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冠軍媽媽:我們只是一對平凡母子

蔣英姿

20113年10月22日，在波蘭弗羅茨瓦夫舉行的2013年世界舉重錦標(biāo)賽中，中國選手諶利軍以321公斤總成績奪得男子62公斤級冠軍。11月7日，舉重世界冠軍諶利軍榮歸故里湖南省安化，筆者前往他的老家采訪了他和他的媽媽，了解到在一個貧困的農(nóng)民家庭里，母親與兒子是如何相依為命，頑強抗?fàn)?，最終走出低谷，迎來光明的。
在諶利軍的家，穿一身鮮紅運動裝的諶利軍正埋頭跨在木馬上幫媽媽鋸木頭。媽媽用雙手穩(wěn)住木頭的一端，諶利軍用腳踩住木頭的另一端，一把粗壯的鋸子在他手中來回拉扯，一塊尺來寬的木板便應(yīng)聲斷開，一小截落在他的腳下。媽媽趕緊把長的一截往諶利軍那邊移，諶利軍又開始鋸，不一會兒便鋸好了一大堆木柴。諶利軍告訴筆者，這次回來可以休整20天，他想趁機幫媽媽把過冬的柴準備好。出生于1992年的諶利軍，1.65米的個子，身材勻稱，動作敏捷，看上去就像一個中學(xué)生。舉重的男孩子在筆者的印象中大多是矮而壯，手臂肌肉粗壯得近乎異常。諶利軍顯然不是這一種類型。采訪中，當(dāng)媽的不時拍拍兒子的肩，驕傲地說：“我覺得我兒子看上去不像一個舉重運動員，更像一個體操運動員?！斌w形被媽媽這樣高度評價，諶利軍羞得連頭都不敢抬了。但在媽媽講述他小時候的故事時，他還是忍不住插幾句話，糾正一下。看得出來，母子情深。
兒子得了冠軍，我很高興，但我更高興的是兒子終于有20天假期可以在家里陪我了。
諶利軍從小活潑好動，頑皮淘氣。最喜歡爬樹掏鳥窩。再高再大的樹都敢挑戰(zhàn)。他爬樹的姿勢很特別，不是雙手雙腳纏住樹身往上挪移身體，而是手腳扒著樹干往上踩，胸腹不挨到樹干。六七歲時，他就成了村里的“名人”，大人看到他就喜歡逗他：“利軍伢子，爬個電桿給我們看看?！彼恪班侧病睅紫戮团郎狭斯饣碾姉U。
諶利軍的運動天賦遺傳自父親吉雙喜。吉雙喜是當(dāng)?shù)赜忻拇罅κ?，扳手腕、抵手勁沒有遇到過對手。諶利軍能被伯樂相中選入益陽市少兒體校學(xué)習(xí)多虧了父親的知名度。
2003年，在鄉(xiāng)鎮(zhèn)工作的姚求中到益陽辦事，和益陽市少兒體校的教練蔣益龍一起吃飯，蔣益龍請他幫忙在安化物色舉重苗子。姚求中腦海中馬上想起了大力士吉雙喜。吉雙喜當(dāng)時在開微型車。姚求中找到他，問他有沒有兒子。吉雙喜說有個兒子，10歲了，不愛讀書，像只飛天蜈蚣，管都管不到。姚求中立即向蔣益龍推薦了諶利軍。蔣益龍當(dāng)即到安化面試諶利軍。測試中，身高不到1.3米體重不到28公斤的諶利軍，在水泥地上赤腳立定跳遠跳了2.36米。蔣益龍檢查諶利軍身上的肌肉結(jié)構(gòu)，興奮地對吉雙喜說：“你兒子天生是一塊練舉重的料子?！?br/>諶利軍的媽媽諶友珍卻不同意讓家里的獨苗去練舉重。諶利軍的奶奶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無法承擔(dān)傳宗接代的任務(wù)。諶利軍的媽媽是奶奶的大女兒，便招婿上門，生下了諶利軍。獨生子，自然是全家人的希望，作為母親，諶友珍最大的愿望是兒子能讀好書，有出息，將來成個家，過平平安安的日子。如果是練別的項目，比如羽毛球，田徑，她沒意見，那不會影響兒子以后的生活。但練舉重，她認為會把兒子的身材毀了。在她的印象中，舉重的都是又矮又胖的，將來退役了不僅找工作難，找老婆更難。但諶利軍要去，從沒走出過山門的他對益陽那個大城市充滿了好奇與向往。不顧媽媽苦口婆心的規(guī)勸，他毅然跟著蔣益龍教練去了益陽。
諶利軍在益陽少兒體校學(xué)習(xí)了3年。10歲便遠離父母生活在外，諶友珍的心里有著太多的不舍與不放心。她經(jīng)常去益陽看望兒子，小小個子的兒子扛著沉重的杠鈴汗流滿面訓(xùn)練的情景，趴在水泥臺前用刷子奮力刷洗臟衣服的情景，讓她一想起就掉眼淚。
