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給我們語文學習的啟示

董一菲

1908年4月7日，傅雷出生于上海的郊縣，四歲喪父。傅雷的母親“慈母嚴父”一人擔當，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傅雷身上。為了將傅雷培養(yǎng)成人，她變賣家產(chǎn)，攜子搬遷到經(jīng)濟和文化相對比較開放的地方，為傅雷的教育提供了良好的條件和環(huán)境。

傅雷四歲跟家中的賬房先生識字，過了識字關(guān)之后，他進了私塾，習四書五經(jīng)，積累了相當可觀的古文功底。傅雷的母親高瞻遠矚，又聘請家庭教師教他英語和數(shù)學，使得傅雷從小就有了中西文化的比較意識。

1920年，年僅12歲的傅雷來到了上海學習，打下了良好的法語基礎(chǔ)。 1924年，傅雷考上上海大同中學繼續(xù)高中階段學習。1927年傅雷漂洋過海，赴法取經(jīng)，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了巴黎大學文科，主修文藝理論，還頻繁接觸文藝界人士，經(jīng)常到巴黎的藝術(shù)館、博物館參觀美術(shù)大師們的不朽名作，擴大了知識面，也增加了感性知識。他喜歡上了羅曼·羅蘭的作品，從此和音樂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這為他以后在美術(shù)和音樂上表現(xiàn)出深厚的造詣和藝術(shù)鑒賞力，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

傅雷是著名的翻譯家、散文家、文藝評論家、美術(shù)批評家和音樂批評家。

傅雷的語文學習至少給我們?nèi)缦碌膯⑹荆?/p>

一、母親的文化向往對孩子的影響巨大

傅雷幼年的“孤兒寡母式”的家庭結(jié)構(gòu)注定了母親的影響力是巨大的。

“從生物學的角度看：女人的名字的確叫母親——從優(yōu)生學的角度看：女人的名字還是叫母親——從人才學的角度看：女人的名字更是叫母親。”（王東華《發(fā)現(xiàn)母親》）

傅雷的母親對文化有著強烈的向往，這種向往對傅雷一生的成長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傅雷開蒙很早，飽讀詩書，有十分扎實的童子功，為他一生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在人生最初的幾年母親親手為他種下了知識的種子，使他日后成為參天大樹。

二、早期集中識字對一個人的語文學習至關(guān)重要

傅雷自四歲起就和賬房先生學識字，入私塾先已經(jīng)過了識字關(guān)。幼兒識字是我國家庭早期智力教育的一項最傳統(tǒng)的內(nèi)容。漢朝起就設(shè)“童子郎”，唐代科舉中就專門有“童子科”。

在我國古代，孩子是八歲入學，但是條件稍好的家庭，孩子讀書識字遠遠在此之前，許多孩子在上學之前就已經(jīng)在家庭“破蒙”了。

三四歲的孩子，用一年時間不僅過了識字關(guān)，認了一兩千字，而且讀了“三百千千”，即《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然后再從師入塾。

傅雷的幼年經(jīng)歷正是如此。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他贏在了起跑線上。

三、兩腳踏東西文化

傅雷有扎實的國學功底，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胸存憂患，認真入世，做人治學一絲不茍，為人剛直不阿，沒有絲毫的媚顏俗骨。又深受西方文化的濡染，英語、法語都有“幼功”，并且青年時代又到法國留學。他是希臘文明的皈依者，也是科學理性精神的追隨者。治學上多藝兼通，以求博大精湛。

傅雷尤其認同托爾斯泰的看法：真正的民眾教育是在校外完成的，如報紙、博物館、圖書館、大街上、生活中，一切可以稱之為“無意識”的或“自然”的學校，自由是它的原則……

“青年人不會觸類旁通，研究哪一門學問都難有成就?！保ā陡道准視罚┳鳛橐粋€有高度文化修養(yǎng)的翻譯家，傅雷深刻地體會到“功夫在詩外”對于一個一流人才的真蘊。

讓我們再看看傅雷是怎樣把他的兒子傅聰培養(yǎng)成世界一流的鋼琴家的吧。

傅雷把傅聰“從小學撤回”，英文、代數(shù)和幾何都請專門的教師，語文由傅雷親自任教，從孔孟、先秦諸子、《戰(zhàn)國策》、《左傳》、《晏子春秋》、《史記》、《漢書》、《世說新語》等典籍中選教材，以富有倫理觀念與哲學氣息、兼有趣味的故事、寓言、史實為主，以古典詩歌與純文藝熏陶結(jié)合在一起。

