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通寶折五

1

L市電視臺的孟導演，前半生起起伏伏，從資優(yōu)生到問題兒童階段他都有經(jīng)歷過，靠著把握錯綜復雜的關系和抓住靈光一閃的機遇，孟導成功在L市的影視界贏得名聲。如今，年近不惑過渡的孟導已然是小有成就的精英人士了。

當資產(chǎn)超過7位數(shù)，并穩(wěn)步向8位數(shù)邁進時，孟導的人生追求也逐漸從“利”轉向了“名”。要璀璨，要光彩奪目。孟導這時的心境和這么一句臺詞不謀而合。無奈孟導本人雖然在導演領域有所擅長，但是氣質、天資平平，從他目前還是單身的鉆石王老五這點上，就能看出很多問題。好在孟導在他執(zhí)導的影片里看多了風花雪月，單身生活，也很滿意。

不管怎么說，靠孟導的天生條件是很難光彩奪目了，于是孟導把目光投在了身外之物上?？垮X，雖然不少，但是要說多到出名的地步，還遠遠不夠。再說鉆進錢眼的人名聲多半也不好，和孟導璀璨人生的計劃也不協(xié)調(diào)。靠股票，雖然股票大亨這個頭銜聽起來誘人，但是孟導朋友里因為炒股從8位數(shù)回到7位數(shù)，乃至一朝回到解放前的也大有人在。孟導仔細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價，就不再做這個夢了。

思來想去，孟導想到了珠寶首飾，但是他一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也不是哪兒的明星歌手，要是渾身上下掛滿了金銀首飾，怎么想都不搭調(diào)。

循著這個思路，孟導想到了近年來很火的古玩市場，聽說隨隨便便交易額就是幾十萬，名貴的東西更是輕易就超過了他的財產(chǎn)總額。最讓孟導心動的，古玩界輕易不打假，空手套白狼的機會比比皆是。要是自己運氣好，淘到什么稀世的珍寶，必能笑傲友人，名震一方。

2

打定了主意，孟導抽空就到古玩市場里溜達，結交了不少商販。其中，跟古玩市場里的名人葉總走得最近。孟導只要是工作不忙，就會到葉總店里閑逛。其間孟導也買過幾個花瓶器皿，不過既然是跟行家里手做交易，套白狼什么的也就沒指望了。孟導渴望揚名立萬的心情得不到滿足，內(nèi)心越發(fā)迫切，天天和葉總討論哪里有埋沒于民間的奇珍異寶。

這一日正談著，孟導忽想起自己老家有那么一盒子古錢，好像是祖輩在剛解放斗地主的時候隨大流從地主家哄搶出來的。孟導小時候還記得大人們抱怨沒搶到什么值錢貨，只搶到個漂亮盒子?？春凶雍軞馀?，本以為里面藏了什么寶貝，誰知就一盒子破銅錢，也不舍得扔，就壓在箱底了……

孟導聯(lián)想，說不定幸福就像某只深藍色的鳥一樣近在咫尺。

葉總聽說了慫恿孟導把那盒子銅錢找來看看，說不定是值錢的古幣。

孟導是個行動派，當天晚上就聯(lián)系了老家，雖然花了半小時應付老家那邊催他結婚延續(xù)香火的嘮叨。總算說服讓老家人把那盒子錢原封不動地給他郵了過來。

這天，孟導就帶著裝滿錢幣的盒子來到了葉總店里，讓葉總馬上聯(lián)系專門從事古錢幣交易的錢總，不巧被告知錢總帶著新收的手下出外采貨去了，不在市內(nèi)。葉總只得聯(lián)系了另外一個古錢幣商人老賈。老賈聽是葉總有請，忙不迭就答應了。

葉總在等待老賈過來的時候，也打量起這盒子錢。孟導心急，之前就已經(jīng)看過了，盒子里一共141枚銅錢，大小各異，材質和成色也各有差異。至于值錢不值錢，有沒有價值，孟導當然就不得而知了。

葉總仔細觀察錢幣，錢幣手感古樸，銘文清晰?？雌饋硗ο袷钦尕?，即便是贗品，估計也有百年以上的歷史。于是也就沒有多說，只告訴孟導等老賈來了自有定奪。

之后，葉總的興趣全被裝錢的盒子給吸引住了。這個盒子雍容華貴，紫檀木打造，燙過金，鑲的也是翡翠瑪瑙。最讓葉總感興趣的是整個盒子做工精巧，手法老練，必定是出自名家之手。

一旁的孟導一邊心急如焚地等著老賈，像是馬上就要打破攢了很久的存錢罐一樣興奮難耐。葉總則仔細打量起古董盒子的細枝末節(jié)，興趣完全從古錢幣轉移到了錢盒子上。葉總贊不絕口，更是讓孟導對盒子里的錢充滿了期待。

3

老賈才姍姍趕到，進門剛剛把客套話說完，性急的孟導就猴子獻寶一樣，連盒子帶錢一起交給老賈，希望他來鑒定鑒定。

老賈接過盒子，雖然臉上不動聲色，但是也忍不住對錢盒子多看了兩眼，這才鄭重地開啟盒蓋。

老賈看到錢幣之后，依舊面無表情。雖然手上又是摸又是掂量，但是臉上卻紋絲不動，孟導看不出老賈的意思，心里焦躁得不行，只得離開座位繞著老賈和他的那盒子錢踱起步來，不時還偷偷觀察老賈的神色。過了好一陣子，老賈才把目光從這盒子錢上移開，陷入了短暫的思考。孟導實在是受不了這種氣氛，看老賈一閑下來馬上就問如何，急切的心情可以趕上產(chǎn)房外新生兒的父親了。

