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昌文
(福州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福州 350108)
“攘外必先安內(nèi)”是全面抗戰(zhàn)前蔣介石因應內(nèi)外危局而采取的一項總體政策。它實際應包括兩個方面:其一,解決內(nèi)外矛盾的優(yōu)先次序;其二,解決內(nèi)部諸種矛盾的原則?;仡櫄v來對“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研究,不難發(fā)現(xiàn),對前者,無論是史實方面的建構,還是價值層面的評判,均較充分;對后者,雖有一些具體的個案研究,卻少有較為系統(tǒng)全面的論述。怎樣安內(nèi)在政策名稱中雖無直接顯現(xiàn),卻因內(nèi)部涉及諸多問題而客觀存在,并因安內(nèi)在先,怎樣處理安內(nèi)的各種矛盾,關涉“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具體實施。因此,對此進行探討,有助于對這一政策的全面把握。攘外必先安內(nèi)政策實施時期,內(nèi)部矛盾主要有兩個:其一是中共問題;其二是地方實力派問題。本文利用“蔣介石日記”、“蔣介石檔案”等第一手資料,探討全面抗戰(zhàn)前蔣對兩者關系的處理及其變化過程。
南京國民政府初期,蔣即已提出“安內(nèi)攘外”[1]。怎樣安內(nèi)?國民黨內(nèi)部不同政治力量有不同看法。地方實力派出于對蔣的猜忌與顧慮,極力強調中共的威脅,希望蔣能將主要精力放在軍事“剿共”上。比如,1928年李宗仁兩次向蔣建議全力“剿共”,他對蔣說:“我們決不可將具有武裝的共產(chǎn)黨部隊與土匪等量齊觀。因為他們有共產(chǎn)主義的理想,有鐵的紀律,嚴密的組織,有第三國際做背景,有刻苦冒險耐勞的知識分子領導,豈能目為土匪或烏合之眾[2]438-439?蔣主政中樞,感受迥異。雖然這一時期中共頻繁在城市里制造紅色暴動,并逐漸在偏僻的鄉(xiāng)村地區(qū)建立起紅色武裝割據(jù),燃起革命的星星之火,但對中心城市和交通要道并無實質威脅。因此,蔣雖重視打擊城市里的中共地下組織,卻對農(nóng)村地區(qū)的軍事“剿共”存在一定程度的輕視[3]274。在蔣看來,南京國民政府雖告統(tǒng)一,但全國絕大多數(shù)地方實際上仍處于半獨立狀態(tài),桂系、晉系以及馮玉祥的西北軍等地方實力派憑借“政治分會”的體制保障,在各自轄區(qū)內(nèi)掌控著軍事、政治、財政等大權,一方面自行其是,一方面對中央政權形成巨大的威脅。因此,蔣實際上是以整合地方實力派作為主要矛盾和主要任務的。
北伐戰(zhàn)爭甫告結束,蔣試圖通過編遣裁軍實現(xiàn)軍事統(tǒng)一,而國家觀念是其促進編遣裁軍的主要武器。首先,蔣試圖以國家、民族大義感召地方實力派。蔣于1928年7月在北平與馮、閻、桂磋商軍事善后問題期間,鑒于“若干北方人士,腦中滿是軍閥與軍閥主義”,決定借助在北京大學演講之機,“于此最高學府中明白講說,以喚醒醉夢”[4]646。12月19日,為即將召開的編遣會議進行動員,蔣在南京國民黨中央黨部發(fā)表重要演講。蔣表示:“如各將領一致主張裁兵照本黨所決定的原則來做,我相信三年之內(nèi),中國國家就可不受帝國主義的壓迫,十年之內(nèi),一定可以在東方稱為強國,如此中國方才有救。不然中國危亡,不是列強來亡我們的,乃是我們做革命軍人只管自私自利,甘心來送給外國了。”[5]652編遣會議期間,蔣又以日本故事為例,希望地方實力派能效法日本明治維新時期的長洲、薩摩諸藩“奉還大政,歸命中央”。