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兒

[日] 星新一

那個機(jī)器人造得實(shí)在好。那是個女機(jī)器人。正因?yàn)槭侨嗽斓模砸阉斐墒裁礃幼拥拿廊?，就不折不扣是什么樣子的美人。造它的人就是酒吧的主人。造這機(jī)器人，這純粹是趣味所致，正因?yàn)槭侨の端?，所以造出來的美人也真精巧別致。盡管如此，腦子里卻近乎空空如也，它只能回答的不過是些許簡單的話，而動作也只限于喝酒。造出了這美人后，他把它擺到柜臺后面去。來的客人一看是新來的女孩子，總是要佇足和她談?wù)?。如果問到的是名字、年齡，她毫不含糊地可以作答，再問下去的，就沒辦法了。即使如此，還是沒有人覺察到她竟是一個機(jī)器人。

“你的芳名是？”

“艾美兒?！?/p>

“芳齡？”

“還年輕呢。”

“幾歲?。俊?/p>

“還年輕呢。”

“所以啦，到底……”

“還年輕呢?！?/p>

到這店里來的客人到底都是具有相當(dāng)?shù)慕甜B(yǎng)，所以也沒人會繼續(xù)執(zhí)拗地問下去。

“你的衣服真美。”

“我的衣服很迷人吧?！?/p>

“你喜歡什么？”

“我不知道到底真喜歡什么？”

“你喝不喝白蘭地？”

“我喝白蘭地。”

酒再多，她都照喝，而且從來不醉。既是美人，又年輕，又是一派冷漠的神情，答話更是直率得可以。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到這店里來的客人也漸漸多了。他們找艾美兒說說話，喝酒，也請艾美兒喝。

有一個年輕人，他對艾美兒迷戀得熱昏了頭，來得更是頻繁，而愈是不能遂心，他心里的愛意就愈變得深。如此一來，欠賬愈來愈可觀，終至于無法支付，到頭來為了從家里偷錢不遂，被他的父親痛罵了一頓。

“你不許再到那酒吧去了。這些，你拿去，把賬清了。不過記住，沒有下次了?！?/p>

為了付清欠賬，他于是又到酒吧來。心想：今晚反正是最后一次了，所以自己也就多喝了，同時也為了要分手，所以也請艾美兒喝了又喝。

“我以后不能再來了?！?/p>

“以后真不能再來了嗎？”

“你不傷心？”

“我很傷心?！?/p>

“你其實(shí)并不真的這樣吧？”

“我其實(shí)并不真的這樣。”

“從沒有像你這樣冷冰冰的人?！?/p>

“從沒有像我這樣冷冰冰的人嗎？”

“我想殺死你?！?/p>

“殺死我吧?！?/p>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包藥來，倒入杯子里，然后把它推到艾美兒前面。

“你喝了吧?！?/p>

“我喝。”

在他注視之下，艾美兒喝下了那杯酒。他對她擲下一句“找死是你自家的事”，掉頭走開，背后只聽一句“找死是我自家的事”，然后在向酒吧主人付清了賬后，走出了酒吧。外面，夜已深了。酒吧主人等年輕人一走，便過來對未走的客人打了一聲招呼，說：“現(xiàn)在我招待各位喝酒，請大家不要客氣?！?/p>

說是招待，在這個時間，能讓他用那從塑膠管子里回收過來的酒招待的，其實(shí)也不可能再多出幾個人來。

“好極了?！?/p>

“來吧，來吧！”客人和店里的人都彼此舉杯互干。酒吧主人站在柜臺后邊，也一樣地舉起杯子喝了一口。那天夜晚，那家酒吧一直到很晚很晚都不曾打烊。收音機(jī)仍然在不停地播放著音樂?？墒?，雖然再也沒有人回去，酒吧里卻一點(diǎn)兒人聲也無。終于最后，連收音機(jī)也在一聲“祝各位晚安”之后，歸于沉寂。艾美兒也低聲回答一聲“晚安”，然后仍然冷漠地站在那里，似在等待著有人再來與她交談。

（節(jié)選自《世界經(jīng)典小小說10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