老賈沉吟了一會兒，一臉遺憾地告訴孟導：

“孟導演啊，可能是我看走眼了。不過乍一看，似乎里面的錢幣還沒有外面這個盒子值錢啊……”

孟導心里的感覺就跟砸開存錢罐發(fā)現(xiàn)里面什么都沒有一樣茫然若失。不過孟導不到黃河不死心，忙問起老賈依據(jù)在哪。老賈也不多說，只是把孟導盒子里的古錢倒在桌上，然后迅速挑揀一番，把古錢幣大致分為兩堆。少的那一堆古錢大小成色都差不多，同樣款式的不少。多的那堆錢幣則五花八門，各有特色。老賈從少的那一堆里隨手挑出一枚，遞給孟導。孟導不解其意，納悶地接過。

老賈解釋說：“孟導演啊，你這么一堆錢統(tǒng)稱叫做‘乾隆通寶’?！?/p>

“你是說清朝那個下江南的乾隆？”孟導小吃一驚，不過仔細看錢上面的確有“乾隆通寶”的字樣，自己之前對錢幣上的銘文沒有仔細辨認過。

“對對，就是那個乾隆皇帝的‘乾隆’，這‘乾隆通寶’，就是他在位時鑄造的貨幣，不過因為款式面值，發(fā)行地各有不同，流傳下來的‘乾隆通寶’也是各有差異?！崩腺Z看向少的那一堆。孟導順著老賈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發(fā)現(xiàn)那一小堆錢上正面基本都有“乾隆通寶”的銘文，不過反面朝上的則銘有許多自己不認識的符號。即使認真看了看，也分不出是哪國文字。

孟導把這個小疑問暫時拋在腦后，急忙發(fā)問：“既然是乾隆年間的古錢，再怎么也有幾百年了吧，怎么就不值錢？”

老賈一邊拿出手機操作著什么，一邊繼續(xù)和孟導聊著：

“乾隆皇帝按照現(xiàn)在的西歷來說，是從1711年活到了1799年，這些‘乾隆通寶’到現(xiàn)在，少說也有200年以上的歷史了?！?/p>

“就是，兩百年前的東西留到現(xiàn)在，還能不值錢？第一版人民幣都升值多少倍了，這些‘乾隆通寶’，嘿嘿……”

“呃，問題就在于乾隆皇帝活得久，鑄了一批又一批，而且清朝離現(xiàn)在不遠，有大量的錢幣流傳了下來，所以……”一邊說著，老賈一邊把手機遞給孟導，“孟導演你自己看看，這個是關于‘乾隆通寶’的市場參考價格表，雖然不全，但是常見的基本都有。”

孟導接過手機，看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也不知從何看起。而且表里凈是些看不懂的術語，什么折五折二，什么“背星點”，什么“出頭隆”。不過孟導很快就在表里找到了自己最關心的信息，阿拉伯數(shù)字代表的價格讓孟導沮喪。

4

孟導好歹也是影視界成功人士，知道些五花八門的冷知識。他知道蝸牛能不吃不喝在玻璃柜里睡三年，他知道正常人不可能用舌頭舔到自己的手肘，他還知道名畫《蒙娜麗莎》里的蒙娜麗莎因為年代久遠，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到眉毛和睫毛了。不過，他才知道，兩百多年的古董，也有只值1元錢的……

孟導看著參考價格表，只覺得不可思議。表里看不懂的暫且不提，但是數(shù)字孟導當然不會看錯。大的也有過萬的，不過大部分‘乾隆通寶’的價格都在千元以下。更有甚者，不少品種的價格居然只有1元！

孟導吃驚地看著手機，完全不能接受這個事實，試想渡過了兩百年歷史時光的物件，再怎么也該有古董的潛質啊，所謂的文化價值、歷史價值呢？感覺一元錢的古董已經(jīng)和路邊攤清倉甩賣的便宜貨是一個等級了。孟導滿腦子都是問號，甚至一時間都忘了生氣。

老賈解釋，原來，古董講究物以稀為貴，如果是舉國無雙的至寶，價格自然驚人?；蛘呤翘煜挛ǘㄈ恼淦罚斎灰彩莾r格不菲。但是如果說到古錢幣，因為貨幣本身就具有易于貯藏和攜帶的特征，所以保存起來不但方便，而且數(shù)量也不少。試想存品超過千，多于萬之后，單一錢幣的價值自然是嚴重的通貨膨脹。再加上古錢幣本身的材料多為銅鐵，做工也不會太過復雜，所以單純的藝術價值也不高。少了古董的稀缺性，本身又不值錢，古錢幣敢情就變成古董界里后媽養(yǎng)的孩子，和珠寶字畫之類親兒子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語。

不僅如此，清朝離近代不遠，流傳下來的古錢幣異常的多，這就使孟導手里的‘乾隆通寶’處境更加悲情。為了讓孟導心服，老賈決定從基本知識講起。這時有客人來買東西，葉總和來人去了店鋪里面。

“嗯，我先簡單講講基本的術語，你懂了這個，再看那個表就明白了?！崩腺Z耐心地當起了孟導古錢幣的啟蒙老師，“古代人鑄幣各個朝代雖然略有差異，但是有些規(guī)律是大同小異的。你看你的錢里不是有大有小嗎？這是古代用來區(qū)分面額大小的一種手段。雖然……”