[6]4-6其次,蔣試圖以正直品行與真誠態(tài)度影響地方實力派。1928年7月赴北平不久,在考慮裁兵問題時蔣提醒自己“明日尚當與閻馮一商,余以至誠感知,彼必亦能以誠意相應也”[4]624。當裁軍遇挫時,蔣的反省也多在德行角度:“威信不足,無以行令,非自強豈能立業(yè)乎?!保?]691“各方對余多不諒解,是余之誠信未孚也,誠信孚于天下始可以天下為己任?!薄暗赖聻槭聵I(yè)之基,仁義為身心之本,余既以一身系軍國之重,言行舉動皆為一世之風化所關,人心所系,故于立品敦行之道,不可偶一忽也。吾必益自惕勵,言不妄發(fā),行不妄動,克己復禮而后乃或可不虧職責耳?!雹偈Y介石日記,1928年8月3日,9月13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民族國家大義、真誠正直的品德對于團結人心、政治動員自有所助益,然編遣裁軍涉及地方實力派的核心利益,決非單純依靠道德武器所能解決。正如時論所言:“原政治之事,不應單純訴諸當局之道德觀念,應從制度上事實上解決困難,公平處理。使當事者心安理得,則可望易于軌道。”[5]650
與編遣裁軍相配套,蔣極力拉攏地方實力派的頭面人物進入南京中央任職。在國民黨召開的二屆二中全會上,馮玉祥當選為軍政部長,閻錫山為內(nèi)政部長兼蒙藏委員會委員長,李宗仁為軍事參議院院長,李濟深為參謀總長。值得注意的是,此種以國家名器拉攏地方實力派的策略并未得到同主南京中樞的其他高層認可。胡漢民堅決反對授予張學良陸海空軍副司令,“我不是反對漢卿,是愛護漢卿,尤其是愛惜國家名器”[7]。譚延闿對蔣“好以高位許人”亦不贊成,曾向蔣進言“惟名與器不可假人”。只是譚延闿也無法說服蔣,“吾不謂然,然無如何”①見譚延闿日記,1929年10月14日,22日,臺北:中研院藏,全宗號:085,系列號:04,冊號:066,全宗名:陳履安提供資料。。對于編遣裁軍,地方實力派都高唱入云,信誓旦旦表示極力促成,但實際上各有打算,暗中抵制。以國家名器拉攏地方實力派也并未得到地方實力派的真正支持,李宗仁就認為:“自古只有逼人丟官的,尚未聞有逼人做官的事,蔣總司令現(xiàn)在居然逼我做官,也為少有的奇聞?!保?]417蔣通過編遣裁軍促進統(tǒng)一實以失敗告終。地方實力派則以反對“獨裁”為由進行持續(xù)不斷的軍事反蔣,蔣即以破壞統(tǒng)一為名,大興討逆之師。蔣桂戰(zhàn)爭、蔣馮戰(zhàn)爭、中原大戰(zhàn)遂接踵發(fā)生。
當然,由于中共擁有一整套意識形態(tài),以推翻國民黨統(tǒng)治為最終目的,是反國民黨體制的,而地方實力派基本上都加入國民黨,服膺三民主義(雖不乏表面和形式之嫌),可以劃入國民黨體制內(nèi)。因此,即使是對地方實力派武力撻伐時,蔣仍認為地方實力派與中共問題是“內(nèi)”“外”有別,“對叛軍仍以威武與懷柔并存,使其能服從中央而已,對土匪則剿除之。蓋叛者以其不明主義耳,茍明主義,即可為用。若土匪則害民,故非急剿之不可也”[8]。
1930年10月,蔣介石在張學良的支持下,取得中原大戰(zhàn)的決定性勝利。蔣視之為解決地方實力派的關鍵一戰(zhàn)?!按舜斡懩嬷畱?zhàn),實為國內(nèi)永久和平之張本,亦為全國真正統(tǒng)一之基礎?!藨?zhàn)之中,逆軍集全國各派反動勢力之大成,而終不免于覆滅,則此戰(zhàn)之后決不至再有軍閥而敢破壞統(tǒng)一,叛亂黨國矣?!保?]中原大戰(zhàn)結束以后,蔣將軍事重心轉向“剿共”,但在軍力部署上體現(xiàn)并不明顯。參與1930年12月底至1931年5月兩次“圍剿”的主要是國民黨的雜牌軍,此舉不無“一石二鳥”之計。