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
摘 要:《屋頂麗人》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多麗絲·萊辛經(jīng)典短篇小說之一,刻畫了一個獨特的女性形象,表明生活于父權(quán)制社會文化背景中的女性在追求自由與平等權(quán)利時會不可避免地陷入種種生存困境。萊辛將“女性書寫”敘述策略成功地運用到小說創(chuàng)作中,著力描述了女主人公被欣賞的“他者”身份,塑造了一位高傲、冷漠而又沉著的“另類”女性形象,揭露了父權(quán)制社會文化對女性的統(tǒng)治與壓抑,體現(xiàn)了作者對女性追求自由平等權(quán)利的深切關(guān)注和敏銳思考。
關(guān)鍵詞:女性書寫 男權(quán) 女性 他者
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多麗絲·萊辛(1919—— )是活躍在當今英國文壇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其創(chuàng)作豐富,有數(shù)十部長篇小說,七十多部短篇小說,兩部劇本,一本詩集,多本回憶錄等。她的作品題材廣泛,涉及女性主義、馬克思主義、殖民主義以及宗教神秘主義等。她的小說種類繁多,有科幻小說、成長小說、神話、寓言等。萊辛在其眾多作品中對現(xiàn)代女性的獨立自由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對女性自由的現(xiàn)狀、實質(zhì)表達了自己獨特的見解,刻畫了一些栩栩如生、個性鮮明的女性形象,如被公認為其代表作《金色筆記》中的自由女性安娜形象和《青草在歌唱》中的瑪麗形象等。這些作品揭示了萊辛筆下的女性在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和男權(quán)制社會中所受到的束縛與壓抑,在社會中所處的邊緣化地位和失語狀態(tài),以及她們對父權(quán)制社會的反抗和對自由的不懈追求。
國內(nèi)外學者大多集中解讀萊辛的《金色筆記》《野草在歌唱》等幾部作品,很少學者關(guān)注她的短篇小說《屋頂麗人》,而該部作品是其具有代表性的經(jīng)典作品之一,具有強烈的女性主義色彩,塑造了一位高傲、冷漠而又沉著的“另類”女性形象,值得進一步研究。
一
《屋頂麗人》寫于20世紀60年代,正是西方女權(quán)主義運動第二次浪潮風起云涌之時。西方婦女的地位有了明顯的提高,她們獲得了一定的權(quán)利和自由,如越來越多的婦女獲得了財產(chǎn)權(quán)和選舉權(quán)、婦女教育廣泛開展、婦女就業(yè)明顯增多等。但婦女在很多方面仍未完全取得獨立與平等,性別差異的觀念仍然普遍存在,男性仍強有力地支配著社會,生活于以父權(quán)制社會文化為中心的女性——尤其是具有獨立意識、渴望自由與平等的女性——不可避免地遭遇到種種生存困境。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一些優(yōu)秀的女性作家創(chuàng)作出了許多經(jīng)典的女性主義作品,如法國女作家波伏娃創(chuàng)作了《女賓》(1943),女作家杜拉斯創(chuàng)作了《斯坦因的瘋狂》(1964)等。萊辛則以其代表作《金色筆記》(1962)成為杰出的英國女作家代表?!段蓓旣惾恕肥侨R辛在女權(quán)主義運動的大背景下創(chuàng)作出來的經(jīng)典之作,體現(xiàn)了她對“女性書寫”敘述策略的成功運用。