“就用‘乾隆通寶’做例子，最小的這種叫做‘小平錢’，相當于現(xiàn)在一塊錢規(guī)格。稍微大點的這種叫‘折二’，相當于現(xiàn)在兩塊錢……呃，面值相當于兩個折一。以此類推，還有‘折三’、‘折五’、‘當十’、‘當百’、‘當千’等等種類。排開特例，‘乾隆通寶’里面沒有‘當百’、‘當千’的大錢，有的話基本也可以認定是民間私造或者后世仿造的。”

“總之，”老賈試著給第一節(jié)的知識點做個小結，“小平錢直徑一般是2.4厘米左右；折二錢2.8厘米左右；折三錢3.1厘米左右；折五錢3.5厘米左右；折十錢4.0厘米左右。古代人就是這么根據(jù)大小來區(qū)分錢幣的面值的?！?/p>

“嗯，那么背書’什么局。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孟導一邊聽老賈說單口相聲，一邊把他那堆‘乾隆通寶’按大小分好。

“這個，說的是錢背面的用‘滿文’標示的出廠信息?！崩腺Z隨手掂起一枚“小平錢”，把背面指給孟導看，不過對于不懂滿文的孟導來說，和鬼畫符無異。

“滿文？”孟導不懂就問，頗有當年好學生的架勢。

“對，清朝不是滿清政權嗎，所以錢幣背面的銘文用的是滿族文字?！?/p>

“‘乾隆通寶’背面的滿文左邊一律為‘寶’字，右邊則表示是哪個地區(qū)的鑄幣局制造的，比如這枚，嗯，這個是‘云’，是云南造的?！崩腺Z把舉例子貫徹到底。

老賈取回自己手機，又一陣搗鼓，再遞給孟導時手機里顯示了一張‘乾隆通寶’專用的滿漢文的對照圖，孟導拿出自己的手機讓老賈調(diào)出價格表的網(wǎng)頁，則辨認起滿文來。

“這個是‘寶川’的小平錢，這個是‘寶蘇’的小平錢……這個是‘寶濟’，一元。‘寶廣’，兩元……一元……兩元……”孟導開始自虐地對照起價格，越是對照越是失望。

老賈又指著表告訴孟導，根據(jù)工藝和版次不同，同一個局里的錢也會略有不同。

“我說，這個‘母錢’、‘牙樣’又是什么東西？”孟導指著表里的名詞發(fā)問。

“這個和‘折二’、‘折三’一樣，是指錢的款式，母錢表示這個是最原版的錢，相當于其他錢的模板。牙樣和母錢差不多，但是有些差異，不太好講清楚?？傊驗槭悄０逅源媪糠浅Ｉ?，一般都挺值錢。我看看……”老賈迅速用手翻弄了一下‘乾隆通寶’的錢堆?！澳氵@個里面不多，我待會單獨指給你認吧?！?/p>

“另外，”老賈把參考價格表滑到后面，“‘乾隆通寶’里還有一類比較特別的錢是新疆紅錢，這一類錢是在新疆使用的，因為新疆地域遼闊，所以根據(jù)鑄造地不同，背書也不一樣。而且新疆紅錢大多背書的不是滿文，而是維文，維吾爾族語。要是這一類錢的話，一般來說會值錢很多。剛才給你看的對照圖里，除了滿文，維文的部分也有。比如這幾枚就是紅錢?！崩腺Z說著遞了幾枚給孟導。

孟導聽說這些值錢，心情好了不少。老賈則在一旁補充說新疆紅錢之所以叫紅錢，是因為鑄錢的材料是新疆自產(chǎn)的紅銅。如果紅錢背書滿文，則價值一般不低。除此之外，‘乾隆通寶’也有背書漢文的，因為數(shù)量相對較少，所以價格也會相對高些。

孟導總算找到幾枚還算值錢的古錢幣，分別是參考價5000元的背書滿文寶浙局的新疆紅錢和老賈隨后辨認的兩枚同款的母錢（背書滿文寶泉的母錢，各值1000元）。還有各種百元左右的紅錢。不過總共加在一起，孟導這堆‘乾隆通寶’也難超過一萬。

留了個心眼的孟導，趁著老賈認母錢的功夫，偷偷用自己的手機登陸某個獸掌為標志的知名搜索引擎，搜索起“乾隆通寶”的信息。結果第一頁非常顯眼的一條相關內(nèi)容就是“收3-5角，賣1-2元”。雖然看時間是幾年前的消息了，不過很能說明問題。至此，孟導對這堆‘乾隆通寶’徹底死心。

5

哀莫大于心死，孟導現(xiàn)在眼里全然沒有了桌上那堆‘乾隆通寶’，就像是看到不成器的大兒子一樣視而不見。他一邊用手把‘乾隆通寶’們撥到桌子的另一側，一邊把目光集中到“次子”——數(shù)量更多的一堆古錢幣。

老賈沒有察覺到孟導心中感情細膩的變化，注意力依舊還在桌角的‘乾隆通寶’上。這時孟導大手一揮：

“老賈啊，這堆錢又怎么樣？看上面的銘文應該不是清朝的東西了吧。清朝離得近，所以錢幣流傳下來的多，進而不值錢?！泵蠈Т笾驴偨Y老賈之前的意思，“那么前朝古幣呢，那總該稀少得多吧。這么一來，我這堆錢不就是挺值錢的嗎？”

