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月照相館》看許秦豪影片的敘事特點

[摘要]韓國導演許秦豪的影片沒有夸張的追求，也沒有戲劇化的故事情節(jié)，而是以表現(xiàn)日常生活的溫婉細致見長。導演善于通過富于生活情趣的細節(jié)再現(xiàn)真實而平易的生活常態(tài)，通過不斷重復相似而又有差異的情節(jié)，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和思考回味的空間，同時，烘托氛圍，渲染和暗示人物內心的情感變化和情緒波動；在情節(jié)的架構中，把因果關系與時間和空間恰當?shù)亟Y合起來，給觀眾帶來微妙的體驗。這些有效的敘事方式傳達出了電影的精髓。

[關鍵詞]許秦豪；影片；敘事；《八月照相館》

韓國導演許秦豪的電影，沒有波瀾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也沒有美國大片的極度夸張和強烈的戲劇沖突，而是通過一個個細小的片段讓觀眾體會到了平凡中的偉大。這種具有東方美學風格的散文式的電影，安靜超脫，哀而不傷，處處體現(xiàn)出導演高超而獨特的敘事藝術，以看似不動聲色的敘述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個動人的故事。

一、善于捕捉富于生活情趣的細節(jié)再現(xiàn)真實生活

許秦豪的電影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個極富生活情趣的細節(jié)，在淡淡而溫暖的講述中，捕捉和再現(xiàn)了真實平易的日常生活常態(tài)。^[1]

在影片《八月照相館》中，男女主人公的愛情在平淡的細節(jié)中日漸升華，愛意從來不曾表白，卻也顯得雋永美麗。女交警德琳著急要放大照片，可身心疲憊的永元一點反應也沒有，德琳很失望地走了出去。永元吃完藥后，緩了一口氣，買了冰棍向站在外面樹下的德琳賠禮道歉。在公共汽車上，永元看到德琳與違章停車被罰款的司機發(fā)生爭執(zhí)。德琳的相機在爭執(zhí)中被弄壞了，到永元的店里請他幫助修理，順便在沙發(fā)上休息一會兒。在閑談中德琳問起了永元的星座、年齡和婚姻狀況，他們的內心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德琳提著一大捆東西在路上吃力地走著，遠處傳來了熟悉的摩托車轟鳴聲，原來是永元從這里路過，但他并沒有停下來，隨著摩托車的聲音漸漸遠去，德琳的失望之情都寫在臉上。但沒過多久，那個熟悉的摩托車聲音又由遠及近地傳過來了，她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德琳坐在永元的摩托車上，被緊緊抱著的永元顯得春風得意。 永元住院后，德琳毫不知情。在同事為德琳辦的歡送會上，大家熱熱鬧鬧，德琳卻心不在焉，德琳終于忍不住，跑到洗手間哭出聲來。伴隨著對方的消失，心中的苦楚和思念與日俱增，在周圍熱鬧的時候，這種感覺更加強烈。永元從醫(yī)院出來，跑到德琳所在的區(qū)，坐在咖啡館里，隔著玻璃，靜靜地看著窗外心儀的女孩，用手撫摸著玻璃，似乎要將這美好都定格在此刻。

這些美好的細節(jié)不僅包括愛情，還有親情和友情。得知自己病情的永元回到家中，幫助父親做飯，連洗菜這樣瑣碎的事情，他都做得格外珍惜，偶爾有些水珠從頭上滴下，他也覺得很有詩意。父親一直不會用錄像機放錄像帶，永元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想到以后不能為父親做這件事，希望父親能學會用錄像機。永元開始很細心地教他使用，但父親怎么也學不會，兒子終于有些著急地走開了，父親有些不知所措。但事后永元還是在一張紙上認認真真地寫下使用錄像機的每一個步驟。即使自己不在了，也希望身邊人像平常一樣生活，不會因為自己不在而難過。雷鳴之夜，感到恐懼的永元孤單之余起身，躺在已經(jīng)熟睡的父親身邊。那一刻他的內心一定無比脆弱，多么渴望重溫一次像小時候那樣爸爸摟著他入睡。永元和姐姐一邊坐著吃西瓜，一邊回憶著兒時舊事，永元調皮地和姐姐比賽吐西瓜子，看誰吐得遠，時間仿佛回到了童年無憂無慮的樣子，姐弟對視都開心地笑了，姐弟情深讓人覺得那么美好，可是姐姐笑著笑著卻又突然無法抑制地哽咽起來。倒是永元，渾然不覺，仍然笑著吐瓜子。和老朋友一起喝到酩酊大醉；跟老同學拍一張最后的合影……

