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郁達夫小說獎·短篇小說終評備選篇目及審讀委成員評語

13票

《大雨如注》

《人民文學》2013年第1期 作者：畢飛宇

任芙康：自始至終，充滿喜劇色彩，但浸透骨髓的苦澀，卻是全篇的基調(diào)。細微的心理描摹，凸顯的人物形象，無一不是社會轉型期的真實透視。

李國平：《大雨如注》一出，好評似如注大雨，多聚焦于教育問題，是誤讀吧，不是?？墒牵髌吠高^教育層面觸及的是人性的異化和人的自由發(fā)展問題。青春的激情、生命的律動、叛逆和拒抗，人之天性之飛揚伸展，指向的都是人對自由發(fā)展的渴望，對生命規(guī)律的尊重。

吳秀明：也可視作是書寫教育病象的“問題小說”，敏銳、活潑而銳利。

何志云：典型的中國式“望子成龍”的故事，作品近乎夸張地揭示荒謬與殘酷，卻無比真實。

張學昕：《大雨如注》如畢飛宇以往的作品一樣，顯示著他杰出的講故事的本領。而細節(jié)描寫的實力，也似乎可以逼近賈平凹對生活細節(jié)描摹的傳神。他的敘事節(jié)奏從來都是不慌不忙，這自信來自他對自己小說語言的幽默與生動的魅力的信任，他一定自認即使沒有高超的情節(jié)，他的小說一樣引人入勝，何況，在情節(jié)的設置上，他同樣也是高手。因此，看到這小說的結尾，讀者一定會為它突然的結束而遷怒于作者的戛然而止。

張新穎：在具體事件的層層敘述中，顯示出思想的尖銳和筆力的深切。

張燕玲：市民大姚夫婦滿懷“望女成鳳”之切，卻遭遇現(xiàn)實諸多打擊，包括外教米歇爾的影響，使以教育改變命運的中國式夢想，在步步脆弱中，“大雨如注”終成泡影。小說思力尖銳善意，筆力透切綿長，令人思量。

孟繁華：畢飛宇近來的幾篇作品都與教育有關，這可能與他到大學工作有關。這篇小說通過姚子涵的命運，深刻揭示了當下教育的問題。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就這樣枯萎凋謝了。小說以極端化的方式反映當下教育的病癥，是一篇有檄文般力量的作品。

邵燕君：表面看來，《大雨如注》講的是望女成鳳的夢想如何一步步化為泡影的故事，但作者通過“教育”想要揭示的時代主題比“望女成鳳”的悲劇更加深刻。大姚夫婦處于社會底層，在他們看來，讀書是足以改變家庭命運的路。但是，在階層分化日益擴大的嚴峻現(xiàn)實里，讀書到底還能在多大程度上改變?nèi)松M一步的，教育如何有效地幫社會的底層建立起“人”的信念？這些疑問都通過“大雨如注”的隱喻，沖擊、叩問著人們的內(nèi)心。

洪治綱：小說以冷靜的筆觸，直面我們的應試教育所帶來的失語癥。姚子涵從懂事的那一天起，就對自己非?！昂荨保核猿跸胂蟮某惺芰Ο偪竦嘏で约海疾ㄔ谝粋€個培訓班之中，以至于最終徹底地“失語”。小說中，一場大雨讓我們看到了姚子涵的真實生命，可是，這場大雨能澆醒我們那些病態(tài)的價值信念嗎？

胡殷紅：一個有深度的作家必然關注社會問題。從畢飛宇《大雨如注》這篇作品中可以讀出他對中國教育問題的深度思考。作品通過學生的行為舉止和所思所想，從側面揭示教育體制、教育觀念以及家長們的觀念對子女人生觀、價值觀的影響。畢飛宇用一場大雨洗刷孩子蒙塵的童心，暗喻現(xiàn)行教育體制對人性健康成長的深刻影響，期望大雨的洗刷能讓中國的教育培育出心靈純潔的一代新人。

賀紹?。骸洞笥耆缱ⅰ飞婕暗氖侵袊慕逃龁栴}，畢飛宇通過一個中學生的表現(xiàn)揭示了在中國式教育體制和教育觀念的塑造下發(fā)生的人性異化現(xiàn)象。畢飛宇最“狠”的一筆是，他告訴所有望子成龍的父母們：按你們精心設計出來的好學生，其實是非常脆弱的，一場大雨就會讓她恢復原來的本性?！洞笥耆缱ⅰ愤€有另一層深意，這就是畢飛宇精心設計的一場大雨的情節(jié)。大雨中好學生姚子涵頃刻間就恢復了她那天真的童心。它其實暗示我們，現(xiàn)在流行的教育體制和教育理念雖然統(tǒng)領著教育現(xiàn)狀，但因為它的違反人性的自由健康成長的原則，是缺乏存在的堅實基礎的，也許一場思想的大雨就會將它沖刷得土崩瓦解。

謝魯渤：病態(tài)的價值理念主導下， “精神裝修”的轟然坍塌。司空見慣的社會現(xiàn)象，不動聲色的批判指向，文風如行云流水，技法嫻熟。

12票

《透明》

《人民文學》2013年第4期 作者：蔣一談

李國平：小說描寫一個男人和兩個家庭的故事，由形式的重組深向了情感的糾結。人物的性格結構里，隱掩著時代的倫理內(nèi)容，還是北村說得透：“用天真純凈穿越沉重現(xiàn)實，以普通人的哀愁和喜樂，映視時代憂傷的真實面容?！?/p>

吳秀明：在離婚與未婚之間，尋找把握和透視男女或夫妻的一種獨特方式和角度。

何志云：現(xiàn)代都市中年男女的情感風景，散淡、虛飄，然而刻骨地利己。

張學昕：《透明》的筆觸是細而尖利的，它像一根馬的鬃毛，在人心的柔軟處刺觸了一下?！锻该鳌返恼Z言潔凈而感傷，文如其題，字詞水一樣覆在紙上，使人有恍然不見的幻覺。蔣一談長于在平靜里翻出波瀾，小說的命名也十分獨特，顯示出一位男子內(nèi)心的細膩與感受的微妙。

張新穎：小說的敘述誠懇，把一個處在各種微妙關系和困惑中的男性心理和性格刻畫得真實而感人。

張燕玲：以人性手術刀將婚后青年男子對愛與責任乃至恐懼的人性弱點，以及消弭的聲色人影一同透明呈現(xiàn)于幽暗中。作者對現(xiàn)代青年精神困境的開掘，頗具文學穿透力。

孟繁華：《透明》通過對情感、婚姻等看法，表達的是對人的終極意義的理解和感受。講述者的婚姻觀有烏托邦色彩，它注定難以實現(xiàn)。如何對待責任和擔當，仍然是所有人生活中必須面對的問題。

邵燕君：蔣一談用《透明》這篇小說巧妙地為我們打開了一扇窗戶，讓我們?nèi)ジQ視身處困境的中年男人的世界?！拔摇彪x婚了，和新女友母子在一起生活，但又未能完全放下前妻、女兒?！拔摇痹诟星榛橐錾系膿u擺不定，實際上是對自我認識想象的不確定：前妻認為“我”不夠成熟，女友杜若則理解并接受“我”。在“黑暗餐廳”里和前妻、女兒的偶遇，使“我”對親情世界有了全新的體認?！拔摇遍_始反思自己與杜若的感情，“這份感情的滋味雖然還很單薄，像一層散發(fā)誘惑的薄紙，卻又分明朝著亮光飛去?！薄锻该鳌反蜷_窺視“我”的這扇窗之后，并沒有冷酷地關上，而是讓讀者看到了光亮：一個中年男人面對困境，顯得孤獨無力，但他仍然相信生活總會回歸生活本身，有某些透明、清澈的東西在前方等著。這是“我”的搖擺不定后面最確定的部分，也是《透明》在平淡的敘述中所蘊含的力量。

洪治綱：這是一篇有關血緣情感與生命內(nèi)在糾葛的豐盈之作。一對離異的中年男女，因為彼此的相適而走到一起，試圖重建一個溫馨的家庭。然而，無論是“我”還是杜若，在面對各自的親生骨肉時，總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感。這種血緣倫理上的情感，不斷地在兩人之間扯扯拽拽，最終使他們陷入身心疲憊的狀態(tài)。它是無法“透明”的生存狀態(tài)，折射了生命中難以言說的情感勾連。

胡殷紅：《透明》是一篇不同于其他城市文學中描寫男女之情、親情、家庭矛盾的作品。作者以新的心理解讀方式樹立起與以往不同的新的男性形象。

賀紹俊：蔣一談致力于短篇小說的寫作，而且每一篇都是那么用心。他的敘述不急不緩，真的像一名善解人意的心理醫(yī)生，將精神上的心結一點點化開。《透明》中的人物陷入到男女情、親情以及家庭責任的糾葛中，但因為他們的內(nèi)心透明，便會對生活抱以體諒。透明是蔣一談對于中國男性的一種理想書寫，他顛覆了傳統(tǒng)的男性觀，也為城市文學提供了一個全新的男性形象。

