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雷
所謂花咸菜,就是東北和內(nèi)蒙東部區(qū)民間做的一種速成咸菜。
我在大興安嶺的山間小鎮(zhèn)甘河生活十一載,記憶中我家餐桌上能見到青椒、柿子、茄子的時(shí)候都很少,不管是從吃飯的角度,還是從吃菜的角度,我家的餐桌上,飯永遠(yuǎn)有大茬子粥、窩窩頭,也許月余還能吃上一兩次的混合面饅頭。
我們的菜,永遠(yuǎn)是土豆和卜留克,然后才是大白菜,做法就是大鍋清燉菜。我們吃菜的順序是:冬天到春天吃地窖存儲的土豆,卜留克,大蘿卜;夏天吃韭菜,芹菜,小白菜,水蘿卜;秋天吃倭瓜,茭瓜,豌豆,大白菜。那時(shí)豆油是供應(yīng)的,按人按兩供給,全家每月才一斤多,外婆每次做菜只放一兩滴豆油,在大鍋菜的菜湯里根本看不到油星兒。
大興安嶺冬天極其漫長,而夏天才僅僅兩個(gè)多月,不經(jīng)意間就飛走了。
入秋的那些日子,天空明朗。山嶺上柞樹、樺樹的葉子尚未閃黃,大嶺人家就要趕在第一場霜到來之前收獲土豆、大蔥、大蘿卜、大白菜,該入窖的入窖,該晾曬的晾曬,該下缸的下缸。
那幾天,家家戶戶好熱鬧,大人們忙忙碌碌貯備冬菜。這時(shí),我外婆卻忙著刷小缸、洗壇子,收拾大白菜和大蔥,掰下白菜的青梆子,剝下大蔥的綠葉子,把整棵的白菜下到大缸里,加鹽添水,汲酸菜——這是我們家家必備的過冬菜。
之后,她還要把大蔥打成捆兒,掛在帳子上晾曬。接下來,外婆把掰下的大白菜青梆子和大蔥葉子,用鐵桶里的涼水洗凈去塵,再把干凈的、濕淋淋的白青梆、綠蔥葉放在柴火垛上晾曬小半天。外婆用圍裙兒擦干手后,又操刀切早已準(zhǔn)備好的胡蘿卜和芹菜梗兒。這菜刀的鐺鐺聲,引來了我的好奇。
我問外婆:“姥姥,給咱家的豬做食兒,還用切得長短一般齊么?”
外婆喝道:“閉嘴——不準(zhǔn)亂說,這可不是喂豬的!”
我不服氣:“知道了,把胡蘿卜片兒和芹菜拌一起,一定是喂咱家大鵝的!”
外婆噗嗤地笑出聲來:“再讓你猜一會兒,家里的活物都讓你喂完了,那咱家人咋辦呢?”
我恍然大悟:“噢,這是喂人的……也要剁得這么碎么?”
外婆收住笑,道:“對,喂人!喂你們這些崽子的……我這是在做花咸菜?!?/p>
我第一次聽到這個(gè)詞兒,頗感疑惑:“花……花咸菜?”
外婆點(diǎn)點(diǎn)頭說:“對,你就等著吃吧,可清香啦!”說完一臉平靜地忙自己的活兒,不再理我。
三天后,全家人圍桌吃晚飯,飯是窩窩頭,外加大豆、大茬子粥,菜就一個(gè)——大鍋燉倭瓜土豆。全家人剛要動筷子,外婆突然想起件事,笑呵呵地說:“等會兒,我想起來啦,我的花咸菜—定好吃嘞!”兩分鐘后,外婆用大白瓷盤端來滿滿一盤新菜放于桌上,聲音宏亮地招呼道:“快嘗嘗,這是我新做的花咸菜!”
盤中被外婆稱之的花咸菜,盛在白瓷盤里,活靈活現(xiàn),奪目耀眼,像一朵盛開著的鮮花。這是四種原料切成的菱形片兒,水淋淋,鮮嫩嫩,亮閃閃的紅胡蘿卜片兒最少,顯然是點(diǎn)綴;白菜片兒的比例最大,占五分之四,是主角;綠芹菜和白綠相間的蔥絲兒占五分之一,這是不可缺少的配角。這些菜早已攪拌均勻,莖葉清晰,色彩分明,散發(fā)著沖鼻的清香味兒,很快就在小屋里彌漫開來,用筷子夾一箸入口,奇特的青菜香味兒一下便充盈滿腹,回味無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