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云南漢語方言源于明代土著民族漢語

楊瑞鯤，王渝光

(1．云南大學民族研究院，云南昆明650091;2．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云南昆明650500)

論云南漢語方言源于明代土著民族漢語

楊瑞鯤1，王渝光2

(1．云南大學民族研究院，云南昆明650091;2．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云南昆明650500)

土著民族漢語是云南當?shù)赝林褡鍨榕c漢族移民進行有效交際而出現(xiàn)的帶有本民族語言特征的漢語。云南漢語方言是明代中期在通用官話的基礎上受土著民族漢語的影響而形成的又一漢語方言。在漢族移民人口數(shù)量還不是較多的情況下，土著民族漢語以其簡略易通的特征成為不同方言區(qū)的漢族移民之間、漢族移民與土著民族之間進行有效交際的工具。本悟成書于1586年的《韻略易通》是明代漢族移民云南漢語方言形成的標志。書中因“韻略”而出現(xiàn)的大量的“重韻”不是當時任何漢語方言的特征而是云南土著民族漢語的典型特征。明前期漢族移民為了交際的“易通”，他們使用的漢語未能向當時的通用官話靠攏，而是向土著民族漢語靠攏，最終形成云南漢語方言。明代土著民族漢語是云南漢語方言的直接源頭。

土著民族漢語;《韻略易通》;云南漢語方言

關(guān)于云南漢語方言的形成，李兆同先生認為云南方言的形成基礎是以南京話為代表的江淮官話，明代進入云南的南北移民和清代進入云南的西南移民二者方言的共同融合、相互影響，產(chǎn)生了云南漢語方言;云南方言語音音位的合并、分化，鼻輔音韻尾m、υ、υγ的合并和相混等系統(tǒng)簡化是進入云南各支官話的相互接觸影響的直接結(jié)果。［1］(P55

吳積才先生認為云南漢語方言的形成有其歷史原因，明代幾次大規(guī)模的漢族移民及軍屯、民屯、商屯的推行與擴大，使得漢族在數(shù)量上超過了云南少數(shù)民族，最終形成與行政區(qū)劃相適應的云南漢語方言。［2］(P3)

李兆同先生認為不同官話區(qū)方言的共同影響是形成云南漢語方言的關(guān)鍵，而未提及云南土著少數(shù)民族語言的影響;吳積才先生看到漢語與少數(shù)民族語言存在著相互影響，但沒有深入說明。本文試圖從交際中介語和語言民族變體的角度，結(jié)合所做的田野調(diào)查，闡述明代土著民族使用的漢語對云南漢語方言形成的決定性作用，認為土著民族漢語是云南漢語方言形成的直接源頭。

云南漢語方言的形成受云南獨特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更與云南的漢族移民、民族分布等社會歷史環(huán)境密切相關(guān)。

一、明以前進入云南漢族的語言使用

據(jù)歷史文獻記載，最早進入云南的內(nèi)地軍民是戰(zhàn)國末期莊蹻及其所帶領的隊伍，后來“變服，從其俗”。以此推斷，他們的后人使用的應該是當?shù)赝林褡逭Z言。漢以后，有少量漢族進入云南?！逗鬂h書(卷八十六)南蠻西南夷列傳》記載:東漢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哀牢王柳貌遣子率種人內(nèi)屬，……始通博南山，度蘭倉水，行者苦之。歌曰:“漢德廣，開不賓。度博南，越蘭津。度蘭倉，為它人。”這首漢代古歌謠，為文獻記載的最早入滇的漢族先民的漢語使用情況。以后內(nèi)地漢族先民因各種原因，不斷移居云南。元設云南行省，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東移，由洱海畔的大理遷入滇池畔的昆明，大體奠定了現(xiàn)今云南的總體格局，但進入云南的漢族并不多。

