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前
(湖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雷蒙德·威廉斯的文學、文化以及社會批評在批評資本主義社會的同時,“總是間接地試圖推動社會主義事業(yè)向前發(fā)展”,并“堅信未來會有一個更好的社會主義社會”。[1](P117-130)他從沒有質疑過社會主義以及社會團結、大眾民主、共享、建立共同體、合作關系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美德,并一直在探索具備這些社會主義基本特征而又與既有社會主義不同的一種社會主義,那就是生態(tài)社會主義?!蹲匀坏母拍睢罚?971年)一文是威廉斯真正開始把社會主義和生態(tài)學放在一起進行理論思考的開端,從此以后,社會主義和生態(tài)或者說生態(tài)社會主義思考登上了他政治思考的中心舞臺。[2](P145)總括起來說,威廉斯的生態(tài)社會主義思想源于他對資本主義文學和文化的批判,形成于他對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批判和發(fā)展,成熟于自覺運用馬克思主義思想探討解決當代社會問題的理論和實踐途徑。雖然威廉斯的生態(tài)社會主義暫時對社會主義體制和思想主體還沒有產生長遠的影響,但是他重新定義整個社會主義事業(yè)的嘗試已經是一個偉大的創(chuàng)舉。
威廉斯的生態(tài)社會主義思想有兩個維度,一是社會主義的生態(tài),一是生態(tài)的社會主義,這些源于他對既有的社會體制的方方面面批判、總結和思考。社會主義的生態(tài)主要從社會主義應該有的生態(tài)特征說明威廉斯所倡導的替代性社會主義的特征,生態(tài)的社會主義主要從社會主義結構模式以及與社會主義社會中各社會元素之間、人與自然的關系說明他所設計的新社會范型,這是他對未來社會的設想。下面將分別對威廉斯有關社會主義社會的生態(tài)、當時各種社會生態(tài)危機的成因和生態(tài)的社會主義社會的思考進行探索和分析。
一
在批評既有的社會主義模式的同時,威廉斯強調了他所建構的未來替代性社會主義模式的有機整體性、多樣性、開放性、共生性等生態(tài)特征。在威廉斯看來,替代性的新型社會主義社會首先應該是整體的,而不是碎裂的,社會各元素本身復雜多變,具有一定的自主性;各元素相互影響,因受內外因素影響,他們的關系復雜而不定,因而馬克思主義的社會經濟基礎、政治和文化上層建筑之分作為社會分析形式之用是無可厚非的,但是構成社會整體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元素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物質社會過程”,[3](P75-94)也就是說,社會文化和政治等上層建筑并不是像一些馬克思主義者所認為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那樣,而是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都各有相對的自主性,它們相互影響,有時互為因果。他對全民參與共建“創(chuàng)造性的、民主的社會文化”,“情感結構”、“可知共同體”等文化和社會模式的探討,從不同的側面反映了他有關社會的有機整體性的思想。無論是民主文化建設,還是反映社會整體經驗的情感結構,還是作為社會理想模式的可知共同體,威廉斯總是強調它們整體可生長性,有機性。他認為,作為民建民享的共同文化應該自然生長;[4](P320)反映社會整體經驗的情感結構是一個不斷變動的形成過程;[5](P128-135)可知共同體隨著社會結構、社會體驗的變化而變化,是動態(tài)發(fā)展的。[6](P180)
