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表達：從表情達意到文化共享

朱 艷 麗

(鄭州大學 教育系，河南 鄭州 4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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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表達：從表情達意到文化共享

朱 艷 麗

(鄭州大學 教育系，河南 鄭州 450001)

情緒表達作為情緒的外顯行為表現(xiàn)，是個體社會性發(fā)展的重要評價標準之一。早期研究視為個體對外部事件所作出的內(nèi)部反應方式，近來研究更重視個體以共享的文化資源表達自我，影響因素包括文化、情境、自我和語言等。未來研究應在方法、角度、影響機制等方面注重多種方法的采用，將情緒表達放在一定社會情境之中，考察不同文化中的群體或個體差異。

情緒表達；文化；社會情境；自我

一、情緒表達的概念

從學術(shù)角度情緒表達的代表性概念主要有以下幾種：Kring等認為情緒表達指的是個體通過言語或非言語的行為表達出其情緒體驗的程度[1](P934)。Gross等將情緒表達定義為：和情緒體驗相聯(lián)系的典型的行為變化(包括面部的、言語的、體態(tài)的)，比如微笑、大笑、皺眉、跑到屋外大叫或哭泣[2](P435)。Goldie認為情緒表達是有原因的可解釋的具有意義的理性的身體姿態(tài)的改變[3](P25)。我國學者孟昭蘭指出情緒表達是采用動作表情(手勢、身體姿態(tài))和面部表情來表明社會地位，轉(zhuǎn)移沖突，抑或企圖得到支持的一種反應[4](P217)。歸納以上概念，情緒表達涉及到以下三個方面：(1)作為可以觀察到的外顯行為，與內(nèi)在情緒體驗相聯(lián)系，但并非一一對應的關系；(2)作為內(nèi)在情緒體驗的表現(xiàn)形式往往通過各種可觀察的外部行為來表示，諸如表情、體語等；(3)雖然是個體的行為表現(xiàn)，但往往發(fā)生于一定的社會關系中，與其所傳導的社會意義聯(lián)系。

與情緒表達相近的概念是自我表露，是將關于自己的想法、感受、渴望等的信息傳遞給他人的行為[5](P197)，大多數(shù)研究發(fā)現(xiàn)兩者存在正相關關系，情緒表達可以被看作是自我表露的一種形式。與情緒表達相對的概念是情感表達不能，又稱述情障礙，是描述一類心身疾病患者“不能辨認、加工、調(diào)節(jié)情緒”的人格特征，該類個體在體驗和表達情感方面存在困難，焦慮和緊張的情緒主要通過軀體癥狀表現(xiàn)出來[6](P597)。

二、從表情達意到文化共享

由于界定和測量方法的爭議，情緒是心理學研究中一個比較困難的領域，但不斷呈現(xiàn)一些有意義的理論嘗試解釋。

最早可見的是19世紀70年代達爾文的研究，他提出進化論之后在《人類和動物的情緒表達》一書中指出，情緒表達是人類在進化過程中在繁衍后代保護基因的生存壓力下適應環(huán)境的結(jié)果[7](P120)，是個體在群體交往中一種具有適應價值的行為，比如笑或者哭會增加環(huán)境中他人的好感或同情，從而增加人際關系中的親密感或某種地位，所以這種表情行為就會因具有適應價值而被保存下來。達爾文的學說至今仍具有積極意義。20世紀早期，一些人類學家在實地考察基礎上以姿勢和表情為例描述了情緒表達的文化差異性，比如大多數(shù)的社會文化中，人們一般都是用搖頭來表示“不是”，用點頭表示“是”，而在某些地區(qū)則用向后仰頭表達“是”，或者用搖頭來表達“是”，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對于這種文化差異，人們會視其為一種具有民族風情的生活方式而寬容地接納。20世紀60年代，研究者主要研究面部表情的普遍性以及不同語言中情緒表達的相似性，具有代表性的是Ekman的研究，他認為存在三種既區(qū)別又聯(lián)系的情緒系統(tǒng)：認知、面部表情和自主神經(jīng)系統(tǒng)活動，但更側(cè)重于情緒在表達模式和生理模式上的變化[8](P45)。

