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書芬
(華南師范大學 南海學院,廣東 佛山 528200)
甲骨文是圖書嗎?學界看法不一。多數(shù)學者認為甲骨文是檔案資料,而任漢中說:殷墟甲骨卜辭確不是檔案。[注]任漢中:《早該走出的誤區(qū)——析殷墟卜辭是“殷代的王家檔案”論》,載《檔案學研究》2000年第6期。筆者不根據(jù)“甲骨文”論定圖書的有無,而是根據(jù)學者們的研究成果,探討甲骨文中的“冊”系字的意義和用法,反映圖書內(nèi)容的一面。
對于這個問題,從以下兩方面論證。
《尚書·多士》記載:“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典有冊,殷革夏命。”由于無那時的簡冊實物佐證,殷人有冊有典的可信度受到懷疑,但不少學者還是相信殷商時期有典冊。
錢存訓說:“戰(zhàn)國時代以前的簡策,早已湮滅,但由古代文字及典籍的記錄中仍可看出,竹木可能是中國最早的書籍材料。‘冊’字象征一捆簡牘,編以書繩二道,最早見于殷代甲骨卜辭?!@然,不僅在周代,殷初已用簡牘作為正式公文、祝禱和檔案了?!盵注]錢存訓:《印刷術(shù)發(fā)明前的中國書和文字記錄》,第59-60頁,印刷工業(yè)出版社1988年版。李學勤謂:“我們看甲骨文的‘冊’字,像以竹木簡編組成冊之形,相參差的豎筆是一支支的簡,聯(lián)貫各簡的橫筆是編冊用的繩。這確切證明,商代已有簡冊,這才是當時的書籍?!盵注]李學勤:《古文字初階》,第61-62頁,中華書局2003年版。裘錫圭認為:“甲骨文里有‘冊’字……商代典冊內(nèi)容無疑會比甲骨文、金文更為重要,文字篇幅也一定會更長,可惜竹木易腐,沒能保存下來。”[注]裘錫圭:《文字學概要》,第42頁,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上述幾位學者都認為殷商時期是有典冊的,李學勤更認為典冊是當時的書籍。
甲骨文中有“冊”、“典”?!暗洹笔恰皟浴钡囊环N,本應置于下文“冊的種類”中談論,但為了證明《尚書》記載的可靠性,將其與“冊”并列置于此處討論,探討它們的意義和用法。
1.冊
《說文》:“冊,符命也,諸侯進受于王也,象其札一長一短中有二編之形?!倍鄶?shù)學者認為“冊”是簡冊的象形,也有學者有不同觀點,如董作賓認為其是龜板重疊結(jié)束的象形,白川靜認為其是編扉的象形。[注]宋鎮(zhèn)豪、段志洪:《甲骨文獻集成》(第24冊),第287-290頁,四川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筆者認為“冊”是簡冊的象形,下文探討其意義。
(1)爯冊。如:
②己巳卜,爭貞:侯告稱冊,王勿衣歲。(《合集》7408)
白川靜認為“爯”是“舉”的意思,“爯冊”是有軍旅之事時祝祓敵方的一種呪術(shù)式的儀禮。[注]宋鎮(zhèn)豪、段志洪:《甲骨文獻集成》(第19冊),第392-393頁,四川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于省吾認為“爯冊”是稱述冊命。究竟誰的解釋更合理,抑或其有其他的意義,此處不作論述,但“爯冊”中的冊義指簡冊是無疑的。
(2)冊用。如:
①惟雈冊用,王受祐。(《合集》30684)
③惟茲冊用有正。吉。(《合集》30674)
④貞:惟冊用,受祐。(《合集》30676)
⑤惟新冊用。(《屯》1090)
這些辭例都是貞問用“舊冊”、“新冊”和“(茲)冊”的,因此例①中的“雈”應是“舊”,表示用“舊冊”的意思。可見“冊”有“舊冊”、“新冊”和“現(xiàn)冊”之分?!皟杂谩本褪恰坝脙浴?,這類句式是賓語前置句。這些冊也都是簡冊之意。
(3)作冊。如:
作冊西。(《合集》5658反)
白川靜認為“作冊”是掌祝告的官。[注]宋鎮(zhèn)豪、段志洪:《甲骨文獻集成》(第24冊),第287頁。劉翔認為白川靜的解釋不完善,認為作冊職官既掌祝告之事,同時又從事諸如冊命、出使、禮儀等史官的職司,所以,從根本上說,作冊職官應歸入史官系統(tǒng)。[注]劉翔:《作冊職官與商周之際的文化遞嬗》,載《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3期。作冊指制作典冊者,亦即用文字記載于典冊的人。[注]宋鎮(zhèn)豪、段志洪:《甲骨文獻集成》(第25冊),第140、139頁,四川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作冊應是一種官職,劉翔的解釋可信。
(4)冊祝。如:
《釋文》云:“傳鬼神辭曰祝?!盵注]連劭名:《東漢建初四年巫禱券書與古代的冊?!?,載《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化》1996年第6期?!皟宰!睂W者們多解釋為用簡冊祝告鬼神。如連劭名認為:“冊?!?,又作“策?!?以簡策之文告于上帝。[注]連劭名:《殷墟卜辭中的“?!薄罚d《殷都學刊》2005年第3期。于省吾解釋道:古代祭祀多用簡冊,甲骨文的“冊?!?甲七四三),言用簡冊以祝告鬼神。[注]宋鎮(zhèn)豪、段志洪:《甲骨文獻集成》(第13冊),第289頁,四川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可見“冊?!笔且院唭灾o告神。
