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金太爾正義理論思想淵源探析

姜 麗

（同濟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092）

麥金太爾是當代英美最著名的道德哲學家，政治哲學中共同體主義（社群主義）運動的主要代表人物，人們更多關(guān)注他的美德倫理思想，而對他的正義思想研究不多。麥金太爾在代表作《德性之后》、《誰之正義·何種合理性？》等中闡述了他的正義理論，他立足于西方倫理思想的歷史考察，對諸種正義觀的歷史分析，批判反思了以羅爾斯和諾齊克為代表的新自由主義正義觀，從而建構(gòu)了他的正義理論，他倡導一種根植于歷史傳統(tǒng)的德性正義和社群主義正義理論。麥金太爾認為，正義首先是一種德性，正義規(guī)則的運用需要擁有正義品質(zhì)的人。作為正義規(guī)則的道德規(guī)則無論多么周全，如果人們不具備良好的德性，也不可能對人的行為發(fā)生作用，更不用說成為人的道德行為規(guī)范了?！斑@種倫理認為，只有對于某個擁有正義德性的人，對如何應用規(guī)則的認識本身才是可能的”。［1］因為只有具有德性正義的人才能從內(nèi)心深處自覺地遵守正義規(guī)則，才能去踐行它，從而成為一位真正具有德行的公民。麥金太爾正義理論有其獨特見解和睿智之處。他認為正義是一種美德，要在共同體的生活中認識正義所處的觀念的基礎(chǔ)；他明確提出正義理論要放在歷史傳統(tǒng)中來理解，把正義與特定具體的社會實踐結(jié)合起來。那么，麥金太爾正義理論形成與發(fā)展有哪些思想淵源?這是本文探究和分析的主題。有充分的文本根據(jù)和學理證據(jù)可以表明，在麥金太爾正義理論形成與發(fā)展過程中，亞里士多德、馬克思、阿奎那和黑格爾等人對之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彼得·麥克米勒在《阿拉斯代爾·麥金太爾：對現(xiàn)代性的批判》一書的首頁上指出：對麥金太爾思想影響最大的主要有三個思想資源，即基督教、馬克思主義和古典世界，［2］此外，黑格爾的倫理共同體和社群思想對麥金太爾的影響雖不直接卻有明顯的痕跡，所以也是麥金太爾正義理論一個重要的來源。

一、亞里士多德正義理論的胎記

亞里士多德的思想在麥金太爾的思想體系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理解亞里士多德的思想是理解麥金太爾思想的前提。麥金太爾認為啟蒙謀劃的失敗、情感主義的盛行是導致整個西方社會道德無序以及道德紛爭的緣由。政治領(lǐng)域中，人們在正義觀上爭論不休，從而引發(fā)了道德和政治危機。在他看來，現(xiàn)代西方所有道德理論在本質(zhì)上都是個人主義的，產(chǎn)生這一現(xiàn)狀的根本原因在于拋棄了亞里士多德傳統(tǒng)，要拯救現(xiàn)代社會，就要回到亞里士多德的德性傳統(tǒng)。麥金太爾作為一名新亞里士多德主義者，他運用亞里士多德的德性思想和社群思想來批判新自由主義的普遍性、非歷史性的正義觀。麥金太爾本人坦承亞里士多德是激發(fā)他思想的最重要來源，“假如我們要確立一個新的探究出發(fā)點，以再一次把亞里士多德主義提高到高于一切的層面來討論，那么，就不僅需要從亞里士多德本人著作的關(guān)健文本所表達出來的東西中考察亞氏本人的道德哲學，而且需要把它看作是對他以往大量思想的繼承和總結(jié)，并把它視為爾后一直激發(fā)著許多思想的一個源泉”。［3］這些充分表明亞里士多德思想是麥金太爾正義理論的重要來源，從亞里士多德正義理論中所主張的正義是一切德性的總匯、正義與實踐合理性關(guān)系、正義是為了共同體的善以及正義意味應得等都可以看出麥金太爾正義理論的輪廓，因此我們可以認為亞里士多德的正義理論就是麥金太爾正義理論的胎記。亞里士多德正義思想對麥金太爾正義理論的影響主要如下。

