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裕商
(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四川成都 610064)
“王若曰”是先秦典籍和金文材料中比較常見的詞語。對該詞語的釋義,古人訓“若”為“順”,謂“王若曰”為“王順曰”,①《史記·晉世家》“周作《文侯之命》:‘王若曰:父義和……’”,《集解》引馬融說,釋“王若曰”為“王順曰”;《逸周書·芮良夫》“芮伯若曰”,晉孔晁注:“若,順也。順其事而告之也?!辈贿^,“王順曰”實在是語意牽強,故學者對此又多有解釋和研討,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一些說法。
1.釋“若”為“如此”, “王若曰”即“王如此說”,為史官 (或其他第三人稱)代宣王命之詞。②王先謙:《尚書孔傳參正·盤庚上》,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432頁;陳夢家:《尚書通論·王若曰考》,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于省吾:《“王若曰”釋義》,《中國語文》1966年第2期。
2.釋“若”為“如”、“書”,“王若曰”猶言“王書曰”,即王言之筆于簡冊者。③董作賓:《王若曰古義》,《說文月刊》第四卷 (合刊本),1944年。
3.“若”為事神之象,故又可指代神意,“王若曰”猶言“以神的名義,王說”。④王占奎:《“王若曰”不當解作“王如此說”》,周秦文化研究編委會:《周秦文化研究》,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持類似觀點的相關論文還有辛怡華:《試釋金文中的“王若曰”》,《華夏文化》2002年第4期;葉修成:《論〈尚書〉誥體的生成機制及其文化意蘊》,《海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
4.有“位尊居首”的意義。⑤譚戒甫:《論“若”字的本義及其演變》,《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1957年第1期。
5.“若”字沒有實際意義,為發(fā)聲詞,“王若曰”與“王曰”沒有什么區(qū)別。⑥楊筠如:《尚書覈詁》,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59年,第98頁;王穎:《西周金文及〈尚書〉中之“若曰”考》,《廊坊師范學院學報》2004年第1期。
6.同意“若”訓為“如此”,但認為“王若曰”所領的內容,不是王的命書,而是史官記錄的王的現(xiàn)場講話。⑦張懷通:《“王若曰”新釋》,《歷史研究》2008年第2期。
總之,如何解釋文獻及古文字材料中的“王若曰”,學者說法不一,仍有進一步討論的必要。
陳夢家先生已指出,“王若曰”可以省略成“王曰”、“曰”,甚至完全省去。⑧陳夢家:《尚書通論》,第159頁。然陳先生所引金文材料較為簡略且未作詳細的分析,為了更好地說明問題,本文再舉內容相對較為完整的數(shù)例分析如下。
1)“王若曰”和“王曰”同篇。
毛公鼎銘文分為數(shù)段,都是周王對毛公的任命和訓誡,各段之間看不出有什么本質的區(qū)別,不好說第一段有“王若曰”是“王如此說”,意為轉述王命之大概,而后面幾段作“王曰”就都是王命的完整記錄。文獻中這種情形也不鮮見,如《書·大誥》、《康誥》、《酒誥》等,王的講話都有數(shù)段,也都是第一段起首作“王若曰”,以后的各段起首作“王曰”,完全看不出“王若曰”的段落和“王曰”的段落有什么不同。
