜;史詩中太陽、月亮、四面天空、四方海域都有神靈掌管;從早期石神形象演變而來的磨盤為遮帕麻和遮米麻的婚姻作證;鹽神化作美麗的“鹽婆”桑姑尼來到遮帕麻身邊……隨著阿昌族生存環(huán)境的擴大,自然崇拜的對象也不斷增加,由最初的創(chuàng)世神演化出更多的神或鬼。除史詩中提到的天公、地母、日神、月神及四方神靈外,又有山神、水神、火神、樹神、谷神,以至于路神、橋神、寨神、獵神等等,總數(shù)達三十余種之多。對自然物和自然力的神化與人化,不僅表達了原始先民對自然異己力量的敬畏,滿足他們安身立命的精神訴求,也反映出人類早期對自然奧秘的探求欲望。
(二)可以分離的靈魂
“靈魂不死”的觀念作為原始宗教萌發(fā)的原點之一,其肇端在于解決人類內(nèi)心深處的死亡焦慮。對生命的探究、對死亡的恐懼及對做夢等生理現(xiàn)象的不理解是導致“靈魂不死”觀念產(chǎn)生的主要原因。
在阿昌族原始宗教的觀念中,生命體由肉體和靈魂兩部分組成。靈肉相依,生命便存在。靈肉分離,肉體就會失去感覺或死亡。靈魂賦予肉體以生命、感覺、思想和活動的能力,靈魂的運動、相依與相離構成人的生與死、現(xiàn)實與夢境。這種靈魂觀念在神話史詩《遮帕麻和遮米麻》遮帕麻與魔王臘訇斗夢的情節(jié)里得到充分印證。臘訇與遮帕麻斗法失敗后,很不服氣,又相約斗夢,說好“做了好夢交好運,做了惡夢不吉利。誰該坐天下,夢中看天意”。結果兩次做夢,遮帕麻夢見的是青山綠水、艷陽高照、喜鵲歡叫,臘訇夢見的卻是山崩地陷、荒山枯樹、黃泥渾水,最終遮帕麻以好夢打敗臘訇的惡夢。靈魂不死的觀念使阿昌族先民模糊現(xiàn)實與夢境的界限,甚至在夢境中,人獲得比現(xiàn)實中的自己更為強大的力量。這一觀念同時也消解了人們對死亡的恐懼心理。阿昌族認為人有三個靈魂,人死后,肉體雖不再具有生命的活力,但靈魂依然存在,它作為“另一個我”甚或是“另幾個我”存留在這個世界上。這種靈肉一體,相依又相離的古老觀念,使人們在對生命充滿依戀和珍惜的同時,也勇于面對死亡。
(三)回到祖先的地方去
阿昌族的祖靈崇拜意識從“萬物有靈”“靈魂不死”的觀念派生出來,所崇奉的祖先包括人類始祖和家族先祖。人類始祖稱人神或神,即遮帕麻和遮米麻;家族先祖稱家神或魂,阿昌語叫“尸”,當其作惡時則稱鬼,如“阿靠瑪”和“阿靠咱”(“阿靠瑪”和“阿靠咱”當?shù)厮追Q大小家鬼,都是阿昌族的某個祖魂,因受外鬼誘惑或子孫而禍害家人。)。阿昌族的祖靈崇拜中滲透著古老的生死觀和亡魂返祖思想,它們在喪葬活動中活袍唱誦的《指路詞》里表現(xiàn)得最為充分。《指路詞》又叫送魂調(diào),是人死后活袍為死者送靈(魂)時念誦的經(jīng)文?;钆鬯突陼r,首先要唱誦《遮帕麻和遮米麻》一折,這是盤根譜。接著請師,主要請出天公遮帕麻、地母遮米麻、神兵神將及這戶人家的公、祖。然后講“斯米迭”,意思是生與死的道理,告誡人們,世間本來就有生死,生老病死都是自然的生命形態(tài),死亡不過是做一下“更換”。
講完“斯米迭”后,活袍就要以神游的方式分別引領三個魂到他們該去的地方:一個隨死者的尸體送到墳山,一個送回傳說中祖先居住的地方(近代以后也有將這個魂送至城隍廟、陰曹地府、十殿閻羅等說法),一個安放供奉在家堂上。對回到祖先居住地的那個魂,活袍還特別向他指明去的路徑:“有海的路是傈僳族的路;有文章紙墨的路是漢人的路;有紅口水的路是傣族的路;有箭和弩的路是景頗族的路。這些路都不能走,要走直往阿昌族祖先那里的路……”[4]。在我國西南地區(qū)各少數(shù)民族的原始宗教信仰中,多數(shù)都有讓死者靈魂回歸先祖居留地的安排,用意“是要使個人有限的生命,加入到家族生命的無限延續(xù)之中,從而使家族永存”。[5]阿昌族的亡魂返祖觀念對強化族源認同意識,加強親族血緣關系,促進阿昌族社會的穩(wěn)定與和諧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活袍調(diào)”作為阿昌族精神文化的重要載體,不僅傳襲原始宗教的觀念信仰,且以文學形式納入世俗道德的廣泛內(nèi)容,反映了阿昌族民眾豐富的生存與生活智慧。它就像是阿昌族自己的一部“道德經(jīng)”,以一折折生動形象的神話傳說和故事,將勤勞重農(nóng)的生存理念及追求真善美,反對假惡丑等道德倫理融入阿昌族的民族文化心理。