老賈再次伸手把多的一堆錢幣撥成兩堆。老賈在新分出的兩堆里，從看起來很精致漂亮的一堆中取出一枚遞給孟導。孟導接過錢幣，心中暗叫不好。按照老賈報憂不報喜的烏鴉嘴特質，這堆錢看起來也是兇多吉少。

他不甘地問：

“這些錢做工精細，看起來價值不菲啊?！?/p>

老賈一樂：“確實，這些錢的確不是尋常貨。我問你，錢是用來干什么的？”

“用來用啊。嗯…買東西，吃飯，哪兒都少不了錢?！泵蠈б汇?，憑著感覺回答。

“嗯，那么古代又沒有電腦制圖，也沒有現(xiàn)代化的造幣機，他們干嘛把不斷需要轉手的錢幣當藝術品來雕琢呢？”老賈一邊笑，一邊再掂起一枚?！澳憧催@個，打磨得這么光滑，紋理這么清晰。簡直就和現(xiàn)在的一元硬幣一樣規(guī)整?？紤]到這些錢都是百年前的產(chǎn)物了，怎么看這個都是手工制作的。”

“……”孟導也隱約覺得哪里不對，但是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那么試問，古代發(fā)行千萬枚的錢難道都是純手工制作的，每一枚都人工打磨，修飾嗎？答案是否定的。雖然最初錢幣有方孔就是為了方便后期人工打磨，但是并不是一枚一枚的精雕細琢，而是把百十來枚一起串在方形的鐵棍上，一同打磨，絕對不會偏愛哪一枚，唯獨對你的這幾枚多下心血?！崩腺Z繼續(xù)解釋?！八哉f孟導演你這批錢大有文章啊，我看應該是清末坊間對照圖譜仿造的前朝錢幣?！?/p>

孟導一拍腦門，也覺得老賈說得在理。但是孟導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

“那么說，這些錢反而比前朝的真品更加的精美了，價值也在那之上吧？”

老賈又是一樂：

“按照你這么說，如今再仿制品的東西工藝更高，理應更值錢了？再說，即使把這些當成清朝的工藝品，也值不了多少錢。這個再怎么精美，它還是個錢的形狀。也沒見過誰在錢眼里穿根繩子當玉墜子用啊?！?/p>

不同于第一回合，孟導第二回合很快就敗下陣來。

6

老賈這次沒有給孟導胡思亂想的時間，直接從最后一堆錢幣里取出幾枚，放在手里：

“至于這些，老實說，我也不能一口就斷定真假貴賤，不過乍看，大概都是些百十來元的東西。如果孟導演你有需要，我可以慢慢看看，說不定會有大幾千甚至上萬的好東西掩藏其中。不過良心話，除去假幣偽幣，這一整批錢大概就在一二萬之間，鑒別得越仔細價值可能越高。不過也不會超過5萬……”

孟導在第三回合瞬間被擊倒，頓時一蹶不振。

這時葉總送走了客人，重新加入對話。老賈簡單地用一兩句話把情況大致給葉總做個總結，葉總再看看孟導萎縮的身影，情況就大致掌握了八九分。葉總因為知道古錢幣這一行水深，所以原本就對古錢幣不感興趣?，F(xiàn)在知道了孟導這盒子錢價值不大，便安慰起孟導來。老賈也好言撫慰，總算沒讓孟導當場羞愧得落荒而逃。

天色漸晚，葉總提議三人一起去附近的餐館大吃一頓，也好讓孟導舒舒心。孟導本來心情不爽想走考慮到老賈忙活了半天，也不想壞了葉總興致，于是也就答應了下來。葉總不一會兒就收拾停當，關了店鋪，帶著二人來到餐館。點好菜選好酒，三人又閑聊起來。

這會兒孟導心情已經(jīng)從剛才的大起大落里找回了平衡，再加上到了自己擅長的飯局環(huán)節(jié)，談吐間又變回了在電視臺里叱咤風云的導演。老賈也是做生意全憑一張嘴，牙似弓，舌似箭，吐字如飛，和孟導講在一處，也毫不含糊。反倒是葉總惜字如金，只在一旁牽線搭橋，默默平衡話題的走向。

“要說到這古錢幣，那是天生和我有緣?！崩腺Z說到興頭上，開始回憶起往事?！拔倚r候身子也不像現(xiàn)在這么結實。從出生就大災小病不斷。我是單傳的獨子，家里也沒怠慢，三天五頭就往村里的衛(wèi)生所跑，病就是不見好。后來衛(wèi)生所的大夫也沒得整，只能拖一天算一天，每天例行的打針吃藥。我家里人看出苗頭不對，就聽從村里人的意見，把我?guī)У酱逋馍钌嚼锏墓艔R里找一個很有名望的老和尚去治我這個病。”

孟導奇怪：“找和尚治病是個什么說法？念咒消災才找和尚廟吧?！?/p>

老賈一搖手：“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我老家那里的和尚很有名，據(jù)說都是反右時逃難躲進破廟里的，后來也不想還俗了，干脆當起了真和尚。村里有什么疑難雜癥，反倒去找他的治好了?！?/p>

老賈喝口酒，潤潤嗓子：“那天家人把我?guī)R里，說來也巧，在衛(wèi)生所里我不是頭疼就是胃疼，結果一進到廟里，也不哭也不鬧了，病跟好了一樣。廟里的方丈再一拿脈，就知道了八九。問過家里人我的具體的癥狀，果然是不出他所料?！崩腺Z說的洋洋得意，好像是他就是老和尚一樣。

