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亮[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 哈爾濱 150025]
作 者:沙亮,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
盛行于英美的新批評理論強調(diào)以文本為中心,推崇細讀式進入詩歌,通過對詩歌的細致闡釋來解讀詩歌的語言、修辭、結(jié)構(gòu)等問題,用這種方法來解讀詩歌,拋開了作者以外的因素,而純粹地探究詩歌的內(nèi)部因素。筆者試圖從新批評的視角,重讀郭小川的《秋歌》,并希望以此為《秋歌》的解讀打開新的契機。
在中國,歷來講究“文以載道”,然而在眾多的文學作品中,一旦文學真正與“道”結(jié)合,我們便會發(fā)現(xiàn)文學失去了它應(yīng)有的價值。郭小川就是這樣一位詩人,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大部分作品主張“載道”,這樣郭小川就自然充當了體制內(nèi)“傳道”之人的角色,而他的大部分詩歌便也成了時代的傳聲筒?!肚锔琛繁闶窃谶@樣的心態(tài)及背景之下完成的。在《秋歌》中,相互沖突和對抗的矛盾心理便是特定時代背景的顯現(xiàn),正如郭小川曾在詩歌中說的“也曾有過迷惘的時刻”。在那樣的背景下詩人可能也在想如何進行創(chuàng)作,但最終還是屈服于“道”,感性屈居于理性之下。就這樣在感性和理性的相互撕扯中,形成一種張力。
張力這一概念,本是物理學的概念,在新批評中作為常用的一種術(shù)語是指文本內(nèi)部矛盾沖突運動在內(nèi)涵和外延上達到高度的飽和。我們說《秋歌》有一種張力,是指郭小川在心靈與精神痛苦的表達中,使情感達到了一種優(yōu)化??v觀詩歌整體可以看出,《秋歌》有著明顯的時代烙印,強制話語的影響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集體無意識”,在知識分子文化心理層面中根植,傳統(tǒng)知識分子所追求的“自由之意志,獨立之精神”在那個時代不可能實現(xiàn),在郭小川這里更不可能實現(xiàn),他甘愿充當國家的維護者,因為在他心中,始終是國家觀念高于一切。所以詩人創(chuàng)作的“張力”和“尺度”還是有分寸的,它們心甘情愿退讓到“邊緣”,服從于政治。
“清爽的秋風”“節(jié)日的禮花”“銳利的秋風”“明亮的禮花”,通過對比,表達出詩人從“昏睡”到“吹醒”的不同心理反應(yīng),映襯出詩人心靈上的呼喊。緊接而來的是“迷亂”“灰心”的表達,順勢而去的是“戰(zhàn)士”“革命”的熱情,前后心理的對比使復雜矛盾的心態(tài)集結(jié)在一起。
“面對大好形勢,一片光明,而不放聲歌唱;這樣的人,哪怕有一萬個,也少于零。”“眼見修正謬種,鬼蜮橫行,而不奮力抗爭;這樣的人,即使有五千個,也盡飯桶?!痹谶@里,“醒來”后與隱藏在“醒來”背后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產(chǎn)生碰撞?!澳タ斓度小薄案瞎まr(nóng)兵的隊伍”揭示了“夢醒”后的焦慮與迷茫的歸屬方向?!坝行我酂o形,無形亦有聲”,詩歌至此,在文本與歷史主體之間做了真實的寫照,只有將這一段歷史看作文本,才可以與歷史不止一次的碰撞、感悟和交流,文本的意義才可以無限的延伸。
詩歌第三節(jié),政治上的直白又使“頌歌”的抒情達到極限。詩人的智力謀略沒有對詩歌做出理性的牽引,強烈的思想感情經(jīng)歷了驚天動地后歸于平靜。贊頌親人,贊頌同志,心靈的煎熬還在繼續(xù),因為“總有一天,我會衰老,老態(tài)龍鐘”,禁閉的身體會解放,因為“總有一天,我會化煙,煙氣騰空”。這是痛苦的,也是快樂的,是昏睡的,也是清醒的,戰(zhàn)士的宿命與悲涼,從抗爭到抗爭,在彷徨與掙扎的交織中,在矛盾與憧憬的苦悶中,一顆年輕的心已然同化,那是痛苦和欲望的結(jié)合。在矛盾重重中,詩人完成了精神上的“蛻變”,蛻變后的郭小川更成為地地道道的“傳道者”。
“傾之以耳,頌之以心”,詩歌接近尾聲,詩人做了排山倒海似的推進,用了連續(xù)兩次“看”和“聽”,刺激著讀 者 的 感 官 ,“ 冰 雪 ”“ 風 雨 ”“ 日 夜 ”“ 竹 陣 ”“ 松 濤 ”“ 車隊”“戰(zhàn)馬”“雄兵”,無與倫比的意象羅列,營造出撼人心魄的偉大氣勢,使詩人“頌歌”的情緒達到最大化。在全詩中,郭小川“心痛”“愧悔”“渺小”“愚笨”“懺悔”,他不斷地否定自己,從過往的經(jīng)歷到所學的知識,從外在的行為到內(nèi)在的思想,以此來表達自己“洗心革面”“脫胎換骨”成為新體制要求下的社會主義“新人”的忠貞理想。很明顯知識分子的這種自我否定的罪惡感一旦與“檢討”的話語方式相結(jié)合,就使得情感表達變成一種近乎“失態(tài)”的表演。
作為知識分子,郭小川有著獨立的思想和廣博的知識;作為戰(zhàn)士,他有著敢于擔當?shù)木窈秃敛晃窇值亩分尽H欢鎸φ螐姍?quán),郭小川終于妥協(xié)“失語”。僅僅是外部權(quán)威勢力的影響,使得知識分子思想和話語的轉(zhuǎn)換不足以說明特定時代背景下知識分子的心態(tài)。不得不承認廣大知識分子有著對祖國的熱愛,對人民的熱愛,還有對主流話語的擁護,這些情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他們想通過思想上的進步和改造求得身份認同的渴望。勢如破竹般崛起的國家共同體使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在那一次次的社會變革中起起伏伏。但是這種情況在當時來說是發(fā)自于知識分子內(nèi)心的,那么同時,過分的尊重和仰慕又加重了他們的自卑感,“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傳統(tǒng)文化心理和“百無一用是書生”的社會文化心理形成了巨大的矛盾。郭小川說自己是“愚笨”的,但是又“百倍聰明”,“雄強勇健的億萬群眾”創(chuàng)造了“偉大的歷史”,然而自己卻成了這段歷史的“缺席者”,這種坐享其成的愧疚使他不惜完全否定自己,積極追求進步,努力向主流社會靠攏。
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特定的歷史事實層面,傳統(tǒng)的知識分子過于依賴權(quán)勢而失去獨立的人格,知識分子總是試圖通過權(quán)力去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但是事與愿違,自己成了權(quán)力的附庸?;蛟S像郭小川這類的知識分子,他們對自己通過知識所獲得的社會地位缺乏信心,認為是不合理的,總有“愧悔無窮”的心理,所以只有回到工農(nóng)的地位,他們才會得到解脫和安慰。像《秋歌》一樣,摻雜政治因素的文學創(chuàng)作不可能會有心性的自由,沒有自由的心態(tài),當然不可能有賦予個性的反思。另外知識分子固有的一些缺點,使他們不自覺地對權(quán)力妥協(xié)。這種種因素導致那代人的悲哀,那個時代的悲劇。作為當代文學研究,我們在取其精華的同時,應(yīng)該有一些清醒的、理性的反思與批判。重讀《秋歌》的意義也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