謝魯渤：家庭關系中的特殊形態(tài)，夫妻子女，似是而非，黑暗處的透明，透明處的黑暗，人物新鮮，好看，耐咀嚼。

12票

《噴泉》

《民族文學》2013年第3期 作者：金仁順

任芙康：礦上的事兒，男女的事兒。人性的主線，主宰著故事一波三折的進展。場景艱辛、粗糲、溫情；語言準確、質樸、結實。

李國平：《噴泉》以礦工生活為背景，很容易將人引入底層寫作的思路。但作者只是將獨異的生活氛圍做背景，直逼人性的深處，傳導出了人性和倫理的悖論及諸種況味。

吳秀明：兩個礦工與一個女人，構思巧妙，筆法遒勁。

張學昕：《噴泉》初顯了金仁順超出女性的筆力，她那描寫煤礦底下的場景與男人世界的粗豪的氣概，實非一般男子的眼界與手筆所可企及。但在粗獷的要反映現(xiàn)實世界的開闊的筆底，仍流露出一個女性作家對女性內(nèi)心探進的迷戀，與表現(xiàn)人心深處潛意識世界的獨到的一面。懦弱的老安最后終于殺死了強悍的張龍，女性的對強悍的理解，男人間的復雜扭曲的情誼，使這篇小說閃射出粗豪與細膩并存的光芒。

張新穎：這個短篇的容量很大，作者把大幅度的生命經(jīng)驗和劇烈的心靈活動壓縮在簡潔的敘述里，自始至終保持著繃緊的張力。

張燕玲：兩個礦工和一個女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作者卻把有悖于倫理的三角關系及三人心底的波瀾，在平實細膩的真切描摹中，讓情感如“噴泉”般奔涌而出，飽含了作者對人物對人性的同情之理解，故事精巧，耐人尋味。

孟繁華：小說寫的是兩個礦工和一個女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和心底波瀾。小說技巧成熟，語言平實，對人物內(nèi)心波折的講述耐人尋味。

邵燕君：《噴泉》寫了老安、張龍和吳愛云之間復雜的友誼、愛情、肉欲關系。他們的欲望、矛盾都在瑣碎的底層生活中被壓抑，伴隨著煤礦的塌方事故的刺激，逐步升級，在小說結尾處，情感如“噴泉”般噴涌而出。復雜的三角關系以張龍的死亡而結束，但三人背后那種反復糾葛的情感狀態(tài)卻令人久久難以忘懷。這種糾葛矛盾的狀態(tài)的書寫，飽含作者對人性的復雜的理解，對底層小人物命運的同情。作者的敘述干凈利落，情緒醞釀、噴發(fā)安排得當。寥寥數(shù)語就寫出人物心理波瀾，沒有華麗的語言外表，實則藏巧于拙。

洪治綱：這是一篇飽含道德拷問的小說。老安和張龍，都深愛著老安之妻吳愛云，老安之所以強忍屈辱而沒有爆發(fā)，只因為他背負著沉重的倫理包袱，因為他的生命就是張龍救下的；而張龍同樣不敢名目張膽地與吳愛云相愛，也是因為無法承擔奪人之妻的道德壓力。這種倫理，雖然僅僅糾纏于這三個人物之間，但它無法回避社會公眾的檢視。老安和張龍，實質上都是死于道德倫理的重壓。小說敘事舒緩從容，內(nèi)在沖突卻驚心動魄。

胡殷紅：金仁順的《噴泉》講述了患難兄弟與一個女人的故事。故事情節(jié)艱辛痛苦，筆觸尖銳犀利，思想深邃綿長。作品感嘆女人愛得深入骨髓、狂熱而不顧一切，但付出全部情感卻換來“一聲嘆息”。

賀紹俊：金仁順的《噴泉》從另一角度表現(xiàn)了人性的問題。小說寫了兩個患難兄弟與一個女人的故事。我驚異的是，金仁順將這個故事寫得如此地慘烈，而在這慘烈的后面藏著作者幽深的心思。這篇小說是需要細讀的，讀者尤其是男性讀者恐怕只會停駐在慘烈之中，體會不到作者幽深的心思。作者幽深的心思是在為女人嘆息，女人的愛有時會像一匹脫韁的野馬，這并不是女人失去了理智，而是因為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不是為女人設計的。

謝魯渤：底層小人物的生存和情感困境。快刀斬亂麻般的敘述節(jié)奏。

11票

《整個宇宙在和我說話》

《上海文學》2013年第7期 作者：艾偉

任芙康：悲苦的故事，飄逸的氛圍。作品讓人長見識、長心性、長情操。

李國平：我把它視作年度最好的小說。它簡單，似乎并不飽滿。可以給它填充一些理性的、知識的東西，可是艾偉不這么做。全篇以對話描寫為主，可是極具打動人心的藝術力量。除了尊重主題、命運主題外，作品伸向了更廣闊的空間，寫出了心靈想象世界的無限和超越公共經(jīng)驗的神奇。我以為它對我們整個時代的精神方式、思維方式都構成了啟迪。

吳秀明：詩性和神性雙重視域下的盲人的故事，以及盲人想象的世界。

何志云：失明的喻軍用耳朵看，用想象飛翔，因此與宇宙相通——這么浪漫而有激情地展示另一種生活，并成為隱喻，當今小說中少見。

張新穎：這篇小說寫得既簡單又豐富，既虛幻又真實，它似乎是不可信的，可最終我覺得它是可信的。

張燕玲：少年喻軍的故事頗具隱喻性，他在失明之后獲得的超常聽力，成為他與常態(tài)社會溝通的阻隔，在人們對喻軍精神失常的判斷中，是所謂正常世界的失常和無力。力透紙背的敘述，顯見了作者深得文學的虛實之道。

邵燕君：少年喻軍在失明之后獲得了超于常人的聽力，但這種超常的能力卻給他帶來麻煩。他覺得自己“可以觀察整個宇宙”，在周圍人看來，這種想法完全就是幻想，是精神有問題的表現(xiàn)。小說展示了人們對喻軍的獨特世界的看法，實際上表現(xiàn)的是人們面對世界多樣性的無力感。《整個宇宙在和我說話》要強調(diào)的是，與喻軍這種聽力構建“視覺”、與宇宙“對話”的方式相比，人們由“常識”之眼去發(fā)現(xiàn)世界的方式，實在是需要反省的。

洪治綱：這是一篇意味深長的小說。它以充滿詩意的筆觸，面對蒼茫的宇宙，展示了人類生命內(nèi)在的巨大潛能和難以窮盡的秘密?！斑@世界一扇門關閉了，另一扇門就會打開。”當主人公喻軍說出這樣的話時，不是在撒謊，而是道出了自我真實的生命體驗。喻軍在喪失視覺之后，卻通過聽覺建立了自己與自然之間無比豐饒的影像關系。艾偉以一種奇幻性的天真心態(tài)，饒有意味地推衍了生命存在的可能性。他似乎是在印證，弗洛伊德理論中那個龐大卻無法預知的“超我”，總會以非常規(guī)的形式散落在人間。

胡殷紅：艾偉是一個善于觀察生活的小說家，他通過這篇作品質疑通常已被約定俗成的日常經(jīng)驗。作者以一種奇幻性的天真心態(tài)，詮釋弗洛伊德理論中的“超我”——盲人喻軍身邊的故事。試圖通過這個故事，體現(xiàn)作家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思考和建構理想社會的意圖。

賀紹?。喊瑐ピ谶@樣一個短小的篇幅里大膽表達了他對日常經(jīng)驗的質疑，這種質疑正是作家的生命力所在。

謝魯渤：探討人的精神世界的簡約篇章，小中見大，想象豐沛，意味在文字之外。

11票

《胡文清傳》

《花城》2012年第1期 作者：魏微

任芙康：“傳主”生活經(jīng)歷及思想演變的來龍去脈清晰、準確。作者熟稔往事，筆墨搖曳。半個世紀分階段的時代風云，各被簡素勾勒出來，令人頓生緬懷之心。

李國平：似乎應該用一部中篇表現(xiàn)，但作者濃縮為一個短篇，顯示了作者的功力，又似乎存在某種局限。小說以個人命運為視角，又編織著時代變遷的大網(wǎng)，作者力圖在文本中展示更多的精神內(nèi)容，例如信仰、命運、贖罪、懺悔，反思等等，在作者筆下，或者在新的時間語境下，傳導出了對命運和歷史的新理解，激烈演變?yōu)槠届o。