無論是傅雷的學習歷程，還是他對傅聰?shù)慕逃?，都會讓我們反觀我們當今的語文教學和語文學習，這種精神的遨游，使得傅雷成為傅雷，這也是傅雷給予我們的語文學習的啟示。

余英時在錢鐘書逝世后評價說：“默存先生是中國古典文化的最高結(jié)晶之一。他的逝世象征了中國古典文化和20世紀同時終結(jié)?！?/p>

錢鐘書是既深諳中國古典文化，又通曉西方文化，并能在其學術(shù)與創(chuàng)作中同時凸顯古典精神與“全球意識的學者”，他既是中國人文傳統(tǒng)所凝聚之人，又是中西文化的赫爾墨斯。

一、廣博恢弘闊大的知識結(jié)構(gòu)

錢鐘書是博聞強記，埋頭讀書的神話，他有著“照相機式”的記憶力，被譽為文化昆侖。

第一、他有著濃厚的家學淵源，五歲開始跟伯父念書，通讀經(jīng)史子集。

反觀我們的語文教育，教學生讀一些“古文”名篇，背幾首唐詩宋詞者有之，但經(jīng)史涉獵的少之又少，傳統(tǒng)蒙學的精華已經(jīng)被丟棄，孩子們在語文知識結(jié)構(gòu)上往往“先天不足”。

第二、錢鐘書精通英語、法語、德語。他學習英語的興趣源于林紓譯的英文小說，那時的錢鐘書只有十一二歲，他把這些翻譯小說讀了一遍又一遍，也因此有了學習英語的新動機，那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痛痛快快地讀英文的原版小說，在報考清華大學外文系時，英語考試得了滿分，這得益于他大量的英文閱讀。

后來學法語和德語，錢鐘書都是從閱讀小說開始，記得楊絳回憶說，學法語，錢鐘書從17世紀的作家讀起，讀到19世紀的法國作家的作品，因此通曉了一門語言，也了解了一國的文化。

其實任何一門語言的學習都離不開語境，而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是一個民族優(yōu)秀語言的集中體現(xiàn)，而當今的語文教學，仍然將作品肢解、抽離、切割，語言已沒有了血肉、情感和靈魂，語文教學也就喪失了生命，也因此扼殺了孩子們學語文的興趣。

第三、錢鐘書讀了一輩子書。讀書筆記本就有五大麻袋，僅外文筆記：英、法、德、意、西班牙、拉丁文的筆記就有三萬四千頁。

這種閱讀和積累使得他成了博雅之士，在為學為文的根基上有著明顯的優(yōu)勢。

他視通中西，有極廣闊的學術(shù)視野、知識修養(yǎng)和宏大理論抱負。

錢鐘書并非僅限于“中西文學兼優(yōu)，也并非僅對中西方的文學文論有兼通的了解，他同時還對中西方的各種其他人文社會學科如哲學、史學、心理學，法學、宗教學、文化人類學等有廣泛涉獵，他跨學科的中西素養(yǎng)深受矚目。

總是在想我們的學生真可悲，除了語文課本他們沒有余裕去讀書。他們的精神世界嚴重的貧血，蒼白，貧瘠，缺鈣、鐵、鋅……他們已嚴重地亞健康。

第四、錢鐘書雜學旁收，讀書不拘一格。錢鐘書的幼學除了經(jīng)史子集的滋養(yǎng)，他還從書灘上租書，如《說唐》《濟公傳》《七俠五義》，這些看似不登大雅之堂的讀物，也給了他許多閱讀的樂趣。上小學的時候讀林紓譯的英國小說，上中學的時候讀《小說世界》《紅玫瑰》《紫羅蘭》等通俗小說。

錢鐘書終身喜歡讀字典，大部頭的字典、辭典、大百科全書他都挨著字母逐條讀過，并時時讀得開懷大笑。

養(yǎng)成了純正的文學品味之后，任何旁逸斜出的閱讀都是一種獵奇般興致勃勃的開疆拓土。

這種閱讀仿佛是錦上添花。

讀《管錐篇》“仿佛掉進書的海洋，由一本書引出好多書，一句話引出無數(shù)句話，讓人應(yīng)接不暇?！币拿苊苈槁?，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這是“雜讀”的好處。