“方丈說我這個病是在娘肚子營養(yǎng)分不足，先天的貧弱。之后雖然打針吃藥，但是治標不治本。就像是杯子太淺了，怎么往里面倒水都只會潑出來?！崩腺Z越說越是興奮。

“那老方丈有什么地方？”葉總順著話題的方向推波助瀾。

“方丈說我這個病是體內(nèi)‘緣’份不足。這廟里過去香火旺盛，人緣也旺，所以我一到廟里，身子就好些。至于我這個病，要治起來也容易，就是藥引子難找?！崩腺Z點到即止，說到這里就把話頭掐斷了。

“藥引子？不會是什么‘經(jīng)霜三年的甘蔗’、‘一對原配的蟋蟀’之類的吧。難不成是‘人血饅頭’？”孟導馬上想起了魯迅先生筆下的藥引子。

“就是古錢啊。”老賈輕拍一下桌子，大聲說道?！袄戏秸烧f這古錢千人碰，萬人用，最容易聚緣。而且他還從廟中功德箱里取出幾枚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古錢，凈選磨得字都看不清的那種。方丈用廟里串佛珠的繩子把那幾枚錢串在一起做成了手鏈綁在我手上。之后又開了一副方子，要我家里人如法炮制，我家里人千恩萬謝，又捐了不少香油錢，這才離開廟里。說來也巧，自打那以后，我身子也不虛了，精神也見好。家里都說是老方丈給我的古錢鏈子的功勞?！?/p>

“我看還是方丈開的藥方好吧?！比~總說得實在。

“那手鏈子呢，看來也是個寶貝了?！泵蠈Пе鴮幙尚牌溆械膽B(tài)度，去關注看起來值錢的東西。

“說起來也是出鬼，直到我8歲那年，錢鏈子都不離身，不管上哪里瘋哪里鬧都沒事。結果那年冬天我在家里烤火的時候，錢鏈子的繩子突然自己就斷了，那些古錢掉到火盆里，都給燒裂了，等揀出來的時候，多半都成碎的了。我家里人覺得這兆頭不好，于是又帶我到山里的古廟去找老方丈祈福。不料我們到寺廟的時候，老方丈正巧前天圓寂，佛身還在廟殿里沒有火化。家里人都說這是古錢通靈要我們?nèi)タ迒?，于是我家出錢給老主持辦好喪事，又出了不少錢重修古廟，這事才算完。雖然錢鏈子和老方丈都沒了，不過我的病是真治好了。后來家里人不放心，要我到城里人多的地方來生活，好多接觸些緣分。來了城里我也沒忘記這些事，就研究起這些古錢，做起了這樁買賣?！?/p>

孟導連連贊嘆那條錢鏈子神奇。葉總則笑而不語，心里估計是古錢長期得不到保養(yǎng)。再加上老賈成天帶著，不是上山就是下水，冬天再這么往火盆里一掉，自然是提前去見佛祖了。只能感概這方丈死得巧，要是晚死幾天，還能再從去請愿的老賈家身上敲一筆。

7

突然葉總手機響了，傍晚又來了生意。葉總于是囑咐好兩人吃好喝好，自己先結了賬，才匆匆離開。

酒桌上剩下的兩人少了葉總調(diào)和，話題就湊不到一塊去了。東扯西拉，最后又回到孟導的古錢幣上，兩人才找到共同語言。孟導先是自嘲自己有眼無珠，抱著一堆假冒偽劣產(chǎn)品當寶貝，說著說著就變成感嘆古錢幣這行太黑，利潤太少。

老賈這時接過話茬：“孟導你還別說，就你這批貨，你還別嫌不好。如果給我去賣，這些錢少說能賣個20來萬。特別是你錢里那些精致的偽幣，賣給外行人肯定是一賣一個準兒?！?/p>

孟導一陣苦笑，想想也是，苦是自己八成就會上老賈的當。仔細想想，自己這些錢加起來也就5萬不到（按老賈初估的只有1、2萬），還沒有葉總店里一個缺了口的花瓶來得金貴。孟導心念一動，就想干脆把這批貨出手給老賈。不光自己圖個心境清凈，還能做個順水人情讓老賈拿去糊別人。

“我讓給你吧，，你能出多少錢？”孟導借著酒意隨口問道。

“要是孟導你連盒子一起給我，我一口價5萬怎么樣。”老賈有話直說，也沒和孟導繞圈子?！斑@個盒子也值不少錢，用這個盒子裝著，借花獻佛，這些錢也能增值不少。”

孟導心里算起賬來，老賈說我這些錢大概也就1、2萬，那老賈5萬里倒是有3、4萬是在賣我這個盒子了。

“孟導，我也不騙你，估計你不知道，你的這個錢盒子是個好東西，大概比你的這堆錢還貴重些。我覺得你的錢大概實際能值個2萬左右，所以我這5萬里，有3萬是在買你的錢盒子?！崩腺Z說得實在，和孟導的心算不謀而合。

孟導權衡了一會，便答應了老賈的主意。不過吃一塹長一智，孟導還是想留點什么給自己提個醒。于是就和老賈商量能不能留五枚偽幣給自己帶回去。老賈起初還有些不樂意，不過想到孟導這么爽快答應了自己出的價格，也就沒吱聲了。

老賈來之前本來就是想著要做生意。古董這行宜早不宜遲，機會稍縱即逝。所以他身上現(xiàn)金票據(jù)一應俱全。兩人也不拖泥帶水，當桌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老賈再開出單據(jù)，交易不一會兒就完成了。之后，老賈打開盒子把錢幣倒在飯桌上，讓孟導自己挑五枚帶走，自己則從包里拿出各種卡尺和工具，也趁著功夫測量起錢的尺寸。