在許秦豪的影片中，這種富于生活氣息的細小情節(jié)比比皆是。尤其令人感動的是永元時時掛在嘴角的微笑和做每一件事情時的專注神情。對于一個如此熱愛生命的人來說，身患絕癥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而絕望的事情。我們不知道永元的內心經(jīng)歷了怎樣的波濤洶涌，只看到他平靜的外表和燦爛的笑容，或許，這就是導演想要傳達給我們的：像迎接一個驚人的喜訊那樣擁抱苦難的來臨。在許秦豪的影片中，這種生活中毫不起眼而又真實平凡的細節(jié)一一被捕捉又生動地還原，令觀眾不得不與之產(chǎn)生共鳴，從而被或深或淺、或濃或淡地打動。由此可見，導演是一個真正熱愛生活的人，過人的敏感和細膩讓他發(fā)掘出生活中的美好。

二、通過重復相似而又有變化的情節(jié)烘托氛圍，渲染人物微妙而復雜的情感變化 通過不斷重復相似而又有差異的情節(jié)，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思考回味的空間，同時，暗示人物內心的情感變化和情緒波動。相似情節(jié)的有變化的重復在許秦豪導演的影片中是非常重要的手段，用來渲染某種氛圍，暗示主人公微妙而復雜的內心情感；同時，這些相似情節(jié)構成了故事的“因”，為故事的結尾埋下伏筆，很好地把握了敘事的節(jié)奏。

影片《八月照相館》中，枝詠和德琳的照片的鏡頭反復出現(xiàn)。德琳第一次來照相館的時候，永元有事不在照相館，德琳佇立在照相館的外面，透過明亮的大櫥窗，探頭看里面一幅幅的照片，觀眾可以看到映在玻璃窗上的德琳，面帶微笑地注視著那張永元初戀女友枝詠的照片，這就為以后男女主人公的愛情埋下了伏筆。影片中第二次出現(xiàn)這張照片，是在枝詠和永元不期而遇之后，永元回到照相館，望著自己曾經(jīng)愛過的女孩當年的模樣，往事涌上心頭，萬般感慨卻又只能選擇沉默。影片中第三次出現(xiàn)這張照片，是枝詠主動來照相館看望永元，她放心不下永元的病情，永元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尷尬的見面和聊天之后，枝詠請求永元將櫥窗里她的照片拿掉。永元感慨萬千，當年的初戀早已成為過往，時間改變了一切。第四次出現(xiàn)這張照片，是永元病情惡化住院以后，他回到照相館收拾物品時，在那個盛滿美好回憶的盒子里，德琳的照片和枝詠的照片同時出現(xiàn)，同樣美麗的笑容，只是枝詠的照片已經(jīng)不在顯眼的位置，而德琳的照片卻被放在最上面，顯而易見，此時永元的心早已經(jīng)被德琳占據(jù)。炎熱的夏天過去了，永元已經(jīng)辭世，只是德琳依舊苦苦等待，她再次站在櫥窗前看到的不是枝詠的照片，而是自己的照片，她那么開心地笑了，有些羞澀和靦腆，這次的微笑不是映在櫥窗上的，而是直接呈現(xiàn)給觀眾的陽光沐浴下的女主角最真實的微笑，所有的疑問、迷惑和解釋都無所謂了，重要的是德琳在瞬間明白了永元對自己的真情。雖然皚皚白雪覆蓋了大地和房屋，卻掩蓋不住曾經(jīng)最真摯的愛情，淹沒不了曾經(jīng)最平凡的感動。

在《八月照相館》中還有多處關于死亡的暗示和烘托。影片開頭，就是永元騎著摩托車去體檢后，獨自坐在操場上想念已經(jīng)去世的母親，突然明白，每個人最終都會消失，爸爸，姐姐，所有的好朋友。還有，就是好友的父親去世了，永元去參加葬禮，心情十分沉重。永元遠遠地坐在一邊，看著送葬的人群離去，他知道，死神近在咫尺。此外，就是永元陪著父親去菜場買魚，看著水箱里活蹦亂跳的魚和案板上被宰割得鮮血淋漓的魚，永元若有所思。生與死的距離并非遙遠，兩個極端觸目驚心地展現(xiàn)在他的面前，永元由此感受到生死的無奈。再者，影片中兩次講到鬼故事，既是在營造一種氛圍，也是在表現(xiàn)一種生死觀，死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對死亡的恐懼。最后，是一位來拍遺照的老太太面對鏡頭一臉平靜，微笑著告訴永元這是在為自己準備遺照。兩個垂死的人之間的交流，給了永元莫大的安慰、啟示和鼓舞，生命沒有永恒，當我們即將走完一生的時候，應該坦然面對，把自己最燦爛的笑容留給親人。在影片結尾，永元也有些拘謹?shù)刈谡障鄼C鏡頭前，就像自己的顧客一樣，將生命定格為恬靜的笑容。