吳秀明：人之“傳”折射世之變，平和敘述中飽含作者對當下現(xiàn)實的良多感慨。

何志云：胡文清一生串起三個時代，最后徹悟于“平凡的人”——然而“平凡的人”是想做就能做成的？胡文清自己就是證明。作品結構緊湊，語言利索，直指世道人心。

張學昕：《胡文清傳》致力于表現(xiàn)人生不同時期的人性真相。胡文清先從造反派領袖而一變成文革后的罪人，再到改革開放后的成功企業(yè)家，最后他老了，成了虛偽的佛教徒。那時，他才真實地認清了自己，他與他身邊的人們，都是平凡人，既擺脫不了世俗的虛榮與欲望，又自命不凡。魏微對胡文清的態(tài)度是復雜的，胡文清是平凡的人，但算命先生的話也許對他是一個暗示，使他一直都生活在自己英雄的光環(huán)里。但這未必不是一種積極的力量。

張新穎：時代變化在細節(jié)和平凡人的命運中呈現(xiàn)。

孟繁華：《胡文清傳》寫的是大歷史和“大人物”。小說用萬字篇幅寫了文革和改革開放兩個大時代，寫了胡文清處亂不驚的一生，也寫了世道人心和眾生相。魏微駕馭小說和理解人物、在縱深處演繹時代風云變幻的能力由此可見一斑。

邵燕君：胡文清少年時被算命的認為是一個“逢亂世，必成事”的人，他在“文革”中成為造反派首領，出盡風頭?！拔母铩焙螅藗冏屗狼?，他死活不肯。他后來下海經(jīng)商，發(fā)家致富，成為人們羨慕的對象。顯然，魏微是在處理宏大的當代歷史問題，借胡文清這個時代弄潮兒從1948年到當下的人生軌跡，串聯(lián)起“革命”和“后革命”的敘述。胡文清從早年的勇敢，到老年的淡然的歷程，可以看成是對二十世紀后半葉中國歷史的想象。小說里的胡文清有自己的困惑：他是以商人身份成為時代英雄的，而商人實際上是他早年篤信的《資本論》所批判的對象。如果我們再結合“逢亂世，必成事”的預言，就不難認識到當代歷史與現(xiàn)實的復雜性。

胡殷紅：《胡文清傳》寫了一個生于1948年、才華出眾并且謙遜的人的坎坷命運。作者以時代變遷為大背景，聯(lián)系人物命運在那個時代的起伏，思考時代與人的命運的關聯(lián)。胡文清少年時期就顯示出卓爾不群的聰慧，“文革”使他成為造反的先鋒，改革開放使他成功完成資本積累，在社會發(fā)展的每一個階段中似乎都因他本身的才華使他挺立潮頭，但看透人生浮華之后他隱居寺廟。這篇小說試圖告訴讀者個人命運、才華與社會發(fā)展的關系。

賀紹?。骸逗那鍌鳌肥菍懸粋€才華出眾的人物在這三十年間的命運起伏，凝聚著作者對個人命運與時代命運的關系的思索，以及思索的銳利和鋒芒。胡文清在少年時期就顯示出特異的才華，后來在“文革”中成為造反派小頭目，改革開放又經(jīng)商成為富豪，這一切似乎都與他的才華有關系，才華使他總能趕上時代的潮流，但最后他隱居到了寺廟，墮入了人生的虛空之中。胡文清看似總在把握自己的命運，但似乎又總在被命運捉弄，這其中的吊詭被魏微捕捉到，她卻把闡釋的權利交給了讀者，使小說更加顯得耐人尋味。

謝魯渤：后來者對前輩經(jīng)歷的反思性書寫，以主人公的起落沉浮概括時代及社會的變遷留給一代人的印痕。文字簡約、清爽，敘事老到、平和、通透，有韌度。

11票

《捕魚者說》

《人民文學》2012年第7期 作者：盛可以

任芙康：從孩子的視角，折射世道人心，折射人物命運。仿佛一幅色彩沉郁的生活圖景，活生生掛在你眼前。不論熟悉，還是陌生，都會令你怦然心動。

李國平：這個短篇或許在盛可以的創(chuàng)作中算一個例外，她的創(chuàng)作以尖銳敏感、冷酷剖析獨樹一幟；也許也不例外，可以看作盛可以小說的另一面，她的世界觀的另一面的打開。小說以童年視角，敘寫了一個溫馨而凄美的故事，蘊含著審父、成長諸多主題。

吳秀明：不溫不火的敘述中，蘊含著說不盡道不完的苦澀和憂傷。

張學昕：《捕魚者說》有蕭紅《呼蘭河傳》般的格調(diào)，雖然它們所寫的世界一南一北，但這不影響它們氣息的相似。因此，在盛可以那南方湖區(qū)的田間，竟長出了北方祖父的花園里才有的詩意的花草。那個跟在父親身后背著竹篾的小女孩，行走在被捕魚者疏忽的單調(diào)的童年里，但在她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有趣的事卻層出不窮。盛可以正為我們描繪了這樣的一個孩子眼中的世界。最后，當暴雨溢滿的湖水將她粗暴的父親吞沒，強烈的詩意竟會彌漫在湖水的渾濁之中。

張新穎：盛可以的《捕魚者說》有一種難得的力量，簡單而溫暖。一個孩子眼里的父親、母親、故鄉(xiāng)與勞動，生離死別，愛的失落與錯位，這一切既無情，又像有說不出的悲痛。更難得的是童心里的堅強與夢想，使小說最終不只是一支悲哀的挽歌。

張燕玲：盛可以一反過往敘述的凌厲文風，以淡淡的筆調(diào)把捕魚人的日常生活故事及“我”與父親緊張而微妙的關系娓娓道來，尤其小女孩對世道人心的獨有敏感、自然純真，令人心動。

孟繁華：盛可以的《捕魚者說》是以一個被父親稱為“背時鬼”的六歲女孩的視角講述的故事。小說通過一個女孩的口吻講述的經(jīng)歷波瀾不驚，但其間流淌的那種晦暗中有溫潤、苦澀中有念想的繾綣憂傷，就像山間小溪丁冬作響直擊人心。孩子沒有虛飾的情感取向，從一個方面表達了她對世道人心的直觀感受和價值觀。

邵燕君：《捕魚者說》是從小孩的視角去講述捕魚人的生活故事，將“我”與父親緊張而微妙的關系，父親與捕魚高手滿先先之間的意氣之爭，都用平淡的筆調(diào)娓娓道來。特別是寫“我爸”死后，“我媽”將“我”送給滿先先，“我”作為一個小孩對世道人心的觀察、體悟，這些都將女孩獨有的敏感恰當?shù)乇磉_了出來。作者將純真情感寓于日常生活的敘述中，透露著深切的眷戀和淡淡的憂傷，自然而誠摯，無矯揉造作之態(tài)。《捕魚者說》沒有講述驚天動地的故事，但寫出了動人心扉的情感，實屬佳作。

洪治綱：這是一篇重建鄉(xiāng)村社會隱秘倫理的溫馨之作。作者利用童年視角特有的懵懂，在一次又一次的捕魚過程中，緩緩地凸現(xiàn)了父親對自尊的艱難維護；又借助滿先先寬厚質樸的個性，展現(xiàn)了鄉(xiāng)村倫理的質相。在“我”的心中，其實擁有兩個父親，一是敏感而好強的血緣父親，一是寬容而忠厚的精神父親，雖然他們都是一樣的沉默寡言。

賀紹?。菏⒖梢缘膶懽鲝膩聿灰耘缘男詣e優(yōu)勢換取文學上的通行券，因此她的小說總是充滿著銳利感，甚至有一種粗暴的快感。這一特點大概典型地體現(xiàn)了她的湖南人性格，但湖南女子既有潑辣的一面，也有溫柔的一面。這篇小說讓我們充分體會到盛可以的溫柔。

謝魯渤：從孩童視角看成人世界，敘事從容，針腳綿密，人物飽滿有質感，文字干凈利落。

10票

《火鍋子》

《北京文學》2013年第7期 作者：鐵凝

任芙康：最尋常的日子，最罕見的畫面。作品將廝守、纏綿、相濡以沫這些詞語的真諦表達到極致。其溫暖摻和著辛酸，讓人感動。

李國平：鐵凝這兩年有好幾個好短篇，都精致而有內(nèi)蘊?！痘疱佔印肥瞧渲幸黄?，什么叫相濡以沫，《火鍋子》是最好的闡釋。作品在溫馨的敘事中，浸潤著人生的滄桑與平靜，傳達了生命和愛的深長主題。

吳秀明：廝守一生，相扶相攜：詩化的老年愛情與老年愛情的詩化。

張學昕：《火鍋子》溫暖而古老，延續(xù)著鐵凝一貫的清新格調(diào)。這是老人間的愛情，它雖已失去《哦，香雪》的青春氣息，但依然保持著高貴的浪漫。他們都已年過八旬，他們都患上了白內(nèi)障，他把擦火鍋的抹布當作海帶而夾給她吃，她為這細節(jié)而差點兒涌出滾熱的淚水。敘述是平淡的，平淡得幾乎看不出流動的波痕，但那水流是深沉的，這卻是大的江河才有，而喧嘩的溪水則永不會產(chǎn)生的滔滔的深意。