孟導在幣堆里挑著。看著滿眼“應運”、“開平”等等年號，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只能憑感覺隨手挑了5枚。

兩人便各自打道回府。

這天晚上，孟導少了這幾日以來一直魂牽夢繞的古錢，心里總覺得茫然若失。雖說換了五萬塊錢，但是和之前期待差距懸殊。貪心不足，巴蛇吞象，孟導就像是心底開了個洞，洞里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憂傷。

8

第二天下班后孟導又繞到葉總的店里。葉總問起，孟導把經(jīng)過對葉總說了一遍。葉總聽完，長出了一口氣：

“我說老賈怎么今天就去外地了，原來是昨天從你這兒撿了便宜?！?/p>

孟導覺得奇怪，一時間不知道葉總所指為何。

“唉，就是那個錢盒子啊，你5萬元賣給老賈，他肯定開心得合不攏嘴?！?/p>

“嗯？那個盒子怎么了，我看老賈都出了3萬塊了，應該值了吧?！泵蠈那槌练€(wěn)了不少，沒再像之前那樣患得患失。

“3萬塊哪里值得了你的那個盒子啊，我看5萬塊還少了一截呢。盒子做工相當考究，上面鑲嵌的也都是上好的貨色。單是把鑲嵌飾拆下來，就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呢?！比~總一邊擦拭著自己店里的瓶罐，一邊對孟導說著?！昂凶与m然不是皇宮大內(nèi)的物件，單是論工藝也不輸于皇家御用品。我看多半是哪個老師傅花盡心血想把自己的技藝展現(xiàn)給后世，一輩子就做了這么一件珍品吶?！?/p>

“那你說，我那個盒子能值多少錢？”

“我收的話，少說也是7萬左右吧，如果論賣，我想賣到10萬也不成問題。而且這個盒子有收藏價值，擺在家里也能提升格調(diào)，是個難得一見的逸品啊?！比~總感嘆。

“唉呀，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要是我知道這個盒子值錢，我賣給你也不便宜老賈啊?！?/p>

“唉，我也沒想到你賣古錢居然把盒子一起賣了啊。也是，我要是早點多句嘴，也不至于讓盒子被拿走?！比~總想想沒用“騙”字，畢竟老賈是自己介紹給孟導的，說過火了是打自己的臉。

“真是的，這老賈，合著一開始就盯上了我的錢盒子，難怪陪我胡扯了一下午。”孟導忿忿不平，這次算是把矛頭指對了人。“葉總你幫我聯(lián)系他，我要他給個說法?！?/p>

葉總為難：“他也不知是昨天晚上還是今天早上，就帶著家當去外地了，我原先還以為是突然接了生意，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是這么回事。從早上起他就沒接我的電話，別人告訴我他去了外地?！?/p>

孟導看老賈落跑，只好在葉總面前抖威風：“這家伙太狡猾了，不行，我去公安局告他去，讓他吃不了兜著走?！?/p>

葉總看孟導正在氣頭上，只能當起和事佬。

“你明買明賣，他那邊還有收據(jù)，告他怕是沒那么容易啊。古董本來就沒個價，而且在我們這行，還有個‘不打假’的行規(guī)。當誰買賣了‘打眼’貨，再一聲張還會丟人現(xiàn)眼。所以一旦‘打眼’，當事人都會趕緊把事壓下來，不再跟人提，否則被同行當笑料說出去，有礙自己的名聲?！?/p>

9

一個月之后，孟導好不容易淡忘了自己“鬼打眼”的經(jīng)歷?，F(xiàn)在的孟導還是時不時就到葉總的店里閑逛，不過老賈再也沒在古董市場里露過臉。至少眼不見心不煩。反正那些古幣都是些便宜貨，只是可惜了錢盒子。

這天，孟導又是下班后就到葉總店里報道了。孟導到的時候，葉總正忙著接待客人。今天葉總店里生意興隆，平時都是熟人過來聊天，而今天店里有好幾撥客人，讓孟導有些詫異。畢竟古玩市場里一直流傳著“不作買賣照樣賺大錢的葉總”這樣的說法。

葉總和幾撥客人似乎是談妥了，領著他們到庫房去取貨。而店面里暫時就剩孟導和另一位在等待的客人。

孟導找個位子坐下，打量起坐在柜臺前的來人。來客中等身材，戴著一副學究氣的眼鏡，一副文質彬彬的打扮。年紀大概在35歲以后，頭發(fā)已經(jīng)有些斑禿?？磥砗妥约阂粯邮菑氖履X力工作的。嗯，不過孟導自己倒是毛發(fā)濃密，堅挺地把守著象征年紀的高地。

孟導突然眼前一驚。這個中年人手里拿著的，正是自己一個月之前被老賈花言巧語糊弄走的錢盒子！孟導不禁脫口而出：“這不是我的錢幣盒子嗎？”

中年人一愣，畢竟自己只是把盒子放在桌子上，又沒開蓋子，這人怎么知道這個里面裝的是錢幣呢？一般看到這么個精巧的盒子，都會認為裝的是珠寶玉器吧。中年人也覺得事有蹊蹺。

孟導積郁了快一個月的怨念這時又涌上心頭。他馬上就來到中年人的面前，也在柜臺前坐下，急切問：

“請問你這個盒子是在哪里得來的？我有個一模一樣的盒子上個月被一個姓賈的古錢販子給騙走了……”