20世紀70年代，F(xiàn)rijda以六個維度劃分情緒表達：愉快/不愉快、激活、興趣、社會評價、驚奇和簡單/復雜等，幾條情緒規(guī)則表征或解釋情緒表達行為，包括情境法則、關注法則、表觀現(xiàn)實法則、變化法則、快樂不對稱法則、后果關照法則等[9](P349)。20世紀80年代De Rivera提出社會關系理論，認為個體的情緒表達包含四種人際“選項”：他人-我、積極-消極、擴展-收縮、心理空間，前三個維度相互正交構(gòu)成一個三維空間，任何一種類型的情緒表達都處于三維空間中的某一位置，呈現(xiàn)具有某種內(nèi)涵的心理空間[10](P351)。簡單來講，人們在情緒表達時總是與他人有關，不同的情緒表達指代與他人不同的人際關系類型，例如贊賞是指一個人被吸引想成為他想成為的那個人，代表著積極的趨近的心理空間。20世紀90年代，Rimé等將人們向他人訴說自己所經(jīng)歷事件的情緒及感受的現(xiàn)象命名為情緒社會分享，并進行一系列實證研究探討社會分享能否幫助個體解決某些創(chuàng)傷事件所帶來的影響，以及是否具有自我表現(xiàn)和人際溝通等作用。20世紀八九十年代，Pennebaker等研究發(fā)現(xiàn)，按一定的結(jié)構(gòu)書寫表達與創(chuàng)傷經(jīng)歷有關的情緒和想法對個體身心健康具有顯著促進作用，命名為情緒書寫表達或敘情。

情緒表達研究理論的發(fā)展呈現(xiàn)這樣一個脈絡，早期研究主要集中于情緒表達一致性的研究，將情緒表達作為個體對外部事件的內(nèi)部反應，是表情達意的一種方式。20世紀以來研究者更加重視文化對于情緒表達的形塑作用，重視社會情境和人際環(huán)境諸種因素在情緒體驗和表達中的作用。當然，不同的社會文化中，這些因素對于情緒表達的影響會有不同的意義和行為結(jié)果。因而，具有意義的研究應該是探討情緒表達的類型與強度，以及不同文化中，或相同文化中影響不同群體個體情緒表達的影響因素。

三、情緒表達的影響因素

(一)文化

文化是社會所共享的和傳遞的思想(價值、標準、信仰等)模式，其功能之一就是調(diào)節(jié)社會關系，因而情緒表達行為更易受到文化的約束和調(diào)節(jié)。如著名的文化心理學家Hochschild認為，人們體驗到的情緒取決于認知評價，而如何評價則取決于諸如階層、性別、種族等變量，在此之上，決定了何種情緒如何表達才是適當?shù)腫11](P117)?？缥幕芯堪l(fā)現(xiàn)，日本人認為在社會地位比自己高的人面前表現(xiàn)負性情緒是不恰當?shù)?，在美國適度地表現(xiàn)出憤怒是比較普遍的，這種差異與該文化是否強調(diào)社會等級制度有關。又如，日本人認為在認識但不熟悉的人面前表現(xiàn)悲傷或者其他負性情緒比在親密的朋友或家人面前表現(xiàn)要恰當，而美國人則認為在親密的朋友或者家人面前表現(xiàn)出憤怒更加適宜。而且，這種情緒表達時的人際關系類型的文化差異更多受文化價值觀和社會活動的影響，并不受到個體人格因素，如神經(jīng)質(zhì)和外傾性的影響。[12](P484)[13](P380)因此，文化對于情緒表達的影響在于它根據(jù)確切的情景約定了一些規(guī)則，規(guī)定當人們體驗到某種特定的情緒時，應該有何種行為反應。

每個人都普遍地體驗著各種情緒，但是如何表達卻是文化的產(chǎn)物。最典型的研究是美國著名社會學家Kleinman教授在中國的軀體化研究，他認為在中國人們常常用身體方面的詞匯來描述他們的情緒狀態(tài)，如“心里堵”、“肝火旺”，而很少用情緒詞匯來表示，原因是中國的集體主義文化強調(diào)人際和諧與集體利益，公開的情緒表達會對人際他人和集體產(chǎn)生消極影響。在許多非西方社會和文化中，軀體化是個體的生活苦難和心理不適的一種首要表達方式，例如神經(jīng)衰弱是中國人用來表達情感苦痛的一種軀體化方式，而在西方，尤其在受過高等教育的城市中產(chǎn)及以上階層等群體中，多數(shù)以情緒表達和心理化形式應對壓力沖突和情緒苦痛[14](P241)。

(二)情境

文化對人們?nèi)绾喂_表達情緒設置了一些約定俗成的標準。如在公共場合哭泣或表達負性情緒是否合適，自信自豪等在多大程度上的表現(xiàn)才不會讓他人覺得是一種炫耀。個體的情緒表達在不同的社會情境脈絡下被賦予了情緒范疇內(nèi)不同的文化意義，并以特定的語言及表征方式來界定與形塑情緒與社會文化意義之間的關系。