二、化書卷見聞作吾性靈

作為一名學者，僅擁有“豐富”的知識是不能登堂入室的，往往要基于個人的性情、理解而有所取有所舍，有所融通。正如錢鐘書在《談交友》中所言：“大學問家的學問跟他整個的性情陶融為一，不僅有豐富的數(shù)量，還添上個別的性質(zhì)；每一個瑣細的事實，都在他的心血里沉浸滋養(yǎng)，長了神經(jīng)和脈絡(luò)，是你所學不會，學不到的?！?/p>

錢鐘書隨時都在動腦筋，讀書的時候是他思想最活躍的時候，所以每讀完一書，其精神實質(zhì)全被吸收。

“六經(jīng)注我”這是讀書的境界。

少年時代的錢鐘書在涉獵經(jīng)史學史的時候就喜歡“胡亂講話”，臧否人物。他的父親，著名的文史研究家錢基博先生就給錢鐘書取了一個字叫默存，希望他慎重為言。

在清華大學讀書時，他還以專挑教授學者的錯而聞名。當時的清華大學學者如文學家朱自清，哲學家馮友蘭，錢鐘書從來都敢于向權(quán)威挑戰(zhàn)。

在與楊絳談戀愛期間，錢鐘書還曾經(jīng)用理學家語作情詩，理學家向來主張“存天理，滅人欲”，而錢鐘書卻用理學家的語錄作詩可謂是奇思妙想，自古無第二人。

錢鐘書有“淘氣，傻氣和癡氣”，他智慧幽默一片天真，他可以是四歲女兒的最好的玩伴，他可以一口氣給女兒起一連串的綽號：豬噘嘴、牛撞頭、蟹吐沫、蛙凸肚……

錢鐘書在劍橋攻讀了兩年英國文學，后來又到巴黎大學研究一年的法國文學，錢鐘書的智慧才華、潛質(zhì)經(jīng)過法國文學和文化激活和點化了。

他在拉伯雷的《巨人傳》那里借鑒了法國式的戲謔，他以蒙田的哲學隨筆為藍本，他在伏爾泰的哲理小說中學會了用幽默的筆調(diào)講述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在影射和諷刺中闡釋深刻的哲理為錢鐘書打開了一個智慧的天地。

化書卷性靈為吾性靈，錢鐘書將世界各國優(yōu)秀的文化內(nèi)化成他的智慧、品格、風范。

他在一個宏大的視野中對人類文化進行比較，開啟了比較文學新的天地，讓我們得以更深刻地了解本國文學，更好地了解外國文學。

大開大闔，四通八達。

懷疑是智者的思辨動力，批判精神使他卓然獨立。

龍應(yīng)臺，被余光中先生稱為思想的龍卷風，她是最受尊敬的臺灣女人。她所搭建的思想橋梁，讓精英與大眾、民間社會與文人傳統(tǒng)、東方與西方、古典與現(xiàn)代，大規(guī)模的相連相通。

龍應(yīng)臺，因為父親姓龍，母親姓應(yīng)，她出生在臺灣，而取名為龍應(yīng)臺。她是作家、社會批評家、散文家。作為華人世界有影響力的一支筆，龍應(yīng)臺的《野火集》有著萬丈豪氣。她的這把野火從20世紀80年代一直燒到今天，“野火”已經(jīng)成為一個時代的符號。而我所驚嘆的是龍應(yīng)臺左手寫《野火》，右手寫《孩子你慢慢來》。一面是雪浪滔天，一面是和風細雨?！逗⒆幽懵齺怼纺欠菘羁畹纳钋?，訴說的是豐富激烈的內(nèi)心世界，呈現(xiàn)的人性中最不舍最隱微的情感，龍應(yīng)臺將俠骨與柔腸焊接得那樣完美。

從《百年思索》到《目送》，到《親愛的安德烈》，到《大江大河1949》，龍應(yīng)臺的作品氣象萬千，這是一個怎樣的奇女子，她對我們的語文學習會有什么樣的啟示呢？

龍應(yīng)臺1952年出生在臺灣高雄。貧困的出身，加上勞動階級為主的生長環(huán)境，給予了她務(wù)實的草根性格和草根情懷。家中有四個孩子，其余三個都是男孩，父親是軍人出身，這對她的“豪氣”的形成，不無影響。父親沒有多少文化，家中也沒有多少藏書。作為臺灣“外省”的“移民”，讀書改變命運顯得尤為迫切。龍應(yīng)臺的少年時代是在父母的殷殷期待和逼迫下刻苦讀書的。少年的讀物是于國于家“有用”的《古文觀止》特別是《陳情表》。龍應(yīng)臺在赤貧的雄茄萣鄉(xiāng)漁村生長，在純樸的成大校園里讀完大學。

