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磊
(陜西理工學(xué)院文學(xué)院 陜西漢中 723001)
明清小說中“惡媳婦”形象解讀
張 磊
(陜西理工學(xué)院文學(xué)院 陜西漢中 723001)
《醒世姻緣傳》和《歧路燈》是明清時期兩部重要的家庭長篇小說,作者比較宏觀地展現(xiàn)了明清時期的社會風(fēng)貌以及家庭生活中的人際關(guān)系,其中所寫的婆媳關(guān)系與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大相徑庭,《醒世姻緣傳》中的薛素姐和《歧路燈》中的巫翠姐都是“惡媳婦”的典型。這種“惡媳婦”的出現(xiàn),與當(dāng)時社會風(fēng)氣的變化息息相關(guān),同時也與作者的創(chuàng)作目的、創(chuàng)作心理有密切的聯(lián)系。
《醒世姻緣傳》 《歧路燈》 婆媳關(guān)系 惡媳婦
中國文化的一個突出特點就是重視人倫教化,“在這個文化系統(tǒng)中,封建宗法專制思想是統(tǒng)治思想,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始終是支撐著中國封建大廈的有力思想武器?!盵1]而作為在家庭倫理關(guān)系中處于重要地位的婆媳關(guān)系自然也逃不過禮法的束縛。儒家認為“孝悌”是倫理道德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孝悌者也,其為人之本歟”[2]。因此在中國古代文學(xué)中存在大量的“孝婦”形象,例如廣為人知的《竇娥冤》里的竇娥和《琵琶記》里的趙五娘,都是一心孝順婆婆,寧愿自己含冤受屈,終以“節(jié)孝”感動天地。但是在明清長篇小說中,卻出現(xiàn)了一批不敬公婆的“惡媳婦”形象,其中《醒世姻緣傳》中的薛素姐和《歧路燈》中的巫翠姐就是突出的典型。
《醒世姻緣傳》中的薛素姐本來是一個知書達理、溫柔可愛的淑女,狄母對于婚前薛素姐的印象是“穿著大紅裝花吉服,官綠裝花繡裙,環(huán)佩七事,恍如仙女臨凡。”“好不溫柔雅致,嬌媚妖嬈”。[3](四十四回)但誰料想婚后的薛素姐卻“換心方成惡婦”,毆婿逆姑,無惡不作。
在小說中薛素姐對婆婆的違逆是持續(xù)升級的。素姐初嫁到狄家,雖然不是以溫良順從的賢婦形象出現(xiàn),但也并沒有直接和婆婆發(fā)生沖突,只是洞房花燭夜不叫狄希陳進屋,婆婆叫門,素姐不僅不開也不讓小玉蘭開,“給了婆婆個大沒意思”。第二天晚上,素姐又把狄希陳攆在門外,婆婆叫門又不理(四十五回)。此后越發(fā)放肆起來,借著小玉蘭偷雞吃這一事件開始對婆婆進行語言上的攻擊:“你沒的扯那臭蛋!丫頭縱著他偷饞抹嘴,沒的是好么?忒也曹州兵備,管的恁寬!打殺了,我替他償命!沒的累著你那腿哩!”(四十八回)但素姐對婆婆的悍戾行為并沒有就此停止,反而日甚一日,無惡不作,把婆婆氣病之后,素姐便“毫無約束,目中絕不知有公婆,大放肆、無忌憚的橫行”,“曉得婆婆這病最怕的是那氣惱,他愈要使那婆婆生氣,口出亂言,故意當(dāng)面的胡說。身又不能動,故意當(dāng)面的胡行?!?五十九回)狄老婆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素姐對兒子狄希陳的打罵,當(dāng)素姐又一次無所不用其極地暴打狄希陳時,狄老婆子終于被活活氣死。