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文
(漳州城市職業(yè)學院 藝術(shù)系,福建 漳州 363000)
闡釋人類學是各種民族志實踐和文化概念反思的總稱。闡釋人類學的概念,與克利福德·格爾茲的理論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格爾茲在他的闡釋人類學代表作《文化的闡釋》中指出:“文化概念實質(zhì)上是一個符號學(semiotic)概念?!盵1](P9)格爾茲強調(diào)文化的關聯(lián)性與背景性?!皩ξ幕姆治霾皇且环N尋求規(guī)律的實驗科學,而是一種探求意義的解釋科學。”[1](P60)即要以一定的文化環(huán)境作為基礎進行闡釋,要闡釋符號背后蘊含的觀念世界,要真正從相關的背景中研究闡釋文化,以此揭示文化的差異性和多樣性。格爾茲認為,人類學者的研究工作,就是選擇一項能夠引起他所注意的文化事件,然后根據(jù)這個文化事件,用詳盡的描述,去充實它并賦予說明性,以此使讀者理解他所描述的文化之意義。對于闡釋,格爾茲認為,任何事件(如一首詩、一個人、一段歷史、一種禮儀等)的一個好的分析,能夠使我們理解事件的中心,便是闡釋。闡釋人類學認為,文化要素需要投射到原來的上下文中,從它相對于其他要素的關聯(lián)和意義上去闡釋。這就要求人類學研究者像被研究文化中的人那樣去理解文化,即對他人的文化理解進行思考和理解。格爾茲強調(diào)要培養(yǎng)“文化持有者內(nèi)部的眼光”,即研究者將文化持有者的視角作為審視問題的出發(fā)點,從文化持有者內(nèi)部的概念及語言入手,對文化進行描述,并對其社會心理、思維方式、價值取向、審美觀、世界觀等方面進行闡釋,以此說明,文化持有者的內(nèi)部成員是如何通過這些具有公共意義的符號來進行交流的。這本身就是一種闡釋,是一種對他人理解的理解。
從研究者的角度來看,客位性意指外來者或局外人,即研究者不屬于其所研究的文化系統(tǒng)中的一員,而是從外部研究一種或者多種文化的個體行為。從文化研究的數(shù)量來看,“客位性為了進行統(tǒng)計概況,要求盡可能多的文化”[2](P97)。從比較文化的行為標準來看,客位研究法的標準是絕對的。
在實際的民族音樂學田野考察中,客位研究法較為普遍地運用。民族音樂學的田野考察,首先是要搜集資料,搜集完畢,需要對音樂資料與民族志、民族學的資料進行對照。這個過程,包括運用對音樂的記錄、記譜和結(jié)構(gòu)分析的特殊技術(shù)。再次,是將經(jīng)過整理和分析的結(jié)果,與人文學科進行一些相關性研究。在這里,技術(shù)的分析是必不可少的,如對所記錄音樂的調(diào)式、旋律、節(jié)奏、節(jié)拍等方面進行分析,這已成為田野考察報告的規(guī)范寫作模式。這是一種從外部進行分析的田野考察,是一種典型的客位研究方法。這種研究方法,習慣于從研究者的音樂觀念、價值取向、音樂思維、音樂審美等方面去詮釋研究對象,而這些內(nèi)容,基本上是以西方音樂理論為基礎的。這種理論工具,對于描述和解釋田野考察中的音樂來說,是先進科學的普適性理論,只要將研究往西方音樂理論的模子里塞,就算是完整地進行了田野考察。但如此卻未必可行,如將體鳴樂器、膜鳴樂器、氣鳴樂器、弦鳴樂器的樂器學分類標準,用于不同文化中的樂器研究,就是一種客位性標準,“但這種研究有時很難察覺個別文化內(nèi)部樂曲分類的文化意義和音樂結(jié)構(gòu)意義”[2](P99)。正如一位民族音樂學家的感悟:“當時我研究評彈音樂所憑借的基本音樂觀念和音樂理論、技術(shù)手段,包括從記譜法一直到音樂分析的技巧,基本上都沒有跳出西方音樂理論體系的一套?!皇呛髞?,研究經(jīng)驗漸漸多了,特別是70年代末開始寫《音腔論》時,我才‘頓悟’:60年代初的我,作為一個評彈藝術(shù)的‘聽眾’,雖然稱得上是一個‘局內(nèi)人’,但作為一個音樂研究者,我實際上是不自覺地用一個‘西方音樂理論家’的眼光看問題?!盵3]