第一，正義與德性的融合。亞里士多德認為正義是一切德性的總匯，是德性的整體而非德性的部分?！肮凑x）自身是一種完全的德性，它不是未加劃分的，而是對待他人的。正因為如此，在各種德性中，人們認為公正最主要的，它比星辰更加令人驚奇，正如諺語所說：‘公正是一切德性的總匯”。［4］人類的卓越在于他的德性品質(zhì)，而他的德性品質(zhì)中，尤以正義的品德最重要。凡是能堅持正義的人，常是兼?zhèn)浔姷?。根?jù)亞里士多德的觀點，正義有兩個主要的規(guī)定：遵守法律以及正義是與他人相關(guān)德性的總和。因此，在亞里士多德看來正義不僅指正義的規(guī)則、秩序還指正義的品德、能力。正義就是最高的德性，而且是以他人的德性和善為目的，即不僅以德性對待自己，而且能以德性對待他人，關(guān)心他人的善。麥金太爾對正義概念的理解毫無疑問受此啟發(fā)。麥金太爾認為正義包括規(guī)則正義與德性正義，正義不僅僅是建立社會秩序的規(guī)則和秩序，更是人的一種內(nèi)在德性的能力，是人的首要德性，只有當人們擁有認識和實踐這些規(guī)則的品德時，他才是一個既遵守正義規(guī)則又具有正義德性的人。

第二，正義與共同體的善。亞里士多德強調(diào)，“正義以公共利益為依歸?！保?］而以公共利益為依歸的正義又是哪個正義？它以“城邦整個利益以及全體公民的共同善業(yè)為依據(jù)?！保?］亞里士多德對正義的思考是在城邦的體系內(nèi)進行的，正義是在一個已經(jīng)建立起來的共同體內(nèi)進行賞罰和補救過錯的德性。亞里士多德認為正義不應只是意味著僅為少數(shù)人利益服務，而是意味著應為整個城邦利益和全體公民的利益服務，應該能夠促進共同善，即社群整體的利益。亞里士多德的這種正義觀正是社群主義正義思想主要來源。按照麥金太爾的理解，亞里士多德的正義論，是以一個有著共同利益、共同目標為目的的共同體的存在為前提的，個人正義的本質(zhì)上是與這種共同體的共同分享的利益一致的。麥金太爾秉承亞里士多德的傳統(tǒng)，認為只有把正義放置于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去才有意義，正義只有在具體的共同體中才能實現(xiàn)，正義即是體現(xiàn)于對社群的共同善的共同認可和追求的一種德性。他主張“回到亞里士多德”就是要吁求國家古典的共同體意義。但同時，他也意識到現(xiàn)代社會畢竟不同于古代社會，已經(jīng)失去了傳統(tǒng)道德共同體的意義，成為個人追求私利的競技場所。后來，麥金太爾所建構(gòu)的正義概念，有意淡化共同體這一背景，而將正義與實踐的關(guān)系凸顯出來。

第三，正義與實踐合理性。麥金太爾指出，亞里士多德雖沒有把正義問題和實踐合理性問題放在一起討論，但兩者的確是相互聯(lián)系、互為闡釋，并且共同置于城邦生活的實踐情境中進行闡釋的?！耙纴喞锸慷嗟滤?，任何人如果在實踐上是不合理的，那他就不是正當?shù)摹Ｔ谶@里，因為相互聯(lián)系的原因，結(jié)論同樣不可避免的是：照這種解釋，任何人如果不是正義的，或沒有其它的重要美德，則不會在實踐上達于合理?！保?］亞里士多德認為正義是一種內(nèi)在美德，是涉及到他人的善，是在實踐活動才能實現(xiàn)，如果一個人缺乏正義的美德，他就不可能在實踐中達于合理，那他的行為就不是正當?shù)?。顯然，麥金太爾受此影響，認為正義與實踐合理性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正義既是人格化的美德，同時也要在實踐中體現(xiàn)的品質(zhì)。麥金太爾賦予實踐的含義是“任何融貫的、復雜的并且是社會性地確立起來的協(xié)作性的人類活動形式，在試圖獲得那些既適合于這種獲得形式又在一定程度上限定了這種活動形式的優(yōu)秀標準中，內(nèi)在于那種活動的利益就得以實現(xiàn)?！保?］他明確指出，實踐是涉及到與他人合作的社會性活動，人通過一系列實踐活動實現(xiàn)自身卓越和優(yōu)秀。他主張正義之德性與正義之實踐不能剝離，實踐的內(nèi)涵與特性規(guī)約著德性正義的特質(zhì)，這其實借用了亞里士多德的實踐觀闡述的方式。