情緒表達行為很容易受到社會情境因素的影響，情緒表達的文化差異更多出現(xiàn)在社會場景[13](P380)。Wagner等研究指出，情境的社會性可以根據(jù)他人的角色、在場人之間的關系相區(qū)別[15](P262)。Lee研究發(fā)現(xiàn)他人在場的情境下，被試談論積極經(jīng)歷時展露出更多微笑，在談論消極經(jīng)驗時表現(xiàn)較少的消極表情[16](P23)。Matsumoto等研究發(fā)現(xiàn)，觀看不愉快短片時，依賴型個體表現(xiàn)出更多微笑和較少的消極情緒，而獨立型個體則表現(xiàn)出較少微笑和較多的消極情緒，而依賴型或獨立型的區(qū)分是相對于情境的不同[17](P113)。社會情境要求個體表達適宜的情緒，既反映了文化塑造情緒表達的普遍性，又反映了文化對具體情境中個體情緒行為的指導。

(三)自我

情緒表達是社會情景下的產(chǎn)物，也是個人與他人的互動中所展示自我的一部分，具有清楚的文化意涵。文化心理學家認為，西方文化傾向于個人主義，強調(diào)個體的唯一性和獨特性，相反，集體主義文化強調(diào)集體利益，重視集體的身份以及社會和諧和人際間相互依賴的關系。以“自我”為例，對于來自不同文化的個體，“自我”代表不同的含義。在個人主義文化中，“自我”意味著唯一，是區(qū)分自我和他人的一種途徑，而在集體主義文化中，“自我”更多地是與集體成員、他人和家庭關系聯(lián)系在一起。個體在與他人交往時形成自我概念，個體的自我觀通過自我——他人表征過程影響著他們的情緒表達。面對同樣的社會情境，基于相同原因，不同的個體表達或不表達情緒受到自我觀念的影響。可以說，與情緒表達相關的心理結(jié)構(gòu)都反映了個體間的差別，如Gross研究發(fā)現(xiàn)情緒表達性與大五人格中的神經(jīng)質(zhì)和外傾性呈正相關[18](P712)。

(四)語言

語言不僅是交流的工具，也是個體情緒表達并確認其社會地位的工具。建構(gòu)主義認為，情緒性詞匯代表了對經(jīng)驗的認識劃分，而非“真實”存在，就像人從文化中學習什么是美等概念一樣，同樣也從文化中學習什么是恐懼、悲傷等情緒及如何表達。每種文化中都有表達情緒的特定的習語，一種情況是人們以相同的詞語來承載不同的情緒表達，一種情況是不同的文化會使用不同的詞語表達相同的情緒。例如，作為基本情緒的幸福、悲傷、恐懼等詞語在很多文化中存在，但一小部分社會群體聲稱他們從來沒體驗過氣憤，或者他們的語言中不存在一個用來表達氣憤的詞語。這到底是因為的確沒有體驗過氣憤，還是有效地控制，或者無法應用恰當?shù)恼Z言表達這種體驗？心理學家認為某些社會具有“文化特異性”情緒。例如，德語單詞“Schadenfreude”意指幸災樂禍之感，而英語中并不存在一個能與之對應的詞；日本人有一種情緒叫作“amae”，被解釋為“依賴他人的幸福感”[19](P219)，而其他群體似乎不是十分理解。又如，中國人表達情緒時往往是身體的某一臟器對應某些特殊的情緒或精神狀態(tài)，如膽肝對應怒，如肝火大動、膽大包天，腸對應憂或悲，如柔腸寸斷、愁腸百結(jié)。因此，有研究認為如何表達情緒的差異源于不同文化對于情緒概念理解的差異和交流情緒時所采用語言的差異[20](P1226)。

四、啟示與展望

(一)情緒表達研究的意義

情緒是心理學中一個很重要的領域，但國內(nèi)大多數(shù)的研究集中在情緒的生理反應和情緒體驗方面，關于情緒表達的研究較少。不可否認，情緒的生理反應和體驗是了解和研究情緒較直接的途徑，但情緒表達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方面，尤其情緒表達作為個體對于情緒事件和社會情境的行為反映，在個體的社會功能和心理適應等方面起著重要作用，在臨床、教育、職業(yè)規(guī)劃、組織管理等方面也具有積極作用。比如中國人情緒表達的軀體化傾向研究的意義在于，幫助個體認識身心疾患，減少因忽視心理因素而對軀體疾病的過度治療及醫(yī)療資源的浪費，避免個體延遲心理疾患的診治而發(fā)展為更嚴重的精神疾患，緩解因?qū)τ谲|體疾病和心理疾病的不同認識而造成的醫(yī)患關系緊張問題。