明以前進入云南的漢族，由于人數(shù)較少而缺乏客觀的漢語交際環(huán)境，也就不可能形成單獨的云南漢語方言。他們逐漸“變服，從其俗”，與云南當?shù)赝林褡迦诤?，使用土著民族語言相互交際。

二、明初期云南漢族移民的語言使用規(guī)范——蘭茂《韻略易通》

明初，數(shù)十萬明軍進入云南，清剿元殘余勢力，戍守邊疆。為維護邊疆穩(wěn)定，促進云南的經(jīng)濟發(fā)展，明在云南推行衛(wèi)所制度，開始在云南核心地域和交通沿線設置衛(wèi)所。以軍屯、民屯和商屯等方式較為密集地分布于各交通要道和滇中地區(qū)，并逐步拓展到周邊土著民族的區(qū)域。昆明及其附近地區(qū)分布著最為密集的衛(wèi)所，是明代漢族移民的主要聚居地。這些衛(wèi)所不斷向土著民族腹地延伸，促進了土著民族地區(qū)的經(jīng)濟開發(fā)。漢族移民帶來的先進生產(chǎn)技術(shù)和文化促進了云南土著民族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展。人口的優(yōu)勢、軍事的強大與政治文化的認同，很快形成了以漢族移民為主體的城市與鄉(xiāng)鎮(zhèn)。城鎮(zhèn)的擴大與人口的增加又加快了來自不同漢語方言區(qū)的漢族相互之間的頻繁交流。為了能更好地傳達中央命令、落實各項政令，鞏固邊疆軍民的關(guān)系，推廣漢文化，當時的云南需要推廣使用能夠消除來自不同方言區(qū)漢族移民交際障礙的漢語通用官話。嵩明人蘭茂成書于1442年“正統(tǒng)壬戌九月”的《韻略易通》正好適應了當時的需要，其主旨在于正字音、通異詞、懂語法。

語音系統(tǒng)是漢語方言最顯著的特征。蘭茂《韻略易通》所反映的語音系統(tǒng)與元代《中原音韻》(1324年)的語音系統(tǒng)基本一致，是明代的通用官話。

《韻略易通》的聲母系統(tǒng)一反傳統(tǒng)韻書的模式，以一首《早梅詩》來表示?！对缑吩姟芬栽颇溪毺氐淖匀坏乩砦锖驗轭}，體現(xiàn)了當時漢語通用官話的聲母系統(tǒng)?！俄嵚砸淄ā返捻嵞赶到y(tǒng)分為二十個韻部，前十韻部是帶鼻音韻尾的陽聲韻，后十韻部是以元音結(jié)尾的陰聲韻。與《中原音韻》相比，韻部增加了一個，“魚模”韻分成了“居魚［y］”和“呼模［u］”，二韻。蘭茂的《韻略易通》是明初云南漢族移民的語言使用規(guī)范。

三、明中期云南漢語方言形成的標志——本悟《韻略易通》

本悟成書于1586年的《韻略易通》是云南漢語方言形成的標志。本悟、蘭茂都是嵩明人，蘭茂的家鄉(xiāng)在地處交通沿線的楊林所，本悟的家鄉(xiāng)在地處山區(qū)的邵甸里。兩人同名的《韻略易通》出書時間相距144年，內(nèi)容有很大的不同。

本悟面對當時紛繁變化的云南漢語語音的實際情況，提出并實踐了“重韻”說。聲母方面，本悟為厘清源流，恢復了三十六字母的稱謂。在平分陰陽的時候按“先陰后陽”、“先清后濁”的順序排列。本悟的“重韻”說，主要的體現(xiàn)在韻母部分。本悟本《韻略易通》與蘭茂本《韻略易通》的韻部數(shù)量、韻部名稱都相同，但本悟本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重韻”。某韻與另一韻互注“重韻”，即該韻與某韻發(fā)音相同。二十個韻部“重韻”多達十二個，前十個陽聲韻每個韻部都有“重韻”。根據(jù)群一先生的擬音［3］(P38～45)，將這些重韻進行歸并，按“呼”排列，可以得出下面云南漢語方言形成時的韻母系統(tǒng)。