張新穎：日常生活，溫馨的細節(jié)，演繹出歷史的悲歡和愛情的動人。

張燕玲：大雪天里一對耄耋之年夫婦忙乎“火鍋子”的故事，演繹了他們一生的“火鍋生活”，以及長達一個甲子的平凡而純粹的愛情生活，和身后歷史的悲歡。溫馨的日常細節(jié)，瑣碎卻美好到心尖微顫。小切口進入，卻漸次拓出一個大愛情境，感人肺腑。

孟繁華：幾千字的《火鍋子》，只有三個人物，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就是一次平常的家庭吃火鍋。但小說洋溢著溫暖的詩意，老夫妻之間的情愛躍然紙上。寫負面容易正面難。美學家說美是難的是對的。

邵燕君：鐵凝講述的故事從一個大雪天，一對老夫妻吃火鍋開始。這對夫妻的感情穿過漫長的時間，到了耄耋之年。他們的世界是封閉的二人世界，甚至連子女和朋友都顯得多余。漫長時間里日常生活的碎屑和卑微成為作料，在一個雪天被煮進鍋里。最后，紫銅火鍋里煮著的仿佛不是食材，而是經(jīng)久不爛的愛情。鐵凝對于煮火鍋的溫馨的細節(jié)描寫，對于老夫妻纏綿的細膩表現(xiàn)，都很見功力。

洪治綱：這是一篇充滿了情感張力和人生況味的小說。在溫馨而又平緩的敘事語調(diào)中，小說處處彰顯了人生的滄桑與平靜、寬闊與詩意。作者圍繞著一頓簡單的火鍋午餐，精心勾勒了一對年邁的夫妻相濡以沫的生活，并從中詮釋了愛、寬容、犧牲、相扶相依等等復雜的生命內(nèi)涵，也展示了情感存在的至純境界。

謝魯渤：溫暖，感人，標本式的“相濡以沫”，堪稱短篇體裁的經(jīng)典。

10票

《意外傷害》

《長江文藝》2012年第9期 作者：裘山山

任芙康：小說活畫當下各色人等斑斑駁駁的心理狀態(tài)及生存狀態(tài)。“傷害”看似“意外”，實則完全合于情理。情節(jié)構思講究，文字引人入勝。

吳秀明：從“英雄救人”契入，揭示社會上存在的“信任危機”。

何志云：一篇深得契訶夫真?zhèn)鞯暮眯≌f，傳達的卻是二十一世紀的中國風景。

張新穎：裘山山的《意外傷害》里有一連串的“意外”：意外重逢，意外救人，意外“走紅”。但一連串意外后，主人公最終要回家，回到常態(tài)的生活，如同不久便會被人遺忘的這則微博頭條。當所有“意外”清零，作者提醒我們，每個人在生活里都曾經(jīng)歷那些平庸的、尷尬的、莫名其妙的“傷害”。

張燕玲：沈慶國偶然參加婚禮，卻偶遇系列突發(fā)事件，乃至被網(wǎng)絡人肉，使自己以及相關人員都受到“意外傷害”。揭示了偶然性背后意味深長的必然，追問了網(wǎng)絡監(jiān)督以及社會對信念失守的責任。敘事明凈溫婉，又委曲生風，機鋒閃爍。

邵燕君：沈慶國去參加同學兒媳婦婚宴，偶遇學生時代暗戀的女生安，他們的關系正要進一步發(fā)展時，遇到了少女跳河的意外事件，沈慶國奮勇救人。結果他的事跡在網(wǎng)上成了新聞，網(wǎng)友監(jiān)督、人肉引出的高檔香煙、女同學等問題，讓他、女同學、老婆、領導都受到了“意外傷害”。小說提出的問題并不僅限于如何使用網(wǎng)絡監(jiān)督這把雙刃劍，以免造成“意外傷害”，而是在這個有些壓抑的社會機制之下，如何讓人有堅守下去的信念。沈慶國這樣在體制夾縫中生活的人，很早進入中年危機。他身上的亮點或者說掣肘，就是他跟安所說的“底線”，這與小說里所述的他的事業(yè)困境、救人的動機都有密切關系，也直接導致了他從一個“意外”到另一個“意外”，他若堅持底線，那么“意外傷害”便無處不在。

洪治綱：這是一篇充滿戲劇性元素的短篇。意外的師兄相邀，意外的同學重逢，意外的暗戀對象相約，意外的落水救人，意外的微博資訊……最終讓頂頭上司和自己的老婆都讀出了各種意外的信息。這些信息，不僅徹底澆滅了主人公作為男人在疲憊的生活里閃出的一絲情感火花，還使他的生活遭受一番特殊的“傷害”。

胡殷紅：《意外傷害》是一篇構思精巧的小說。作者通過好心救人的人不得不面對的“意外傷害”，讓讀者對無限發(fā)達的網(wǎng)絡信息技術和媒體通過這些技術發(fā)動的文字暴力有所警惕，并引起社會的深刻反思。

賀紹?。呼蒙缴叫≌f結構精巧，張弛有度，敘述從容流暢，意象別致。她在表達對現(xiàn)實的敏銳看法時，總能找到機巧的構思?！兑馔鈧Α肪褪沁@樣一篇小說，救人者面對不斷而至的“意外傷害”無可奈何，讓我們對網(wǎng)絡時代的媒體話語暴力以及被無限放大的“平庸之惡”有了更深刻的反思。

謝魯渤：絲絲入扣的“意外”背后，人在行走江湖時的防不勝防，偶然中透視必然，凡人瑣事折射的影像，讓人啼笑皆非。結構看似隨意，卻具有傳統(tǒng)短篇的特征。

10票

《寡婦的舞步》

《天涯》2012年第2期 作者：須一瓜

任芙康：老套的素材，因舍棄了平鋪直敘，而變得好看、耐讀。故事進展時而順暢、時而凝滯，時而摻雜點“魔幻”，全是作者順應人物情緒的精心布局。

李國平：很講究的一篇小說，觸及的是被習慣世俗忽視或歧視的一種情感生活，作品好似一曲情感和欲望的舞曲，讓對生活的期許小心地在世俗倫理的鐐銬里跳躍。

何志云：寡婦過麗和司馬的一次相聚，中間始終橫亙著亡夫和平，作品細節(jié)與心理交融，情感與俗世相撞，貓牡丹神秘的穿插，氛圍更顯撲朔迷離。

張新穎：現(xiàn)實故事中卻能產(chǎn)生超出現(xiàn)實的沖動和詩意。

孟繁華：須一瓜一直專注于城市題材的寫作?！豆褘D的舞步》寫的是一個中年女性的隱秘欲望，這是城市深處的秘密。作家的講述從容淡定，節(jié)奏張弛有致，把城市男女之間紅杏欲出墻的魅惑和欲望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邵燕君：寡婦過麗在家里招待司馬，她對司馬念念不忘的原因是他們在一次舞會上跳舞，兩人舞步極其協(xié)調(diào)。丈夫去世后，過麗處于生活的困頓期，司馬似乎成了她新的希望。在作者精心安排下，曖昧氣氛在不斷醞釀，這一切似乎都按照預定計劃含蓄地推進。但是，大姑子的突然到訪讓一切成了謎，作者的敘述戛然而止，留給了讀者想象空間。這個開放式的結尾，是在還原一種生活的真實性、復雜性，過麗對舞步的懷想和她對新生活的希望是交織在一起的，小說將這幅充滿張力的生活圖景展現(xiàn)出來，至于這段曖昧情事的結局如何，或許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洪治綱：這篇小說以一位女性情感的糾葛為主線，展示了現(xiàn)代女性在喪夫之后，對另一種可能性生活的期許。對于過麗來說，十年的婚姻生活雖然積累了不少情感，但終究免不了平淡和乏味，因此丈夫的離去，雖有傷痛，但也有某種解脫之感。由是，當一個叫司馬的男人慢慢擠進自己的生活時，過麗心中開始泛起一些小小的躁動。這一切，由她精心設計的晚餐開始，結果被小姑子撞門而入所撕開。

胡殷紅：須一瓜的本職工作是法制記者，她在工作中積累了大量素材，加之作為一位小說家的敏感和注重細節(jié)，她擅長解讀大量案件中人物的心理活動。這篇小說從一個寡婦身體行為的“舞步”剖析她的心理變化，貫穿事件發(fā)展。語言節(jié)奏暢快，好讀好看。

賀紹俊：須一瓜就像一名偵探，她不放過日常生活中的細枝末節(jié)，從中就能發(fā)現(xiàn)大案要案的蛛絲馬跡。這篇小說就是從這樣一個微小細節(jié)引發(fā)出來的：“會有一個人的舞步，和你的步伐協(xié)調(diào)到有如一人，簡直不分你我?！表氁还嫌纱藢訉觿冮_了一個寡婦的心理“舞步”是怎樣從進入舞池起就一點點地變得凌亂起來的。心理刻畫不動聲色，卻入木三分。