(一)勤勞重農(nóng)的生存理念
阿昌族文化具有一種顯著的山地農(nóng)耕文化特質(zhì),表現(xiàn)出強烈的勤勞重農(nóng)的觀念意識,并在“活袍調(diào)”中得到體現(xiàn)。阿昌族原始宗教信仰所崇拜的神鬼很多都與農(nóng)耕有關,既有主宰自然變化的山神、水(河)神、旱神等,也有以祖先形象出現(xiàn)的創(chuàng)造天地、保佑谷物生長的天公地母、谷期等。前者以顯性的自然力量直接影響人們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與收成,后者則以一種隱秘的超自然力量間接發(fā)生作用。這一類神的來歷往往是通過“活袍調(diào)”加以闡釋,阿昌族的農(nóng)業(yè)大神“谷期”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谷期”又叫“谷期榜爭”“谷稷”,它是谷魂(或稱谷神),是阿昌族早期供奉的農(nóng)業(yè)神,又稱姑太神,她的來歷在“活袍調(diào)”的《老姑太》經(jīng)文中得到解說。老姑太是阿昌族一位勤耕苦織、善于農(nóng)事的老婦人,人們跟她換籽種,學習耕作播種的技術。她因兒媳虐待而死后,人們緬懷她的功績,便在每年三月撒種、八月嘗新時,舉行祭獻活動來紀念她。[6]《老姑太》這則傳說的內(nèi)涵極為豐富。從民間信仰層面看,它是阿昌族原始宗教信仰中自然崇拜與鬼神崇拜的觀念呈現(xiàn),老姑太的形象便是谷魂的一種人格化顯現(xiàn)。從民眾心理層面看,它反映出阿昌族先民在進入農(nóng)耕經(jīng)濟初期時,希望總結生產(chǎn)經(jīng)驗、提高生產(chǎn)技術的心理需求。而從情感認同層面看,老姑太身上所表現(xiàn)出的勤勞、智慧和無私的品質(zhì),正是處在農(nóng)耕文化時期的人們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中相互傳習技能、協(xié)同勞作所必需的。因此,傳說在稻作文化的背景下具有一種道德訓誡的意味。
(二)崇善抑惡的價值取向
價值取向能比較集中地反映出民眾意識和心理,因而在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中占據(jù)重要位置。阿昌族在山地農(nóng)耕文化和群體文化的社會發(fā)展背景下,逐漸形成以“崇善抑惡”為觀念核心的價值取向。當它們在“活袍調(diào)”中以神或人的故事展現(xiàn)出來時,更能起到兼具權威性、普遍性和藝術性的道德警示效果。
首先,舍己為群被視為大善。受自然環(huán)境、社會發(fā)展等因素影響,阿昌族較長時期處于氏族社會階段,這種民族群體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以及在此基礎上培養(yǎng)起來的群體意識反映在口傳文學中,成為洋溢在史詩和傳說故事中的一種舍己為群的獻身精神。神話史詩《遮帕麻和遮米麻》中,遮帕麻為安放日月,扯下自己的雙乳;遮米麻為織大地,摘下喉頭,拔下臉毛,這種舍己為群的集體主義精神,通過史詩的記載閃耀著理想人性的光輝,這正是后人將其尊奉為最大善神的主要原因。同樣的美德在《龍筋草》《胯骨》等經(jīng)文中也反映出來?!洱埥畈荨分械男∧泻⒒頌辇?,灑下細雨,為家鄉(xiāng)帶來青山綠水;《胯骨》中的老人犧牲自我,用全身的皮骨制成阿昌族的第一架織布機。這些保留下來的史詩與傳說,表達了阿昌族民眾對自己的民族祖先和文化英雄的崇敬之情。