“女性書寫”一詞源于1968年以后的法國婦女運動,由法國著名作家和第三代女性主義者埃萊娜·西蘇(Hélène Cixous)于1970年最早提出。在傳統(tǒng)父權(quán)制社會,書寫文化的主要架構(gòu)以男性為中心,女性只能處于邊緣化的位置。為此,法國女權(quán)主義文藝批評家努力構(gòu)建女性書寫話語系統(tǒng),顛覆傳統(tǒng)的男性書寫方式,力求根治女性失語癥。埃萊娜·西蘇提出了女性軀體的女性書寫和女性言說,指出女性書寫有其獨特的、區(qū)別于男權(quán)文化的語言,這是一種無法攻破的語言,一種包容男性語言在內(nèi)的雙性同體式的女性語言,一種顛覆了父權(quán)制中心話語的“新”語言。① 西蘇認為,女性主體是掌握文本生命的力量,其根源在于女性身體及身體本身所存有的一種特質(zhì),因而可以將“身體、主體、文本”歸為一體,“女性書寫”可以看做是一種女性從自我的身體出發(fā)而開始的寫作,并在寫作過程中滲入女性話題的行為。
“女性書寫”理論向傳統(tǒng)提出了挑戰(zhàn),強調(diào)婦女與身體的關(guān)系,拒絕將身體和思想分離開來或使身體屈從于思想。女性身體與女性作家作品中的語言存在著緊密的聯(lián)系,盡管男性作家也可以從事這樣的創(chuàng)作,但是女性的生理節(jié)構(gòu)不同于男性,這使得她們具有特別的語言和節(jié)奏。男性的語言是“理性的、邏輯性的、等級的和直線型的”,而女性的語言是“不重理性的、反邏輯的、反等級的和回旋式的”②。
二
借助女性書寫敘述策略,萊辛在其短篇小說《屋頂麗人》中成功刻畫了一位以特有的方式顛覆男性話語,追求個性自由的女性形象。由于特殊的身份和經(jīng)歷,萊辛經(jīng)常把小說的場景設(shè)置在都市、房屋、家庭之中。萊辛的代表作《金色筆記》中的《自由女性》就講述了在一套住宅里發(fā)生的男女之間的故事。“在萊辛的小說中,圍繞房子講的故事還有很多,譬如:成名作《野草在歌唱》《暴力的孩子們》系列小說、《善良的恐怖分子》和《第五個孩子》等?!雹?《屋頂麗人》是其短篇小說中圍繞房子展開故事的杰出篇章。該小說講述了六天里在居民樓天臺上發(fā)生的故事。故事發(fā)生在炎熱的六月,三個男人在居民樓天臺上工作。他們分別為四十五歲左右的哈瑞、十七歲的小伙子湯姆和年齡介于他們中間且剛剛結(jié)婚的史丹雷,代表了不同年齡層次的男性。萊辛對他們看到天臺上曬日光浴的裸露的女性時所做出的不同反應進行了生動地描述。他們一見到天臺上有個著裝裸露的女人在曬日光浴時就以不同的方式對之進行不斷地騷擾。當史丹雷對其騷擾而不被理睬時,他罵其是“賤婦!”湯姆則一直想象著那個女人是如何“把他擁在懷中,輕拍他的頭發(fā),然后,雍容高貴的端給他一杯叫人心曠神怡的、他從沒喝過的美酒”④。年長的哈瑞也加入了窺視那個裸露女人的行列。
從表面上看,萊辛將那個天臺上的女人置于被觀看、被打量、被凝視的舞臺中央,其形象勢必在被觀看、被打量、被凝視中異化成“他者”。小說通篇都在描述三個男人的行為舉止,對那個女人著墨不多,少有的語言也是在三個男性視角下完成的,那個女人則被置于“他者”的位置。小說以《屋頂麗人》為題而不是以三個男人為題似乎也說明了這一點。但是,萊辛并沒有將天臺上的女人刻畫成以往小說中的一味忍讓、逆來順受的“他者”女性形象。她獨具匠心,另辟蹊徑,著力從以下三個方面刻畫了女主人公的“另類”形象:裸露的身體,冷酷的態(tài)度和神秘的形象。
1.裸露的身體