此外，麥金太爾主張“正義是應得”原則，認為正義的概念是按照道德的功過、優(yōu)劣和應得賞罰來定義的，并且只能在共同體里面才能實現(xiàn)，這也是吸取了亞里士多德的應得概念。所以，麥金太爾的正義理論很多觀點都是亞里士多德式的，但是亞里士多德的實踐觀和共同體理論能給麥金太爾的思想帶來完全啟發(fā)嗎？由于時代的局限性，麥金太爾認為亞里士多德未曾對歷史性本身和歷史性概念進行思考，接著便轉(zhuǎn)而訴諸于馬克思，希望從馬克思那里借用很多思想資源，馬克思的確在社會歷史和社會實踐方面為麥金太爾的正義理論提供了最豐富的來源。下面我們進一步分析麥金太爾的正義理論又是如何打上馬克思主義思想烙印的。

二、馬克思主義思想的烙印

麥金太爾曾是位馬克思主義者，他對于馬克思主義的造詣頗深，他熟識馬克思的著作，作品中常能自如地運用馬克思的思想觀點甚至某些典籍。因為麥金太爾的思想總在亞里士多德、阿奎那、馬克思的之間轉(zhuǎn)向，所以國外有學者對于麥金太爾的學說性質(zhì)有幾種不同的指稱：凱爾文·賴特（Kelvin Knight）把麥金太爾稱為革命的亞里士多德主義，而彼特·麥克米勒（Peter McMylor）則提出了亞里士多德式的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的麥金太爾、后馬克思主義的亞里士多德主義的麥金太爾等稱謂。［9］國內(nèi)學者高國希稱麥金太爾為“亞里士多德式的馬克思主義”，［10］并且最先在其博士論文 《走出倫理困境——麥金太爾道德哲學與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研究》中就注意到了麥金太爾思想的早期馬克思主義階段，認為麥金太爾對歷史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注，對社會生活的批判都深受馬克思的影響。

20世紀50、60年代，麥金太爾試圖把對正義的要求與正在發(fā)展中的無產(chǎn)階級為了自由的斗爭聯(lián)系起來，他認為，馬克思主義對現(xiàn)代資本主義政治經(jīng)濟制度的批判性解釋這些觀點基本上正確的，馬克思的政治理論與他的批判性基督教倫理學有著交匯之處：“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由絕對教義構(gòu)成的世俗主義，具有極其重要的神學意義，這種教義不僅探討權(quán)力和正義問題，而且還因此探討救贖和復活的主題。馬克思主義史充其量只不過是對后者的說明而已?！保?1］基督教單單從宗教層面上闡述世俗的正義來自于上帝，馬克思主義可以在世俗和宗教中同時作“最有力”的表達方式，因為它不僅批判資本主義制度的非正義性，而且把人類的生活看作是人的實踐的結(jié)果，這也是麥金太爾轉(zhuǎn)向馬克思主義的原因，他的作品中多次提到馬克思主義是認識現(xiàn)代社會的最為豐富的思想資源之一，所以，麥金太爾的正義思想明顯打上了馬克思主義的深刻烙印。麥金太爾對德性正義的探討在很大程度上以馬克思主義為其理論來源，盡管其主張在很多方面偏離了馬克思的思想，但是他仍然試圖從馬克思那里借用許多有用的資源，為擺脫當代西方倫理困境、批判新自由主義規(guī)則正義而開出了德性正義的個人偏方。

其一，個人與社會關(guān)系理論。麥金太爾認為《關(guān)于費爾巴哈的提綱》，馬克思進一步深化了對人的存在和本質(zhì)的理解，“人的本質(zhì)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xiàn)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保?2］馬克思認為孤立的個人是不能獨立存在的，個人是社會的產(chǎn)物，人的本質(zhì)是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社會本質(zhì)上也是個人交互活動的產(chǎn)物，是人和人之間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形成的社會關(guān)系。馬克思關(guān)于人具有社會性、個人與社會關(guān)系的觀點直接影響了麥金太爾。麥金太爾用背景（setting）一詞表示個體是被鑲嵌到一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要受到現(xiàn)實社會和文化環(huán)境的制約，所以對正義的理解要以某種具體的社會規(guī)則和社會條件為前提的，換句話說，只有被放置到它們的特定的社會情境中去，正義觀才有意義。離開社會關(guān)系，正義也就無從談起。