影片沒有呼天搶地，也沒有對死亡的深深恐懼，導演正是通過這些有差異而又似曾相識的重復，讓觀眾感受到了生之美好和死之坦然。同樣，《春逝》和《外出》中也多有相似情節(jié)的重復，有效地傳達了人物內心的變化與情感的起伏?！洞菏拧分袑а萸擅畹匕焉袃?yōu)和恩素的關系多次通過車里的情景進行詮釋。在影片《外出》中，也有兩處頗有意味的重復，當舒英和仁秀的感情逐漸升溫的時候，對舒英沐浴之后面對鏡子這一場景的重復，把人物內心最隱秘的變化和起伏刻畫得細致入微。

三、因果關系與時間和空間的巧妙結合

“了解一部電影的故事，是由對事件所發(fā)生的因果、時間及空間等因素的辨別開始的?！?sup>[2]通常我們講一件事情，不可或缺的就是要關注時間、地點、人物，然而在上面的三元素中，似乎沒有提到因果關系，其實不然。在大多數(shù)的經(jīng)典故事結構中，我們看到都是通過特定的敘述方式展開出來的一個又一個事件。但是，這些事件并不是隨意拼湊排布的，它們的編排整合依賴一個基本的原則，就是因果。在情節(jié)的架構中，把因果關系與時間和空間恰當?shù)亟Y合起來會給觀眾帶來微妙的體驗。

在《八月照相館》中，男女主人公的第一次見面被導演安排得很別致，自然隨意而又不落俗套。但是，這種自然隨意的效果其實是靠著因果關系與時間、空間的結合所促成的。在永元和德琳第一次見面前，永元去參加好朋友父親的葬禮，葬禮上悲傷的氣氛使永元想起了自己也要不久于人世，心情失落沉重。接著他回到照相館，遇見了德琳，德琳著急上火地催著永元趕緊把照片洗出來，永元這時還沒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便拒絕了德琳。德琳躲到了照相館外面，過了一會兒，永元心情漸漸好轉，看著獨自站在外面的德琳，心中有些歉意，便出去買了塊雪糕給她吃。在大樹下，兩人一邊吃著雪糕，一邊開始了第一次談話。到這里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靠兩個連續(xù)的場景互生共榮的戲。如果沒有永元參加葬禮的戲，那么當?shù)铝諄碚障囵^找永元洗照片，永元應該還是一如既往的笑臉相迎，把照片洗好交給德琳，兩人就此分開。但是這種設計太過一般，對于注定要在電影里發(fā)生故事的男女兩人來說，顯得太過尋常和俗套。然而從導演的角度來看，他肯定是要把男女第一次見面安排在照相館這個空間的。德琳是一個顧客，永元是一個店主，讓他們之間發(fā)生一點小小的摩擦和沖突，才能為之后的故事發(fā)展創(chuàng)造出不落平庸的意義。于是為了促成這種摩擦，導演在這場戲之前的時間和空間里，插入了一個因，也即永元在葬禮上產(chǎn)生的悲傷失落的情緒。

很多觀眾看到《八月照相館》的結尾處，心中所涌起的大都是淡淡的釋懷的情緒。但是我們若單從故事來看，有情人未成眷屬，這是一個很悲傷遺憾的結局，那么我們?yōu)槭裁催€會釋懷呢。這就是因為導演在劇情敘述的時間和空間上早已埋下了伏筆。在影片的開始處，永元從醫(yī)院看病回來，一個人坐在操場上，這時觀眾聽到他的旁白，了解到永元懷念逝去的母親，母親的早早離去使他意識到每個人都終將離開這個世界。這是永元對生命的態(tài)度。影片進行二十分鐘時，永元以前的女朋友枝詠來看永元， 多年不見，兩人的交流甚是尷尬。枝詠離開后，永元一個人坐在飛馳的公車上，這時又響起了他的旁白，永元說：“我想一切都會成為過去，包括愛情?！边@是永元對愛情的態(tài)度。綜合永元的生命觀和愛情觀，觀眾所領悟到的縱然有淡淡的不舍，更多的卻是深深的釋然。于此，我們會發(fā)現(xiàn)導演早早地在影片的多處時間段、多個地點，為結局安排了多處伏筆。

許秦豪影片中的“因”在不同空間或時間的多次呈現(xiàn)，為故事的“果”埋下伏筆，有效地把握了敘事的節(jié)奏，使得整個故事的敘述猶如小溪潺潺，帶給觀眾淡淡的感傷和更多的釋懷。

[參考文獻]

[1] 雷云.韓國電影導演許秦豪藝術風格研究[D].濟南：山東師范大學，2007.

[2] 大衛(wèi)·波德維爾，克里斯汀·湯普森.電影藝術：形式與風格[M].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8：91.

[作者簡介] 蔡愛芳（1978— ），女，河南溫縣人，文學博士，中原工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古代文學和影視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