女性和身體的關(guān)系錯綜復雜,源遠流長。女性的身體是在男權(quán)制的話語下和文化建構(gòu)中生出來的。女性的身體只是男性的一種附屬物,一種工具,長期被男性的目光所覆蓋、所遮蔽,被男權(quán)社會制訂的清規(guī)戒律所塑造、所扭曲。女性的身體蘊含著歷史和文化的標記,一直和柔弱、殘缺、不穩(wěn)定、消極性、他者、缺場等特點聯(lián)系在一起,成為權(quán)力分析最特殊、最集中的地方。隨著女權(quán)主義運動的展開,女性身體意識的逐漸覺醒,帶來了女性前所未有的自我認同?!懊總€人的身體都以自己獨特的方式釋放其無限的、全部的欲望,而不按照任何模式或標準生存時,那一定是一個寬松自由的社會?!雹?女性在經(jīng)歷了人的覺醒、女性的覺醒后最終抵達身體的覺醒,這樣的變化極大地促進了社會的文明與進步。
萊辛在小說中著力描述了歷史上塵封已久的女性身體,與女性主義原有的身體理論產(chǎn)生了共鳴,使之成為瓦解菲勒斯中心主義的有力武器。小說中的天臺是個公共場所,而小說中的女主人公毫無顧忌地長時間裸露在日光中,顯然是無視男權(quán)制社會所規(guī)訓的種種道德觀念和偏見。她的裸露是在表明她的身體是她自己的,她是個獨立自由的個體。萊辛在描寫那個女人裸露的身體時,幾乎將語言集中在她的膚色、背部、雙臂上面:“平實的背部通紅,雙臂攤開”、“今天則一身古銅”、“她仰臥著,屈起膝蓋,閉著眼。古銅色的身體懶懶地躺在太陽下”。盡管幾個男人不斷地對她進行騷擾,她卻全然不予理睬,仍然我行我素,為自己身體感到驕傲和自豪,裸露著享受陽光的溫暖。正如法國作家安妮·萊克勒克所說的:“我身體的快樂,既不是靈魂和德行的快樂,也不是我作為一個女性這種感覺的快樂?!秦S富繁盛令人沉醉的快樂,是你完全不可想象的。”“對它的(身體的快樂)的壓抑是其他壓抑的起始?!雹?/p>
小說中的女主人公能夠感受到她身體所帶來的快樂,所以敢于大膽裸露,追求著她所想要的自由。需要指出的是,這種裸露是有限度的,并不是赤裸裸的裸露。萊辛在精心地描寫女主人公裸露的脊背、腿、手等部位時,用詞講究,都是中性化詞語,而這些語言同樣可以用來描寫一個日光浴中的男人。這種描寫折射了男女身體的平等性。在文中,最能體現(xiàn)女性特征的臉部,胸部及臀部只字沒提。這種描寫旨在說明天臺上的那個女人沒有覺得自己的身體與男人們有所不同,所以敢于展示在公共場所的天臺之上。只是無聊的男人們大驚小怪于這種裸露,盡管他們自己在工作時也是裸露著上身,這也從側(cè)面反映了男權(quán)制社會的種種偏見和不公。
萊辛對作品中的女主人公的身體描寫順應了女性主義者“身體書寫”的潮流。埃萊娜·西蘇認為,婦女的身體需要被重新閱讀與重新書寫。女性的身體不應該受到壓制和蔑視,而應該提倡享受多種愉悅和可能性:“幾乎一切關(guān)于女性的東西還有待于婦女來寫……為什么只有如此少的文本?因為只有很少的婦女贏回她們的身體。婦女必須通過她們的身體來寫作,她們必須創(chuàng)造出一種堅不可破的話語,這種話語將摧毀所有的隔閡、階級與語言。⑦ ”萊辛正是用她的寫作創(chuàng)造了這樣一種堅不可破的話語,它成為女性找回自我的力量。在《屋頂麗人》中被賦予了新的含義的女性身體不僅成為婦女抵抗父權(quán)統(tǒng)治的工具,同時也成為婦女爭取自由和快樂的場所。
2.冷酷的態(tài)度