婆婆死后,素姐不僅不供奉公婆的喜神,反而將“兩個神主丟在桌下”。神主盝子都拿來盛了東西,當(dāng)器皿使用,把狄婆子的喜神都取來做了糊墻之紙。(七十六回)素姐將婆婆折磨至死,對于公公也并沒有手下留情,素姐知道狄員外要娶調(diào)羹為妾時,生怕奪了她的財產(chǎn),“幾次乘公公睡著時,暗自拿了刀要把公公的割了,叫他絕了俗不生兒子”, 沒有得逞便常常大罵狄員外(五十六回)。素姐的種種行為讓人不寒而栗,按當(dāng)時的律法,素姐就算被斬首十次也不會有人同情的。
小說《歧路燈》中的巫翠姐是一個暴發(fā)戶的女兒,因為圖著譚家的聲譽和地位,甘愿到譚家做填房?!白T家累世家規(guī),雖說叫譚紹聞?chuàng)p了些,其實內(nèi)政仍舊。自從娶了巫翠姐,開了賭風(fēng),把一個內(nèi)政,竟成了魚爛曰餒”[4](五十回)。巫翠姐不僅加劇了譚家的敗落,更是連婆婆也沒放在眼里。和婆婆爭金手鐲,當(dāng)著婆婆的面經(jīng)常和丈夫大吵大鬧,以至惱羞成怒的丈夫?qū)λ爸噶艘恢割^”后,她則“把頭發(fā)一擺,發(fā)都散了,大哭大鬧?!?八十二回)一氣之下回到娘家,婆婆得知孫子生病去巫家探望時,這巫氏從廂房出來,“見了婆婆也不萬福,也并無慌張之意,說:‘怎么來了?’”王氏見有眾寡之勢,也不便發(fā)作,只說道:“您兩口子各氣,我叫回來消消氣兒。再住一半月,接你回去,或是這邊送去。我做婆婆的不曾錯待了你,為甚的奚落起我來?”巫氏全然不顧婆媳情分,說道:“你家不要我了,說明白送我個老女歸宗,不過只爭一張休書。”王氏氣不過起身要走,巫氏卻說道:“沒有人請的你來!”(八十五回)王氏只得“坐轎而回,氣得一個發(fā)昏?!?八十五回)。
小說中塑造的薛素姐和巫翠姐的形象都是悍戾的“惡媳婦”形象,不敬公婆,不遵守人倫教化,公然對抗和辱罵婆婆,甚至氣死婆婆。因此,不僅家仆厭惡,就連娘家人也不愿意去維護她們。這樣的女子恐怕是男人都避之不及的。
“由于婦姑之間的倫理關(guān)系不像父子關(guān)系那樣建立在血緣基礎(chǔ)上,也不同于夫婦關(guān)系那樣有感情基礎(chǔ),因而是家族倫理中最脆弱、最敏感的的環(huán)節(jié),社會的異變、人心的轉(zhuǎn)向往往最先于其中顯現(xiàn)出來,婦姑關(guān)系也在某種意義和程度上成為社會倫理道德的裂縫擴大和加深的‘晴雨表’”[1]在中國封建社會,婆婆與媳婦的關(guān)系是極其不對等的,婆婆雖然擁有極高的地位,但是還是受制于男性家長的權(quán)力之下,而婆婆最能體現(xiàn)其權(quán)利的方式就是御媳、馴媳,甚至兒子都無權(quán)干預(yù)?!抖Y記·內(nèi)則》中規(guī)定,即使是“子甚宜其妻”,但是只要父母不悅,媳婦就得被趕出家門,毫無商量的余地?!胺饨ǘY教給予了舅姑包括各種懲處直至責(zé)成兒子休妻的一切專制特權(quán),而一旦被休,對女方家庭和女子本身都是奇恥大辱。因此新婦必須發(fā)揚孝道,盡心侍奉,以求夙夜無愆?!盵5]然而,媳婦無論做的再好,婆婆也會百般挑剔,只要婆婆看不順眼她的兒媳婦,那么媳婦的日子就不會好過了。“自古婆媳有恩義者寡,有冤仇者眾。媳婦熬成婆,不是簡單地擺脫家中的卑下地位,而是要成為擁有權(quán)力的家中的長者,這樣她才可以有資格擺布他人——擺布跟她當(dāng)年一樣的年輕媳婦。”[6]