在成功調遣原西北軍孫連仲部至江西“剿共”后,蔣在日記中露骨寫道:“馮部之孫仿魯(孫連仲,字仿魯)軍能遵命開至江西,則共匪與馮部可以妥帖。”②見蔣介石日記,1931年1月27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蔣戰(zhàn)斗力最強的嫡系部隊仍集結于北方,為招撫、整編馮閻余部保駕護航,形成雜牌部隊“剿共”、中央軍嫡系部隊警惕北方實力派的整體態(tài)勢。1931年約法之爭后,粵方掀起新的反蔣浪潮,促使蔣調集嫡系部隊參與南方“剿共”。此舉既可警戒地緣相近的粵方,又試圖以“剿共”消弭粵變?;浄椒词Y的主要依據(jù)之一是蔣縱容中共,4月30日,鄧澤如、林森、蕭佛成、古應芬等國民黨中央監(jiān)察委員在反蔣通電中指出:“中國共產(chǎn)黨……然其始也,負固不過一隅,聚眾不過千百,使早圖撲滅,則一師一旅,已足芟夷。而蔣氏養(yǎng)兵自重,遂使湘鄂贛閩四省人民,肝腦涂地,廬舍廢墟,顛沛流離,不知所訴?!雹垡?931年(5)《大公報》第1張第3版,《四監(jiān)委等彈劾蔣主席電文》。面對粵方指責,蔣以約法之爭后未能立即親赴前線“剿共”以弭粵變?yōu)楹?,“胡事發(fā)生后,如果即親往剿共,使陳濟棠、古應芬無所藉口,則其變或可暫緩”④見蔣介石日記,1931年6月10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蔣本對第二次“圍剿”充滿信心,聲稱:“江西湖南剿共軍事,有顯著的進展,其主力即將擊破。”[10]但5月中下旬開始,第二次“圍剿”屢遭挫折,蔣遂決定繼續(xù)加大“剿共”力度,以此消弭粵方反叛。國民黨元老吳稚暉出面回答記者提問時表示:“我想此次中央決不輕易再下討伐令等等,再上老當,暫可以放任一下,叫他們在這剿匪時節(jié)良心發(fā)現(xiàn),對不過人民,漸漸的散伙或改正?!保?1]為了顯示“剿共”決心,蔣于6月30日對外發(fā)布親自精心修改而成的“出發(fā)剿匪告全國將士書”,“深信凡有血心之軍人,讀此書必能發(fā)現(xiàn)天良,不為反動所誘惑也”⑤見蔣介石日記,1931年6月6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其藉此表明心跡,消弭粵變的意圖不言自明。
當然,隨著“圍剿”一再失利,紅色武裝割據(jù)漸成聲勢,南京方面對紅軍日益坐大也十分擔心。蔣在得悉第五路軍失利后,即判斷“剿赤時間又須延長”⑥見蔣介石日記,1931年5月21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代理總司令職權負責指揮“圍剿”的何應欽對損失槍支助長紅軍聲勢尤其心憂不已,“現(xiàn)查公、郭兩師各失槍在三千余,唐師失槍一千余,各師機槍迫擊炮及高師之損失如何,尚未據(jù)報。匪勢必因而愈大。則此后雖令第十師參加,亦恐難期效果也”[3]282。正是在擔心紅軍坐大與藉“剿共”消弭粵變的雙重考量下,蔣終于調集中央軍嫡系部隊陳誠、蔣鼎文、衛(wèi)立煌等部參與對江西蘇區(qū)的第三次“圍剿”。面對粵方反蔣局勢的風云變幻,蔣也反復強調“先擊破赤匪為第一任務,粵桂石逆實皆不足平也”①見蔣介石日記,1931年7月28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