其二，社會實踐學說。在馬克思看來，“社會生活在本質(zhì)上是實踐的。凡是把理論誘入神秘主義的神秘東西，都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個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13］毫無疑問，人們關(guān)于正義共識和分歧矛盾在本質(zhì)上也是實踐的，馬克思從現(xiàn)實的人的實踐活動中去尋找根據(jù)，去尋求正義實現(xiàn)的途徑和人類解放的途徑。馬克思把實踐理解為一種“感性”、“對象化的活動”，人們通過自己的實踐活動不斷地在改變自然的同時也創(chuàng)立社會關(guān)系，實踐則是人類社會運動的前提、本質(zhì)和動力。麥金太爾強調(diào)，正義總是和實踐合理性聯(lián)系在一起的，各種互竟的、對立的正義觀都有其實踐合理性，正義的對立源于現(xiàn)實市民社會的沖突，而如何解決這個沖突呢？麥金太爾回到馬克思的實踐思路，認為只有訴諸于社會實踐。“只有在這樣的實踐中和通過這類實踐，市民社會的立場才能被超越”。［14］麥金太爾受到馬克思的啟發(fā)，把德性正義建構(gòu)于實踐的基礎(chǔ)之上，為西方先驗的正義原則找到了現(xiàn)實的落腳點。

其三，正義依據(jù)于歷史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堅決反對所謂永恒、普遍和絕對的正義觀念，認為任何一種正義觀念都不是先驗的，而是人們后天在現(xiàn)實生活中歷史地形成的，是歷史發(fā)展進程中的產(chǎn)物，有其產(chǎn)生、發(fā)展和消亡的歷史?！安皇翘幵谀撤N虛幻的離群索居和固定不變狀態(tài)中的人，而是處在現(xiàn)實的、可以通過經(jīng)驗觀察到的、在一定條件下進行的發(fā)展過程中的人”。［15］所以要把正義觀放在它賴以產(chǎn)生的特定的現(xiàn)實生活背景條件中，尤其是要把它放在以生產(chǎn)方式為基礎(chǔ)的各種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的背景中去理解。麥金太爾繼承馬克思主義的思維路徑，認為任何一種價值觀念本質(zhì)上都是歷史的，正義原則也不例外，正義要受到社會文化歷史傳統(tǒng)的制約，如果正義缺少歷史精神和歷史依據(jù)的支撐，正義只是虛幻的正義，要把正義放在其賴以產(chǎn)生歷史傳統(tǒng)中考察，去理解它并對其存在的合理性進行評價。所以麥金太爾反對羅爾斯所說的正義原則產(chǎn)生那種于“無知之幕”下的“原初狀態(tài)”，反對自由主義抽象的、普遍的、非歷史性的正義觀。值得一提的是，麥金太爾正義理論中的歷史主義方法，也明顯受到馬克思主義的影響。正如《德性之后》譯者所言，“麥金太爾一貫認為，道德與社會生活和歷史傳統(tǒng)密切相關(guān)，從而一向拒斥分析哲學脫離社會背景條件去分析倫理命題的作法。他的歷史主義傾向，把理論分析和社會生活緊密相扣的歷史的邏輯的方法，反映出他的思想所受的馬克思主義影響”。［16］

三、基督教思想的源泉

麥金太爾是一位馬克思主義者，也是位基督徒，麥金太爾的思想極其復雜，總在基督教與馬克思主義之間轉(zhuǎn)換，在童年和早期信仰天主教，讀大學時加入馬克思主義，在思想成熟期間，他開始信奉亞里士多德主義，然后轉(zhuǎn)變?yōu)橥旭R斯主義，最后又皈依了天主教?？梢姡溄鹛珷柵c基督教有難以割舍的“情結(jié)”，他認為基督教思想具有強大的生命力，“上帝的力量是一個有用的概念，而且對于一定的歷史時期而言，也是一個在道德上不可或缺的概念”，［17］基督教思想對于今天的人們理解社會、理解人生以及人生價值的追求都提供了獨特的視域，因為基督教思想主張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蘊涵著在政治上和道德上人人權(quán)利平等的價值觀會給世俗社會的人們提供補償作用。國外學者如托馬斯·德·安德列亞 （Thomas D.D'Andrea）在《傳統(tǒng)、合理性與美德：阿拉斯戴爾·麥金太爾思想探究》中討論了麥金太爾的基督教信仰背景，提出基督教精神是麥金太爾思想之根基、合理性資源。［18］從思想內(nèi)容看，基督教思想至少以下方面對麥金太爾正義理論產(chǎn)生影響：