在儒家思想中,女性要遵守很多嚴(yán)苛的道德規(guī)范,“三從四德”“三綱五?!敝惗际谴髟谂灶^上的枷鎖,《儀禮·喪服·子夏傳》中說道:“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故父者子之天也,夫者妻之天也?!盵7]所以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三個男人就是她從少年到老年的依附,也是她不得忤逆和違抗的,尤其是嫁做人婦之后,不僅要做到對夫家的絕對服從,侍奉公婆更是被列為“婦道”的第一要義。《禮記·內(nèi)則》中就寫到:“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zhí)麻枲,治絲繭,織纴組紃,學(xué)女事,以共衣服。觀于祭祀,納酒漿籩豆菹醢,禮相助奠?!盵7]這些在少女時代學(xué)習(xí)的內(nèi)容,是女子必備的特長,為的是出嫁后做個令夫家滿意的好兒媳[6]?!抖Y記·昏義》曰:“婦順者,順于舅姑,和于室人,而家可長久也?!庇衷疲骸笆且怨耪邒D人先嫁三月,祖廟未毀,教于公宮,祖廟既毀,教于宗室。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教成,祭之……是以成順?gòu)D也。”[7]似乎媳婦的順從與否才是家庭和睦的基礎(chǔ)。女人需要教化的觀念從先秦就開始了,但對女性教化起決定作用的卻是漢代班昭寫的《女誡》,《女誡》中的內(nèi)容也成為規(guī)范女性的經(jīng)典模式。從此,教化女性的書越來越多,唐代太宗長孫皇后寫的《女則》、陳邈妻鄭氏的《女孝經(jīng)》、宋若華寫的《女論語》、明朝成祖仁孝文皇后寫的《內(nèi)訓(xùn)》、王相之母劉氏的《女范捷錄》、漢劉向的《列女傳》、魏晉張華的《女史箴》、明呂坤的《閨范》、清藍鼎元的《女學(xué)》等等,都是教化女性的經(jīng)典教材。在種種明文的規(guī)范面前,女性對于三從四德之類早已銘記于心,生怕稍不留神觸犯了哪些規(guī)定,使自己落個“不賢婦”的罵名。
早在《南子·覽冥》中就有“庶女叫天”的故事,講的是一個寡婦無兒無女,但一心侍奉婆婆,小姑子為了侵占財產(chǎn)就勸嫂子改嫁,寡婦堅決不從,后來小姑子殺死自己的母親反嫁禍給嫂子,寡婦受冤而死,因叫天而感動天地,最后洗去冤屈?!稘h書·于定國傳》中也有“東海孝婦”的故事,情節(jié)與“庶女叫天”類似,因冤殺而使當(dāng)?shù)乜莺等?,洗去冤屈后立降大雨?!抖男ⅰ分幸灿幸粋€“勸姑孝祖”的故事,說媳婦劉蘭姐因為自己的婆婆王氏不孝順太婆婆,于是深夜跪勸婆婆,于是婆婆痛改前非,劉蘭姐也如婆婆一樣盡心侍奉自己的婆婆。
在明清家庭小說中,不管是《林蘭香》中的燕夢卿、《歧路燈》中的孔慧娘,還是《紅樓夢》中的鳳姐、王夫人,對自己的婆婆都是恭敬有加,極盡孝順之能事,惟恐婆婆有一絲絲的不悅。但《醒世姻緣傳》中的薛素姐和《歧路燈》中的巫翠姐卻是“惡媳婦”的代表,不僅對婆婆出言不遜,有時甚至大打出手,這在古代小說中也有比較少見的現(xiàn)象。