平民的視角，來自社會底層的自尊、倔強與敏感，使她更具憂患意識，使得她更能夠冷眼熱腸看社會與人生。她對于寬容、平等、理性、民主和言論自由有著更貼近生命原色的追求與渴望。

在臺灣她所就讀的小學直到大學，都是平民子女為主的學校，這樣的學習環(huán)境和生存環(huán)境，讓她的心靈更貼近大地，更貼近弱勢群體，讓她更懂得愛，讓她更懂得悲憫。因此也賦予了龍應(yīng)臺有韻致的文筆下覆蓋的深刻的思想，即使在她血脈賁張狂怒之下也永遠隱藏著最濃烈的愛。

于是在香港淡水街頭，她會坐在斜陽淺照的石階上耐心的等待一個五歲的不知名的男孩“給玫瑰花打一個蝴蝶結(jié)”。

龍應(yīng)臺讓我們懂得了對生命的敬畏，對孩子的尊重和愛。讓我們反思，我們在不經(jīng)意中流露出的對他人的尊嚴的粗暴踐踏。

她會無限痛楚地回憶她的小學同學，那個交不起學費的王愛蓮，她是一個可憐的天性愚魯，家境貧寒，父母雙亡的女孩，她在一個沒有同情和憐憫的環(huán)境里，屈辱而又無聲的死去。

這永遠的傷與痛，首先觸及的是龍應(yīng)臺的深刻的悲憫與同情，她因此而更好地觀察社會，關(guān)注生命中的細節(jié)，才會有深度的抒情。她的作品不僅有國際的風云變幻，戰(zhàn)爭與和平，更有那蕓蕓眾生。

龍應(yīng)臺擁有全球的視野。在美國完成博士學位，丈夫是德國人。她在瑞士定居，后又奔走于臺灣和香港之間，精通英文、德文。她走過交織著仇恨、暴力與祈禱的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走過把革命與貧窮當旅游商品出售的古巴，走過在巨大的歷史創(chuàng)痛中掙扎的東歐和德國。

她把一年的時間分成兩段，十一個月在法蘭克福家里的書房和森林中度過，讀書，散步，思考。一個月外出奔忙。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龍應(yīng)臺擁有“敏銳的觀察力，獨到的見解，嚴縝的思維，犀利的筆鋒”。

龍應(yīng)臺又和中國20世紀的許多大家不同。那些學者，學貫中西，往往以“中”學為主，然后再“貫”以西學。

龍應(yīng)臺沒有深厚的家學，30歲以前，她的知識結(jié)構(gòu)是西方影響超過了中國傳統(tǒng)，40歲以后她思考問題有了東西縱橫兩方面的坐標。

冷眼與熱腸使得龍應(yīng)臺有了獨特的表達。

龍應(yīng)臺之所以成為作家、社會批評家，不僅是因為她擁有平民的視角，全球化的視野，扎實的書底，豐富的閱歷，還在于她敢于自我放逐，積極的將自己邊緣化，這需要膽識和魄力。

上個世紀80年代，當她的“野火”燒遍臺灣島的時候，龍應(yīng)臺卻激流勇退，隨德國籍的丈夫到瑞士定居。一去就是13年，13年里她幾乎以一種半隱居的方式，讀書和思考，相夫教子。在一種不屬臺灣，不屬大陸，不屬于德國的狀態(tài)中，完成思想的浴火重生。她說“累積、沉淀、寧靜觀照，哪一樣可以在忙碌中產(chǎn)生呢”？

于是才會有這樣思想的結(jié)晶。

“民主并非只是選舉投票，它是生活方式，是你每天呼吸的空氣，舉手投足的修養(yǎng)，個人回轉(zhuǎn)的空間……”

“我承認，政治不是所有問題的根源……遮蓋了某些更深層的問題，譬如文化……”

“當公民社會不再依賴皇權(quán)或神權(quán)來鞏固它的底座，文化、歷史是公民社會重要的黏合劑。”

龍應(yīng)臺走過這樣一個心路：叩問民主，叩問文化，叩問個體生命的意義。

龍應(yīng)臺至少告訴我們這樣一個道理，只有關(guān)注社會，擁有神圣的使命感，一個文化人才會保持一份社會良知，才不會做犬儒，才會超拔，才會接近偉大和崇高。

責任編輯 蕭 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