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霞
雖然宋朝結(jié)束了唐末五代以來的戰(zhàn)亂,開創(chuàng)了又一個大一統(tǒng)的時代,但是宋朝的國力和影響力遠遠不及唐朝,因此幾乎整個宋朝時期邊事難寧,居上位者不得不時刻對邊疆投以緊迫的眼光。歐陽修是北宋卓有才干的政治家,也是當時文壇和史學界的領(lǐng)軍人物,他對北宋的民族問題進行了積極的探索與思考,這在他的政治實踐及詩文、史學撰著中都能找到蹤跡。
作為唐宋八大家之一,歐陽修的詩歌成就雖不及散文,但是也別有創(chuàng)新。從內(nèi)容上看,歐陽修的詩歌既有對現(xiàn)實民生的關(guān)懷、對政治時弊的批評,還有寄情山水的達觀精神以及對世間“百事”的描摹,感情自然真摯,傳統(tǒng)的題材也翻出新意[1]?!皻W陽修是宋朝‘恢儒右文’基本國策下成長起來的士大夫的杰出代表,身兼政治家、文學家、史學家、經(jīng)學家多重身份,儒家傳統(tǒng)的積極淑世精神和強烈的社會歷史責任感,使得憂國恤民、救時補闕,成為其詩文創(chuàng)作的理性自覺?!保?]因此,在歐陽修現(xiàn)存的930余首[3]詩歌中,有數(shù)十首詩歌直接或間接與邊事相關(guān),不僅體現(xiàn)了歐陽修對現(xiàn)實社會的深切關(guān)注,也直接或間接揭示了其民族思想。它們或是描寫蠻地風土人情;或是借物詠懷,借古喻今,借事述情,抒發(fā)自己對于邊事的看法;或是直接提出自己對發(fā)生摩擦的少數(shù)民族的看法,探討如何處理民族問題……深刻地體現(xiàn)了一代儒臣對于民族問題、民族關(guān)系的積極思考。
歐陽修在宋代民族理論上最大的貢獻就是他提出了正統(tǒng)論,不以血緣論正統(tǒng),不以民族論貢獻,而是以功業(yè)和德化排定正統(tǒng),改變了過去正統(tǒng)觀念完全從農(nóng)耕政權(quán)著眼的看法,由此使得少數(shù)民族在史家眼中的地位進一步提高,少數(shù)民族的歷史影響也更為人們所重視。在實際言行方面,在未涉及宋朝的利益時,歐陽修對于宋朝周邊少數(shù)民族也是比較寬容的,特別是所謂“蠻地”的風土人情。
歐陽修的仕途比較坎坷,一生幾經(jīng)波折起伏,但因此他的仕宦經(jīng)歷也比較豐富。剛剛走上仕途之時,歐陽修便在繁華之地任職,并結(jié)識了一批志趣相同的朋友,公事之余他們經(jīng)常一起相聚出游,飲酒賦詩,洛陽一帶的名勝古跡大多留下了他們的足跡。然而出仕僅六年,一直順風順水的歐陽修便遭遇了第一次貶謫,這次貶謫的地點就是古屬“蠻荊”之地的夷陵。
其實,在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郡縣天下”時已改夷陵設巫縣,西漢復置夷陵縣,換言之,夷陵早就屬于編甿之地。但是歐陽修稱“夷陵者,楚之西境,昔《春秋》書荊以狄之,而詩人亦曰蠻荊,豈其陋俗自古然歟”(《至喜堂記》①),認為夷陵為春秋時期楚國重鎮(zhèn),史書《春秋》以夷狄視之,詩人也稱其蠻荊,當?shù)氐某鬃怨叛永m(xù)至宋,當?shù)厝丝谝彩菨h族與少數(shù)民族雜居,因此歐陽修一直稱呼夷陵為“蠻荊”“蠻鄉(xiāng)”,如“蠻荊鮮人秀,厥美為物怪”(《金雞》),“楚俗歲時多雜鬼,蠻鄉(xiāng)言語不通華”(《寄梅圣俞》),“經(jīng)年遷謫厭荊蠻”(《離峽州后回寄元珍表臣》)。而相應地,當?shù)氐娘L土人情也都是蠻風蠻貌。