除了對女主人公的身體進行描述外,萊辛還著力刻畫了女主人公冷酷的一面。那個女人抽著煙,看著書,全然不顧男人們的騷擾,這種冷酷的態(tài)度貫穿于小說的始終。雖然這種冷酷使男人們近乎瘋狂,但卻變成了女性爭取自身權(quán)利的有效武器。天臺上天氣炎熱,是個日光浴的好去處,“只見她上身胸前綁著一條紅圍巾,下身是一條短短的紅色比基尼褲。那天是太陽高照的第一天,她皮膚仍顯白皙,只是曬得通紅。她坐在那兒抽煙。史丹雷吹了一聲狼嘯,她頭抬也不抬”。當三個男人一起對著她吹口哨時,“她抬頭看了一眼,冷冰冰,漠漠然,然后繼續(xù)低頭看書。再一次,他們感到怒氣難消”。這種無動于衷的態(tài)度使三個男人氣急敗壞。到了第五天,他們看到那個女人在烈日下若無其事的樣子都感到忍無可忍。史丹雷雙腳跺地,又吹又叫,朝那女人咆哮,滿臉漲紅。“他似乎氣昏了,又跳腳又吹哨,但那女人動也不動,一根汗毛都不動?!睖泛凸鸲字眢w,只看到那女人的頭和棕黑的上肩。收工前,史丹雷臉色鐵青地說:“我要回家了?!惫鹨舱f去找工頭,他要在路底下修理水管。在三個男人當中,萊辛對湯姆的心理描寫著墨最多,將一個少年的內(nèi)心世界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自從在天臺上看到那個半裸的女人之后,他就對她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偷窺和欣賞著她身上的每個部位。晚上夢見她對他百般溫柔。即使在白天工作時,湯姆也想象著“自己正在操作起重機,伸出吊臂將她抱起,在空中旋轉(zhuǎn)一圈,放到他身邊”。當史丹雷和哈瑞離開天臺去別的地方時,湯姆迫不及待地來到了那個女人的身旁。滿懷期待地去追求她的溫柔,可是面對冷酷的女人,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咧著嘴說:“我……我來……陪你。”女人臉色嚴肅地對視著漲紅了臉、興奮無比的湯姆,一言不發(fā),躺到毯子上,不理會他。當他進一步關(guān)切地問太陽是否會曬傷她時,他仍在想象著“要是他跪下,輕拍她的肩,她的發(fā),她會轉(zhuǎn)身,把他攬入懷中”??墒牵獾搅伺藝绤柕挠柍夂途芙^,隨后,“他喝得酩酊大醉,滿心怨恨”。第二天,當他發(fā)現(xiàn)是灰沉沉的、不適宜日光浴的天氣時,他不懷好意地想到:“好了,天有眼,可不是?天可真有眼”。一種被拒絕后的報復心態(tài)躍然于紙上。女主人公冷酷的態(tài)度成為打敗三個男人的重要手段之一。
另外,萊辛通過對女主人公話語的描寫進一步將這種冷酷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從表面上看,小說中的女主人公處于男權(quán)話語控制下,處于近乎失語的狀態(tài)。在男權(quán)制社會文化背景中,女性話語權(quán)的缺失是較為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這也是女權(quán)主義者關(guān)注的焦點。女權(quán)主義者把“聲音”看成女性擁有社會身份的重要標志,有了自己的聲音,女性才能在男權(quán)社會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女性往往受到男權(quán)話語的控制而處于失語狀態(tài)。小說全篇由3700余字組成,女主人公的話語只有30個字。女主人公地地道道地處于失語狀態(tài),但在萊辛看來,這種話語的缺失正是其冷酷的表現(xiàn),體現(xiàn)了女主人公不屑用傳統(tǒng)的、男權(quán)制社會中的話語與幾個男人進行交流,而是用其獨特的方式表達高傲的內(nèi)心世界,體現(xiàn)自我話語主體;同時,小說用大篇文字對女主人公的裸露的身體多次從不同的角度進行描寫。實際上,這正是萊辛的妙筆所在,這種巧妙的安排與埃萊娜·西蘇所提出的新的女性寫作方式“陰性書寫”不謀而合。