云南漢語方言形成時的韻母系統(tǒng)

時間不過一百多年，竟出現(xiàn)了那么多的“重韻”?！爸仨崱钡某霈F(xiàn)使得韻母的數(shù)量急劇減少，這個韻母表，既比蘭茂《韻略易通》的二十個韻部(四十四個韻母)簡單，也比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的三十九個韻母簡單?！爸仨崱钡拇罅砍霈F(xiàn)，極大地簡化了漢語韻母系統(tǒng)。本悟通過“重韻”的方式，與漢語通用官話對照，彰顯了云南漢語方言形成時韻母系統(tǒng)的特征。

四、云南土著民族漢語的出現(xiàn)

有關(guān)的專家學者對如此之多的“重韻”形成的原因，做過許多探討。羅常培先生在《云南之語言》一書中稱，“大凡省城語言，多不純粹。蓋省城及政治、文化、商業(yè)、交通之中心，為各地人士輻輳之地，為求交際上抒情達意之適應，乃不免彼此互相遷就……?！保?］(P49)群一先生認為:“本悟既要堅持標準音，又不可避免地接受兄弟民族語音的影響。這就是‘重X韻’撲朔迷離極富研究價值的根本原因?！保?］(P45)

兩位先生都意識到了云南土著民族語言對云南漢語方言形成的影響。但把土著民族語言與當時的通用官話直接比較，卻無法說明土著民族語言影響漢語的具體過程。如果聯(lián)系當時的云南交際環(huán)境的急劇變化，從交際中介語的角度，把土著民族使用的漢語與當時的通用官話進行比較，與體現(xiàn)當時云南漢語方言的本悟的《韻略易通》進行比較，就可以得到清晰的脈絡、合理的解釋。

明初以后，漢族移民的陸續(xù)遷入以及衛(wèi)所制的推行，再加上先進文化、生產(chǎn)技術(shù)的推廣，深刻地影響著當時的土著民族。漢語漢文化不僅擴展了他們的視野，而且還大大地提升了他們的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技術(shù)，加快了當?shù)剞r(nóng)業(yè)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先進的生產(chǎn)力和漢文化的魅力不斷促使土著民族主動地加強與漢族的日常交際、情感聯(lián)系。他們在相互交際交流時，也就會由使用土著民族語言逐漸轉(zhuǎn)向使用漢語。學習和使用漢語，成為當?shù)赝林褡迮c漢族相互交際最直接、最有效的重要手段。在這樣的條件下，土著民族漢語應運而生，并且以實際交際需要為其本質(zhì)屬性，客觀地存在于當時的云南社會之中。土著民族漢語是明初土著民族與入滇漢族移民在語言接觸過程中產(chǎn)生的客觀語言現(xiàn)象，是土著民族與漢族移民之間有效交際的手段，是土著民族的智慧選擇。

土著民族漢語是受土著民族語言影響的、帶有鮮明本民族母語語音特征的漢語。土著民族由于受本民族語的影響，要說完全地道的漢語通用官話是有困難的。應該肯定的是，土著民族漢語已經(jīng)是漢語;應該看到的是，它帶有明顯的本民族語言特征。土著民族漢語的特征，主要表現(xiàn)在發(fā)音上。作為只有開音節(jié)沒有閉音節(jié)，特別是沒有鼻音韻尾的土著民族語言來說，采用元音鼻化的方式來發(fā)音，無疑是一種較佳的選擇。當然，鼻化元音的出現(xiàn)是有一個過程的。對于漢語而言。先是［－m、－n、－N］三個韻尾相混，然后韻尾前面的韻腹?jié)u漸鼻化，鼻韻尾逐漸消失，最后成為地道的鼻化元音。本悟《韻略易通》中的“重韻”，體現(xiàn)的正是這一過程。對沒有［－m、－n、－N］韻尾的土著民族語言而言，過程則反過來，先是地道的口元音，然后這個口元音或多或少地鼻腔也出一定的氣，成為不穩(wěn)定的鼻化元音，最后成為口鼻腔一起出氣的穩(wěn)定的鼻化元音。當然，也不排除某些“語言漸通”的少數(shù)民族個體能夠發(fā)出清晰穩(wěn)定的鼻韻尾韻母。是鼻化元音，還是元音加鼻韻尾韻母，這是判斷區(qū)別土著民族漢語與漢語通用官話發(fā)音的基本標志。是口元音，還是鼻化元音，這是判斷區(qū)別土著民族語言與土著民族漢語發(fā)音的基本標志。三者區(qū)別的基本標志如下表:

語言類型漢語通用官話土著民族漢語土著民族語言區(qū)別標志元音+鼻音韻尾韻母鼻化元音韻母口元音韻母韻母發(fā)音舉例ining鼻化元音ī i

特別需要注意的是，在明初入滇的漢族較少，土著民族人口占優(yōu)勢的情況下，土著民族的語言自然成為入滇漢族首先要學會的語言，盡管漢族學習和使用的土著民族語言“不盡如人意”，但它可成為少數(shù)漢族與多數(shù)土著民族之間的有效交際工具。隨著大批漢族移民的遷入，漢族人口數(shù)量上的優(yōu)勢日益明顯，漢文化不斷滲透到土著民族生活的方方面面，漢語開始成為強勢語言。起初漢族與土著民族交際使用的不太地道的民族語言，逐漸被簡單、易通的土著民族漢語所取代。土著民族漢語的出現(xiàn)是大勢所趨。土著民族漢語憑借其簡約好說的特征實現(xiàn)了漢族與土著民族間的有效交際。土著民族漢語的出現(xiàn)早于云南漢語方言的產(chǎn)生。在入滇漢族移民還操自己來源地方言或漢語通用官話的情況下，土著民族漢語的出現(xiàn)無疑對云南漢語方言的形成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

五、“韻略”是土著民族漢語的主要特征

作為漢族與土著民族之間有效交際的工具，土著民族漢語的語音系統(tǒng)雖然是漢語的語音系統(tǒng)，但是其韻母系統(tǒng)、音節(jié)結(jié)構(gòu)深受土著民族語言的影響，有著“如影隨形”、“刻骨銘心”般的印記。在昆明及其附近區(qū)域，主要分布著氐羌系屬于藏緬語族語言的彝、白、傈僳等土著民族。豐富的聲母系統(tǒng)(接近中古漢語三十六母)、簡單的音節(jié)結(jié)構(gòu)是這些民族語言主要的語音特征。具體表現(xiàn)為:單元音韻母較多，復元音韻母缺乏，沒有［－m、－n、－N］等鼻韻尾，沒有［－p、－t、－k］等塞音韻尾，因而音節(jié)結(jié)構(gòu)簡單，只有開音節(jié)，沒有閉音節(jié)。漢文史料中“昆明”常記為“昆彌”、“昆瀰”應是土著民族語言沒有鼻音韻尾的最早證明。這樣簡約的音節(jié)結(jié)構(gòu)必然會對他們所說的漢語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梢哉f，“韻略”是土著民族漢語的主要特征。

在對昆明及其附近地區(qū)的走訪調(diào)查過程中，我們看到地處尋甸縣邊遠山區(qū)聯(lián)合鄉(xiāng)的彝族在與當?shù)貪h族、回族日常交際中所使用的漢語就屬于典型的土著民族漢語。它的韻母有單元音化的趨勢，且數(shù)量較多，“重韻”現(xiàn)象突出，“韻略”的語音特征明顯。考察其背后的原因，主要是離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中心區(qū)域較遠，多處于偏僻、高海拔的山區(qū)，人口相對集中，本民族母語保留較好，族內(nèi)交際的彝語活力較強。他們在與當?shù)氐臐h族、回族交際時，采用帶有明顯彝語語音特征的彝族漢語，即當?shù)赝林褡鍧h語。下表是用國際音標標注的經(jīng)調(diào)查整理的尋甸聯(lián)合鄉(xiāng)凹子村彝族漢語的韻母系統(tǒng)。