“江上孤峰蔽綠蘿,縣樓終日對嵯峨。叢林已廢姜祠在,事跡難尋楚語訛??沼嘁慌珊畮r側(cè),澄碧泓渟涵玉色。野僧豈解惜清泉,蠻俗那知為勝跡?!保ā逗投毘加胃嗜隆罚┮牧甑仄褙殻k公環(huán)境惡劣,但是荊楚多勝跡,山川絕美,又有意氣相投的朋友往來暢游,詩詞唱和,因此歐陽修貶謫夷陵期間多訪荊楚掌故,“荊楚先賢多勝跡,不辭攜酒問鄰翁”(《夷陵歲暮書事呈元珍表臣》),多游美景,留下了許多優(yōu)美的詩篇?!靶U市酒旗招。時節(jié)同荊俗,民風載楚謠”(《初至夷陵答蘇子美見寄》),歐陽修對夷陵風俗最大的印象就是當?shù)厮淄懦?,“楚俗歲時多雜鬼,蠻鄉(xiāng)言語不通華”(《寄梅圣俞》),“游女髻鬟風俗古,野巫歌舞歲年豐”(《夷陵歲暮書事呈元珍表臣》),夷陵盛行歲暮祭鬼,男女相從而樂飲,婦女競為野服以相游嬉,殊為陋俗,但是在至喜堂落成后,詩人又寫道:“夷陵風俗樸野,少盜爭,而令之日食有稻與魚,又有橘、柚、茶、筍四時之味,江山美秀,而邑居繕完,無不可愛?!保ā吨料蔡糜洝罚?/p>
由上述不難看出,歐陽修對于所謂的“蠻荊”“蠻鄉(xiāng)”并沒有偏見,雖然他認為夷陵“民俗儉陋”(《至喜堂記》),但是他也認為夷陵風俗樸實,風物可愛,風景更是引人入勝?!皬]陵事業(yè)起夷陵,眼界原從閱歷增”[4],歐陽修在夷陵所獲頗多,不僅在此期間寫作了數(shù)十首展示夷陵風物的詩歌,為以后的文學創(chuàng)造奠定了基礎,在探索經(jīng)旨方面也大有所為,仿春秋筆法的《新五代史》也在此期間開始執(zhí)筆。在離開夷陵之后,歐陽修也多次寫作詩歌懷念夷陵的江山景物,以及在夷陵的悠閑淡泊生活。寫作于寶元元年(1038)的《離峽州后寄元珍表臣》,是詩人剛剛離開峽州后所作,詩中歐陽修自言“經(jīng)年遷謫厭荊蠻,惟有江山興未闌。醉里人歸青草渡,夢中船下武牙灘”,對于夷陵生活表現(xiàn)出深切懷念。慶歷元年(1041)歐陽修在《憶山示圣俞》開篇即稱:“吾思夷陵山,山亂不可究?!逼浜髿W陽修不厭其煩地詳細描寫了夷陵的風景,“群峰迤邐接,四顧無前后?!薄笆菚r秋卉紅,嶺谷堆纈繡。林枯松鱗皴,山老石脊瘦。斷徑履頹崖,孤泉聽清溜。深行得平川,古俗見耕耨。澗荒驚麏奔,日出飛雉雊。盤石屢欹眠,綠巖堪解綬。幽尋嘆獨往,清興思誰侑。其西乃三峽,險怪愈奇富。江如自天傾,岸立兩崖斗。黔巫望西屬,越嶺通南奏。時時縣樓對,云霧昏白晝?;臒熛吕问?,百仞寒溪漱。蝦蟆噴水簾,甘液勝飲酎。亦嘗到黃牛,泊舟聽猿狖。巉巉起絕壁,蒼翠非刻鏤。陰巖下攢叢,岫穴忽空透。遙岑聳孤出,可愛欣欲就?!奔t花、綠巖,枯林老石,懸崖深澗,大江寒溪,宛然歷歷在目,詩人對于夷陵風景的深切喜愛與深沉懷念溢于言表。
夷陵古已設縣,納入中原王朝統(tǒng)治秩序之中,成為王化之地,但是歐陽修依然以“蠻”呼之,雖然的確有夷陵當?shù)貪h族與少數(shù)民族雜居,風俗類似號稱“南蠻”的楚國的因素在內(nèi),但更多的恐怕還是北宋士大夫的南方書寫意識作祟。南方多蠻,在中古時期已是士人共識,相較于北方先進的生產(chǎn)方式,北方士人對于蠻的生產(chǎn)水平和文化水平也抱著一種優(yōu)勢心理,全然未考慮,隨著三國以后南方發(fā)展加快,蠻的成分也日漸復雜,漢化加快,其中很多已逐步轉(zhuǎn)變?yōu)檗r(nóng)耕人群,這一點結(jié)合元代的士人南方筆記來看更為明顯。歐陽修的“蠻荊”之謂顯然在突出其對于少數(shù)民族的包容之余,也暗含了他的士大夫的優(yōu)勢心理。
如果說夷陵還是王國內(nèi)部,歐陽修對于宋朝勁敵——契丹風物地理的描敘更能體現(xiàn)詩人對于少數(shù)民族的客觀態(tài)度。至和二年(1055)八月,歐陽修假右諫議大夫充賀登位國信使出使契丹,至第二年,嘉祐元年(1056)年二月方才返京。北地苦寒,行人稀少,漫長的旅途中,歐陽修實地感受北方風情,實際感受邊地民族問題,有了更多的思考,留下了眾多的詩文。