2)“王若曰”和“王曰”不同篇。
師虎簋(《集成》4316):惟元年六月既望甲戌,王在杜居,格于太室,井伯入右?guī)熁⒓次恢型?,北向。王呼內史吳?冊命虎。王若曰:虎……
頌鼎(《集成》2827):惟三年五月既死霸甲戌,王在周康昭宮,旦,王格太室,即位。宰引右頌入門立中廷,尹氏授王命書,王呼史虢生冊命頌。王曰:頌……
上舉兩器銘所記均為周王之冊命,不能說師虎簋所記為冊命內容之大概,而頌鼎所記則為完整的冊命。
文獻中也有這樣的例子。如清華簡《保訓》①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一),上海:中西書局,2010年。與《尚書·顧命》,前者所記為文王臨終遺命,起首作“王若曰”,后者所記為成王臨終遺命,起首作“王曰”,都是臨終遺命,二者之間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由此可知,命書或王言的開首可以是“王若曰”,但也可以是“王曰”,其間并無嚴格之規(guī)定。
舀壺(《集成》9728):惟正月初吉丁亥,王格于成宮,井公入右舀,王呼尹氏冊命舀。曰:更乃祖考作冢司徒于成周八師……
師俞簋(《集成》4277):惟三年三月初吉甲戌,王在周師錄宮,旦,王格太室,即位,馬共右?guī)熡崛腴T立中廷,王呼作冊內史冊命師俞:保氏,易赤巿、朱黃、旂。
上舉二例也均為王之冊命,其儀式同于前舉師虎簋、頌鼎,而于王之錫命前,一省作“曰”,一則將“王若曰”三字完全省去。
既然“王若曰”可以有所省略,則不宜將其解為“王如此說”,更不宜理解為轉述王命之大意。同時由于“若”字可以省略,故也不宜以“若”字之故,將其理解為“以神的名義說”和“位尊居首”等意思。并且,下文還將論到,在“王若曰”之外,還有“某某若曰”,可知“若曰”不僅僅只限于王使用,其他王朝大臣也可使用,這也說明把“若曰”理解為“以神的名義說”、 “位尊居首”等,是不妥當?shù)摹?/p>
由現(xiàn)有材料觀之,“王若曰……王曰……”是最為多見的格式,具有一定的穩(wěn)定性。但“王若曰”可以有多少不等的省略,且命書開首也不一定作“王若曰”,則說明雖有相對穩(wěn)定的格式,但并不是嚴格的規(guī)定,其間是可以有所增減的,有一定的隨意性。以前學者曾就《書·康誥》、《多方》、《多士》、《立政》等篇中有兩個“王若曰”或“周公若曰”的情況發(fā)表意見,陳夢家先生認為是《尚書》文本有誤,②陳夢家:《尚書通論》,第167-168頁。于省吾先生認為后一個“若”字是衍文,③于省吾:《“王若曰”釋義》,《中國語文》1966年第2期。董作賓先生則認為其體例似也不拘。④董作賓:《王若曰古義》,《說文月刊》第四卷 (合刊本),1944年。筆者同意董先生的意見。既然開首的“王若曰”可以有所省略,則文中的“王曰”也可以有所增益,并且重用“若曰”的現(xiàn)象也不只一例,并非個別,所以筆者以為,宜將此現(xiàn)象理解為沒有嚴格的格式規(guī)定所導致,不必一定要改動古書。
“王若曰”的詞義,可由該詞所引領文字的內容考見,綜觀文獻和金文材料,“王若曰”所引領的文字,主要有以下幾方面的內容。
此項內容金文較為多見。命官之辭大多包括有賞賜及訓誡等內容。
這段銘文,“命汝司乃祖舊官小輔暨鼓鐘”為任命官職,“錫汝叔巿、金黃、赤舄、攸勒”為賞賜,“敬夙夜,勿廢朕命”為訓誡。類似的器銘還有:大盂鼎(《集成》2837)、師虎簋(《集成》4316)、牧簋(《集成》4343)、蔡簋(《集成》4340)、大克鼎(《集成》2836)、師克盨(《集成》4467)、毛公鼎(《集成》2841)、詢簋(《集成》4321)、師詢簋(《集成》4342)、揚簋(《集成》4294)、簋(《集成》4266)、師簋(《集成》4312)等。揚簋以后四器無訓誡之語,也可能王之冊命原本是有這些話的,只是鑄器時省略了。
