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斌
作為家族企業(yè)的創(chuàng)始人和所有者,沒有一個“創(chuàng)一代”不希望企業(yè)能夠走上發(fā)展的快車道,也很少有人愿意看到篳路藍縷的半生所得,旁落“外人”之手。然而,在權力棒的交接勢在必行之際,這雙即將交棒的手卻難以自主地有些顫抖—— 一種“交權綜合癥”正悄然發(fā)作……
為什么兒子不像我
年近60歲的蔡總,昨晚剛跟兒子的律師通過電話,徹夜未眠。上午9點,他準時走進公司。作為這家公司的主人,他最知道打下這份家業(yè)有多么不易。“這是我的公司、我的家、我的全部,我必須全身心投入?!钡炭倢κ聵I(yè)的這份執(zhí)著似乎并沒有遺傳到他的兩個孩子身上。“人們都說龍生龍鳳生鳳,我怎么就看不出來我兒子哪里像我!”
30多年前,當蔡總還是小蔡時,就在廠里辦了停薪留職,和幾個哥們湊了點錢殺向中俄邊境。想起當年“砸”掉鐵飯碗的情景,蔡總依然非常得意:“那時候辭職可不像現(xiàn)在,離開工廠意味著當時沒有工資,老了沒有保障,也不會有單位分的房子,相當于自己把自己的后路給斷了。”
上世紀90年代初,蘇聯(lián)剛解體,數(shù)以萬計兩手空空的“淘金者”從中國的各個角落涌向中俄邊境。這些當時被稱為“二道販子”的涌動大軍,創(chuàng)造了當時邊境貿易的神話。
小蔡就是這些“二道販子”中的一員。通過易貨,小蔡賺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沒過幾年,他和哥們兒合伙在哈爾濱成立了貿易公司,生意越做越大。
如今,當年一起打拼的人都已經自立門戶。十幾年前蔡總在北京成立了現(xiàn)在這家公司,做起了高端化妝品批發(fā)業(yè)務。這是一家典型的家族企業(yè)——媳婦主管財務,親弟弟主管銷售,小姨子主管行政。但蔡總這幾年卻過得不開心。“事業(yè)上雖然有所成功,但家里的煩心事也不少,兒子和女兒是我最大的心病?!辈炭傊钡?5歲才有了大兒子小濤,“那時候我經常往來于中俄兩國,孩子扔給爺爺奶奶撫養(yǎng)?!庇捎诤⒆映D瓴辉谏磉?,蔡總對孩子的感情幾乎全部體現(xiàn)在了物質方面。“每次見到孩子,我都會給他最好的玩具,給他的衣服兜塞滿零花錢,我這么玩命賺錢還不都是為了孩子嗎!”
說起兩個孩子,蔡總很無奈。兒子小濤從小就不是“省油的燈”。上學時在同學中穿得最好、花錢最多,學習成績卻是最差的。勉強讀到了高二,說什么也不念了,成天泡在網吧打游戲?!袄掀拍菚r候勸我,我們兩口子已經吃太多苦了,現(xiàn)在這個家底,足夠孩子吃喝一輩子了。”蔡總心想也有道理,“孩子學習是為了考上大學,考上大學是為了找好工作,有好工作就能賺錢,但這份家業(yè)遲早都是他的,何必讓孩子受寒窗之苦呢,何況他也不是那塊讀書的料?!?/p>
但小濤并沒有讓父母就此省心。沒過多久,小濤在幾個朋友的慫恿下,開始喝酒泡吧、夜不歸宿。蔡總再也看不下去了,一狠心送小濤去了英國,在一個語言學校念預科,希望他能在國外學會自立。他說:“我已經不期待他能像我這樣挑起公司的重擔,只希望他能像普通人一樣健康地生活。”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在看過了幾份合同之后,蔡總坐在靠背椅上有點發(fā)蒙,昨晚的電話已經徹底打亂了他的工作安排。遠在英國的小濤,因為酒駕肇事被吊銷了駕照,正在接受警方的調查。此時此刻,蔡總真想狠狠抽兒子幾個耳光:“為什么兒子不像我?這個家遲早會讓他敗光?!辈炭倯崙嵉卣f,“如果沒有父母的供養(yǎng),他該怎么辦?”