尋甸聯(lián)合鄉(xiāng)凹子村彝族漢語的韻母系統(tǒng)

與漢語普通話比，“韻略”是當?shù)匾妥鍧h語的特征，主要表現(xiàn)為鼻輔音韻尾脫落，鼻音韻尾脫落后的元音韻腹鼻化，復元音單音化。凹子村彝族漢語的韻母系統(tǒng)與本悟《韻略易通》的韻母系統(tǒng)非常相似，幾乎完全吻合。不同之處僅在于復元音單音化更加明顯。這主要表現(xiàn)為復韻母ai單元音化，復韻母ao發(fā)音動程變窄。這些差別的原因是由當?shù)匾驼Z只有開音節(jié)，沒有閉音節(jié)，沒有復元音的音節(jié)結(jié)構(gòu)決定的。這些特征體現(xiàn)在本悟的《韻略易通》中，就是大量“重韻”的出現(xiàn)。

尋甸當?shù)匾妥鍧h語符合土著民族漢語“韻略”的特征，與本悟的《韻略易通》極為相似，因而我們也可以進一步推知，本悟《韻略易通》中因“韻略”而出現(xiàn)的大量的“重韻”不是當時任何漢語方言的特征而是昆明附近土著民族漢語的典型特征。本悟的“重韻”來源于土著民族漢語。

六、明代漢族移民采用土著民族漢語的客觀性、必然性

人們相互交流時選用何種語言進行交際，有兩個最基本也是最簡單的原則，這就是好學、好用。這也就是蘭茂的“韻略”、“易通”。這里的“易通”，不僅指因為“韻略”而易于學習，更指因為“韻略”而易于流通使用。漢語官話之于南方諸方言，明顯具有“韻略”的特點，所以官話之于南方方言具有“易通”的優(yōu)勢。本悟本《韻略易通》之于蘭茂本《韻略易通》，“韻略”特點更加顯著，所以形成了“易通”的云南漢語方言。

從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韻》到明代蘭茂的《韻略易通》，再到今天的漢語普通話，三者較為一致，體現(xiàn)的是漢語通用官話的一脈相承及其局部的發(fā)展變化，所以說，蘭茂的《韻略易通》反映的是明代的漢語通用官話。尋甸彝族漢語與本悟的《韻略易通》，與現(xiàn)代云南昆明方言的語音系統(tǒng)較為一致。反映的是云南漢語方言的成因和以后的細微變化。這說明，在明代中葉，由于受外部土著民族漢語和內(nèi)部漢語自身發(fā)展的影響，云南的當?shù)貪h語已經(jīng)從遷入時各自的漢語方言體系演變成為云南特有的方言體系。本悟《韻略易通》重韻的大量出現(xiàn)，充分體現(xiàn)了漢語通用官話在云南由于受當?shù)赝林褡鍧h語的影響而產(chǎn)生的重大變化，顯示了云南漢語方言獨特的語音系統(tǒng)。本悟的《韻略易通》是學界公認的云南漢語方言正式形成的標志。

“韻略易通”是土著民族漢語成為土著民族與漢族之間進行思想交流、情感溝通的首選語言的根本原因。有著豐富的復元音和較多鼻輔音韻母的漢語通用官話對土著民族而言是較難逾越的“障礙”。各種土著民族語言對于當時的漢族移民而言同樣也是難以學習和難以使用的。而有著“韻略”的土著民族漢語，客觀上有著“易通”的作用，自然也就成為漢族和土著民族相互之間交際的首選語言。土著民族漢語大大簡化了韻母和音節(jié)結(jié)構(gòu)，比較容易掌握，使用起來較方便，充分體現(xiàn)了“韻略”、“易通”的特性，達到了有效交際的目的。