其次,家庭倫理重仁義親情。阿昌族步入農(nóng)耕經(jīng)濟時代后,家庭成為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主體和適宜的組織形式,個人對家庭、家族產(chǎn)生極強的依賴性。這種緊密的親族關系不僅在祖先崇拜的民間信仰中反映出來,也在重親情、講仁義的道德要求中得到體現(xiàn)?!盎钆壅{(diào)”中的《親妹子和晚妹子》就講述一個哥哥用假死來試探妹子的故事。聽到哥哥的死訊后,晚妹子不以為然,借故推托不肯來;親妹子則放聲痛哭,捉只雞拼命趕回家。哥哥非常感動,向親妹子許諾,等她百年后,一定把她的靈接回家超度一次。[7]這正是阿昌族“背切”“接切”這一傳統(tǒng)習俗的由來(“切”為阿昌語,指死者的靈)。通過宗教習俗的演化,故事中蘊涵的家庭觀念和血緣親疏意識得到進一步強化。同樣涉及親生晚生的家庭倫理關系?!队H妹子和晚妹子》張顯人性中“善”的一面,而《親姑娘和堂侄子》卻作為“惡”的典型出現(xiàn)在“活袍調(diào)”經(jīng)文中。故事中狠毒的嬸嬸想借點豆害自己的堂侄子,沒想到親姑娘貪吃,用生豆換了堂侄子的熟豆,結果反而害死自己女兒,這個壞嬸嬸最后也羞愧地跳山洼子死了。“活袍調(diào)”在高揚善舉的同時,又通過“善惡有報”的取向標準引導人們向善去惡,認清道德選擇的方向,明確自己應當承擔的道德責任?!扒趧谥剞r(nóng)”“崇善抑惡”等核心價值觀念作為推動阿昌族社會和諧發(fā)展的一股巨大精神力量,即使在今天,也仍然具有積極意義。
以“活袍調(diào)”為代表的口傳文學是阿昌族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歷經(jīng)千年的滄桑歲月后,它像一株遒勁老樹,依然佇立在阿昌族民眾的精神、道德與情感世界中。探析“活袍調(diào)”的文化價值,不僅是發(fā)掘它在阿昌族歷史上曾有的輝煌,更是探求那些今天仍對阿昌族文化精神產(chǎn)生積極作用的文化元素,使其和現(xiàn)代社會的精神意旨相融合,以期重新建構新時期的民族話語,在多元文化并存的時代找到自己民族的文化認同感。
[1]周憲.文化研究關鍵詞[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140.
[2]費爾巴哈.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下)[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62.436.
[3]趙櫓,曹先寬.人類的來歷[J].華夏地理,1986,(6):18.
[4]曹先強.阿昌族文化大觀[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143.
[5]馬昌儀.原始返祖:靈魂回歸的一種途徑——哈尼族亡魂返祖觀透視[A].李子賢,主編.首屆哈尼族文化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C].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3.23.
[6]德宏州文聯(lián).阿昌族文學作品選[M].芒市:德宏民族出版社,1983.149.
[7]曹榕.阿昌族民間故事集[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7.93.
【責任編輯:王 崇】
I207.9
A
1673-7725(2015)08-0061-06
2015-06-01
本文系云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一般項目“阿昌族活袍調(diào)的活態(tài)傳承研究”(項目編號:YB2012059)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張蕾梅(1970-),女,云南龍陵人,副教授,主要從事文藝學、民俗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