再者,他認為社會主義應該是多元共生的?,F當代已經出現過圣西門、傅立葉和歐文的空想社會主義、馬克思恩格斯的科學社會主義、蕭伯納等的漸進社會主義、巴枯寧和蒲魯東的無政府主義、考茨基等的民主社會主義、列寧斯大林的共產主義社會主義,等等。在威廉斯生活的時代,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俄國和古巴的共產主義社會主義、瑞典的民主社會主義、英國工黨的社會主義等正如火如荼地運行,與資本主義形成對抗之勢。不過,威廉斯更多強調的是共時角度的社會主義多元性,即一個社會主義體制中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的多樣性,以及一個社會主義體制同一理論和實踐的復雜性和多樣性。例如,1945年左右的英國工黨右派所倡導的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就揉合了費邊主義的計劃經濟和公共管理、凱恩斯主義的政府介入,自由勞工的福利國家、反帝國主義、反資本主義等理論和實踐。戰(zhàn)后的英國工黨新左派嘗試過民粹主義、文化主義以及改革主義等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探索。雖然這些右派和左派的社會主義探索都沒有取得顯著的效果,但是威廉斯認為,前輩的經驗足以鼓勵我們超越既有的社會主義,進行更開放、更切合實際的實踐性的多樣化新探索,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開始的生態(tài)社會主義就是這種探索的產物。
威廉斯倡導拋棄單一性和線性的現有社會主義運作模式,主張社會主義體制運行中各方面理論和實踐的復雜性和多樣性,他的有關社會主義計劃的論述充分說明了這種復雜性和多樣性。談到社會主義計劃經濟,他認為,由于理性計劃的多樣性特征、市場意義多元以及實際操作過程中各種因素導致的物質的和實踐的不平等性,任何計劃都應該多樣而可供選擇,而且還必須根據階段的不同而有所變化,因而應該始終是開放的,是發(fā)展的。
二
威廉斯所設計的生態(tài)的社會主義就是把社會主義和生態(tài)運動有機結合起來,即在發(fā)現和批判工業(yè)革命以來工業(yè)化生產模式所崇尚的非節(jié)制性生產(觀)和消費(觀)、人類的擴張實踐和擴張主義思想等既有社會體制和思想所固有弊端的基礎上,嘗試為人類發(fā)展找到一條既能消除社會(生態(tài))危機(自然的、人類社會的;能源問題、工業(yè)污染問題、核能問題、貧困問題等)又能走向社會主義的道路。
在威廉斯看來,要建立生態(tài)的社會主義社會,首先必須認識到造成人類社會和環(huán)境生態(tài)問題的原因,并從根本上加以鏟除。他認為,工業(yè)革命等人類活動是造成社會和環(huán)境生態(tài)危機的主要成因。具體地說,工業(yè)革命破壞自然秩序和人類社會秩序的主要根源在于其抽象的和量化的“生產觀”。[7](P215-216)十九世紀以來,隨著科技的發(fā)展,人類生產能力逐步提高,生產越來越不是為了滿足人們的實際需求,而是為了追求更多:更多的利潤,更多的方便,從而相信生產能夠無極限增長。于是生產勞動對象和勞動者都成為了商品,利潤成為了衡量商品的唯一標準,勞動的價值被量化。人之外的自然成為了人類獲取更多量利潤的工具,利潤成為了對人和對自然無節(jié)制地掠奪的根本原因。然而,無論是人力資源還是自然資源都不是無限量的,因而增長是有極限的,如果人類依然無節(jié)制地追求發(fā)展,人類世界的生產及其增長依然以“過沖模式”行進,地球資源將最終枯竭,人類生態(tài)足跡終將超出地球的承載能力,增長必定下降,甚至停止,更嚴重的是,可能全面崩潰。因此,反思和改變工業(yè)革命以來的生產(發(fā)展)模式和生產(發(fā)展)觀勢在必行,如果聽之任之,等到被迫采取行動時,對于人類來說就意味著更為嚴重的破壞和災難。人類當前的生存現狀證明威廉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所說的并不是危言聳聽,威廉斯之后人類社會生產增長的下降、停止以及崩潰或在局部地區(qū)或在全球范圍的不同領域時有發(fā)生,而環(huán)境污染、某些自然資源的枯竭等已是全球性問題。
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通常認為生態(tài)危機和剝削人與自然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緊密相連。伯特·馬爾庫塞也曾說,“蹂躪自然是資本主義經濟必然”,“資產階級通過統(tǒng)治自然來統(tǒng)治人, 因此解放自然和解放人一脈相承”。[8](P61)但是,威廉斯指出,造成生態(tài)以及社會危機的抽象化和量化“生產觀”以及發(fā)展觀并不只是資本主義社會才有,既有的社會主義社會也一樣,無極限的增長觀已經是整個人類社會的生產誤區(qū),走出誤區(qū),尋找全新的替代性的社會模式已是必然。這說明威廉斯并不盲目崇拜某一社會體制,只是希望建立一個更好的人類未來社會。這值得我們深思。