此外,有少數(shù)器銘只記王之賞賜,沒有命官之事,其中起首也有作“王若曰”的。
乖伯簋(《集成》4331):王若曰:乖伯!朕丕顯祖文武,膺受大命,乃祖克弼先王,翼自他邦,有于大命,我亦弗忘享邦,錫汝貂裘。
“王若曰”以后先追述文武受命及其臣下祖上之勛勞,其形式與毛公鼎、詢簋、師詢簋等相同,很明顯也屬史官所宣讀的王之命書。
主要見于傳世典籍,內容主要是王之訓誡文告,其對象有個人和多人。
對個人的訓誡,如《書·康誥》: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文中主要就如何治國理政對康叔進行訓誡。此外還有《酒誥》,是就禁酒一事對康叔的訓誡。
對多人的集體訓誡文告相對要多些,見于《尚書》的,如《盤庚上》,記錄了殷王盤庚始遷殷時對貴族的訓誡,要求其與王朝保持一致,圓滿完成遷都大事;《大誥》記錄周成王對諸侯及官員的訓告之辭,希望其輔助周王朝東征,平息武庚之叛;《多士》、《多方》記載成王踐奄之后對遷居洛邑的殷遺族的訓誡,要求其順從天命,安分守己;《康王之誥》記載康王初即位,訓告諸侯,使其同心同德,輔助王室。此外,類同的還有《逸周書·嘗麥》,記載成王對宗掩、大正的訓告,命其正刑書。
以“王若曰”開首的訓誡文告主要見于典籍,少有記錄其儀式的,然以相關材料觀之,仍屬王之冊命,原本也應有其儀式的。
《左傳》定公四年:分康叔以大路、少帛、綪茷、旃旌、大呂,殷民七族,……聃季授土,陶叔授民,命以《康誥》而封于殷虛。
《逸周書·嘗麥》:爽明仆告既駕,……史導王于北階。王陟階,在東序。乃命太史尚太正即居于戶西,南向。九州囗伯咸進在中,西向。宰乃承王中升自客階。作策執(zhí)策從中。宰坐,尊中于大正之前。太祝以王命[命]作策策告太宗,王命囗囗秘,作策許諾,乃北向繇書于兩楹之間:“王若曰:宗揜、大正……”
上舉二例,《左傳》言“命以《康誥》而封于殷虛”,可知《康誥》乃康叔封殷時之命書;《嘗麥》記載了周王訓告宗揜、大正時之冊命儀式,并云“北向繇書”,可知是書訓告之辭于簡冊以命之。由此二例,可推知訓告也屬王之冊命。
以上命官、訓告兩項,“王若曰”及其后的內容為史官所宣讀的王之命書,其中《多方》作“周公曰王若曰”是周公代為宣讀王之命書。前面提到,有學者認為“王若曰”乃王之現(xiàn)場講話而非冊命,這是不對的。上舉《逸周書·嘗麥》 “王若曰”以下明顯是作冊所繇書之內容;《書·文侯之命》未錄冊命儀式,所錄即為王之命書,開首也是“王若曰”;《左傳》定公四年述成王命蔡仲,云:“其命書云:‘王曰:胡!無若爾考之違王命也?!庇止?jié)錄晉文公踐土之盟的載書:“其載書云:‘王若曰:晉重、魯申、衛(wèi)武、蔡甲午、鄭捷、齊潘、宋王臣、莒期。’藏在周府,可覆視也?!辈赜谥芨淖匀皇莾詴?。凡此均可見“王若曰”、“王曰”及其后面的文字都是書于簡冊的王命。
此項內容不多見。
此項為史官現(xiàn)場所記王之重要講話,不是事先寫就的冊命,不多見,目前所見材料主要是臨終遺命,如清華簡《保訓》:
惟王五十年,不豫,王念日之多歷,恐墜寶訓。戊子,自靧水。己丑,昧[爽],……[王]若曰:發(fā)!朕疾壹甚,恐不汝及訓。昔前人傳寶,必受之以詷,今朕疾允病,恐弗念終,汝以書受之……①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一),第142-148頁。
該篇所記明顯不是事先寫就的冊命,而是史官現(xiàn)場所錄當時的實際情況,“汝以書受之”,是文王命武王記錄其講話,更是說明了文王的講話不是事先寫就的。與此類同的還有《書·顧命》,只是成王的臨終遺命起首作“王曰”,而不是“王若曰”。
