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繁華，開不到地老天荒—讀《桃花扇》有感

山東省鄆城第一中學(xué) 許正寶

灼灼盛綻的傾世桃花徐徐展開，將破碎的前緣拾起，演繹出一段驚天泣地的絕世艷情。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一是天香國色，一是翩翩少年，兩相望間，天地都失了顏色，只剩下她衣上鑲繡的桃花，紅的妖嬈。

一見傾心，兩情相悅、三生石上誤見四度花開識姻緣，他彈七弦琴如仙樂降人間，她歌醉入仙猶纏綿飛燕，都道是天賜良緣，十全十美。點香唇，梳細(xì)妝，啜紅酒,羞思量。這紅紗掩面，喜上眉俏倒教春宵樂無雙。春溪盡是辛夷樹，不及東風(fēng)桃李花，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

年少的輕狂，良辰的美景都換了公子的意氣風(fēng)發(fā)，氣宇軒昂，突顯了女子的大義凜然，錚錚鐵骨，面對閹黨巴結(jié)，以冷對之。而對人生的枝節(jié)，她以笑拂之，凜然之語。將氣節(jié)二字詮釋的盡善盡美，復(fù)社的男兒，無不驚之異之，贊之嘆之。這般風(fēng)骨，便是那些自詡清高的東林黨人也要自愧不如了。

然風(fēng)云變幻，世事難料，侯郎外逃，偌大的秦滿城縞素，君王自縊殉國，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連妖鐃的石頭城也染上了幾分肅穆的顏色，靜待最后的宣判。

竹樓下，鑼鼓喧天，那是迎親的花轎。竹樓上，是嫁衣似火，卻要將她焚燒。海誓山盟豈能棄，?？菔癄€終不移。為此身清白，她掙脫束縛，以頭搶地。血濺詩扇，更添幾分桃花怨。

楚漢之爭，有了虞姬的鮮血才值得人們銘記，南明之爭，有了香君的鮮血，才渲染了另一種悲壯。她的血是秦淮河畔千年不敗的桃花，開在一面永不推色的扇上。她的氣節(jié)是桃花的精魂，盤亙在素白的扇面上，不肯散去。以血為墨，以情為毫，以不屈為枝上桃魂，繪成遺世的花，煢煢獨立。

物是人非。漫想當(dāng)日攜手同游，風(fēng)花雪月恣意神仙，如今人去樓空，獨香取桃花顏色，似染血的哀鳴不禁，令人悲嘆。

道是桃花依舊，道是春光好景，當(dāng)日嫁衣紅，歡顏弄。

惆悵自古應(yīng)是，憐取眉梢血痕，近是滿堂空，幾寒冬。

個中心境非一曲“昭君怨”可訴，只是此間憂傷又怎能盡數(shù)訴明。家破人散，國破君亡。一個小小女子又當(dāng)如何安身？曾經(jīng)的她還有侯郎復(fù)社的文人，現(xiàn)在只剩她孤身一人，伶仃孤苦，孑然一身。

桃花扇流傳千古，不只是因為血的點染，還有一個女子，她有情有義的靈魂，她不屈不撓的風(fēng)骨，賦予桃花扇千年不改的氣節(jié)堅守，給世人刻骨銘心的體味。

風(fēng)雪月，她獨上高樓，倚欄遠(yuǎn)望，堂堂列公，半邊南朝，望你崢嶸，出身希冀，字字珠璣，鏘鏘有力，雖擲地?zé)o聲卻震顫了一廳的白雪，平添幾分凜然的寒意。總是認(rèn)為，香君代表的，不止是一個女子對夫家的忠貞，對愛情的不渝，她代表的是，世俗的輕蔑和不屑。都說女子如衣如器如物，可賞之近之玩之輕之賤之棄之，我卻偏要逆天而行，活出本色，我卻偏要閹賊知道，李香君不是男子的玩物，李香君是獨立于男子之外的個體，只屬于她自己！她曾用熾熱的血來證明自己的存在，現(xiàn)在又用一個女子對強權(quán)的不屈服來告訴世人，女子是需要眾人仰望的。

而棲霞山下，幾經(jīng)輾轉(zhuǎn)終是相見。執(zhí)手相訴一生緣。然而此處佛道清凈地，妖男媛女的你儂我儂怎能不惹得那道人怒發(fā)沖冠。“你看國在哪里，家在哪里，偏這點花月情根，還割它斷嗎?”幾句話點破紅塵，瞬時白茫茫大地真干凈，沒有了鮮衣怒馬，沒有了赤色桃花，南山之南，北山之北，相忘天涯。白骨青灰長艾蕭，桃色扇底送南朝，不因重做興亡夢，兒女濃情尚未消。

如果這是秦淮八艷中的一出折子戲，剪掉慘淡的散場結(jié)局，讓戲文停在展扇相遇的夕陽西下多好。但孔尚任就是孔尚任，他筆鋒一轉(zhuǎn)，戲中的溫存即刻化為覽戲之人無限的唏噓。他偏不給花旦一個圓滿，偏要讓戲外之人嘆之惜之，以離合之境，道盡興亡之感，偏要引得世人回味繁華與盛世之下掩蓋的荒敗真相。一世桃夭一世悲，半生浮華半生醉。

盤根錯節(jié)的花月情分纏纏繞繞，那道士語出利刃，斬盡俗絲。生離死別都經(jīng)歷了，可國在哪里，家又在哪里？南明以亡，清騎遍布萬里河山她和侯郎終可重溫舊夢，但又有多少人無家可歸，妻離子散？家國天下人萬事盡隨風(fēng)雨去休休，還有什么不曾改變的。

朱桃惡，宮扇薄，載著濃情蜜意落，倚欄桿，又心寒，時勢不安，神州血染，亂亂亂。

誰人賀，易山河，可憐悲情常為客，闔花銘，鴛鴦羨，南明不見，新朝初建，嘆嘆嘆。

他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客易冰消。眼看他一扇妖嬈一扇淚，半樹桃夭半樹悲。一點繁華一點恨，半痕蒼涼半痕媚。起朱樓，眼看他樓塌了。原來那熱鬧的局就是冷淡的根芽，爽快事就是牽纏的枝葉。只道世事一場大夢，人生轉(zhuǎn)眼，已是幾度秋涼。

一個朝代的滅亡，一個朝代的興起，一段緣分的起起落落，家國之恨，離合之感，孔尚任告訴我們的，不只是這些。

桃花扇，三千繁華，南明舊案，皆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