除了要批判和拋棄工業(yè)革命帶來的無極限增長生產觀念外,威廉斯認為,人們應該相應地改變由無極限增長派生的需求觀,也就是說生產(量)應該是滿足人們的實際需求,而不是“虛假需求”和過度消費。我們生產和買賣的應該只是“美麗的和實用的東西(這應該是生產的準則)”,而不是當今消費社會所營銷和所推廣的讓人腦殘或成為消費機器的量化消費品。也就是說,我們應該為實際需求而生產而消費,而不是為了利潤而生產而被迫消費。
威廉斯指出,建立新的替代性生態(tài)社會主義社會還必須批判和擯棄從十九世紀發(fā)展而來的 “人定勝天的思想”以及其所包含的“典型的擴張主義邏輯”。[7](P214-215)實際上,從“人定勝天”思想產生以來,人與自然之間、人與人之間的征服與主宰實踐已經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報復,例如,人類生存環(huán)境的不斷惡化,不同人類群體之間綿綿不斷的戰(zhàn)爭。因此,威廉斯指出,人定勝天和擴張主義思想的基本出發(fā)點是錯誤的,我們應該認識到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不應該是自然的征服和主宰者,而應該只是有機的參與者,人與自然的相處原則同樣適用于人類自身。
面對當前主要的社會(生態(tài))危機,有志之士曾提出過一些解決方案,其中主要是調整人與自然的關系,但是在威廉斯看來,這些方案都有明顯的局限性,沒有為解救人類社會(生態(tài))危機找到一條切實可行的道路,其中他主要批評了“開倒車”的未來社會模式設想和“無政治生態(tài)觀”。[7](P216-219)所謂“開倒車”的未來社會模式是指二十世紀初生態(tài)運動所倡導的世界拯救模式:建立“自然、干凈和簡單的社會”,即沒有工業(yè)和機械生產模式、以農業(yè)和手工業(yè)為主的社會。威廉斯認為,強調“簡單即美”的設想不是面對眼前的社會問題(生產問題)發(fā)言,是威廉·莫里斯式的想象,是有意簡單化,甚至是倒退。另外,威廉斯指出,面對社會問題發(fā)言的一些生態(tài)運動自稱或者被認為是 “無政治運動”純粹是無稽之談,因為“無政治”也是政治,沒有政治立場就是一種政治立場形式,并且往往是非常有效的一種。
對當時社會與環(huán)境生態(tài)問題的成因和人與自然關系思想的思考促成了威廉斯的生態(tài)社會主義觀的形成,下面將探討他的未來生態(tài)社會設想。關于如何從既有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所引起的環(huán)境和社會危機中走出來,威廉斯曾以英國為例,從環(huán)境保護、政治、經濟、社會、文化與科技、國際事務等方面討論了在未來的生態(tài)社會主義社會中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模式以及相應的實踐應對。
三
在未來生態(tài)的社會主義里,威廉斯倡導“弱人類中心主義”的人與自然關系定位。所謂“弱人類中心主義”,以環(huán)境倫理判斷標準,布賴恩·諾頓認為,與滿足人類的“感性偏好”而剝削自然的“強人類中心主義”相比,滿足人類的“理性偏好”而善待和保護自然的“弱人類中心主義”同時具備兩個基本條件:(1)強調人與自然的完美和諧,禁止任何任意破壞其他物種或者生態(tài)系統(tǒng)的行為;(2)人類是價值的主體,人與自然接觸是形成和認識價值的基礎。同時弱人類中心主義非個人主義的價值論包含兩個層面:(1)同時代人的公正分配;(2)代際之間的環(huán)境資源合理處置,以保證資源的穩(wěn)定和可持續(xù)性。[9](P159-172)
在人與資源、人與動物等之間,威廉斯認為首先考慮的應該是人的利益。他說,如果某種美麗的或者瀕臨滅絕的動物破壞當地的莊稼,甚至威脅到人的生命時,我們就不能說:要不惜一切代價讓某種瀕臨滅絕的動物活下去,因為人的生存是最重要的。面對生存,為了動物利益而犧牲人類利益的人是癡人說夢話,這種人是人類的敵人。
面對生死存亡時,威廉斯倡導我們應該把人的生存放在首位,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為了人的利益可以隨便破壞自然,隨便掠奪自然資源。任何時候人類都應該理性和科學地分析自己的生態(tài),合理地利用自然資源,而科學和理性就意味著對各種生態(tài)假設和項目的良好甄別能力,從而知曉哪些是可以協(xié)商的,哪些不利于環(huán)境的生產和消費是堅決要減少或者放棄的。例如,汽車的擁有量是可以減少的;而南威爾士的煤礦開采應該與礦工們在平等的基礎上進行協(xié)商,逐步減少,因為盡管大量的開采既破壞自然又傷害身體,但那是當地人的收入來源,關系到一些人的生死存亡,所以只能通過發(fā)展其它生存方式逐步替代,而不是僅從資源的存有量、環(huán)境污染和人類身體傷害衡量,堅決喝令停止。