謝魯渤：虛幻情感的奔突與阻隔，細膩委婉，意味綿長。心理描摹出色。

8票

《閣樓》

《當代》2012年第3期 作者：阿乙

李國平：我的閱讀直感，阿乙的敘述語言，要超過他的閱歷，頗有一點滄桑和沉重的味道。這篇小說，不著重于外在的事件描寫，而著重于心理刻畫，是一篇頗有心理深度的小說。我的另一個直感，在阿乙這里，仍可以讀出現(xiàn)代文學傳承下來的心理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遺風。

何志云：一樁殺人案，一個女人凄婉的人生，一個盤根錯節(jié)、理不清道不盡的人世。

張新穎：小說的敘述一層一層地深入，一層一層地揭開，寫一個殺人案件，由此而探測日常生活表面之下復雜、幽深的人性世界。

張燕玲：沉靜敘述并揭示了青年女子朱丹婚后異常的日常生活，及其背后一個弱女子尋求力量平衡的渴望與罪孽。故事野性暴虐又風花雪月，洞若觀火又執(zhí)著追問，這個沉淪與救贖的故事，頗具小說異質。

孟繁華：小說源于一個真實的案件：一個母親在家中閣樓發(fā)現(xiàn)了一箱白骨。警察調(diào)查的結果是，她的女兒殺死了初戀男友，并藏尸于閣樓。女兒殺人原因是想嫁給“門當戶對”的結婚對象，而出身農(nóng)村且是“農(nóng)業(yè)戶口”的初戀男友百般糾纏，最終女兒痛下殺手促成命案。豐富的細節(jié)使小說格外飽滿生動。

邵燕君：以別具風格立身的阿乙講述了一位弱女子在無奈中以殺人抗爭命運的故事。一個有驚悚意味的故事以冷靜的筆調(diào)寫出，敘述極有控制力。

賀紹俊：閣樓既是一個物理空間，也是一個心理空間，阿乙在這個空間里更是有條不紊地擺放著他對西方現(xiàn)代文學的理解，因此也可以說這個閣樓還是一個思想空間。

謝魯渤：世俗故事的現(xiàn)實針砭，尖銳、疼痛、恐懼與詭秘意緒交織，人物豐滿，敘事緊湊，讀來欲罷不能。

7票

《俄羅斯陸軍腰帶》

《西南軍事文學》2012年第2期 作者：馬曉麗

李國平：是近年來軍事題材短篇小說不可多得的佳作。但若單從軍事題材視角入手，不能完全解讀?！抖砹_斯陸軍腰帶》除了傳導出英雄陽剛之氣外，還傳導出了文化、人性、人道主義、價值理性和工具理性諸多方面的思索。

何志云：腰帶背后是民族與文化的差異，軍人的心有對峙更有相通，女性作家的細膩使作品跌宕起伏，韻味無窮。

張燕玲：中國軍官秦沖與俄軍軍官鮑里斯之間的糾結，從最初的互不服氣到后來的相互認同并交換腰帶，不僅揭示背后兩種不同文化的沖突和求同，也隱喻和呼喚了當下難能可貴的陽剛之氣和理想主義，并與敘述的朗健之風相得益彰。

孟繁華：這篇小說為我們提供了新的審美經(jīng)驗。小說以俄羅斯陸軍腰帶為紐帶，講述了中俄兩國軍隊在文化、情感、生活方式等方面的差異性。作者是表現(xiàn)邊緣經(jīng)驗的行家里手，小說語言詼諧，舉重若輕。

邵燕君：小說講述的是中國軍官秦沖與俄軍軍官鮑里斯之間發(fā)生的恩怨故事。他們曾在中俄邊境上打過交道，后來又在中俄聯(lián)合軍事演習中相遇。小說穿插講述了之前發(fā)生在兩軍之間的種菜、拜訪、救災等故事，這些恩怨將中俄軍人的軍隊文化、生活習慣等差異很好地展示了出來。作為雙方主角的秦沖與鮑里斯，他們從最初的互不服氣到后來的理解認同、交換腰帶，對二人情感變化過程的描寫，顯示了作者出色的掌控力。陸軍腰帶實際上代表了這個時代難得的純粹理想精神和陽剛氣質。

胡殷紅：馬曉麗是部隊作家，擅長描寫與軍人有關的故事。她以她一貫的溫婉筆觸描寫軍事、軍人以及他們身邊的人和人的心思。這篇作品以中俄兩軍聯(lián)合軍事演習為主線，從軍人的腰帶作為切入點，細致分析兩國軍人不同民族性格和文化差異，解讀現(xiàn)代軍事、軍人面對職責、使命的態(tài)度，具有委婉和智慧的批判性，蘊含著俄羅斯風格的文學性。

賀紹?。骸抖砹_斯陸軍腰帶》講述的是中俄兩軍聯(lián)合軍事演習中的故事，馬曉麗的敘述溫文爾雅，不僅傳神地描繪出中俄兩國軍人迥異的文化性格，而且敘述本身就帶有濃郁的俄羅斯文學的典雅性。作者從軍人腰帶入手，像剝洋蔥似的呈現(xiàn)出事物的復雜層面，將人道主義、軍人職責等命題放在民族文化差異和現(xiàn)代意識的交集中去考量，機智地表達了自己的批判和質疑，卻又沒有簡單地加以處置，從而令人回味無窮。在反映當代軍旅生活的小說中，這篇小說所表現(xiàn)出的敏銳的思想深度和綿長的文學意蘊，都是很難得的。

7票

《綠皮車》

《人民文學》2012年第2期 作者：南翔

李國平：“綠皮車”就是一個意象。小說通過茶爐工的視角，展現(xiàn)了綠皮車里的冷暖人生，整篇小說行文從容、雅致而又充滿俗世煙火，彌散著溫暖的氣息。

吳秀明：不要忘了底層艱辛中，還有溫暖的人間關懷。敘事簡潔明快。

張燕玲：飽蘸情感之筆，精細描繪了一群高鐵時代每天只能搭乘緩慢綠皮車跑生活的底層民眾，一個早晨的一次乘車片段，卻是一幅栩栩如生之眾生相：細節(jié)如感如視，敘事平實簡約，人間的堅忍、樂生與溫暖撲面而來，頗見藝術功力。

孟繁華：《綠皮車》純凈的白描、講究的語言和氛圍的營造，顯示了南翔練達的文學和文字功力。當下小說粗糙的語言是粗糙的文學感受力的外部表達，對語言失去耐心于小說來說是非常危險的。《綠皮車》在這方面的警覺或自覺，讓我們對小說語言重新建立起了信心，因此也看到了新的希望。

胡殷紅：南翔的作品敘述嫻熟，手法精到，形式感渾然天成，敘事風格上呈現(xiàn)出文雅的書面語傳統(tǒng)。純凈的白描、講究的語言和氛圍的營造，顯示出練達的文學功力。作者在不同的時空里展開想象，最終又凝聚于思想性和文學性，這得益于他的學院氣質與民間情懷的結合。

賀紹?。骸毒G皮車》具有一種綿綿的懷舊情愫，其最出彩的地方，就是通過這種懷舊情愫，緬懷了在綠皮車這一特殊空間所營造出的一種獨特的生活方式。在綠皮車里，人們享受著慢節(jié)奏的生活，在慢節(jié)奏里人性得以充分展開，人們也自得其樂。但出于經(jīng)濟考慮，我們只想到列車的提速，就把這種慢節(jié)奏的生活環(huán)境毀掉了，而那些習慣了這種生活環(huán)境的人就會無所著落，他們哪怕得到的物質再豐富，可能也不會感到幸福的。但小說結尾部分被作者的思想意圖所傷害，也破壞了小說書寫一種慢的生活方式的整體意境。

謝魯渤：高鐵時代仍與綠皮車為伍的眾生世相，一幅流動的生活長卷，故事簡約，人物鮮活，對挽歌式的歷史圖景追思如縷。

7票

《親人》

《作家》2013年第1期 作者：葉彌

吳秀明：獨特故事和獨特人物背后有“思想”。

何志云：天堂地獄卻在一念間。何湘就在一念轉換中，從怨的深淵走向愛的世界。

張新穎：在復雜的關系和長期的心結中，忽然照進了亮光。葉彌的不同凡響之處在于，她讓主人公在世界像一張紙被捅破的地方，看到了這樣的真相：這真相就是愛。

張燕玲：私生女何湘在16歲離家出走，8年之后在偶然中走向尋母之旅，尋親之前及過程，矛盾百出，內(nèi)里緊張，作者沉靜款款地展示了何湘無愛的傷疤；旅程之后，矛盾平息，傷疤愈合，何湘堅硬冰冷的內(nèi)心步步回暖，并找回愛的能力。換一種角度，人生便有了親人和愛心。簡約的故事，內(nèi)核傷感，發(fā)人深省，既充滿宿命感，又內(nèi)蘊著決絕尖銳的悲涼和慈悲。