蔡總從未如此迷茫,他和家人在有生之年忙忙碌碌到底是為了什么?他自己說不清楚,更想不明白。雖然他還有個小女兒,但在他看來,女兒依然在“復制”著兒子童年時的成長軌跡,一個家庭中兩位“富二代”驚人地相似,怎能不讓做父母的憂心忡忡?蔡總一天天地感覺自己老了,沒有了打拼的力氣,可是,他看不出哪個子女能接下公司的重擔,他甚至看不到兒女的未來,更看不到公司和自己的未來。
時刻繃緊的神經
相對于蔡總子女不成器的“硬件缺損”式無奈,對自己的接班人“不放權、不放心”則更像是一種煎熬。
已經到了退休年齡的周總,最近幾年在生意場上并不順。一度在行業(yè)內排名百強的企業(yè),近年來卻日漸呈頹勢。幾年前他就開始考慮讓兒子接班的問題。大兒子生性敦厚卻缺乏經商頭腦,二兒子天性聰慧卻有點“不務正業(yè)”。眼看著自己到了力不從心的年紀,再不把兩個兒子“扶上馬”就很難有機會“再送一程”了。深思熟慮之后,周總咬著牙送小兒子去商學院“進修深造”,讓大兒子直接進入公司從最基本的銷售員做起。他經常對身邊的親戚說:“兩個兒子,總能挑出一個合適的接班人來吧?”
兩年后,大兒子的銷售業(yè)績越來越好,小兒子也完成了“學業(yè)”。“兩個孩子看似都做好了接班的準備。究竟選哪一個好呢?”這個問題讓周總糾結了很久。周總自己只是勉強讀完了高中,他一直渴望能將公司整體的管理上一個檔次。幾番糾結后,周總在董事會上力排眾議,力推小兒子出任公司總經理,讓大兒子今后全力輔佐弟弟,弟兄二人合力把公司的香火延續(xù)下去,而自己暫時退居二線,在幕后掌控全局。
“剛開始的一個月,小兒子把公司治理得還算有模有樣,重新修整了管理制度,制定了未來幾年的發(fā)展目標,當時我還很滿意,朋友也都夸獎‘虎父無犬子?!钡屩芸側f萬沒想到的是,小兒子開始對公司的整體架構“動刀”了。首先“挨刀”的是行政系統(tǒng),幾個小部門被撤銷。隨后,開始重新定位目標客戶,投入大筆資金用于產品的轉型和廣告營銷,原有的銷售團隊和客戶資源也幾乎因此報廢。面臨顛覆性的組織變革,周總在家族和創(chuàng)業(yè)伙伴的壓力下,無奈再次走向前臺,重新掌管公司,小兒子被暫時“打入冷宮”。待到公司團隊和業(yè)務稍微穩(wěn)定后,周總再次將公司交由兒子治理。幾經反復,公司已經失去了占領市場的先機。
在周總看來似乎是“雙保險”的二選一策略實際上并不成功,雖然他渴望接納新的管理方式,但其子魯莽處事的作風一來并沒有讓企業(yè)元老們接受,二來也無助于企業(yè)發(fā)展。更重要的是,一個既沒有內部管理經驗也沒有外部實踐經歷的接任者,僅憑書本上學來的商業(yè)案例,根本無法支撐起家族企業(yè)這把沉重而碩大無比的雨傘。
如今的周總,已經沒有了入圍國內行業(yè)百強時的意氣風發(fā)和豪情壯志。不斷地反復試錯,亦讓其子畏首畏尾,這不僅讓公司失去了市場先機,更讓核心團隊心灰意冷紛紛離職投奔競爭對手,就連大兒子也有了另立門戶的想法。元氣大傷的周總再也不敢奢求早日“退休”,只有用盡強弩之末的力量來親力
親為地督陣,可是,接班人問題始終像噩夢一樣夜以繼日地困擾他,每每從夢中驚醒,他只有盯著天花板無奈地發(fā)出一聲聲嘆息。
公司永遠都是我的
據(jù)統(tǒng)計,我國多數(shù)家族企業(yè)處于所有權與控制權相統(tǒng)一的狀態(tài),公司總裁、總經理主要由企業(yè)主本人及家族成員擔任。僅有7.9%的家族企業(yè),總裁或總經理由職業(yè)經理人擔任。在這背后,凸顯的是家族企業(yè)與職業(yè)經理人信任體系的嚴重缺失。
