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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媽媽

      2014-09-10 07:22:44李北方
      南風窗 2014年6期
      關鍵詞:維族南疆漢族

      李北方

      我曾經(jīng)和一位在南疆工作的漢族干部(讓我們以S來稱呼他吧)吃過一次飯,聽他講了講他的故事。S的父母都是當年的援疆干部,他在新疆出生、成長,成了一個新疆人。S的一些經(jīng)歷對他的同代人而言稀松平常,如今聽來卻有振聾發(fā)聵之感。

      S說他有兩個媽媽,一個是親生母親,另一個是他的維族媽媽。因為他小時候父母工作太忙,有時候一下鄉(xiāng)幾個月都不回家,只能把他寄養(yǎng)在一戶維族人家。當時從婦女解放的角度來說,民族之間還是有一定的差距,維吾爾族婦女一般都在家里當家庭主婦,做飯帶孩子什么的,那么多帶一個也無妨。S的父母把一個人的工資交給寄養(yǎng)家庭,作為他的生活費。

      S是在一個漢族和維族混雜的孩子堆兒里長大的。大人們忙著抓革命促生產(chǎn),要么不在家,在家的時候也經(jīng)常開會到半夜,沒空管孩子。一群孩子就自己玩自己鬧,鬧急了就打一架,打累了就推開某一家的門自己找飯吃,吃飽了就地就睡了。大人們散會了發(fā)現(xiàn)孩子沒回家也不去找,因為天亮了自然就回來了。

      S最感慨的事情是他的維族媽媽在家里單獨備了一套廚具,他喜歡吃什么都做給他吃。別人看著覺得奇怪,維族媽媽就解釋說:不是我自己吃,是給我的漢族兒子吃。從這個細節(jié),可以看出當時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信仰的人之間的隔閡縮小到了何等的程度。

      世易時移,但兩個家庭建立起來的深情厚誼今天還在,而且傳遞到下一代。維族媽媽把S的兒子當自己的孫子疼愛,孩子在上大學,每到寒暑假放假回家,老太太都要把孩子帶到家里住上幾天,補補吃食堂虧的油水,不吃胖了不會放回來。

      每年春節(jié),S一家也要特地安排出一整天,早早地把維族媽媽接到家里來過年。早餐吃餃子,中午做拉條子,下午老人休息一下,晚上一起吃頓抓飯,在送老人回家前,再送上一份禮物。這時,老人會捧著S的臉淚眼汪汪地感慨:我有福氣啊,我這個兒子,沒有忘了我呀。

      時間長了,情感的表達已經(jīng)有些儀式化的色彩了。這就像是一個標本,記錄著曾經(jīng)的民族大融合的偉大成就。但它不是存在于博物館,它就存在于普通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中。

      民族不是由人種、地緣、宗教等客觀因素界定的人的簡單聚合,民族是文化、政治意義上的共同體,所以民族不是先定的,而是創(chuàng)造的。在一個更宏大、更具感召力的共同目標的統(tǒng)領下,不同的民族可以融合為一個大民族,創(chuàng)造出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真正的命運共同體。在這樣的條件下,共通的人性—對有尊嚴的生活的追求—得以張揚,差異自然就沒有那么重要了。

      我還想起去年春天在南疆的一個小村子探訪過的一位80多歲的維族老人。他叫玉素普,當過村長,還當過副鄉(xiāng)長。他說起年輕時給巴依老爺扛活的經(jīng)歷,說到解放初期對是否真的改天換地了有過疑惑,也說了后來的翻身解放和投入新生活的過程。半個世紀過去了,他能清楚說出入黨的具體日子。

      現(xiàn)在,玉素普這一輩人內(nèi)心應該更五味雜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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