“哦，我半個月前去外地出差，在那邊遇到一個自稱老賈的人，他賣給我的?？磥砦矣龅降睦腺Z八成就是你說的那個人了?！敝心耆苏f著抱緊了箱子，生怕孟導急了來搶。

“你是用多少錢從老賈那里買來的？”

“我花了50多萬呢?！?/p>

“50萬！他從我這里買走只花了3萬呢！”

中年人睜大了眼睛， “呃，那你還有嗎？要是還有就賣給我吧。”

“呃，你這個會不會買貴了？我之前被騙了之后，找人問了問，聽說8-10萬比較合理?！泵蠈г囍鴨枂枺偢杏X這個中年人也吃了悶虧。

“不會不會，我對這行有些心得?！敝心耆艘坏┝牡剿谛械念I域，神情都不一樣了?！半m然的確是比市價貴了一些，但是考慮到稀缺性和最近的通脹率，我這筆交易還算劃得來?？上诸^現(xiàn)錢不多，要不然還能再買幾個。”

“嗯？老賈手里還有？”孟導又吃了一驚。

“有啊，不是從你這里買走的嗎？”中年人感覺似乎牛頭不對馬嘴，干脆打開盒子，取出幾枚古錢。

“我那天錢少，就只買了這么幾枚。這枚‘廣政通寶’，我是花了60000元買下來。這枚‘靖康通寶’是50000元。這枚‘崇慶通寶’是……”中年人如數(shù)家珍。

“這個盒子的價錢呢？”

中年人一愣，把錢放回盒子，蓋好蓋子，仔細觀察起錢盒子?！斑@個盒子怎么了？我當時錢不夠，有些猶豫。老賈他當時看我準備買很多，說是若當場用現(xiàn)錢交易，就把這個錢盒子也送給我?！?/p>

“你是說這個錢盒子你沒花錢，老賈送給你的？！”孟導這下徹底傻眼。

10

這時葉總回來了。乍看到中年人手里的錢盒子，葉總也是嚇了一跳。再聽到孟導說這個是老賈不要錢送給中年人的，也覺得不可思議。葉總只得自己來一探究竟。

“您呢？看你的身影不是古玩商販？”葉總問中年人。

“姓陸，是大學里的教授?！?/p>

“那么今天來我的小店是有何貴干啊？”

“就是為了這個錢盒子啊。現(xiàn)在我也搞不清楚了，到底這盒子是值錢還是不值錢?！敝心耆寺犆蠈~總的口氣，好像很把這個盒子當回事?！拔易约菏墙探鹑诘慕淌?，對古錢幣情有獨鐘，在業(yè)界里也小有名氣。不過對別的古玩就不是很懂了。這次得了這個盒子看起來比較值錢，所以想來打聽打聽，心里也好有個數(shù)?！?/p>

“這么說，你從老賈那邊買的是古錢了？”葉總多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比~總對孟導和陸教授說起其中緣由：“我看，這回的事，還得從一個月前孟導遇到老賈說起。老賈在古錢幣這行摸爬滾打了好幾年，花樣多的數(shù)不清。他一看到孟導你的錢盒子和里面的古錢幣，估計心里就開始冒壞水了。”

孟導仔細回憶老賈當時的言行，依然懵懵懂懂。

“陸教授，你從老賈那里買的古錢幣，都是貨真價實的古玩珍品吧？”葉總邊說邊問，邊理清思路。

“肯定是啊，我的第二職業(yè)就是干這行的?！标懡淌谝豢谝Ф?。

“這就對了，孟導，你的古錢幣值錢與否全都是老賈一家之言，他說貴就是貴，他說便宜就便宜。這么看的話，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從頭到尾都是在打你的古錢的主意?！?/p>

“我可是親自對著網(wǎng)上的參考價核對過，那些古錢確實不值錢啊?！?/p>

“你是在哪個網(wǎng)站看的參考價格啊，老賈手里這批錢，都是些孤品，網(wǎng)上詢價怕是很難吧?！标懡淌诓辶司渥臁?/p>

“哦？老賈給我看的挺詳細的啊……對了，就是那個‘乾隆通寶’的價格表。”

“‘乾隆通寶’？這個倒是好找，不過這個和我買的不可同日而語啊?！标懡淌谡f著從錢盒子取出幾枚錢放在柜臺上。“我從老賈那里買的古幣基本都是‘五十珍’里面的名品，和常見的康、乾通寶不是一個層次的東西。特別是他手里這些錢保養(yǎng)的好，沒有損耗。我買回去仔細清洗之后，就跟新品一樣，都趕上博物館里的展品了?！?/p>

孟導看著陸教授取出來的錢幣眼熟，突然想了起來。“這不是我那盒子錢里的偽幣和仿幣嘛。”關于這些，自己還真沒注意。孟導心里一顫。

“偽幣？仿幣？這些可是毋庸置疑的真品啊。”陸教授急了。

“我看是老賈設計混淆視聽，先讓你把一盒子錢都當是‘乾隆通寶’一樣的價位，再指鹿為馬，說你的真錢是假幣。這么一來只要你信他的話，真假就難說了?！比~總冷靜地分析。

“……”孟導仔細想著葉總的話，越想越覺得是這么回事，老賈只在最開始事無巨細地給自己作說明，等講完清朝那些錢。自己也就信了他七八分，接下來就隨他擺布了。

“但是這些錢太過精致了吧，古錢哪有純手工打磨，精雕細刻的道理？”孟導拿起一枚陸教授的古錢，用老賈的話來問陸教授。

“當然有啊，”陸教授說，“古代又沒有電腦制圖，也沒有現(xiàn)代化的造幣機，那么第一批樣錢，也就是我們說的雕母，當然是純手工造的啊。而且肯定比別的錢造得精細。要是樣品都造得隨隨便便，成品錢就不象樣了?！?/p>