古代社會對婆媳關(guān)系的界定是非常明確和清楚的,雖然有違反人性的一面,但基本的孝順和尊敬也是媳婦應(yīng)該做的。那為什么會出現(xiàn)《醒世姻緣傳》中的薛素姐和《歧路燈》中的巫翠姐這兩個“惡媳婦”的形象呢?總的來說,與作者的寫作背景和寫作意圖有關(guān),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傳統(tǒng)果報觀的影響。小說命名為《醒世姻緣傳》,又叫作《惡姻緣》,可見作者是將薛素姐和狄希陳的婚姻不合歸結(jié)于前世的因果報應(yīng)。馬克思說:“宗教是人民的鴉片”[8]。在傳統(tǒng)的中國人心中,往往將無法解釋清楚的事情歸于宿命,而“緣是各種人際關(guān)系的最方便的解釋”[9]。夫妻本沒有血緣關(guān)系,卻能使兩個人甚至兩個家庭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所以,姻緣天定的觀念在這一點上也強調(diào)的最多。雖然看來是無稽之談,但“作為一種根深蒂固的民俗信仰,它主要給男女遇合的機緣一種神秘的解釋,并給婚姻不如意者一種宿命的安慰?!盵5]
宿命的觀念自古就有,《太平廣記·盧生》中就有“結(jié)縭之親,命固前定”,宋若華的《女論語》中也說:“女子出嫁,夫主為親,前生緣分,今世婚姻?!薄缎咽篮阊浴分械摹秵烫貋y點鴛鴦譜》曰:“自古姻緣天定,不由人力謀求。有緣千里也相投,對面無緣不偶。仙境桃花出水,宮中紅葉傳溝。三生簿上注風(fēng)流,何用冰人開口?!币虼私?jīng)過無數(shù)小說戲曲對姻緣天定觀念的描摹渲染,使這一觀念更加深入人心?!耙鼍壧於ㄋ枷肱c佛教的輪回觀念融合,遂成根深蒂固的因果報應(yīng)之說,人世間的‘惡姻緣’都是前世冤業(yè)無法躲避?!盵5]《醒世姻緣傳》作者對薛素姐和狄希陳的婚姻因果在《引起》中就做了解釋:
這都盡是前生前世的事,冥冥中暗暗造就,定盤星半點不差。只見某人的妻子善會持家,孝順翁姑,敬待夫子,和睦妯娌,諸凡處事井井有條。這等夫妻乃是前世中或是同心合意的朋友,或是恩愛相合的知己,或是義俠來報我之恩,或是負逋來償我之債,或是前生原是夫妻,或異世本來兄弟。這等匹偶將來,這叫做好姻緣,自然恩情美滿,妻淑夫賢,如魚得水,似漆投膠。又有那前世中以強欺弱,弱者飲恨吞聲;以眾暴寡,寡者莫敢誰何?;蛟O(shè)計以圖財,或使奸而陷命,大怨大仇,使不能報,今世皆配為夫妻。
《醒世姻緣傳》就是一個兩世姻緣的故事。在第一世中,男主人公晁源對原配計氏由剛開始的懼怕和畏敬到漸漸厭煩計氏,后納施珍哥為妾,最后逼死了計氏。與此同時,晁源在打獵過程中又殺死了狐仙,并剝皮棄骨,這就為第二世的因果報應(yīng)埋下了伏筆。第二世中,晁源轉(zhuǎn)世為狄希陳,被射死的狐仙轉(zhuǎn)世為薛素姐,計氏轉(zhuǎn)世為童寄姐,最后把施珍哥轉(zhuǎn)世的小丫鬟小珍珠虐待至死。整個小說都充斥著輪回報應(yīng)的色彩。對于狄希陳為什么能容忍素姐而不與其離婚,作者也在小說中的最后用果報觀進行解釋:“以為夫婦,以便報復(fù)前仇,六十年的冤家廝守?!?第一百回)且因為“他虔誦《金剛寶經(jīng)》萬卷,又有神僧胡無翳與他懺悔牒文,一切冤愆,盡行消釋?!?第一百回)顯然這都是作者深受婚姻果報觀的影響而進行的演繹。既然薛素姐是為報仇而來,因此,對婆婆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孝敬之心。