“羈旅誠苦辛”,“曠野多黃沙,當午白日昏。風力若牛弩,飛砂還射人”(《書素屏》),旅途辛苦,還要面對北地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歐陽修還能苦中作樂,“且擁狐貂溫”,“但茍一夕安”(《書素屏》)。
而“地里山川隔,天文日月同”(《奉使道中五言長韻》),可能是歐陽修對于契丹民族的整體觀感,盡管路途相隔遙遠,但是兩地依然同處于同一方天下,顯示了作者胸襟之開闊。其余的“度險行愁失,盤高路欲窮。山深聞喚鹿,林黑自生風。松壑寒逾響,冰溪咽復通?!皶缬X天穹。駿足來山北,輕禽出海東。合圍飛走盡,移帳水泉空。……斫冰燒酒赤,凍膾縷霜紅”(《奉使道中五言長韻》),更是暗寓了詩人對于契丹風物的喜愛之情。
出行期間,對于澶淵之盟以來的宋與契丹和平相處局面,歐陽修有了更為直觀的感受,他曾經(jīng)多次在詩文中強調(diào)澶淵之盟的積極影響,如“自從澶州盟,南北結(jié)歡娛”(《邊戶》),這是從在邊境生活的宋民角度而發(fā);“講信鄰方睦,尊賢禮亦隆”(《奉使道中五言長韻》),歐陽修因為名重,在出使契丹時受到了隆重的禮遇,對于契丹遵守合約不再南下,南北和睦較為滿意。同年,歐陽修在給好友王素的詩中,再次寫道:“漢軍十萬控山河,玉帳優(yōu)游暇日多。夷狄從來懷信義,廟堂今不用干戈。吟余畫角吹殘月,醉里紅燈炫綺羅。此樂直須年少壯,嗟唋心志已蹉跎”(《送渭州王龍圖》)突出因為邊境安寧,守邊的將士也可以優(yōu)游度日。嘉祐八年(1064)宋仁宗去世,歐陽修在挽詞中稱頌宋仁宗時期的一大特點就是“干戈不用臻無事,朝野多歡樂有年”(《永昭陵挽詞》之二),再次肯定南北和平。
周邊強大的少數(shù)民族勢力始終壓迫著宋朝上位者的神經(jīng),作為一位有著強烈責任心的儒家政治家,歐陽修注定無法一直以平和的心態(tài)來對待周邊的民族與現(xiàn)實的民族問題。貶謫夷陵和出使契丹,應該是歐陽修最為直觀感受少數(shù)民族的契機,因而在兩地期間,歐陽修所留下的相關(guān)詩歌最多,感觸也最為直接。除此之外,作為一名史學家和改革家,他在許多詠史詩、政論詩和感懷詩中也表達了自己處理現(xiàn)實民族問題的看法和意見。
歐陽修有著強烈的濟世之心,他認為,自古以來解決民族問題無不靠的是儒者,“爾知平戎競何事,自古無不由吾儒”(《聽平戎操》),邊將用儒臣,可以威名震四方,“由來邊將用儒臣,坐以威名撫漢軍。萬馬不嘶聽號令,諸蕃無事著耕耘”(《寄秦州田元均》),邊境安寧,邊事不興。在歐陽修的筆下,儒家士人對于民族問題有著當仁不讓的責任心和毋庸置疑的能力?!端腿翁幨繗w太原》一詩做于康定元年(1040),彼時宋朝正與西夏作戰(zhàn),用兵數(shù)量不少,但是卻始終不能取勝,歐陽修在詩中宣稱:“自古王者師,有征而不戰(zhàn)。勝敗系人謀,得失由廟算。是以天子明,咨詢務周遍。直欲采奇謀,不為人品限。公車百千輩,下不遺仆賤。況于儒學者,延納宜無間?!睒O力鼓吹人才,特別是儒學人才對于宋朝獲勝的意義,為了選拔人才,不限人品,不限階層,對于儒學者更要加大選拔力度。
歐陽修之所以著重強調(diào)儒臣、儒學者,確切地說北宋儒家士人、士大夫?qū)τ诮鉀Q民族問題的重要影響,這一方面可能與宋朝政府的“重文輕武”政策,經(jīng)常任命文職官員擔任軍中要職,軍隊指揮權(quán)、作戰(zhàn)策略由朝廷遠程遙控有關(guān)。另一方面,則應該突出了歐陽修作為儒家士大夫的強烈治平之心。