邵燕君：葉彌的《親人》精短、精湛、有力量。小說寫一個心懷怨懟的私生女經(jīng)過漫長的漂泊、與世界的抗拒，最終與母親和解，與世界和解。小說表面的冷硬與背后的溫暖、空靈完美貼合，簡短的篇幅里勾勒出一個廣闊的世界，并且彌漫著佛光。

胡殷紅：葉彌的這篇《親人》，闡釋的是一個愛恨交織，并且無法從情感上將愛與恨分開解釋的人生經(jīng)歷。但作家以其智慧的方式告訴讀者，如果換一個視角看待愛與恨，換一個角度處理每個女性都會遇到的問題，也許命運就可以有另一個走向。

賀紹?。何以敢庥谩捌娈悺边@個詞來描述我讀葉彌小說的感覺。葉彌的敘述能讓我們感受到她的內(nèi)心非常強悍，她對她所書寫的人物又是非常體貼?！队H人》將愛與恨截然對立的過程中展示人物的心理變化，最后看似歸結到和解，卻是升華到了一個更高的精神境界。

6票

《皇后大道》

《中國作家》2012年第1期 作者：吳君

任芙康：從夢想到夢破，終至心靈的妥帖，實際是許多深圳人，乃至許多中國人都歷經(jīng)過的精神之旅。這一軌跡的勾畫真實而不露聲色，體現(xiàn)出作者既洞悉生活，亦有嫻熟的藝術表現(xiàn)技巧。

何志云：一個香港夢，零落一世人，連同命運裹挾下的友誼，一起見證滄海桑田。

孟繁華：《皇后大道》雖然寫的還是底層小人物，但在結構上有了變化。小說先是寫出了水英母親對阿慧嫁到香港的艷羨，然后寫水英親眼看到的阿慧生活。這個比較徹底顛覆了對資本主義想象的一廂情愿。小說雖然“很主旋”，但在具體細節(jié)處理上仍可圈可點。

胡殷紅：吳君是一位具有深摯人文情懷的小說家。她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深圳這個城市符號緊密相連。她用文學不斷打撈一個又一個藏身于都市深處的微小靈魂。這部分弱小身影在農(nóng)村與城市文明的巨大碰撞中，肉體和精神的雙重困境，能夠引發(fā)讀者強烈的心理反應?！痘屎蟠蟮馈吠卣沽松钲跀⑹碌耐庋?，展示出逃港這個大歷史背景下兩個女孩令人唏噓的命運軌跡，以及面對內(nèi)地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優(yōu)裕生活，她們內(nèi)心的巨大落差。作家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從未出現(xiàn)過的香港底層人物形象?！痘屎蟠蟮馈窋⑹戮d密，情感真摯內(nèi)斂，意味深長。

賀紹?。簠蔷男≌f寫作既與移民身份有關，也與深圳有關，她用移民的眼睛觀察“親愛的深圳”，她又以深圳人的新經(jīng)驗去整合過去的記憶。這種情感和思緒的雙向交流，使她總是能從眼前的物象里看到某種象征性的意義?！痘屎蟠蟮馈肥且韵愀鄣囊粭l著名道路作標題的，她把深圳人的香港心結刻畫得淋漓盡致，吳君想探究的是，深圳人踏上皇后大道之后會走向哪里。吳君的小說敘述從來也不繞開物質與欲望，但她始終關注著物質、欲望與精神、靈魂的糾結。《皇后大道》中的陳水英和阿慧的友情的中斷也是因為受到物質和欲望的干擾。

謝魯渤：深圳人香港心結的別樣解讀，耐人尋味的相親記，世態(tài)更迭中的人情演繹，透視出歷史的喜劇性，輕快好玩，有滋有味。

6票

《良宵》

《天涯》2012年第6期 作者：張楚

何志云：一老一小，至性至情。文字清麗婉約，少見了！

張學昕：《良宵》在短篇的長度上敢于不斷地蓄勢不發(fā)，而在接近結尾處讓小說的高潮出現(xiàn)，緣于作者對自己細節(jié)描寫的信心十足。張楚描寫老太太對不斷來家里偷吃東西的孩子的好奇與有意寬容的情節(jié)，都有平實而又引人入勝的力量。小說的結尾，那寫患艾滋病的孩子在土崗上伸出他冰涼的小手緊攥住老太太榆樹皮似的手的一筆，足以產(chǎn)生持久的藝術力量。這一老一小對村人與親人的遠避，終于迸發(fā)出一股催人淚下的悲憤的暗流。

洪治綱：一位繁華落盡、飽受滄桑的戲曲名旦，為求晚年生活的安寧與恬淡，選擇了一個偏遠的小村居住。然而，一位人見人懼的艾茲病患兒，卻激起了她的生命潛能和熱望。于是，在憐憫和體恤的感召下，她義無反顧地開始了生命之間的艱難溝通。小說以一種非常平實的話調(diào)，緩緩剝開老太太的生命內(nèi)核，凸顯了人類心靈應有的廣闊。

胡殷紅：《良宵》通過情節(jié)、細節(jié)的描述，深入刻畫了一位與身患艾滋病的孤兒建立起忘年之交的戲曲女演員形象，以及他們之間所發(fā)生的故事。張楚對底層人物的悲憫情懷體現(xiàn)在他的文學世界，而他的小說體現(xiàn)的是作者的內(nèi)心世界。

賀紹?。合駨埑男≌f，就有純文學的品質。因此有人在評論張楚的小說時，感到難以歸類，他看上去寫的都是底層生活，寫的都是小人物，但明顯又不同于所謂的底層寫作，不同于苦難書寫。這就在于，他是以文學的方式去書寫底層生活，去體驗小人物的。如果以張楚的小說為例，來回答什么是純文學，那么就可以說，純文學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一支曲別針，是陽臺上可以看見星空的天文望遠鏡，也是可以嚼碎后止疼的出租房院子里自然生長的野薄荷。《良宵》也許在張楚的小說中是唯一的主題意識過于明顯的一篇，但張楚對于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體貼和知解，充分體現(xiàn)在他的意猶未盡的敘述之中，同樣是一種文學的魅力。

謝魯渤：隱居鄉(xiāng)間的昔日戲曲名旦與艾滋病少年患者間超越世俗的友愛，情感空間飽滿，敘事細膩生動，行文節(jié)制，一老一少的美好內(nèi)心感人至深。

5票

《靈魂課》

《收獲》2012年第1期 作者：朱山坡

李國平：是一篇讀來沉重的小說，“你知道有靈魂嗎？”“你相信靈魂嗎？”這是小說中母親的發(fā)問，但不是形面上的發(fā)問。靈魂問題，夾裹著殘酷的現(xiàn)實。作品不動聲色地敘述而出，觸及到的卻是時代圖景和關于命運、關于存在、關于靈魂的思索。小說于平靜敘述中散發(fā)出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吳秀明：從獨特角度對當下國人精神狀態(tài)作了評價，帶有某種“尋魂”的寓意。

張新穎：對當代中國現(xiàn)實某種困境的令人痛心的書寫，荒誕而沉重。

張燕玲：這篇寓言性的小說，以一位母親到兒子打工之城的骨灰客棧為兒子找魂切入，演繹了一個鄉(xiāng)村青年寧死也要將靈魂寄留城市的荒誕故事，深刻挖掘了當下中國城與鄉(xiāng)的靈肉分裂和荒蕪。沉郁頓挫的筆鋒，涂抹出一種令人震撼的文學力量。

胡殷紅：朱山坡的小說從不只講故事，他總是希望通過敘事將讀者帶入更深刻的思考?！鹅`魂課》寫一個母親到城里來尋找兒子亡靈、安息兒子靈魂的故事。這篇作品具有嚴肅的批判性，直指城市化的燈紅酒綠使得來自鄉(xiāng)村的年輕民工迷失自我，靈魂無處安放。作者對民工在城市生活的艱辛和心靈磨礪描寫得如身臨其境。語言精致，思想深刻。

5票

《小流放》

《人民文學》2013年第5期 作者：魯敏

任芙康：故事所敘，系家長為子女學業(yè)做出種種“犧牲”的常見現(xiàn)象?？鋸垍s又極具真實感的筆觸，表現(xiàn)出作者文字好、思考深的功底。

李國平：《小流放》涉及當下的教育問題，由此進入當代生存狀態(tài)的書寫，小說在精致的格局里，融入了對當代人精神狀態(tài)的思考。

張學昕：《小流放》對當下現(xiàn)實的平淡書寫，似有八十年代池莉們新寫實主義重現(xiàn)的意味。穆先生夫婦為孩子的中考而租房蟄居，他們放棄了一切娛樂的活動，在“流放”的“清苦”中，穆先生不甘漫長而無聊的生活，他意識流一樣想象著前面租住于此的單身女子的世界。最后，穆先生在一個倉促的夜晚，老鼠一樣與他的妻子偷行房事。但屋外學習的兒子的聲音使他感到了愧疚，他在后半夜偷偷回到他們真正的家里尋找兒子復習的資料。那時，我們在他流出的“又大又黑”的淚水中，看到了他“劉震云的《一地雞毛》”似的破碎的悲哀。