其次,重利的價值觀。明朝后期,手工業(yè)、商業(yè)經(jīng)濟持續(xù)發(fā)展,市民階層隊伍不斷壯大,社會風(fēng)氣也因此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正如李贄所說:“如好貨,如好色,如勤學(xué),如進取,如多積金寶,如多買田宅為子孫謀,博求風(fēng)水為兒孫福蔭,凡世間一切治生產(chǎn)等事,皆其所共好而共習(xí),共知而共言者,是真邇言也?!盵10]在《歧路燈》中,出身市井的“小家妮子”巫翠姐取代儒家倫理道德化身的孔慧娘正是這種趨勢使然,“譚家與‘新發(fā)際的財主’巫家的聯(lián)姻這件事本身從一個側(cè)面說明社會價值系統(tǒng)已經(jīng)發(fā)生某種深刻而微妙的變化”[5]明人董含說:“昔士大夫以清望為重,鄉(xiāng)里富人,羞與為伍,而攀附者必峻絕之。今人崇尚財貨,賂擁資厚者,凡屈體降志,或訂忘形之交,或結(jié)婚姻之雅,而窺其處心積慮,不過利我財耳?!盵11]而巫翠姐的娘家經(jīng)濟基礎(chǔ)雄厚也是其敢沖撞婆婆的原因。小說中說道,她在“未出閨之時,本有百數(shù)十金積蓄。迨出嫁后,母親巴氏代為營運,放債收息,目今已有二百余兩”(八十三回)。娘家的富足以及自己二百余兩的私房錢足以使巫翠姐在丈夫及婆婆面前底氣十足,肆意沖撞。這種風(fēng)氣在古代宗法制度下是不可想象的,婦人有“三從”之說,其一生都只是處于附庸的地位,更不要說獨立持有財產(chǎn)了。《禮記·曲禮》就說:“父母存,不有私財”,《禮記·內(nèi)則》也說:“子婦無禮貨,無私畜,無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與?;蛸n之飲食、衣服、布帛、佩帨、茞蘭,則受而獻諸舅姑,舅姑受之則喜,如新受賜。若反賜之,則辭。不得命,如更受賜,藏以待乏。婦若有私親兄弟,將與之,則必復(fù)請其故賜而后與之?!币簿褪钦f,做媳婦的不僅不能私藏錢財,就是有也得上交舅姑,舅姑賞賜給你也要珍藏起來以備不時之需。但是在商品經(jīng)濟逐漸發(fā)達的晚明時期,商人地位的崛起極大地沖擊了以往的禮教規(guī)范。巫翠姐因為愛慕譚家的聲望和地位,甘愿到譚家做填房,當(dāng)譚家開始衰敗時,她毫不猶豫地回到娘家,而當(dāng)譚紹聞中了秀才,她又想方設(shè)法地回到譚家,這種唯利是圖的功利思想在巫翠姐身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不合禮教的巫翠姐憑借咄咄逼人的氣勢依然獲得了封建社會的認可,這也使曾經(jīng)的書香世家?guī)缀鯊氐装莸乖谫Y本主義經(jīng)濟的腳下。而根深蒂固的三從四德觀念也會隨著這種社會潮流被逐漸淡化,最終也必然土崩瓦解,這是時代所決定的。
再次,勸善懲惡的寫作意圖。在宋元以前,小說作家以及批評家都認識到小說的教育作用,因為小說較之于其他的文學(xué)樣式更具有通俗易懂、形象生動、感染力強的特點,正如馮夢龍在《古今小說序》中所說:“試令說話人當(dāng)場描寫,可喜可愕,可悲可涕,可歌可舞;再欲捉刀,再欲下拜,再欲決脰,再欲捐金;怯者勇,淫者貞,薄者敦,頑鈍者汗下。雖小誦《孝經(jīng)》、《論語》,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也。”[12]盡管晚明思潮的泛濫使一部分女性開始觀照自我的意識覺醒,經(jīng)濟的發(fā)展,使男性文人在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的時代面前無所適從,而女人們在經(jīng)濟、社會地位等方面則完全可以不仰仗男人。男權(quán)社會無上的權(quán)利和優(yōu)越感陷入尷尬的境地,使傳統(tǒng)的夫妻不平等的倫理關(guān)系發(fā)生了松動。但是基于男尊女卑的社會價值體系,男性仍然希望女性具有三從四德、大家閨秀的淑女風(fēng)范,因此小說家才盡力塑造出各式各樣的女性形象,以期達到勸善懲惡的目的??偟膩砜?,作者主要通過兩種途徑達到這種目的:
一方面是極力丑化,嚴(yán)懲不貸。在小說《醒世姻緣傳》中,素姐毆婿逆姑,不守婦道,不知禮儀廉恥為何物,不僅公婆厭惡,家奴惟恐避之不及,就連自己的親兄弟也不愿意見她。她氣死了婆婆,也氣死了自己的父親,閨閣女工一概不理,對于沒有教化的事卻事事親力親為。對妾氏童寄姐極盡諂媚之能事,撒潑打諢也樣樣在行,最終以病死為結(jié)局。而《歧路燈》中的巫翠姐同樣是作者筆下的丑婦形象,“饞口懶身逞嬌貴”,不順丈夫,忤逆婆婆,說她是“小戶女”“小家妮子”,娶過門之后便“把一個內(nèi)政,竟成了魚爛曰餒”(五十回)。她挑撥丈夫和忠仆的關(guān)系,私藏家財,見風(fēng)使舵,沒有文化,成日只知道看戲,就連娘家人都被作者塑造成心中沒有任何分曉的暴發(fā)戶形象。這樣的女子都是被世人所不喜歡甚至無法接受的丑婦形象。
另一方面是感化教育,匡正人心。許多小說家認為“要想真正整頓夫綱,使惡婦棄惡從善,僅靠懲罰、報應(yīng)等手段是不夠的,還需從思想上感化她們,使其自覺向善。”[13]因此,小說家們在塑造大批“惡媳婦”形象的同時,又配合塑造了大量的“孝媳”形象。在《醒世姻緣傳》中,作者就講了一個孝順媳婦的例子,張養(yǎng)沖的兩房媳婦因公公亡故,照顧婆婆無微不至,當(dāng)婆婆病倒之后,兩個媳婦甚至割骨療親給婆婆治病。薛素姐的弟媳婦巧姐對待婆婆也是恭敬有加,因她“素性極是溫柔,舉止又甚端正”“事奉翁姑即如自己的父母”(五十九回),所以薛夫人也體貼巧姐的心,“三日兩頭叫她回來看母”。在《歧路燈》中,李綠園在塑造刁蠻任性的巫翠姐時,也塑造了一個儒家閨閣典范孔慧娘,她是家仆心中“賢惠的少主母”,婆婆眼中的“孝順媳婦”,就連死后婆婆也經(jīng)??拊V思念她??傊?,小說家為了感化“惡媳婦”費盡了心思。正如西周生在小說結(jié)尾時所說:“只勸世人豎起脊梁,扶著正念,生時相敬如賓,死去佛前并命,西周生遂念佛回向演作無量功德?!?一百回)
明清時期的悍婦多是被作者刻畫成反面教材的形象,雖然在她們身上我們或多或少可以看到女性自我解放的影子,但是在整個大環(huán)境下她們還是處在被批判的位置上。在這些作品中不難看出作者對已有風(fēng)氣的不恥,也更多是對社會潮流的困惑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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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秦川)
2014-03-26
張磊(1989-),陜西理工大學(xué)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xué)。
I 207.41
A
1673-4580(2014)02-004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