(二) 情緒表達研究的方法

以往研究關于情緒表達主要在于情緒的面部表情，雖然相對容易設計和操作，但其局限性也很明顯，一是面部表情只是情緒表達的一部分，情緒表達還有其他方面，如語言、動作、行為等，因此，僅僅是面部表情不能反映個體的情緒表達性；二是情緒表達的社會文化差異發(fā)生在一定的社會情境之中，在考察時需在特定的情境中觀察其情緒表達行為，如果僅僅是面部很難達到目的。將情緒表達性作為個體的一種心理特質(zhì)進行測查，這樣做既解決了以往研究標定為面部表情或自我評定的局限性，反映了作為個體特質(zhì)的情緒表達性，又將情緒表達放在一定的具有社會關系性的情境之中，考察特殊情境中或背景下的情緒反應行為，可以更好地理解情緒表達的文化差異和個體差異。

(三) 情緒表達研究的考察角度

以往情緒刺激多為情緒影視短片，只是簡單地引起某種正性或負性情緒，之后觀察其面部表情或情緒表達行為。比如觀看喜劇小品引起正性情緒，觀看自然圖片引起中性情緒，觀看恐懼電影引起負性情緒，即便是國際情緒圖片系統(tǒng)也只是啟動某些正性或負性情緒，這種情況下的情緒并不具有社會文化含義，僅僅是某種情緒。在情緒表達的社會文化差異研究中，情緒反應多是發(fā)生在社會情境之中，具有社會關系性，所以，研究中啟動的情緒應放在一定社會情境之中，具有社會關系性，才可以更好地考察情緒表達的社會文化差異和個體差異。

(四) 情緒表達研究的文化影響機制

以往考察情緒表達的文化因素更多是情緒表達的跨文化比較研究，研究結(jié)果也為普通民眾廣泛接受。諸如，西方社會群體更多直接的情緒表達，而東方社會群體更多社會性和軀體化的反應，只是研究實證結(jié)果不一致，有研究認為個體主義文化的個體更多積極情緒表達，有研究認為個體主義文化個體表達負性情緒舒適度更高。因此，理解文化內(nèi)部個體情緒表達的差異和影響因素，即某種文化下的個體情緒表達有哪些特點和影響因素是需要深入探討的內(nèi)容。比如，作為集體主義文化盛行的社會，中國人在人際交往中特別注重面子、人際和諧和關系維持，現(xiàn)實生活中，情緒體驗和情緒表達往往并不一致，情緒表達更多基于社會具體情境和特征的影響，因而，探討情緒表達中文化價值觀的影響機制具有現(xiàn)實意義。

(五) 對心理咨詢與治療的啟示

源于西方的心理咨詢與治療引入中國需要進行文化層面的某些改造和開發(fā)，需要針對中國人的心理特征探尋更適合中國人解除心理問題的方式。所謂“文化層面的改造”，旨在體現(xiàn)出中國文化在語言、價值觀、思維和應對方式等方面的特點。因此，關注環(huán)境中的人際關系事件對于情緒表達和心理健康的影響，在心理問題的確認中很重要。例如，針對中國人習慣的軀體化反應傾向，在臨床心理學上最合適的對待方式是引導既能有效區(qū)別診斷，又帶有本土文化特色的心理治療方式。未來關于情緒苦痛表達的軀體化傾向的主要研究是在臨床設置中[21](P111)，有四個問題可以為研究提供思路：人們用哪些習慣方式去表達他們的心理問題；這些方式如何建構(gòu)人們體驗苦痛的方式；當遇到心理健康問題時，這些習慣用語如何控制、整合和轉(zhuǎn)換心理苦痛；在不同的心理健康服務設置中這些習慣用語如何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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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常芳芳〕

Emotional Expression: From Dedicating to Culture Sharing

ZHU Yan-li

(Department of Education, Zhe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01)

As a explicit behavior of emotion, emotional expression was one of the important evaluation standard of individual social-development. Early studies saw emotional expression as individual internal response to external events, and the recent studies pay more attention to the individual to share cultural resources to express themselves. The influencing factors include culture, situation, self and language etc. The future research should focus on the variety of methods used to methods, angle, the influence mechanism, and put emotional expression in a certain social situation, inspect group or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different culture.

Emotional expression; Culture; Social situation; Self

2014-05-29

2013年鄭州大學青年骨干教師資助項目“集群行為的社會心理機制”階段性研究成果。

朱艷麗(1976-)，女，河南淮陽人，博士，鄭州大學教育系講師，主要從事文化社會心理學研究。

B84

A

1004-1869(2015)01-005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