首先，正義是一種美德，而不是規(guī)范。阿奎那強調(diào)“在所有的美德中，公正是惟一關(guān)注人與他人關(guān)系的美德。”［19］可見，阿奎那的正義主要是一種美德，而不是規(guī)范。阿奎那還認為上帝不僅圓滿地構(gòu)思了正義，而且自己就是正義，這就賦予正義具有神學的維度。麥金太爾認為，阿奎那綜合了亞里士多德主義和奧古斯丁主義，形成另一種正義理論的傳統(tǒng)—托馬斯主義，這種亞里士多德的神學化意味著一種理論的發(fā)展，一種傳統(tǒng)的延伸。顯然，麥金太爾非常贊同托馬斯主義傳統(tǒng)，并吸取阿奎那德性正義理論，主張德性正義，以此對抗西方新自由主義的規(guī)則正義。

其次，德性正義在宗教共同體內(nèi)踐行并培育。中世紀的社會結(jié)構(gòu)是亞里士多德的德性正義得以踐行的社會結(jié)構(gòu)，在這種共同體中，個人所特有的正義只有在共同體中并通過共同體才能實現(xiàn)，不過中世紀這種解釋正義的背景不是城邦社會，而是世俗與宗教相互融合的道德共同體。麥金太爾認為現(xiàn)代西方道德領(lǐng)域的危機與混亂是拋棄了亞里士多德目的論傳統(tǒng)的結(jié)果，只有主張回復亞里士多德的共同體傳統(tǒng)才能挽救西方道德危機，而亞里士多德是以小規(guī)范和局部的共同體已不能適應現(xiàn)代社會的需要，所以寄望于基督教的共同體中尋找新的資源，在其代表作《德性之后》結(jié)尾，作者提到“我們正在等待的不是戈多，而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圣·本尼迪克特?！保?0］本尼迪克特為公元6世紀的修士，西方基督教隱修制度的創(chuàng)始人。麥金太爾對本尼迪克特寄予的希望，其實是表達了他對重建道德共同體傳統(tǒng)的希望與企盼，他認為也許只有在宗教等邊緣共同體中得以保留。

四、黑格爾社群思想的痕跡

與亞里士多德和馬克思相比，黑格爾對麥金太爾的影響沒那么明顯，但確有“痕跡”。麥金太爾與黑格爾，廣義地說與社群主義的關(guān)系有抹不去的“痕跡”。麥金太爾本人不認同被貼上“社群主義”標簽，但他的正義理論的確彌漫著濃重的社群主義色彩。亞里士多德、黑格爾都是社群主義的先驅(qū)人物，前面已討論了亞里士多德的共同體思想對麥金太爾的影響，下面談談黑格爾的倫理共同體思想對麥金太爾思想的影響。麥金太爾在其代表作《倫理學簡史》中高度贊揚了黑格爾，認為黑格爾是對西方哲學產(chǎn)生了劃時代影響的人物。“把黑格爾看作是倫理學史的終極點，在某些方面總是不會引起異議的：這部分是因為黑格爾把自己看成是哲學史的終結(jié)；更重要的是，到黑格爾所處的時代，所有基本論點都已確立”。［22］麥金太爾和黑格爾的思想有許契合之處，至少表現(xiàn)以下兩個方面，其一是倫理共同體，其二就是人與歷史關(guān)系理論。

黑格爾認為“國家是倫理理念的現(xiàn)實”，［23］國家是絕對自在自為的理性的東西，是地上的神物，不同于市民社會，它的本質(zhì)是倫理性，即國家中包含著不能以個人利益和追求的更高的精神原則和集體生存價值。黑格爾強調(diào)了國家相對于個人是至高無上的，個人是政治共同體和國家的一個成員?？梢哉f，麥金太爾批判地繼承和發(fā)揚了黑格爾的國家學說，認為正義是不可能獨立于善的，個人的德性正義，要由共同體的“共同的善”來界定；共同體的利益應該放在第一位，個人利益不僅只能放在后面，而且個人應該參照共同體的利益來認同自己的利益；并以此反對新自由主義的中立國家觀，認為國家應在公民道德培養(yǎng)方面起到正確的引導作用。