威廉斯的弱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和倡議成為了后來生態(tài)社會主義政治思想理論的基本原則,從而印證了“人類總是從人類意識角度感知自然,因而任何人都不可能是非-人類中心主義的”[10](P31)的人類價值主體地位。
由于 “人統(tǒng)治自然的想法源于人對人的統(tǒng)治”,[11](P65)要消除當前“人定勝天”的思想和實踐活動,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首先必須實現人與人、人與社會和諧共處,即首先建立生態(tài)的人與人、人與社會關系。下面將從政治、經濟和社會組織等方面總結威廉斯對未來生態(tài)社會主義(主要以英國為例)社會中人與人、人與社會關系運作模式的思考。
在政治方面,威廉斯認為,未來生態(tài)的社會主義政治主力應該是工黨、工會、工人階級團結一致形成的工黨政府,要堅決擯棄目前的分裂狀態(tài),而由此形成的政治力量的首要目標就是,要認清到當前為極不平等社會或者說為特權和剝削系統(tǒng)服務的各種版本的普世利益都是錯誤的,要通過新的工人階級和新的勞工運動,利用新的可操作性民主,通過復雜多樣的政治協(xié)商,從各種具體的利益中建構實際的和可能的普世利益,力爭各方真正團結一致等地控制社會實踐活動和社會新秩序,并根據實際運作情況不斷地進行調整更新。
威廉斯曾經批判從二戰(zhàn)以來英國的共產黨和馬克思主義者和新左派、工會和勞工運動等都是無可救藥的改革主義者,即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倡導激進地改革社會體制和社會關系;沒有倡導變革社會秩序,有的只是一些具體方面的改革斗爭和妥協(xié),而不是革命斗爭,最終也只不過是為資本主義改革鞠躬盡瘁而已,這也是1966年他退出工黨的原因。但是,他為未來社會主義的建構勾畫的政治策略也是非暴力斗爭以及各方的平等協(xié)商,也可以說是改革主義的,帶有明顯的人道主義印記,并沒有就如何從資本主義社會轉換為社會主義社會提供切實可行的方案。這應該也是當前生態(tài)社會主義倡導者必修面臨的問題:在沒有實現資本主義社會向社會主義社會的真正政體轉化的基礎上談論如何建設生態(tài)的社會主義更多只是設想,雖然具有生態(tài)社會主義的理論意義,但是真正的實踐操作依然面臨很多問題。
在經濟方面,威廉斯認為,生態(tài)的社會主義應該擯棄傳統(tǒng)工業(yè)資本主義社會以物為本的生產方式 (即以社會和環(huán)境為代價而不斷獲得增長和利潤的生產),在公共擁有和管理基礎上重建以人為本的生產方式 (即為滿足人的需求和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而生產)。以人為本的生產方式鑄就的生態(tài)社會主義社會將是一個共享型的社會,是一個充滿關懷的社會。他從如下幾個方面論述了以人為本的生產方式的具體內涵。[12](P87-101)
其一,實行人人有工作的產業(yè)結構模式。由于科技的發(fā)展,工業(yè)和農業(yè)勞動力的需求急劇減少,大量勞動力可以轉入服務業(yè),從事培養(yǎng)和照看民眾的工作,而且此方面能源源不斷地產生工作機會,因為這是為民眾提供終生關懷的社會必然,從而摒棄當前社會非人性的工作和生產觀,即當前生產體現的是片面追求國民生產總值的增長,把利潤的大小作為衡量經濟發(fā)展的主要杠桿,是人和自然對立的價值觀。
其二,發(fā)展真正減輕勞動者機體負擔、縮短工作時間的科學技術和生產工具。過去省力科技的發(fā)展往往是為了為雇主節(jié)省勞動力,減少雇傭,從而節(jié)約生產成本,賺取更多的利潤,而以人為本的省力科技應該通過“分配和調控”為大眾服務,因為省力科技將節(jié)省出勞動力,從而讓他們有更多的機會投入到人-人互動,而不是人-機互動的工作中去,因此省力科技成為大眾的福利,而不是造就大量失業(yè)和延續(xù)資本主義生產寶訓“更多的產出,更少的工人”。
其三,發(fā)展需求型國內生產與有計劃的國際貿易相結合的生產方式和經濟模式,經濟只是為了維護社會的正常健康運轉,要避免市場決定社會的局面。也就是說,在生產和經濟的發(fā)展過程中人是主導,而不是客觀經濟。
