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曉鵬
(作者系國家林業(yè)局森林公安局2015年“雙千計劃”教官)
自20世紀80年代起,森林公安機關就專門負責破壞森林和陸生野生動物資源刑事案件的偵查工作。數(shù)十年來,在打擊破壞森林和陸生野生動物資源犯罪方面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已經(jīng)成長為一支不可或缺的刑事偵查力量。然而,我們應當清醒地認識到,由于森林公安機關所管轄案件的特殊性,導致其偵查能力具有較大局限性這一事實。
森林公安機關偵辦的,大部分是諸如濫伐林木、非法采伐、毀壞國家重點保護植物、非法占用農(nóng)用地之類,事實比較清楚,犯罪嫌疑人比較明確的案件。偵破這類案件,不需要特別的偵查手段、偵查措施和偵查技巧,只需要懂得基本辦案常識的偵查員“用電話把犯罪嫌疑人叫來”,就可以得到口供,就可以破案。加上各級司法機關歷來有重實體輕程序的傳統(tǒng),移送審查起訴的案件,只要事實清楚,哪怕程序有些瑕疵,往往都能順利過關。長期處在這種案件偵破難度不大且外部審查不嚴的寬松環(huán)境中,森林公安機關及其民警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對自己提出不切實際的高標準嚴要求。所以,其偵查手段仍然停留在組建之初的原始狀態(tài),基本還是“刀耕火種”;辦案水平始終處在低位徘徊,難以提升;多數(shù)民警只具備辦理簡單刑事案件的能力,總體偵查能力每況愈下。
《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要開展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明確要求嚴格按照審判的標準依法收集、固定、保存、審查、運用證據(jù)?!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對證據(jù)的審查認定標準和非法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作了詳細的規(guī)定。因此,控、辯、審3方必將對偵查機關收集的各類證據(jù)進行嚴格的監(jiān)督和審查,甚至可能達到吹毛求疵的地步。面對如此嚴格的要求和嚴峻的挑戰(zhàn),森林公安機關的偵查能力著實令人擔憂。
根據(jù)多年森林公安一線司法實踐和執(zhí)法質量考評的所見所聞,筆者認為,森林公安機關及其民警的偵查活動普遍存在以下問題:
由于所偵辦的案件大多數(shù)事實清楚,犯罪嫌疑人明確,森林公安民警往往能輕松地找到犯罪嫌疑人,輕松地拿下最為關鍵的口供,不需要收集太多的其他證據(jù),就能輕松地把案子給破了結了。久而久之,森林公安民警把獲得犯罪嫌疑人認罪口供視為破案的核心,并逐步產(chǎn)生口供依賴癥。表現(xiàn)為:一旦拿不下口供,就不知所措;一旦拿下口供,就覺得萬事大吉,就忽視甚至放棄其他證據(jù)的收集。例如:已經(jīng)取得犯罪嫌疑人口供的盜伐林木案,偵查員往往就會忽視遺留在現(xiàn)場的痕跡物證的提取,甚至是無視那些痕跡物證的存在,就更別奢談將痕跡物證送去檢驗、鑒定了。在他們腦子里始終有一個頑固的想法,即案子歷年來都是這么辦的,從來就沒出過什么問題,犯罪嫌疑人是不會翻供。他們把整個案件的成敗,或者說是把偵查工作的成敗,完全寄托在“犯罪嫌疑人不會翻供”上。這何其危險!