張新穎：魯敏的《小流放》把灰頭土臉的生活寫得驚心動魄。這本來是個“可憐天下父母心”的故事，作者卻堅決不打溫情牌，而是狠下心來，耐下心來，把俗氣生活的油膩與困乏慢慢鋪陳開去，仿佛一場越陷越深而醒不過來的壞夢，直到最后“山崩地裂”，淚不能止。

孟繁華：《小流放》講述了穆先生和妻子為了讓兒子中考能考出好成績，暫時離家，到學校附近的小區(qū)租房子生活的“小流放”日子?；恼Q的選擇從一個方面反映了當下中國的教育問題和家長的心態(tài)。小說在表現(xiàn)家長愛子之心外，也讓人讀到了一種生活重壓下承受的煎熬。

5票

《從此相惜》

《花城》2012年第5期 作者：方格子

任芙康：如“祖父”般勤勞、良善、篤定、淡然的老一輩農(nóng)民，已然如出土文物。作者以真摯的情懷、純樸的語言，塑造出的人物，具有續(xù)寫“歷史”的價值。

孟繁華：小說以散文化的方式，在溫情脈脈不動聲色中，講述了祖父的晚年以及講述者與祖父的親情。溫婉和暖意貫穿全篇，語言簡約，是一篇詩意盎然的小說。

洪治綱：小說以晚輩的視角，敘述了祖父豁達而豐沛的一生。這是一個傳奇性的祖父，一生娶了三個女人，不是因為風流，而是出于憐憫。他以樂觀的姿態(tài)，笑對一切世俗情態(tài)，似乎超越于塵世之上，然而他又心若明鏡，對妻子與下輩們了如指掌。所以，他以死后的精心安排，展示了一顆仁慈而豁達的靈魂，也讓后輩們感悟到“相惜相愛”的人倫是何等地重要。

胡殷紅：方格子的《從此相惜》是在敘述有關“祖父”的故事。作品表述了對祖父的敬仰，描述了祖輩形象，解析了老一輩的特殊心理。祖父出于憐憫一生娶了三個女人，他面對世俗評價，超然置之。祖父精明過人，精心安排死后事宜，他的寬容、智慧，令后輩們感慨萬端。作者把這一很難把握的題材寫得有滋有味、入情入理，用細節(jié)堆積人物形象，提煉老一輩的精神品格。

賀紹?。悍礁褡右缘墓P墨來寫親情，寫死亡意象，既有一種詩意的凄涼在，又有一種對長輩的敬仰之情在。

5票

《四季紅》

《印刻文學生活志》2013年8月 作者：蔣曉云（臺灣）

張學昕：《四季紅》寫出了一個女子綿長而倔強的力量。與蘇童的《紅粉》不同，蔣曉蕓將妓女秀枝對屈辱與冷漠的抗爭寫得不屈不撓，在這個男人統(tǒng)治的世界里，她粗大的身體似乎弱化了她的女性特征，但仍然使我們對她肅然起敬。同時，秀枝的一生也是臺灣變遷的縮影，這是一篇矚目女子地位而又溢出了女性主義的寬廣的作品，小說的結尾以老邁的秀枝終于打勝了官司而給我們留下一些溫暖的慰藉與希望。

張新穎：在漫長的人生和時代的大轉折中，卑微的女性卻顯示出強韌的生命力量。

張燕玲：臺灣妓女秀枝在妓院“四季紅”工作與從良后半個多世紀生活的幸與不幸，演繹了一個卑微女性無奈而堅忍的人生命運，也較好地體現(xiàn)了作者“民國素人志”系列對大時代中小人物“素人”們的人性挖掘和“詩情”發(fā)現(xiàn)。

邵燕君：《四季紅》是蔣曉云的“民國素人志”系列的一部分，寫一個叫秀枝的臺灣妓女半個多世紀的生活。秀枝仿佛經(jīng)歷了一個女人所能經(jīng)歷的一切不幸，但作者偏偏又為她安排了可靠的老鄒，還有家里的遺產(chǎn)，這些都是背負不幸的人所遇到的最大幸運。小說要展示的不是詩情消解的“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的日常生活邏輯，而是一種“守得云開見月明”的堅忍，秀枝的故事有著童話的魔力，這正是作者所要表現(xiàn)的時代風云中“素人”們的“詩情”。

洪治綱：這是一個有關救贖和輪回的故事。文盲秀枝自幼便被賭徒父親賣到了北投，不僅受盡客人的凌辱，而且受盡家人的壓榨。嫁給大陸退守的老鄒之后，她終于艱難地過上了正常的生活。然而，兄長們依然不忘欺凌這個曾靠自己的身體支撐全家的妹妹，秀枝終于在反戈一擊中，完成了自己尊嚴的救贖，并且意外地搬回曾經(jīng)不愿再見的故土，形成了一個命運的輪回。

4票

《唱晚亭》

《民族文學》2013年第5期 作者：葉廣芩

李國平：《唱晚亭》延續(xù)了作者的一貫風格，小說敘述老到，平靜中透著滄桑感，在懷舊的意緒中加入了復雜的文化批判。是一篇意蘊豐富又令人深思的小說。

吳秀明：為傳統(tǒng)文化在當下的不堪命運而憂，敘述優(yōu)雅而有品位。

孟繁華：《唱晚亭》，是葉廣芩“亭臺樓閣”系列作品中的一篇，小說講述一個世家的滄桑和子弟的飄零，呈現(xiàn)出了那個時代世風和城市的文化底色。小說圍繞一塊刻著“唱晚亭”的石頭展開情節(jié)，以荒誕的方式刻畫了一群唯利是圖的市儈。

洪治綱：一個曾經(jīng)顯赫、不乏教養(yǎng)的家族，最終在歷史的肢解下，繁衍出一群貧窮而貪婪的子孫。小說圍繞著祖宅中遺留的一塊“唱晚亭”之石，讓這群子孫貪欲橫飛，狡黠四溢，并最終化為泡沫。而作為祖輩的“我”，卻成為唯一的歷史見證者和貪欲的買單者。

4票

《你為何心虛》

《上海文學》2012年第10期 作者：斯繼東

任芙康：女人趙四所遇，不是一個人的問題，不是一個家庭的問題。背叛、抗爭、妥協(xié)的三部曲，已成時尚劇，時時處處上演著。然而并無大驚小怪，人人似乎習已為常。這絕非是社會的寬容，實乃“大面積”陷落之后的無奈。行文利落、瀟灑。

何志云：丈夫出軌后的女性心理，深處則是卑污的社會之網(wǎng)；作品挖掘隱秘的復雜人性，給出手術刀般的犀利剖析。

洪治綱：一次意外的發(fā)現(xiàn)，讓趙四看到了丈夫黃皮的婚外情，也使趙四陷入空前的情感危機之中。然而，面對家庭和孩子，趙四左沖右突，最終還是束手就范。這篇小說以一種輕快而又率性的語調(diào)，呈現(xiàn)了一個女性面對家庭、社會倫理和自尊之間的艱難對抗，也折射了男權社會的潛在規(guī)訓。

謝魯渤：貌似維持夫妻關系的一種新理念，實為現(xiàn)代人面對無處可逃的情感困頓所選擇的苦中作樂。點穴準，入針深。

3票

《離婚》

《江南》2012年第1期 作者：胡學文

任芙康：世俗圖像，“經(jīng)典”案例。離婚未遂數(shù)十載，坎坷人生半條路，投影出歲月的變遷與生活的荒謬。

李國平： 鄉(xiāng)土寫作的另一道風景，小說涉及鄉(xiāng)村倫理，又折射出時代變遷的痕跡，作者的行文頗得中國傳統(tǒng)敘事的韻道，而作品的主題，又混合著文學和社會學諸多內(nèi)容。

張學昕：胡學文的《離婚》似乎有意接續(xù)魯迅《離婚》的主題。秦月娥一生五次鬧離婚，均無法實現(xiàn)，雖她的潑辣勝過愛姑許多。這小說的主題雖是對著女性地位的低下，但胡學文也將生動的對鄉(xiāng)村的描寫間雜于中，秦月娥的五次離婚分別對應著中國的五個歷史時期。最后，在秦月娥年近六十的時候，她的丈夫趙不忘終于答應了她的離婚要求，但當他們來到民政局，發(fā)現(xiàn)他們的結婚證已經(jīng)丟失，既然無法證明他們是夫妻，自然無法辦理離婚。于是，這荒誕的結局之中，就流淌出喜劇的悲哀了。