此項為史官現(xiàn)場所錄王與其重臣的對話,也不是事先寫就的,不多見。
《書·洛誥》:王若曰:公明保予沖子,公稱丕顯德,以予小子揚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居師……
《逸周書·祭公》:王若曰:祖祭公!次予小子,虔虔在位,昊天疾威,予多時溥愆。我聞祖不豫有加,予維敬省。不吊,天降疾病,予畏之威,公其告予懿德。
《洛誥》所記為成王與周公的對話,《祭公》所記為穆王與祭公的對話,均為史官現(xiàn)場的記錄。
以上所舉5項,1—3項為王之冊命,第4項為王臨終遺言,也屬王命,由此可知,“王若曰”的內容主要是王命,而不是王的一般談話,“王若曰”的作用主要是強調其莊嚴性?!巴踉弧睘橥踔?,自然也是很重要的,故“王若曰”可以省作“王曰”。但王之所言,也有輕重巨細之分,史官所記也不全都是王命,也有王的一般談話,故“王曰”不是全部都可以寫作“王若曰”的,如《左傳》隱公三年:鄭武公莊公為平王卿士,王貳于虢,鄭伯怨王,王曰:無之?!巴踉?無之”就是王的一般談話,并非王命,所以如果將其寫成“王若曰:無之”,其不合適是顯而易見的。
第5項王與其重臣的對話,本非王命,作“王曰”在語氣上更為貼切。但如前所論,“王若曰”或“王曰”并無嚴格的格式限定,且在對話中又是王命其重臣稱舉德言以輔佐自己,也可看作是王有所命,故也作“王若曰”。但其例甚少,目前所見僅上舉二例,這說明“王若曰”主要還是指王命,語感在強調其莊嚴性?!巴跞粼弧笨梢允∽鳌巴踉弧保巴踉弧辈荒苋紝懽鳌巴跞粼弧?。由此可知,“若”字并非毫無意義的語氣詞。由于“王若曰”具有強調其莊嚴性的語感,所以一般用在王命的起首一段,以給人一種莊嚴的感覺。
在“王若曰”之外,其他王朝大臣也有用“若曰”之例,見于金文和文獻。
逆鐘(《集成》60—63):唯王元年三月既生霸庚申,叔氏在大廟。叔氏命史囗召逆,叔氏若曰:逆!乃祖考許政于公室,今余賜汝毌五鍚,戈彤沙,用于公室仆臣妾小子室家,毋有不聞知,敬乃夙夜,用屏朕身,勿廢朕命,毋墜乃政。
以上二器銘所記為家族主命其家臣職事,并附帶有賞賜與訓誡,與周王冊命臣下相同。
文獻中的“某某若曰”,有如下一些:1. “微子若曰”、 “父師若曰”,見于《書·微子》;2.“周公若曰”,見于《書·君奭》、《立政》;3.“芮伯若曰”,見于《逸周書·芮良夫》;4.“公若曰”,見于清華簡《皇門》。①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一)。
第1項為微子就殷商將亡如何采取行動與父師問答,與上舉“王若曰”第5項類同。第2項《君奭》為周公告召公之辭,主要講團結一致以鞏固政權;《立政》為周公告成王之辭,主要講如何設官理政,類似于“王若曰”第2項。其中《立政》有兩個“周公若曰”,同于《康誥》、《多方》、《多士》等有兩個“王若曰”。第3項為芮伯訓誡周厲王及其他執(zhí)政大臣的誥辭,與第2項類同。第4項清華簡《皇門》文句作“惟正月庚午,公格在庫門。公若曰:嗚呼……”,今本《逸周書·皇門》作“維正月庚午,周公格左閎門會群門。曰:嗚呼……”,兩相對照,知清華簡“公若曰”的“公”為周公。該篇內容為周公訓誡群臣望族,希望其獻言薦賢,協(xié)助成王治國理政,也同于“王若曰”第2項。
由上可知,“某某若曰”的性質與“王若曰”是一樣的,主要都是王朝大臣發(fā)布的命令、訓誡等,不是一般的談話,其作用仍然是強調其莊嚴性。
董作賓先生指出,《甲》2504骨版上有“王若曰”,并據(jù)此認為殷代已有“王若曰”這樣的文例,②董作賓:《王若曰古義》,《說文月刊》第四卷 (合刊本),1944年。此說得到了不少學者的贊同。③于省吾:《“王若曰”釋義》,《中國語文》1966年第2期;李學勤、裘錫圭:《新學問大都由于新發(fā)現(xiàn)》,《文學遺產》2000年第3期。但筆者以為,此說并不可靠,主要有以下幾點理由。