由于偵查破案一般不需要痕跡物證,所以輕視痕跡物證的固定和提?。挥捎陂L期不提取和固定痕跡物證,導致提取和固定痕跡物證的意識十分淡薄。時間久了,以至于不具備這項能力了。在森林公安機關辦理的刑事案件中,很少有固定和提取遺留在現(xiàn)場的痕跡物證的。如:現(xiàn)場遺留有腳印、車胎壓痕、刀斧痕、指紋等痕跡物證的濫伐林木、盜伐林木、非法狩獵等案件,罕見有固定和提取的。以至于現(xiàn)場勘驗這一重要的獲取痕跡物證的偵查措施流于形式,起不到實質性的作用。結果,很多案卷中的現(xiàn)場勘驗筆錄沒有實質內容,像是流水賬,似乎是為了履行一個已經(jīng)沒有什么實際價值卻又不得不履行的古老儀式,馬馬虎虎地應付了事算了,根本起不到證據(jù)的作用,唯一的作用是證明已經(jīng)勘驗過了。在森林公安民警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沒有固定和提取痕跡物證的意識和能力。因為,多數(shù)老民警沒有受過專業(yè)訓練,沒有這項技能儲備,不會做;而年輕民警因長期不運用這項技能,也漸漸生疏了淡忘了。在這種情況下,犯罪嫌疑人的口供在破案中的作用就更為凸顯,反過來更加強化了森林公安民警的口供依賴意識,導致惡性循環(huán)。
中國的各級執(zhí)法機關長期重實體輕程序,森林公安機關也不例外,此觀念在民警的腦海中可謂根深蒂固,表現(xiàn)在偵查活動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之中。如:詢問證人和被害人時,由于辦案民警不夠,經(jīng)常是一個人詢問并記錄,然后再找一個人來簽名湊數(shù)。結果導致同一個人同時在不同的地方詢問不同的人的情況發(fā)生。又如:在現(xiàn)場勘驗、搜查或者扣押時,由于沒有事先邀請見證人到現(xiàn)場見證,只好臨時安排或者事后找人來簽字補缺。臨時安排的見證人,往往是一同到現(xiàn)場的被害林場或者被害村集體的工作人員,他們充當見證人,違反見證人應當與本案無利害關系的規(guī)定。事后找來簽字的“見證人”,根本就沒有到場見證,是造假。再如:執(zhí)行扣押的時候,由于涉案木材比較多,往往不能當場進行檢量,也不能當場制作扣押筆錄,多數(shù)是事后異地檢量并制作扣押筆錄。這樣的扣押缺乏公信力,容易使辯方產(chǎn)生懷疑和提出異議。
由于長期辦理簡單刑事案件,偵查能力不但得不到提升,反而日漸弱化。就像生活在不見天日的溶洞中的動物,由于眼睛不能發(fā)揮作用,所以逐漸喪失了視力。森林和陸生野生動物刑事案件的相對簡單,導致森林公安民警的偵查能力與地方公安民警有明顯差距。一是一旦犯罪嫌疑人拒不認罪,哪怕是簡單案件,辦案民警就不知所措。因為從來沒遇到過犯罪嫌疑人不認賬的,出乎預料了,沒有思想準備。二是遇到犯罪嫌疑人不明確的盜伐林木或者森林火災案件時,往往采取迂回、拖延策略逃避偵查,或是立而不偵,或是不了了之??傊?,就是不去辦,因為不知道怎么辦。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要求控辯在庭審過程中平等對抗,雙方舉證、質證,法官中立裁判。偵查機關收集的證據(jù)都要經(jīng)過控、辯、審3方的監(jiān)督與審查,都要在法庭上“以直接言辭的方式進行舉證、質證”,“證據(jù)收集的主體、程序、方式以及證據(jù)之間的邏輯關系等任何一個方面存在問題,則很有可能被法庭排除并不予采信?!边@就要求偵查人員必須把法庭對抗的理念貫穿于偵查活動的始終,“習慣從辯護人、律師、檢察官、法官的角度對證據(jù)進行審視和判斷”,習慣在零口供下開展偵查活動和收集證據(jù),規(guī)范執(zhí)法行為,依法執(zhí)法。在現(xiàn)有偵查能力下,森林公安將如何應對?這應當引起各級森林公安機關的高度重視。此外,國務院機構改革正如火如荼地進行,國家林業(yè)局前途未卜,森林公安將何去何從?當然,多數(shù)森林公安民警都希望拓展森林公安機關的職能,向生態(tài)環(huán)保警察轉型。所謂拓展職能,其實就是要把其他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刑事案件的管轄權從地方公安機關治安部門劃歸森林公安機關。問題是,在森林公安偵查能力不強、偵查手段落后的情況下,如何能夠做到?這值得我們各級森林公安機關領導認真思考!
面對具有諸多不利因素且處在生死存亡關口的森林公安機關,筆者有如梁啟超先生“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憂慮和關切。真誠地希望森林公安奮發(fā)有為,銳意進取,不至于在改革的大潮中敗下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