明在云南實行軍屯，鼓勵入滇的軍人與當?shù)厝送ɑ?，故云南還有“夷娘漢老子”的現(xiàn)象。據(jù)《明實錄》，留戍云南的軍士，有妻者需隨往屯營，無妻者在當?shù)仄夼杉?，軍士的兄弟父母也可隨營居住，數(shù)傳而后化為農(nóng)桑。入滇明軍的單身將士，娶當?shù)赝林褡宓呐訛槠?，組成家庭，生兒育女。在這些家庭中必然首選土著民族漢語作為交際語言。他們的后代更是只會使用土著民族漢語。幾代之后，“夷娘”的“夷話”，“漢老子”的內(nèi)地方言，對他們來說已經(jīng)是很遙遠的事了。“夷娘漢老子”現(xiàn)象有力地促進了云南各民族文化的交流、交融，進一步夯實了土著民族漢語使用的基礎。不同民族的相互通婚，至今仍是云南的一種普遍現(xiàn)象。

入滇漢族移民來自內(nèi)地的不同地區(qū)，他們相互之間使用何種漢語交際，也面臨著三種選擇:通用官話，各自來源地的方言和土著民族漢語。通用官話對當時的廣大移民百姓來說，是不容易學、不容易通的。今天云南人學普通話尚且還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更何況在明朝初期。如果各操自己來源地的方言，那就更不便于與其他來源地的漢族移民交流了。此時已經(jīng)存在的土著民族漢語，無論是從“韻略”的角度，還是從“易通”的角度來看，都是不二的選擇。不同來源地的漢族移民，他們在使用各自漢語方言的同時，為了相互容易交流，自然而然地選擇了土著民族漢語。同樣，“韻略”、“易通”是明代漢族移民選擇土著民族漢語交際的根本原因。

土著民族漢語一經(jīng)為漢族移民相互交際使用并傳給后代，其使用人口就會大大增加，使用范圍就會迅速擴大。在云南各自來源地的漢語方言，開始退居到哨所、村寨、家庭內(nèi)部等越來越小的范圍。幾代之后，逐漸停止使用。土著民族漢語因其具有的“韻略”、“易通”的特征在云南范圍內(nèi)得到廣泛的使用，成了當時的通用漢語。以后入滇的漢族移民，因為每次來的人數(shù)相對較少，他們要說當?shù)卦?，也只能加入使用土著民族漢語的行列。經(jīng)過一百多年幾代人的使用，源于土著民族漢語的云南漢語方言在明中葉也就正式形成了。云南漢語方言的形成，成為這些漢族移民的后裔稱自己是“云南人”、“本地人”的語言基礎。

成書于1442年蘭茂的《韻略易通》，以通用官話正音，以便在不同方言區(qū)的漢族軍民間達到“易通”的目的。但是，百年過去之后，這些漢族后裔們并沒有說一口流利的漢語通用官話，而是在土著民族漢語“韻略易通”的基礎上形成了云南漢語方言。云南客觀的語言環(huán)境，“韻略易通”的智慧思想，揭示了明代漢族移民的后裔們選擇土著民族漢語的客觀性、必然性。

七、土著民族漢語的歷史作用和現(xiàn)實意義

入滇的漢族移民，在最初的一百年間，為適應云南獨特的語言交際環(huán)境，使用土著民族漢語進行交際，將自己的語音系統(tǒng)大范圍地簡化，形成了獨特的云南當?shù)貪h語方言。雖然后來土著民族逐漸成為了少數(shù)民族，但土著民族漢語形成云南漢語方言的歷史功績已經(jīng)完成。