其四,應該根據社會成員的整體需求而生產而貿易,實現生產資料的社會成員民主控制,從而保護環(huán)境。根據利于環(huán)境的民眾合理需求決定生產的模式、規(guī)模和節(jié)奏等,從而保持經濟的穩(wěn)定和持續(xù)發(fā)展。
其五,建立共享型經濟,即完全由社會管理和統(tǒng)籌生產,以家庭為單位,通過分配調控,實現收入的社會共享,讓老幼病殘等沒有勞動能力的人同樣能夠共享社會財富。顯然,威廉斯的社會分配調控策略與羅爾斯的所說的“給那些最少受惠的社會成員帶來補償利益”的公平正義不謀而合,即盡量通過某種補償或者再分配減少社會和經濟的不平等(如財富和權力的不平等),使一個社會的所有成員都有一種公平的正義感,從而促進社會成員團結合作。[13](P13)可見威廉斯更強調未來社會的公平正義,而不是“既有社會主義理論上倡導的分配正義或是生產正義”。[14](P514-515)
在社會組織方面,威廉斯認為,未來社會主義應該實行“以良好教育為基礎的參與型民主”,即具備良好教育的所有公民直接參與的民主。[15](P93-98)面對當時各種變質的民主,威廉斯提出在基于公社、合作和集體制的未來社會里,應該貫徹完全民主:言論自由、結社自由、選舉自由、決策透明,并且各項民主制都應該經得起審查,在法律上有保障,在技術上便于靈活操作。威廉斯的能夠靈活操作的真正完全民主首先必須是直接民主,即所有直接相關的居民應該平等接受合宜的教育,以便能夠主動直接參與、討論、決定和管理公社事務,實現“面對面的民主自我管治”,[16](P110-125)而直接民主的實踐保障是小規(guī)模自治公社(和小企業(yè))。規(guī)格多樣的自治公社通過公民授權形成各具特色的政治單元,以及相應的直選代表,而且公民參與和公民授權的最大程度的自治和直選在以邦聯主義連接起來的公社、地區(qū)、國家、國際等各級人類社會結構中并行不悖。
結論
威廉斯的未來社會中的人們自由、自主、平等、相知、相助,共同組成穩(wěn)定而和諧的多元化集體,多元化集體進而形成多元化社會主義。由各具特色的小規(guī)模公社組成的人類社會不再有私有制,不再有階級、種族、性別和國家等之間的剝削和壓迫,因為小公社的社會自治模式以及實在的社會身份促使人們自己當家作主,沒有了統(tǒng)治階級,各級自治集體通過民主協(xié)商,團結一致,互助合作。各公社居民按生活地特色從自然獲取所需,基本自給自足;公社一切事物根據可知的共同生活體系進行調節(jié),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和諧一致。盡管威廉斯并不認可自己與無政府主義有何聯系,但是他的未來生態(tài)社會主義社會的構想反對中央集權制的社會管理模式,反對國家社會結構模式,傾向“公社導向的自由社會”,[17](P2)具有明顯的社會無政府主義特征。而且他的“將一切問題都留給直接受影響的本地人自己解決”的分權自治策略顯然是生態(tài)無政府主義的,是生態(tài)自治主義的。[18](P145,173)威廉斯不但強調未來社會政治和經濟的直接民主運作模式,基層民主得到充分發(fā)展,而他的文化唯物主義的文化思想核心之一就是民主文化,因此米爾納將他的未來社會思考總結為“民主社會主義”。[P19](P64)
威廉斯有關未來社會的設想更多基于對資本主義和傳統(tǒng)社會主義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等的批判,沒有明確說明如何從當前資本主義主導的社會轉向生態(tài)社會主義社會。他提出的類似“小即美”的人類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運作模式在他之后并沒有實現,也暫時沒有出現可能趨勢,反而是全球化以及地球村的趨勢愈演愈烈,生態(tài)的人類社會、生態(tài)的人與自然關系的夢想依然還只是不斷被關注、提及且時不時在局部加以試驗的美好愿望,因為導致自然、人類社會生態(tài)危機的掠奪性生產方式以及認知方式依然盛行。
盡管威廉斯的生態(tài)社會主義在無政府主義、民主社會主義、生態(tài)自治主義之間徘徊,盡管他的“生態(tài)社會主義”更多的是理論思考,但是它已經具備了生態(tài)社會主義的理論意義與實踐價值,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他的思想模式將為我們實現生態(tài)社會主義乃至人類共同的生態(tài)夢提供方法論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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