3票

《紫霞湖》

《鐘山》2012年第5期 作者：葉兆言

任芙康：少男愛上少女，愛得莫名其妙，且數(shù)十年不改初衷。有情人終不能成眷屬，因女方壓根兒就缺情。平實的調(diào)子，敘述平實的故事。但那個年代的少男少女，就是這樣走過來的。于是小說有了別樣的韻味。

張學昕：《紫霞湖》的情節(jié)三折四回，暗示著人生與命運的傳奇與定數(shù)。葉兆言能在這樣的短篇里制造出如此曲折的敘事效果，實屬不易。他似乎在“戲弄”曹承林對劉瀟忠貞不二的愛情，讓他在看似唾手可得時又品嘗到失去希望的痛苦。葉兆言文字的平實與其祖父相似，但他追求小說構思的巧妙與情節(jié)的出人意外又別有手眼，他是在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中顯示出傳奇、話本小說意味的隱秘的先鋒派。

孟繁華：這是一篇結構講究、語言精致的小說。愛情，無論當初如何熾熱，也難免被生活打磨得黯淡無光。即便是戀人、夫妻，也難免在相互制約和沖突中產(chǎn)生難以言說的種種痛苦、孤獨或哀怨的內(nèi)心感受。小說對人的情感深處的探究，顯示了作家獨到的文學眼光。

3票

《浮屠》

《人民文學》2013年第8期 作者：劉榮書

吳秀明：饑餓時代的饑餓書寫。

張學昕：《浮屠》以佛教詞語命名，大概暗示著懺悔與寬容的主旨。它在小說中的出現(xiàn)是因為與糧倉的形似。劉榮書的語言有著鞭子似的力道，一句話一道抽打的痕跡，使人驚異于其文字的穩(wěn)準狠。因此，我們在這篇小說中也能看到劉恒的名篇《狗日的糧食》中才有的老辣，以及那馬傳丟了糧食后與癭袋女人一樣的撕裂人心的悲嚎。此外，它又間雜了其他的東西，男人的尊嚴與非理性，女人的虛榮與仁慈，人類的欲望與倫理，仇恨以及仇恨過后的懺悔，它們都混雜在那生命的掙扎與死亡的血污之中。

邵燕君：《浮屠》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少年所經(jīng)歷的關于糧食的故事。在那個饑餓年代，盛放糧食的糧倉是物質實體，更是獨特的精神存在。小說里，糧倉的隱喻在發(fā)生著變化：少年蘇雙眼中，糧倉是“塔”，寄托了他對世界的美好想象；在晚年蘇雙的眼里，糧倉則是“浮屠”，是經(jīng)歷世事后的透徹、慈悲。值得思考的是，小說里，蘇雙把個人記憶變得“頗有禪宗意味”的方式是對繪畫的命名，與其說是繪畫，不如說是涂抹，他固執(zhí)地將“舊時代的產(chǎn)物”命名為“浮屠”，重構歷史的方式如此簡單、粗暴，這或許就是小說真正想告訴我們的時代癥候。

3票

《寧寧》

《江南》2013青年作家專輯 作者：張忌

任芙康：“小姐”工作，特殊職業(yè)。故事行進間，寫出了人心叵測，世事艱辛。你只要成為了不幸之人，盡管可能時有精神與物質的“斬獲”，但恒久的悲涼卻是注定的。

吳秀明：對風塵“小姐”充滿同情和關愛的書寫。

何志云：按摩女對愛情和平凡人生的向往，骨子里的善良及自尊，以及內(nèi)心深處的委屈，令人唏噓。

2票

《醉意》

《人民文學》2013年第3期 作者：張惠雯

張學昕：《醉意》對女性內(nèi)心的探進有著凌淑華《酒后》那樣的韻味。在一個靜謐的雪夜，一個平日沉默寡言的女子借著微醉的掩飾，將她僑居海外庸常的生活中埋著的對“真誠、無間的愛、浪漫的美”的向往表達得淋漓盡致。最后，在第二日酒醒的午后，她的丈夫以詆毀的方式告訴她，那個雪夜總伴她去“瘋”的越南人埃利克只是個同性戀，這時，我們看到了復雜的人心中那每一個人都“要有愛的對象”的虛無與真切。這是一篇在日常的平靜里挖掘人心波瀾的優(yōu)秀作品。

洪治綱：小說以新移民生活作為故事背景，在東西混雜的文化語境中，饒有意味地展示了一位置身海外的青年女性對婚姻的不滿和突圍的艱難。在陌生的異域環(huán)境中，女主人的內(nèi)心充滿了孤獨和壓抑的情緒卻無法排遣，只能借助一次醉酒獲得短暫的宣泄。盡管這只是一次非理性的沖撞，但它同樣昭示了人物在倫理與情感之間的微妙裂痕。

2票

《老桂家的魚》

《上海文學》2013年第8期 作者：南翔

何志云：都市里的河流，遺民般的人，如同那條風干的大魚 ，被世人遺忘而由作者打撈。文學的悲憫既是眼光更是情懷。

胡殷紅：南翔的《老桂家的魚》從歷史的、人文關懷的視角描述深圳都市底層生活。他從物質文明發(fā)展最快的城市深圳和在那個環(huán)境中不如意的人身上解讀時代的落伍者，分析城市化、繁榮背后邊緣人的生存狀態(tài)和精神狀態(tài)。南翔的人文情結、悲憫情懷背后是他對社會發(fā)展進程中深刻的思考。

2票

《師父》

《人民文學》2012年第12期 作者：徐皓峰

張學昕：《師父》在歷史與武俠之中來表現(xiàn)人心與傳統(tǒng)，這在當下小說界屬于小眾。難得的是徐皓峰能將縹緲的歷史人物寫得如此傳神而有真實的質感，這顯示了他扎實的細節(jié)描寫功夫。小說滲透了對“民族大義、師徒倫理、男女歡愛、大我小我”的各種主題的思考與掙扎。更使人贊嘆的是，在這樣一個短篇的長度里，作者能為我們描畫出五個以上的鮮活人物，這是當下眾多小說家均缺乏的一個十分可貴的本領。

張燕玲：行云流水般地敘述了傳統(tǒng)中國武術界開館與踢館的故事，在人生險境和特殊際遇的渲染中，既展示了傳統(tǒng)的踢館文化和俠義精神，又為讀者提供了一種富于戲劇性與快意閱讀的另類文本。

2票

《遇見穆先生》

《收獲》2013年第6期 作者：舊海棠

洪治綱：這是一篇散淡卻不乏韻致的小說。一個生活毫無壓力卻又頗覺無聊的中年婦女小艾，在一次度假過程中，偶遇返鄉(xiāng)的穆先生，并在一次古村寨的游玩中，走進了穆先生的祖宅。隨著穆先生若有若無的介紹，以及自己的夢幻，小艾的內(nèi)心漸漸地泛起了某些漣漪，似乎在逼近注定將成為記憶的“廊橋遺夢”。

謝魯渤：旅途中的男女相遇，除去茍合偷情之外，還可能發(fā)生什么樣的故事？作者避易趨難，著力于營造小說的迷人氣息，清新脫俗。

2票

《不可思議的左手》

《2013年臺北文學獎作品集》 作者：許舜杰（臺灣）

吳秀明：寫手疾恢復，也是在寫人生和家庭的變遷，構思奇特，融入了深切的人生體驗。

邵燕君：作者用溫情脈脈的筆觸，寫出了一個老年人日常生活中的心境變化。“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有了右手的功能，惶恐過后開始觀察、思索很多事情，回憶“我”的算術工作、婚姻，還有早年的戰(zhàn)爭經(jīng)歷，思考“我”和兒、孫三代人所面臨的社會現(xiàn)實。小說的結構設置很巧妙，以“我”、老伴和兒子一家四人的起床、吃早餐開始，以“我”和老伴兩人吃早餐結束。其間，“不可思議的左手”牽出了歷史記憶，也攪動了心底的波瀾——“左手”這條線索使得小說成為“不可思議”的佳作。

1票

《捉迷藏》

《收獲》2012年第1期 作者：王璞

張學昕：《捉迷藏》是那種細細品味而愈發(fā)顯出深意的作品。小說在進入真正的敘事節(jié)奏前，有大段的心理分析與情境交代，但直到最后，“我”被伙伴反鎖在圖書館里而父母均絲毫無察，這時，真正的小說才剛剛開始，但很快，它又結束了。所以，我們只好再回頭去看前面，直到這時，我們才真正知道作者在為我們寫下了什么樣的東西。

1票

《遷墳》

《民族文學》漢文版2012年第6期 作者：馬合木提·約勒瓦斯 翻譯：巴赫提亞·巴吾東

何志云：小說確實出色?！斑w墳”事件一頭導向俗世，一頭連接傳統(tǒng)。維族文化單純而又斑斕的想象，營造出來一個獨特的文學世界。

0票

《躺臥行動》

《香港文學》2013年1月號 作者：韓麗珠

（作品排名按得票多少為序、審讀委成員按姓氏筆畫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