“雕母錢不僅做工精致，而且材質也各有不同，所以價值比普通的錢幣高了不是一星半點?！⊥▽殹镆灿猩先f的品種，幾乎就全是樣錢?！标懡淌谶M一步說明。

葉總接過話茬：“這么看來，我猜的就八九不離十了。老賈成功騙過我們之后，就剩下釣你教授上勾了。那天我提前離開酒席之后，他怕夜長夢多，便用錢盒子為餌，促成交易。仔細想想，看來老賈真的是以為這個盒子不太值錢，所以才把它當陪襯送給了陸教授?！?/p>

葉總說到這里，突然明白了老賈的心思：“他當初肯花3萬買這個盒子，估計就是為了轉移你的注意力，混淆視聽。讓你好在意起盒子的價值，不去懷疑他對古錢的報價。按他的打算，你事后一定對于盒子賣了3萬是沾沾自喜，不會想到古錢上栽了個大跟頭。結果這盒子還真就是個值錢貨，我和你這么一說，你反而認為他只是騙了你的盒子?！比~總繼續(xù)幫孟導分析老賈的行為，讓事件的全貌浮出水面。其實葉總當初也覺得老賈的做法太直白了，不像是個行家里手該有的伎倆?，F(xiàn)在看來，只是因為陰差陽錯，事件才顯得這么簡單。

“那老賈為什么特地到外地去賣這批貨呢，要是他在本地直接出手，我可能就錯過了?！标懡淌谝矄柫艘痪洹?/p>

“老賈做事謹慎，多半是不想再多生事。萬一孟導發(fā)現(xiàn)他作假，來尋他扯皮，總歸不是好事。而且，他這么一來也是錯打正著，孟導以為老賈騙了自己的盒子，的確是存心找他的岔子，他這么一走還真是走對了?！比~總這么一說，陸教授也是心悅誠服。

11

這件事到此才真相大白，但是孟導和古錢幣的故事還遠遠沒有結束。事后陸教授幫孟導鑒定了他手里剩下的5枚古錢。結果全是珍品，其中四枚都是“五十珍”里赫赫有名的逸品。陸教授口里所謂的“五十珍”，指的是古錢幣界最值錢的五十種稀有錢幣，這些錢幣大半都是短命的皇帝或者是地方政權、農(nóng)民起義時期發(fā)行的幣種，幾乎都沒來得及流通就胎死腹中了，所以存量稀少。很多種類都還只有母錢和樣錢，成品錢都沒有面世。這些存量極少，又極具歷史價值的古錢，價錢則和常見的只值個位數(shù)的古錢不在同一個次元。所以被業(yè)內(nèi)冠以“五十珍”的名號。

而最出人意料的，則是在這五枚孟導隨手留下古錢里，居然有一枚讓陸教授一度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該重新配副眼鏡的孤品?！疤┎▽氄畚濉?，是明光宗朱常洛在位的泰昌年間發(fā)行的貨幣。相傳明光宗朱常洛登基一個月就駕崩，死于明代三大案中的“紅丸案”。由于他在位時間過于短暫，所以后世對他是否正式登基眾說紛紜，一直沒個定論。而“泰昌通寶折五”這枚古錢的出土，正式終結了爭論。雖然明光宗在位時間短，但是古代只有登基稱帝才能發(fā)行錢幣。所以這枚錢幣直接證實了明光宗的名分，讓中國五千年歷史里多了明光宗朱常洛的名字。而且這枚“斷代錢”全球僅發(fā)現(xiàn)了一枚，目前真品收藏在某財經(jīng)大學的貨幣金融博物館里，市面上尚無流通記錄，是名副其實的無價之寶。孟導這枚“泰昌通寶折五”經(jīng)陸教授鑒定也是真品，成為了世間唯二的寶物。如果早幾年發(fā)現(xiàn)，說不準青史留名的就是這枚古錢了。

陸教授自然是愛不釋手，費盡了心血想要從孟導手里買下這五枚古錢幣。但孟導眼見自己光彩奪目的愿望即將實現(xiàn)，說什么也不愿意轉讓。陸教授最后也只能悻悻而歸，臨走更是再三囑咐孟導，不要把錢幣賤賣給別人。

自此以后，孟導也成了古錢收藏界的一匹黑馬。雖然孟導最初141枚古錢，除去48枚乾隆通寶和5枚自己留下的錢。老賈共騙取88枚“偽幣”、“仿幣”，要是每枚都是五十珍級別的錢幣，那么不經(jīng)意間孟導就被騙走了超過七位數(shù)的錢財。但是人心就是這么奇妙，之前賺了5萬元時，孟導悵然若失?，F(xiàn)在損失了七位數(shù)的資產(chǎn)，反而沉浸在出名的喜悅里。

至于老賈，孟導也不想追究了。一來是找不到人，二來要是被老賈騙的事一捅開，孟導因為“鬼打眼”的經(jīng)歷在另一種意義上出了名，那對于愛面子的孟導才是真正的悲劇。所以眼不見心不煩，孟導巴不得老賈再不出現(xiàn)。

（圖片選自網(wǎng)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