曾經(jīng)有兩次，諶友珍打過退堂鼓，想讓兒子放棄練舉重。第一次是看了電視新聞，里面有一個曾經(jīng)得過全國舉重冠軍的退役運動員，被生活所迫，在一家澡堂給人搓澡。那一刻當(dāng)媽的心立刻沉入了谷底，她仿佛一眼看到了兒子的未來。在諶利軍放假回家后，媽媽不再讓他返回體校，為他聯(lián)系了家鄉(xiāng)的學(xué)校打算讓他插班學(xué)習(xí)。教練蔣益龍在開學(xué)第二天得知詳情后連夜租車趕到諶利軍家，做通他父親吉雙喜的思想工作。得知諶利軍去了吉雙喜在老山界上的父母家，馬不停蹄又步行二十多里山路來到了吉雙喜的父母家。老師的誠心誠意讓諶友珍無法說出阻止的話，諶利軍又跟著教練回到了體校。
第二次是因為經(jīng)濟原因。有一段時間，諶利軍老是問家里要錢。除去每期1000元學(xué)費和每個月300元生活費，還要媽媽每月給500元錢零花錢。那時家里的條件已經(jīng)極其艱苦，爺爺去世了，身體健壯的爸爸吉雙喜突然患腦瘤癱瘓在床。叔叔的心臟病也越來越嚴重，奶奶年老體弱，養(yǎng)家糊口的重擔(dān)全壓在媽媽諶友珍的肩膀上。為撐起這個家，媽媽到村上磚廠打工，為了每月1000元的收入，天天和男人們干一樣的重體力活。無法承受兒子巨大的經(jīng)濟開銷，媽媽提出了讓兒子退學(xué)的想法。這一次是諶利軍自己說服了媽媽，他說媽媽我知道你的錢來之不易，知道爸爸和叔叔都要你掙錢買藥，知道你為了我們一家人吃了不少苦，但我不想退學(xué)，我想刻苦練習(xí)，練出成績，等我得了世界冠軍，我會讓你和奶奶、爸爸、叔叔都有花不完的錢。當(dāng)媽的被兒子懇切的言語感動得熱淚盈眶，自此，她再沒提過讓兒子退學(xué)的事。開始全心全意支持兒子的學(xué)習(xí)，且開始關(guān)注舉重比賽。
筆者問她：“兒子得了冠軍，是不是特別開心？”
這位幸福的母親呵呵笑著說：“那當(dāng)然，兒子贏了，我很高興。但更高興的是兒子終于有20天假期可以在家里陪我了。從10歲去益陽訓(xùn)練，他就很少回家，11年了，他從來沒有在家里呆過這么多天?！?br/>知道比賽結(jié)果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九泉下的爺爺、爸爸、叔叔，這是他們走的時候我對他們的承諾。
2008年，諶利軍進入省體校學(xué)習(xí)。諶友珍感覺肩頭的負擔(dān)一下子減輕了很多。省體校不用交學(xué)費，每個月還有1000元工資。窮人的孩子懂事早。諶利軍領(lǐng)到第一個月工資，便給臥病在床的爸爸寄去500元。以后每個月，都固定給爸爸寄200元零花錢。媽媽佯裝吃醋地說：“為了培養(yǎng)你，媽媽吃過的苦不比爸爸少，為什么你拿工資了只給爸爸寄錢不給媽媽寄錢？”諶利軍回答：“爸爸不能動，不能自己掙錢了，你可以自己掙錢，等你將來不能掙錢了，我也會給你寄錢。”諶友珍很感動也很欣慰，為兒子的善良懂事。
2012年，家里遭受了連串打擊。前后剛好一百天時間，諶利軍正值壯年的叔叔和爸爸相繼病逝。臨終前，他們跟諶友珍說了同樣的話：等諶利軍得了冠軍那一天，要到他們的墳前燒堆紙，把消息告訴他們。
叔叔和爸爸的去世讓諶利軍悲痛萬分，也讓他對風(fēng)雨飄搖的家生出了強烈的責(zé)任感。爸爸重病住院那些天，他請假回家陪護了一星期，爸爸天天催他回校，要他好好訓(xùn)練，得世界冠軍，為家人爭光。送爸爸上山時，手捧爸爸的遺相，想起爸爸的諄諄教誨，諶利軍在心里發(fā)誓：一定要拿世界冠軍，告慰爸爸的在天之靈！
十年磨一劍，諶利軍辛勤的汗水終于澆灌出了成功的果實。繼2010年奪得世界青年錦標(biāo)賽冠軍后，2013年9月7日，諶利軍奪得第十二屆全運會男子舉重62公斤級比賽總成績冠軍；2013年10月23日， 奪得2013年世界舉重錦標(biāo)賽男子62公斤級總成績冠軍。