以土著民族漢語為源頭，以昆明附近區(qū)域為中心的云南漢語方言一經(jīng)形成后就以其強大的活力對周邊漢族移民的漢語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并保持了相對的穩(wěn)定。在此之后的五百年，盡管來自不同方言區(qū)的漢族移民逐漸增多，但其影響均不足以動搖云南漢語方言語音系統(tǒng)的根基——重韻。以昆明話為代表的現(xiàn)代云南漢語方言與明代本悟的《韻略易通》相差無幾，說明云南漢語方言在形成后再也沒有發(fā)生劇烈的變化。云南土著民族漢語在關(guān)鍵時期對云南漢語方言的形成起到了關(guān)鍵性的決定作用。土著民族漢語形成云南漢語方言的歷史功績是不可磨滅的。就是在當今社會，現(xiàn)代少數(shù)民族漢語在民族聚居區(qū)和民漢雜居區(qū)仍然與當?shù)貪h語方言相互配合，繼續(xù)發(fā)揮著“韻略”而“易通”的重要的社會交際作用。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對云南漢語方言的形成做以下的補充。

云南漢語方言是明代中期在通用官話的基礎上受土著民族漢語的影響形成的。在漢族移民人口數(shù)量還不是較多的情況下，土著民族漢語以其簡略易通的特征成為來源于不同方言區(qū)的內(nèi)地漢族移民之間、漢族移民與土著民族之間進行有效交際的工具，最終形成云南漢語方言。明代云南土著民族漢語是云南漢語方言的直接源頭。

［1］李兆同．云南方言的形成［J］．思想戰(zhàn)線，1999，(1)．

［2］吳積才主編．云南省志·漢語方言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

［3］群一．云南漢語方音史稿(二)［J］．昆明師專學報，1998，(2)．

［4］群一．羅常培先生遺著《云南之語言》整理翻印［J］．玉溪師專學報，1986，(4)．

［5］明·蘭茂．韻略易通［M］．續(xù)修四庫全書·二五九·經(jīng)部·小學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6］明·本悟．韻略易通［M］．云南叢書經(jīng)部之十二，云南圖書館藏板．

Chinese of the Native Peop les in M ing dynasty，the Direct Source of Yunnan Chinese Dialect

YANG Rui－kun1，WANG Yu－guang2
(1．School for the Study of the Nationalities，Yunnan University，Kunming，650091，Yunnan，China; 2．School of Literature，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650500，Yunnan，China)

Chinese of the native peopleswas a type of Chinesewith native language featureswhich was used for effective communication between the native peop les and the Han imm igrants．Yunnan Chinese dialectwas another Chinese dialectwhich was formed on the basis of common Mandarin Chinese in the Ming dynasty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languages of the native peoples．At the timewhen the Han immigrant population was not large，Chinese of the native peoples，which was simple and easy to understand，was an effective tool for communication between the Han immigrantswith different dialects and between the Han immigrants and the native peoples．Yunlüe Yitong，which was finished in 1586，was the symbol of formation of the Han immigrants' Chinese dialect in Yunnan in the Ming Dynasty．The large numberof“same rhymes”in thebook was a characteristic of the Chinese of the native peoples，rather than thatof any Chinese dialect．That is，the Chinese the Han immigrantsused during theearly Ming Dynasty failed tomove toward the common Mandarin Chinese，but toward the Chinese of the native peoples，and finally became the Chinese dialect of Yunnan．Therefore，it can be concluded that the Chinese of the native nations in Yunnan in the Ming Dynasty is the direct source of Yunnan Chinese dialect．

Chinese of the Native people;Yunlüe Yitong;Yunnan Chinese dialect

H172

:A

1006－723X(2015)03－0082－06

〔責任編輯:黎玫〕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0XYY009)

楊瑞鯤，男，云南大學民族研究院2008級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研究;王渝光，男，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主要從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