九一八事變以后,蔣面臨諸多挑戰(zhàn),處境堪稱內(nèi)外皆危。1931年11月30日,蔣在新任外交部長顧維鈞就職時,明確提出“攘外必先安內(nèi)”,以此為應對內(nèi)外危局的總政策。蔣稱:“攘外必先安內(nèi),統(tǒng)一方能御侮,未有國不能統(tǒng)一而能取勝于外者。故今日對外,無論用軍事方式解決,皆非先求國內(nèi)統(tǒng)一不能為功。蓋主戰(zhàn)固須先求國內(nèi)之統(tǒng)一,即主和亦非求國內(nèi)之統(tǒng)一決不能言和。是以不能戰(zhàn)故不能言和,而不統(tǒng)一更不能言和與言戰(zhàn)也?!保?2]
怎樣安內(nèi),蔣有著深刻的反思,“此后如欲成功,非重起爐灶根本解決,不足以言革命也”②見蔣介石日記,1932年1月8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蔣認為,培植基本力量是關鍵,“基本”、“核心”、“中心”等相關詞匯是這一時期蔣日記中頻繁出現(xiàn)的詞匯。1931年12月第二次下野前后,蔣在日記中寫道:“樹立中心勢力,鞏固七省基礎?!雹垡娛Y介石日記,具體日期不詳,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所謂七省,一般是指蘇、浙、皖、贛、閩、鄂、豫等七省,是南京政府統(tǒng)治的核心區(qū)域。此后,蔣又多次提及“基本勢力”或“中心勢力”,所指主要包括基本干部、基本軍隊、基本組織等④見蔣介石日記,1932年3月23日、4月7日、4月9日,5月2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
在培植基本力量的思路下,怎樣處理中共問題與地方實力派問題?蔣確認“第一步肅清赤匪,整理政治,以鞏固基本勢力,保全中心區(qū)域”⑤見蔣介石日記,具體日期不詳,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1932年12月9日,蔣對此種方略作了更明確的表述:“今日謀國之道外交固為重要,然內(nèi)政不固則外交難言。而欲固內(nèi)政又非先鞏固基本地區(qū),增強基本軍隊不可。是以余決定未至最后時期決不放棄基本工作,以顧其他。無論對外對內(nèi)對南對北,此時總以剿除長江流域赤匪,整理勢力范圍,固內(nèi)政為中心?!雹奘Y中正“總統(tǒng)”文物檔案困勉記,臺北“國史館”藏,典藏號:002-060200-00003-010。
在“剿共”優(yōu)先前提下,蔣對地方實力派不再強弓硬拉急于解決,更多的是采取維持現(xiàn)狀確保穩(wěn)定局勢的政策,在此基礎上,力圖推進和平統(tǒng)一。蔣對粵桂的態(tài)度是其中的典型例子。約法之爭后,粵桂實力派與胡漢民結合而成的“西南”為統(tǒng)一的主要障礙。無論從個人恩怨,還是完成實質統(tǒng)一,就內(nèi)心意愿而言,蔣均欲解決而后快,甚至一度有大張撻伐的考慮與計劃。但實際操作層面上,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并無具體的軍事行動,所運用者主要還是各種權謀,或聯(lián)桂制粵,或入湘制桂、入黔制桂,或分化元老派與實力派等。優(yōu)先“剿共”是其中的主要因素之一。蔣對“先收拾嶺南”的黃紹竑表示:“為黨國計,萬不可亂此步驟。若此時急進,徒與共匪以良機,而嶺南決無法收拾,兄等共為鄉(xiāng)國之罪人而已。故此時應力勸各方,合力剿匪,去其共同之害,方能成其各別之利?!雹呤Y中正“總統(tǒng)”文物檔案一般資料,臺北“國史館”藏,典藏號:002-080200-00150-088。此外,因粵桂與紅軍活躍區(qū)域地緣相近,蔣極力拉攏粵桂參與“圍剿”,以陳濟棠為贛粵閩邊區(qū)“剿匪”總司令,并給予經(jīng)費支持,“對于粵方協(xié)餉,除原撥三十萬元外,增加二十萬元,另撥桂方二十萬元”[13]84。