爯冊、冊用、作冊、冊祝中的“冊”都是簡冊之意。
2.典
(1)典伐。如:
蔣紅毅等認為:這是殷王根據(jù)報告而征伐召方,希望得到保佑的卜辭?!暗洹蹦说胤缴铣手唭?報告文書)。[注]宋鎮(zhèn)豪、段志洪:《甲骨文獻集成》(第25冊),第140、139頁,四川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據(jù)《說文》“典”的釋義,把“典”解釋為“地方的上告文書”不一定準確,此句卜辭可以理解為:王得到有關(guān)召方的情況,據(jù)“典”討伐召方。
(2)工典。如:
這些辭例都很完整,有貞卜的時間、貞卜的人及貞問的內(nèi)容,有的有驗辭。祭祀的種類有兩種“”和“彡”。這些辭例都是關(guān)于“王卜”的,有的有“王卜”,有的省略,據(jù)此可以看出《說文》:“典,五帝之書也”的解釋是較準確的。
不少學者對“工典”作過解釋。于省吾、李孝定釋“工典”為貢典、獻冊。孫海波解“工”像玉連之形。惟玉之德,可以祀神,故曰工冊。范毓周認為“示典”當為“視典”……當為祭祀中“祭季”完畢后檢視典冊之意,并非職官之名。上述解釋都不恰當?!吨芏Y·太祝》云:“掌六祈,以同鬼神示。一曰類,二曰造,三曰襘,四曰禜,五曰攻,六曰說?!编嵭ⅲ骸肮φf,則以辭責之?!奔坠俏闹袩o“功”字,應是“工”的分化字?!墩f文》:“巫,……與工同意。”此處的“工”應是除惡之祈,“工典”是根據(jù)“典”而進行的一種祭祀。
從上文可以看出,甲骨文中有冊有典,并且有新舊之分,這證明了《尚書》記載的可靠性。冊是象形字,典是會意字,從級別的角度看,典應該高于冊,是尊閣之冊,甲骨辭例中“典”與“冊”用法上的差別也證明了這一點。
甲骨文中“冊”的字形中豎劃“丨”長短有三種組合。
1.一長一短。如:
2.長短一致。如:
3.下面整齊且有一編貫穿,上面一長一短。如:
甲骨文“冊”的豎劃,絕大多數(shù)都是一長一短,長短一致的較少,第三種字形“”只見1例,另一例為會意字“”中的“”。
漢時命令有四種:一曰策書,二曰制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書。對策書的解釋:策書策者簡也,禮曰不滿百文不書于策。其制長二尺,短者半之,其次一長一短,兩編下附書起年月日。[注]蔡邕:《獨斷》,見《四部叢刊》三編,商務印書館中華民國二十五年六月版?!端鍟ざY儀志四》記冊書:“用竹簡十二枚,六枚與軸等(引者按:軸長二尺),六枚長尺二寸?!盵注]《隋書》卷九《禮儀志四》,第175頁,中華書局標點本。很明顯,這種一長一短的簡冊記載的內(nèi)容是有專門規(guī)定的,不是所有需記錄的內(nèi)容都可以用一長一短的簡冊。漢墓出土簡冊之形制,皆由大小長短相同之札編結(jié)而成,并非一長一短,從實物上說明了除了一長一短的簡冊之外,還有長短一致的簡冊。
劉光裕說過:從邏輯判斷,商代既有“一長一短,兩編”的簡冊,必有長短一致的簡冊,或其它簡冊……兩漢策書所用簡冊為“一長一短,兩編”,詔書、制書、戒書都用長短一致的一尺一寸簡牘。這樣的區(qū)別,大概在秦漢以前的王命中也存在。秦漢以前,冊命用“一長一短,兩編”,其它王命都用長短一致的簡冊,以此表示冊命與其它王命的區(qū)別,突出冊命的特殊重要性。[注]劉光裕:《商周簡冊考釋———兼談商周簡冊的社會意義》,載《濟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5期。
徐中舒認為甲骨文中不同的“冊”形是由刻寫所致,也即不是真實的象形;劉光裕認為秦漢以前“一長一短”和“長短一致”的簡冊都存在。由于時代久遠,沒有實物證明,到底誰是誰非,此不定論。
根據(jù)“典”、“冊”構(gòu)件的會意字,探討冊書的種類如下。
這兩個字的構(gòu)件都有“礻”,從這個角度來說,應該是同一系列的,其不同之處表現(xiàn)在“典”與“冊”,如下:
⑧庚子貞:其告鼓于大乙六牛惟龜祝。(《合集》32418)
把有“氵”和“山”構(gòu)件的字置于一處比較,可以看出會意字的系統(tǒng)性分兩類。
這兩個字的構(gòu)件中有“氵”,應該是與“水”有關(guān)的會意字。如:
這個字構(gòu)件為“山”、“冊”,如:
這些字的辭例不多,解釋也少,意義多不清晰,如:
這些字的辭例不多,解釋也少,意義多不清晰,如:
從上文可看出,典、冊系列中各字的用法不盡相同。殷商時期不但有典冊,而且有典冊的分類,即不同的冊書,大致可作如下分類:
首先從級別上分為:典、冊;
其次從新舊上分為:新、舊和現(xiàn)在(茲)的典冊;
再次從內(nèi)容上分,具體情況如下:
第一、冊系字,可分為:有關(guān)神的冊(礻);有關(guān)自然(山、水)的冊;有關(guān)人(子)的冊;其它。
總之,甲骨文“冊”系字具有分類的層級性和種類的豐富性。根據(jù)學者們認為的殷商時期有圖書的觀點,這些“冊”系字的意義應該是圖書中內(nèi)容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