田野考察中的客位研究法,遮蔽了其所考察的當?shù)厝说囊魳防斫?。它只是從音聲的角度將其客觀化并進行研究,而沒有深入到音聲背后的概念和行為中去思考。這是一種典型的主客二分思維模式,即將考察對象當作一種客體,從主體(研究者)的角度去詮釋。它是一種基于研究者理解的描述與闡釋,而不是基于對研究者而言的他人的理解。這樣的研究很難呈現(xiàn)考察對象的真實面目。
格爾茲對田野考察中主位(Emic)和客位(Etic)的研究方法,以新的認知視角,給予了詮釋。格爾茲質(zhì)疑人類學民族志寫作中的Emic/Etic描寫理論,對Emic只強調(diào)本族人的認知功能而忽視了Etic的比較認知功能,給予了批判。在格爾茲看來,雖然認知、語言是人類學者認識文化的基礎,但掌握了一個民族、族群的語言,并不能代表就一定能夠理解該民族或族群的文化。
從文化持有者內(nèi)部的眼光看待問題,對于田野考察來說,至關重要。它為田野考察過于重視客位研究法而忽視了主位研究法,提供了新的思路。所謂主位研究,就是文化內(nèi)部的自我認識,也就是觀察對象對自身的評估判斷。主位與客位研究方法,由美國人類學家馬文·哈里斯所提出。馬文·哈里斯認為,使用客觀的和主觀的兩個范疇來研究社會的文化現(xiàn)象,往往會得出客觀的是科學的,主觀的是非科學的不恰當?shù)慕Y(jié)論,但在實際的研究中,參與者的思想及其行為,都可以從兩種不同的視角來考慮,前一種稱為主位研究法(Emics),后一種稱為客位研究法(Etics)。
主位研究就是以文化持有者內(nèi)部的眼光來看待音樂事項。這是一種他人的理解,即擁有和使用音樂文化概念和行為的局內(nèi)人的理解。他人的音樂理解,需要研究者跳出自我音樂視界,融入其所要研究的音樂文化中。在田野考察中,研究者不僅獲得了第一手資料,最為重要的是,獲得了感受和體驗的機會。這正如胡德所說的雙重樂感。要想獲得雙重樂感,就必須進入一種場域。比如記譜的問題,“‘記譜’能幫助研究者更細膩地去聆聽一種音樂,而仔細聆聽,正是擺脫一切‘中介干擾’,直接‘融入’一種 音樂文化最有效的手段之一”[3]。 在聆聽音樂的同時,研究者需要將聆聽的內(nèi)容記錄下來。這個記錄下來的過程,實際上也是理解一種音樂的過程。
闡釋不能僅以一種視界來看待問題,還需要多視界來審視。在這里,研究者自身的音樂視界,需要與文化持有者眼光的視界進行對話,即主位與客位的視界融合,是闡釋的基本要求?!袄斫馑说睦斫狻?,提倡在具體的音樂文化研究中,“應該以觀察者和被觀察者雙方自身的文化系統(tǒng)為基礎,將insider/outsider視為彼此平行,互為主體性參照的雙向考察系統(tǒng),由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避免價值判斷標準的失衡與偏頗,然后在此基礎上建立某種可供宏觀(跨文化)比較的,具有中立性特征的參照視角”[4]。
理解他人的理解,可以加深研究者與被研究者之間的相互理解和交流。理解是闡釋的前提,只有真正做到對他文化的理解,才能對其進行闡釋,才能做到如伽達默爾所說的視界融合。理解他人的理解,是民族音樂學田野考察應該持有的一種態(tài)度。以此為目標,民族音樂研究者不能僅僅囿于客位研究方法,還需要跳出自我音樂文化的拘囿,融入他人音樂文化之中,用心去發(fā)現(xiàn)一個完全不同的音樂世界,并在客位與主位的相互對話中,對二者進行融合,以產(chǎn)生視界融合。這對于當下民族音樂學田野考察,必將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
參考文獻:
[1](美)克利福德·格爾茲.文化的闡釋[M].韓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 1999.
[2]管建華.音樂人類學導引[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2.
[3]沈洽.論“雙視角”研究法及其在民族音樂學中的實踐和意義[J].中國音樂學,1998(2).
[4]楊民康.論民族音樂學雙視角文化立場的歷史演變和發(fā)展趨勢(下)[J].音樂藝術(shù),20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