此外，據(jù)麥金太爾自己所言，其道德歷史主義思想與黑格爾、柯林武德、甚至維科的歷史主義思想相關(guān)。［24］在黑格爾看來，道德或者倫理最終都得服從于歷史，政治哲學的真理依據(jù)只能存在于特定的傳統(tǒng)與歷史之中。人不是生活在天國里的天使，個人有其社會歷史規(guī)定性，個人總是生活在歷史中、社會中，并以被事先規(guī)定的身份參加到社會交往活動過程中。人類歷史是由人的活動創(chuàng)造的，人也同時存在于歷史傳統(tǒng)中。受黑格爾人與歷史關(guān)系理論的影響，在個人與歷史傳統(tǒng)的關(guān)系上，麥金太爾認為新自由主義正義理論是沒有社會預設(shè)的，沒有歷史的自我，人要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必須存在于特定的歷史傳統(tǒng)中；個體要想獲得自我理解的能力和有意義的生活，必須借助于傳統(tǒng)。所以，麥金太爾主張正義和道德應被置于一種具體社會歷史和政治背景中去理解。

麥金太爾的正義理論所蘊涵的共同體精神和人與歷史傳統(tǒng)關(guān)系理論，隨處都能看到黑格爾的影子。所以，黑格爾的倫理共同體思想對麥金太爾的影響雖不直接但確有內(nèi)在聯(lián)系。更重要的是，在麥金太爾看來，馬克思始終是一個黑格爾主義者，只是“黑格爾的理論必須轉(zhuǎn)變?yōu)轳R克思的實踐，這就是馬克思的問題”，［25］馬克思接受和批判了黑格爾哲學體系中兩個非常重要的兩個概念“異化”和“外化”，認為黑格爾是馬克思思想來源之一。由此，我們也可以認為，黑格爾的思想通過馬克思主義對麥金太爾的正義理論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綜上所述，麥金太爾學識淵博、思想復雜，他的正義理論具有豐富的思想淵源，通過以上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亞里士多德、黑格爾、馬克思和阿奎那等人對之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他接受并改造了亞里士多德的德性正義和社群主義思想；從馬克思主義那里他吸取了社會實踐以及社會歷史理論；黑格爾的倫理共同體思想以及歷史主義的思想方法通過馬克思主義對麥金太爾的正義理論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而通過對阿奎那思想的分析與闡釋，則為麥金太爾的正義理論賦予了一種超越性的基督教神學維度。除此之外，荷馬史詩、韋伯對現(xiàn)代性批判、波蘭尼的歷史社會學、柯林伍德和維科的歷史主義方法、馬爾庫塞社會批判理論等都從不同側(cè)面對麥金太爾正義理論形成產(chǎn)生了影響，總之，正是由于這些思想因素促成了麥金太爾的正義理論的形成，為社會正義理論增加了德性的色彩，從而豐富了西方政治哲學的發(fā)展。

［1］［3］［7］［1 9］〔美〕A·麥金太爾.萬俊人等譯：誰之正義?何種合理性?（譯者序言）［M］.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1 9 9 6.2，1 1，1 9 3，2 7 1.

［2］Peter McMylor.Alasdair MacIntyre：Critic of Modernity，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4.1.

［4］苗力田編.亞里士多德全集：第 8卷［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179.

［5］［6］〔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M］.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152，157.

［8］〔美〕A·麥金太爾.追尋美德［M］.宋繼杰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238.

［9］Peter McMylor，“Marxism and Christianity：Dependencies and Differences in Alasdair MacIntyre ’s Critical Social Thought”，Theoria，August 2008，P.45- 46.

［10］高國希.麥金太爾：亞里士多德式的馬克思主義［J］.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實,2011,（01）.

［11］張亮編.英國新左派思想家［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177.

［1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6.

［1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05.

［14］高國希.走出倫理困境：麥金太爾道德哲學與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研究［M］.上海： 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6.238—239.

［15］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05.

［16］［20］〔美〕A·麥金太爾.德性之后（譯者前言）［M］.龔群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25-26,331.

［17］［22］〔美〕A·麥金太爾.倫理學簡史［M］.龔群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161，199.

［18］Thomas D.D’ Andrea，Tradition，Rationality and Virtue： The Thought of Alasdair Maclntyre，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2006，P.123.

［23］〔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253.

［25］MacIntyre.Marxism：An Interpretation ［M］.Norwich：SCM Press,1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