《送任處士歸太原》題下原還有一個小記:“時天兵方討趙元昊?!贝颂幍摹疤毂弊匀皇撬纬婈牐摆w元昊”則是后來的西夏國主,歐陽修直接以“趙元昊”呼之,其中實有著深刻的政治內(nèi)涵。在歐陽修,甚或整個北宋士大夫群體眼中,西夏并不是一個獨立的地方政權(quán),而是像建立西夏的黨項拓跋部未壯大起來之前,先歸附唐朝,宋初又曾稱臣于宋太祖那樣,仍然應該是宋朝的藩屬,因而他們一直不肯給予西夏與契丹相等的地位。對于契丹,就是“講信鄰方睦”(《奉使道中五言長韻》),是應該交好的同等地位的鄰國;對于西夏,則是“天威豈不嚴,賊首猶未獻”(《送任處士歸太原》),是猶未平定的內(nèi)部反叛勢力,所謂“賊”正是“在封建時代是統(tǒng)治者對劫殺者、逆亂者和農(nóng)民起義的專用詞”[5],歐陽修用該詞稱呼西夏,充分表明了歐陽修的大國意識。
宋朝時期,中原王朝也曾仿照唐朝以羈縻政策管理內(nèi)附的少數(shù)民族,但是因為宋朝自身實力的相對弱小,加之所任命的當?shù)刂鞴芄賳T所任非人、材力不逮,許多地方的少數(shù)民族歸附后又曾反叛,反復不定。對于這些“蠻賊”②,歐陽修也曾撰有眾多詩文表達自己的觀點,其中也充分體現(xiàn)了其優(yōu)勢心理。單就詩歌而言,《南獠》應該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集中體現(xiàn)了歐陽修對于羈縻少數(shù)民族的看法。
在《南獠》詩中,詩人開篇即講“洪宋區(qū)夏廣,恢張際四維”,大宋朝幅員遼闊,邊疆達四維,首先就奠定了宋王朝作為天下共主的基調(diào),頗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意味。然而好景不長,“遽然攝提歲,南獠掠邊陲”,突然之間南獠開始攻掠邊陲。究其始,南獠長期以來居住于撫水上,“狼勇復輕脫,性若鹿與麋。男夫不耕鑿,刀兵動相隨。宜融兩境上,殺人取其貲。因斯久久來,此寇易為羈”,民風剽悍,不事耕織,刀劍相隨,以殺人越貨為業(yè),“勢亦不久住,官軍來即馳”,抓捕不易,因此只能羈縻之。但是因為“龍江一牧拙,邏騎材亦非。威惠不兼濟,徒以官力欺。智略仍復短,從此難羈縻”,當?shù)刂鞴芄賳T材力有限,守軍力量不強,因而軍威與恩惠均不足以服眾,只能依靠官力硬行壓制,智略欠缺,故此再難羈縻。對于南獠,當?shù)毓賳T并非沒有派兵鎮(zhèn)壓,“引兵御甲嶺,部陣自參差。鋒鏑殊未接,士卒心先離。奔走六吏死,明知國挫威。自茲賤聲震,直寇融州湄??h宇及民廬,毀蕩無孑遺。利鏃淬諸毒,中膚無藥醫(yī)。長刀斷人股,橫尸滿通逵。婦人及孳產(chǎn),驅(qū)負足始歸。堂堂過城戍,何人敢正窺”,不僅沒有征服南獠,反而大挫國威,南獠士氣更加見長,殺人掠貨,擄掠婦女資產(chǎn),穿城過巷,無人敢觸其鋒。即使后來朝廷震怒,精選官軍前來鎮(zhèn)壓,“選將興王師。精甲二萬余,猛毅如虎貔”,但是也于事無補。“逶迤至蠻域,但見空稻畦。搜羅一月余,不戰(zhàn)師自罷”,辛苦一月有余卻連獠人的影子都未曾見到,只能不了了之。非但如此,月余時間所費糧草不菲,負責籌運糧草的督郵反而見屠,“荷戈莫言苦,負糧深可悲。哀哉都督郵,無辜遭屠糜。嘵咋計不出,還出招安辭。半降半來拒,蠻意猶狐疑。厚以繒錦贈,狙心詐為卑。戎帳草草起,賊戈躡背揮”,最終還是要選擇招安羈縻,但是蠻人已經(jīng)心生猶疑,叛降依然反復無常。
作為封建士大夫,歐陽修始終不忘維護宋朝的正統(tǒng)地位,總是幻想著萬國一統(tǒng),四方來賀的盛世,但是宋朝的實際情況,使得他只能徒嘆奈何。也正因為此,歐陽修對那些治理邊疆和少數(shù)民族事務成就突出的臣僚十分佩服?!端蜕虼棋汴兾鞫歼\》:“幾歲瘡痍近息兵,經(jīng)營方喜得時英?!雷箪浩熘T將列,馬前弓劍六蕃迎。知君材力多閑暇,剩聽《陽關(guān)》醉后聲?!辟潎@沈邈經(jīng)營得力,六蕃聽服。《寄渭州王仲儀龍圖》:“羨君三作臨邊守,慣聽胡笳不慘然。弓勁秋風鳴白角,帳寒春雪壓青氈。威行四境烽煙斷,響入千山號令傳?!奔仁橇w慕王素慣聽胡笳,也可能是羨慕其三次擔任邊職,威行四境,卓有成效。歐陽修還是很愿意走上邊境,建立平戎功業(yè)的,“建功立業(yè)當盛日,后世稱詠于詩書。平生又欲慕賈誼,長纓直請系單于”(《聽平戎操》)。