對以閻錫山、韓復榘等為代表的北方實力派,蔣也是以綏靖與懷柔為主。由于1932年以后北方實力派更多地是著力于自身內(nèi)部利益的經(jīng)營與鞏固,即使在日記的私領域,也少見蔣有武力撻伐的情緒發(fā)泄。1931年底下野前后,在蔣確定的基本政策中,對北方的打算是“親善、放任”⑧見蔣介石日記,具體日期不詳,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1932年以簽訂停戰(zhàn)協(xié)定收束上海戰(zhàn)事后,蔣對北方,用的是一個“統(tǒng)”字,即“統(tǒng)北緩南,固本緩出”⑨見蔣介石日記,1932年5月2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1933年8月26日,在確定對地方實力派頭面人物的策略時,“一、張來中央;二、劉湘扶助;三、對馮限制;四、對閻放任;五、對孫聯(lián)絡;六、對楊領導;七、對韓督察;八、對于培植;九、對商、龐、傅提攜”①見蔣介石日記,1933年8月26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涉及張學良、劉湘、馮玉祥、閻錫山、孫殿英、楊虎城、韓復榘、于學忠、商震、龐炳勛、傅作義等人,除劉湘是西南外,其他諸人均是北方實力派。從“放任”、“培植”、“提攜”中不難看出蔣對北方實力派的基本態(tài)度。
1932年-1933年,川黔等西南諸省接連發(fā)生以爭奪省權、軍權、地盤為主要內(nèi)容的地方軍事沖突,既不利于中國在國際上的政治形象,也嚴重影響南京國民政府的政治權威。對川黔等省軍事沖突的態(tài)度頗能表明其堅持“剿共”優(yōu)先、鞏固基本區(qū)域的方略。在日記中,蔣提醒自己:“余惟有照預定方針,而先整頓范圍所及之區(qū)而已,蓋劃定范圍把握重心而集中時間與精力以為之,是為科學辦事之方法,吾身體而篤行之可也?!保?4]在實際處理中,蔣低調調解。如蔣對建議積極解決黔局內(nèi)爭的宋思一指示:“猶駐近滇,蔣駐近川,豈易東調洪江?又豈一紙電令而能責其聽調耶?仍以因勢利導,各駐現(xiàn)地,暫求相安為善?!保?3]208-209調解無效后,默認地方實力派以實力所改變的地方格局。
福建事變的處理是這一時期蔣對地方實力派武力撻伐為數(shù)不多的事例。1933年11月,因對蔣內(nèi)外政策的不滿,李濟深、陳銘樞、蔣光鼐、蔡廷鍇等地方實力派以國民黨第十九路軍為主力,在福州發(fā)動反蔣抗日事變。閩變對蔣的安內(nèi)政策造成一定程度的沖擊,“彼輩冥頑不靈……嗚呼,信寇聯(lián)敵,而背叛中央以自稱為得計,于吾討逆雖無問題而剿匪已受影響矣”[15]。為此,蔣試圖謀求政治方式和平解決,無果后即以武力平定并迅速取得成功。因此,閩變并未從根本上改變九一八事變后蔣所確立的安內(nèi)政策,“對于剿匪任務,仍可照常進展,決不致為討逆而牽動根本計劃也”[16]。閩變平定后不久,劉峙建議“剿共”時對基本部隊“勿全使用盡凈”,密定解決地方實力派的計劃,以完成全國統(tǒng)一②蔣中正“總統(tǒng)”文物檔案一般資料,臺北“國史館”藏,典藏號:002-080200-00150-088。。蔣即告誡“目下心腹之病仍屬匪患,吾人應并力急趨于此,倘匪能肅清,則國家統(tǒng)一、民族復興均可迎刃而解”[17]4。