“知道比賽結(jié)果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九泉下的爺爺、爸爸、叔叔，這是他們走的時候我對他們的承諾?！敝R友珍哽咽著說，“如果他們還在就好了，看到現(xiàn)在的情景該有多開心??！”坐在媽媽身邊的諶利軍緊緊抓住媽媽的手，眼里淚光閃閃。
筆者問諶利軍：“舉最后那一把前，想沒想到過爸爸和叔叔？”

諶利軍點點頭：“確實有想過，反正成敗在此一舉，爸爸和叔叔在看著我，我不能讓他們失望?！?br/>我特別愛看兒子領(lǐng)獎時的畫面，百看不厭。覺得舉重沒有讓兒子變丑，反而讓他更加帥氣更加自信更加有男子漢氣概了。
“這次比賽你看了現(xiàn)場直播嗎？看到兒子最后力拔山河氣蓋世的神勇模樣有何感想？”筆者把話題切換到輕松的內(nèi)容。
諶友珍笑著說：“幸虧那天太晚，我沒看到他比賽的現(xiàn)場直播，不然，我會被他嚇出心臟?。　?br/>諶利軍的比賽是10月23日凌晨1點多，諶友珍第二天早上才打開電視看結(jié)果，看到兒子的名字后面寫著62公斤級總成績冠軍，她的心涼了，沒讀過書的她以為，總成績冠軍是幾個運動員的成績加起來的冠軍，并不是指諶利軍一個人的成績。她馬上垂頭喪氣地打電話給自己的妹妹說：“利軍沒得金牌，只得了個總成績冠軍?！甭犆妹媒忉屨f總成績冠軍就是得了金牌后，她才喜極而泣，然后守在電視前看重播。盡管結(jié)果已經(jīng)揭曉，當(dāng)媽的一顆心還是時時懸在嗓子眼，兒子任何一個動作，一個表情，都讓媽媽提心吊膽。諶利軍前兩次試舉173公斤都沒成功，第三次試舉必須要舉起175公斤才能戰(zhàn)勝朝鮮選手金恩國，奪得總成績冠軍。就在大家都以為他會像前兩次試舉一樣失利時，他突然一聲大吼，把175公斤的杠鈴舉過了頭頂，從而以321公斤奪得總成績金牌。媽媽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淚流滿面。
“我特別愛看兒子領(lǐng)獎時的畫面，百看不厭。覺得舉重沒有讓兒子變丑，反而讓他更加帥氣更加自信更加有男子漢氣概了?！眿寢岒湴恋卣f。
站在領(lǐng)獎臺上的諶利軍確實很帥，左手棒著鮮花，右手行著軍禮，傲視前方，一臉莊嚴。自2010年奪得世界青年錦標(biāo)賽冠軍后，諶利軍加入了解放軍隊，擁有了湖南省隊和解放軍隊雙重身份。
與榮譽相比，當(dāng)媽的更擔(dān)心的是兒子將來找不找得著對象，成不成得了家。諶友珍說現(xiàn)在她放心了，不是因為兒子得了冠軍，而是兒子已經(jīng)21歲了，骨骼定型了，身材長成這個樣子，她已經(jīng)很滿意了。找老婆不找太漂亮的，一般的還是能找到了。
諶利軍被豪爽的媽媽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插嘴說現(xiàn)在講這些還太早。他告訴筆者，學(xué)校有規(guī)定不許談戀愛，而且大家一心訓(xùn)練也沒有時間找女朋友。但教練也不是不許所有的運動員談戀愛，做出了成績，達到了一定的年齡還是會被允許的。筆者問他教練允許他什么時候能談戀愛，他說2016年奧運會之后就可以談了。
問諶利軍下一步的目標(biāo)，他說自己一心練舉重忽略了文化學(xué)習(xí)，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書讀得太少適應(yīng)不了社會，最近的目標(biāo)是報一所學(xué)校為自己充一下電，然后備戰(zhàn)明年的亞運會和2015年的世錦賽，為沖擊2016年里約熱內(nèi)盧奧運會作準備。
我們相信，這個純樸善良勤奮的男孩會給我們更多驚喜，更多的奇跡。這個艱辛家庭，一定會走出陰霾，迎來艷陽。 責(zé)編/心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