在公司剛剛經歷完一波動蕩之后,公司的控制權再次回到劉總和其家人的手中,企圖“興師犯上”者已被徹底踢出公司?!肮救匀恍談?,公司永遠都是我家的”,劉總信心滿滿地在董事會兼家庭會議上如是宣布。
時間要倒回一年半前。當時,劉總和家人創(chuàng)辦的公司已經走入第十五個發(fā)展年頭,經過十余年的奮斗,又通過數(shù)次收購重組,公司已經成為國內知名的電動車企業(yè),幾乎占據(jù)了國內同類產品的半壁江山。此時,劉總突然意識到,僅憑一己之力已經很難統(tǒng)攬全局,而子女還在讀書、一時難以挑起這份沉重的家業(yè),是時候尋找一個富有經驗的成手幫忙打理家業(yè)了。
在一次收購中,被收購公司的總經理程先生進入劉總的視野。程先生“海歸”一枚,不僅管理經驗豐富,對市場的嗅覺更是出奇地精準。本已被獵頭說服要動身到其他公司赴任的他,在劉總的三顧茅廬之下決定投其麾下。劉總許諾,公司日常經營管理工作交由程先生全權處理,自己甘愿退居幕后。劉總曾拍著胸脯說:“公司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你就放手干吧!”
然而,程的經營策略大大超出了劉氏家族的忍耐限度。程先是帶來了一大批老部下,逐漸接管原來把持在劉氏家族成員手中的財務、營銷等重要渠道,劉總感覺自己正在被程架空。雖然心里不快,但程畢竟是自己請來的,顧及面子,無法輕易否定。
人員隊伍剛剛穩(wěn)定,程又開始著手組織架構的調整,一些由劉家七大姑八大姨負責的部門被紛紛裁撤。與此同時,他又著手將核心業(yè)務打包上市,并宣稱“公司應該是股東的,本不應該有姓氏”。劉總再也坐不住了,他漸漸感覺到,自己手中的股權正在被稀釋,雖然公司業(yè)績蒸蒸日上,但要不了多久,公司可能就不再姓劉了。
劉總決定采取強硬手段奪下程對公司的管理權。然而,各部門負責人卻站在程的一邊。最后,還是家族企業(yè)獨有的決策方式戰(zhàn)勝了企業(yè)管理法則,劉總不惜采用休克療法,迫使程和大批中高層管理者先后出走。接任者范女士是劉總的弟媳,慘烈的控制權之爭終于以自家人重新掌權而告一段落,公司依然是劉氏天下。
風波平息之后,劉總仍對外來人的搶班奪權心有余悸。他開始考慮將正在讀高中的兒子送到國外去念常青藤商學院,學成歸來后在身邊歷練幾年,好早日接管自己打下的江山。他從此再也不敢把公司管理大權輕易放手,只希望在權力平穩(wěn)交接給兒子之前,不要再度上演奪權風波。可事實上這種憂慮是仍然存在的——讓他總是不敢再往下想的是,誰又能保證弟弟和弟媳不會突然在某一天上演“逼宮”大戲?如果弟弟和自己分庭抗禮,帶走公司的核心團隊和客戶,他和他的公司又該何去何從?
目前,絕大多數(shù)中國家族企業(yè)都將面臨“掌門人”的交接難題。隨著交權大限即將到來,以子女難承父業(yè)、質疑子女管理能力、對職業(yè)經理人的不信任為代表癥狀的“交權綜合癥”正在“創(chuàng)一代”身上悄然發(fā)作。
“你有病啊?”“你有藥???”
“創(chuàng)一代”的交棒之惑已成為一種難于自愈的綜合癥,可是,誰是再世華佗,又到哪里能覓得那一帖既能治標又能治本的神奇藥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