在“剿共”優(yōu)先并調整“剿共”策略后,蔣介石對中共的軍事打擊漸次取得成效。1934年2月20日,國軍攻克江西興國;25日,克復福建沙縣;3月12日,克復福建泰寧;4月28日,攻占江西廣昌;6月1日,克復福建連城。第五次“圍剿”的節(jié)節(jié)勝利,迫使紅軍突圍西撤,并進入長期為地方實力派掌控的西南、西北諸省。紅軍西撤為蔣“安內(nèi)”“攘外”提供重要契機,其一,第五次“圍剿”予紅軍以沉重打擊,“剿共”取得重大勝利;其二,蔣鞏固核心區(qū)域的努力終有所成;其三,紅軍進入地方實力派掌控諸省,蔣得以“追剿”名義乘機進入。奉命率中央軍進入西南的前線將領薛岳電蔣稱中央軍進入西南,責在“剿共”,“間接亦為中央對西南政治設施之監(jiān)視者”[18]。蔣則把“攘外”、“剿共”與經(jīng)營西南放在一起考慮,“若為對倭計,以剿匪為掩護抗日之原則言之,避免內(nèi)戰(zhàn),使倭無隙可乘,并可得眾同情,乃仍以親剿川黔殘匪以為經(jīng)營西南根據(jù)地之張本,亦未始非也”③見蔣介石日記,1934年12月29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
在“追剿”情境下,蔣并未改變先中共后地方實力派的基本原則。蔣對率中央軍進入西南的薛岳說:“軍閥土匪如任其自殺,必有一傷,且必為軍閥慘敗無疑,結果徒增大匪勢,恐中央亦無力收拾矣。”[19]對于粵桂實力派試圖入黔爭黔,蔣則根據(jù)“剿共”形勢緩急而定方略:緩即拒絕,急則應允[20]。隨著日本發(fā)動華北事變,民族危機日趨嚴重,而中共領導的紅軍被驅趕至西北一隅之地時,蔣又試圖尋求政治解決中共問題[3]310-321。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前,怎樣處理中共問題與地方實力派問題的關系,“攘外必先安內(nèi)”政策中雖無先內(nèi)后外式的明確具體表述,但綜觀這一時期蔣的處理,實是有跡可循,黨派意識與國家觀念均是影響其“安內(nèi)”選擇的重要因素。
其一,地方實力派與中共同為蔣實施統(tǒng)一、建構民族國家的主要“障礙”,均欲解決而后快。在處理過程中,中共問題與地方實力派問題既互相掣肘,同時又交相為用,蔣既利用地方實力派參與“剿共”,又利用“剿共”整合地方實力派。
其二,地方實力派與中共是“內(nèi)”“外”有別。地方實力派基本上都加入國民黨,服膺三民主義(雖不乏表面和形式之嫌),可以劃入國民黨體制內(nèi);中共擁有一整套意識形態(tài),并以推翻國民黨統(tǒng)治為最終目的,是反國民黨體制的。國民黨與三民主義無疑是蔣實現(xiàn)政治抱負與個人權位的重要手段。因此,于蔣而言,在一定程度上,對付地方實力派與中共自然是內(nèi)外有別,體現(xiàn)在具體操作中就是有先后、緩急之分,經(jīng)歷初期優(yōu)先“安內(nèi)”輕視“攘外”后,確認“安內(nèi)”必先“攘外”,對地方實力派強調隱忍、和平解決,蔣亦因此逐漸獲得了更多的認同。1935年,胡適肯定蔣“能相當?shù)娜菁{異己者的要求,尊重異己者的看法”[21]朱培德則認為蔣“近來蔣先生之心理及修養(yǎng)已非昔日可比,寬厚為其本性,近則力主和平,惜才用才,力棄宿怨”[22]。
其三,相較于外患(主要指日本侵略)而言,中共亦是內(nèi)部敵人。當外患日趨嚴重,威脅民族生存時,蔣尋求政治和平解決,成為國共兩黨接近的開始,“攘外”逐漸取代“安內(nèi)”成為其政策重心。蔣的政策調整亦是全民族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建立的重要步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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