總體看來,歐陽修還是比較偏向于廣選人才,明辨賢庸,健全薦才規(guī)章,賞罰分明,“人賢固當用”(《送任處士歸太原》),舉賢不當者也要受罰,以便宋廷任命的邊將、邊臣才堪其職,邊事不興。解決民族糾紛方面,歐陽修也是比較靈活主動的,主張少數(shù)民族來即派兵御之,退則羈縻之。宋廷一味地以金帛換取和平,歐陽修頗有微詞。《寶劍》詩稱寶劍“藏之武庫中,可息天下兵。奈何狂胡兒,尚敢邀金繒”,因為宋朝還必須每年交納歲貢以換取和平,所以暫時還不能寶刀入鞘?!哆厬簟吩妱t指出,“自從澶州盟,南北結(jié)歡娛。雖云免戰(zhàn)斗,兩地供賦租。將吏戒生事,廟堂為遠圖。身居界河上,不敢界河漁”,澶淵之盟以后,雖然南北和平相處,但邊戶卻需要向兩邊交納賦稅,朝廷和官員一味茍安,邊界百姓身居界河上也不敢到河里捕魚,可見一味以歲貢買平安,不能實際解決問題,人民生活還是會存在問題。對于所謂的和親,歐陽修也并不贊同,其《再和明妃曲》寫道:“雖能殺畫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漢計誠已拙,女色難自夸。”突出和親制夷的無力。
歐陽修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史學家,既有史家的廣闊視野,又有政治家的實踐真知,還有文學家的豐富感觸。身處北宋嚴峻的社會現(xiàn)實背景,歐陽修對于宋代及前朝的民族問題進行了積極思考。在對待歷史上的少數(shù)民族方面,他以正統(tǒng)論和《新五代史》肯定了他們的功業(yè)及影響,歐陽修以功業(yè)和德化論正統(tǒng)的方法也為傳統(tǒng)的夷夏觀吹進一陣新風。對于現(xiàn)實中的少數(shù)民族及民族問題,作為一名封建儒家士大夫,在詩歌中,歐陽修充分體現(xiàn)了自己的濟世之心,提出了舉賢納才、選賢任能、恩威并施、積極備戰(zhàn)等策略。
同樣地,作為封建士大夫,歐陽修也沒有跳出自己的思想認識水平,未能完全擺脫我族中心主義的影響。在未動搖宋朝利益時,歐陽修對于周邊及境內(nèi)少數(shù)民族并沒有偏見,對于自己曾親歷過的夷陵及契丹風景都極為欣賞,對當?shù)氐娘L土人情也較為寬容。但涉及現(xiàn)實民族問題時,歐陽修對于周邊及境內(nèi)少數(shù)民族分級看待,體現(xiàn)了其民族思想的矛盾性。
注釋:
①本文所引歐陽修詩歌均出自李逸安《歐陽修全集》,中華書局2001年版,后不再注出。
②歐陽修《論湖南蠻賊可招不可殺扎子》。
[1]王撫超.歐陽修詩歌研究[D].濟南:山東師范大學,2007.
[2]劉德清.歐陽修的文學思想及其對宋代文學之影響[J].井岡山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2000(3).
[3]劉德清.歐陽修詩編年箋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2.
[4]袁枚.隨園詩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
[5]李華瑞.北宋朝野人士對西夏的看法[J].安徽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19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