1.該片為殘骨版,僅有四、五字,且字跡模糊不清,特別是第一字,從殘存的筆劃來看,不象是“王”字,該字上部的橫劃不清楚,下部的兩斜直劃過短且靠得太近,殷墟甲骨文的“王”字沒有見過這樣寫的。
2.如上所論,“王若曰”乃王之所命,具有神圣莊嚴的意義,一般都是書于簡冊,此刻于骨版上,其用意何在,殊難理解。該殘骨版出于前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第3次殷墟發(fā)掘,具體出土地點在橫十三丙北支二北支井內,這附近一帶出土甲骨較多,緊鄰的3H6出土甲骨43片,橫十三丙北支二出土甲骨51片,橫十三丙北支出土甲骨206片,④石璋如:《小屯第一本·遺址的發(fā)現(xiàn)與發(fā)掘·丁編》,臺北:文匯印刷廠有限公司,1985年,第70、73-74頁。附近的“大連坑”也出有較多甲骨,說明附近這一帶是棄置甲骨的場所,將有“王若曰”莊嚴意義的骨版不藏于府庫而棄置于此,于理不合。
3.“王若曰”文例如殷代已出現(xiàn),則當于殷墟甲骨文、殷代金文中有所發(fā)現(xiàn),但至今未有發(fā)現(xiàn)。特別是殷代金文,其性質與甲骨文不同,其中有少數(shù)記錄王命的。
毓祖丁卣(《集成》5396):辛亥,王在異,降命曰:歸福于我多高。
四祀邲其卣(《集成》5413):乙巳,王曰:尊文武帝乙宜。
以上二例,記錄王命一作“曰”,一作“王曰”,均不作“王若曰”。殷墟甲骨文中記錄王命、王言數(shù)十例,也均作“王曰”,沒有發(fā)現(xiàn)有作“王若曰”的。至于《盤庚》篇中的“王若曰”,《微子》篇中的“微子若曰”等,則不能看作商代語言的實錄。因為傳世文獻的成書情況是很復雜的,其詳情往往不可確知,不能以之作為考察當時語言情況的材料。如《盤庚》篇,陳夢家先生就已指出,該篇多達1283字,比《周書》中的命書更長,肯定不是盤庚時所作,并認為其“王若曰”之語,乃西周中葉史官代宣王命之制,商人不應有之。他考定該篇乃戰(zhàn)國時期宋人之擬作。①陳夢家:《尚書通論》,第207頁。近年也有學者對該篇進行研究,認為其成篇年代在周代的可能性較大。②王玲:《〈盤庚〉之“民”字新解》,《語文學刊》2010年第4期?!段⒆印菲那闆r也與《盤庚》篇類同,仍然無法證明其即為商代史官的實錄原典??傊疾旃艜r的語言情況,只有依據(jù)相關的古文字材料。由目前殷代甲骨、金文的情況來看,不能證明殷人已有“王若曰”這樣的說法?!都住?504骨版既為殘辭,字跡又模糊不清,且“孤證不立”,是不能說明問題的。由現(xiàn)今的文獻和金文材料觀之,“王若曰”應是周人使用的語言。
由上所論,可以得到如下一些認識。
“王若曰”在語感上主要是強調莊嚴性,其內容一般是王命,或是王的重要講話。
在語言格式上,一般是起首用“王若曰”其后用“王曰”,但也不是嚴格的規(guī)定,起首的“王若曰”可以有所省略,也可以重復用“王若曰”。
關于“若”字的詞義,學者多有探討。筆者以為,其本義如何,僅憑其古文字字形,不可確知。就其具體用法而言,較多見的是訓為“順”、“如此”及語氣詞等,然就“王若曰”的具體詞義來看,已有的各種訓釋均不甚貼切,“若”字在這里不好準確地訓釋為何詞,具有一定的語氣詞性質,但又不是純粹的語氣詞,而是表示莊嚴的意思。
商代是否有“王若曰”的說法,現(xiàn)有材料不能證明。就大量的金文及文獻材料觀之,“王若曰”可能是周人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