陰性書寫遵循的“邏輯”與傳統(tǒng)邏各斯中心主義不同,男性的語言與身體之間是割裂的、分離的;而女性的語言是同她的身體密不可分的。⑧ 根據(jù)埃萊娜·西蘇的觀點,女性在“用自己的身體支持她言說中的‘邏輯。她的身體在講真話,她在表白自己的內(nèi)心。……她用自己的身體表達自己的思想。”⑨ 小說表面上描寫了女人被欣賞的“他者”地位,實際上將三個男人的齷齪的內(nèi)心世界及其近乎瘋狂的行為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小說中的那個女人并不是不會說話,而是因為她的講話方式不同于男性,盡管表面上她的話語不多,但這更鮮明地體現(xiàn)了她冷酷的態(tài)度,表明了她以獨特的“言說”方式與騷擾她的男人們抗爭,消解了男權(quán)制文化,強調(diào)女性身體書寫是獨特的話語抗爭方式。
3.神秘的形象
對小說的女主人公,萊辛自始至終都沒有給天臺上的女人一個具體的姓名。但是,萊辛對小說中的其他女性卻不然,連樓下借毯子給哈瑞他們用于遮蔽烈日的太太都給出了具體的名字——普特太太,并對其輕浮的形象進行了簡單的描述。萊辛這樣做是為了塑造一個神秘的、具有不可知性的女性形象。這種“另類”的女性形象背后隱藏著女權(quán)主義思想與傳統(tǒng)觀念的激烈碰撞與交鋒。在小說中,萊辛不斷營造神秘氛圍,故意將天臺上的女人神秘化,造成了她的身份自始至終處于模糊與不確定當中。她首次登場也是在似露非露之間,突然出現(xiàn)在三個男人五十碼遠的兩個煙囪之間,而且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只是背影展現(xiàn)在男人們面前:“她臉向下,在一張咖啡色的毯子上。只看到了上半身:黑色頭發(fā),平實的背部通紅,雙臂攤開”。面對男人們的不斷騷擾,她能夠保持沉默,我行我素,一會兒看著書,一會兒抽著煙,悠然自得地享受著日光浴,完完全全顛覆了男性視角下的傳統(tǒng)女性形象。
女主人公的神秘形象還體現(xiàn)在她出現(xiàn)在天臺上時間的不確定方面。好像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牽制著三個男人,他們一到天臺上工作就想要去窺視和騷擾這位神秘的女郎。但萊辛沒有一直把女主人公置于男人的眼前,而是讓其突然神秘的消失,使三個男人產(chǎn)生了失落感。隨后,萊辛又讓其身著白色晨衣如天使般突然降臨到天臺上,造成了若即若離的神秘感。天臺上的女人在男性視角的關(guān)照下如迷霧般朦朧不清,其自我本性在被觀看中也顯得神秘莫測,其真實情感、行為動機以及內(nèi)心想法等都難以捉摸。這樣的女性形象在西方女權(quán)主義思想高漲時期勢必成為早期婦女追求自我解放的典型代表,也彰顯了早期女權(quán)主義者的精神氣質(zhì)和獨立的人格意識。
由此可見,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冷酷的態(tài)度、裸露的身體與其神秘的形象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成為爭取女性自由平等權(quán)利的獨特而重要的手段。從側(cè)面說明了女主人公對追求自由平等權(quán)利的執(zhí)著,展現(xiàn)了新型女性形象。為了更好地塑造這一形象,萊辛在刻畫人物時一直將場景設(shè)置在炎炎烈日之下的大廈頂端。天臺上熱浪襲人,“鉛板熱得他們要潑水去降溫,可水一潑下去就冒氣,嗞嗞作響。他們開玩笑說,該向樓下哪個女人借個蛋來煮蛋吃。到了下午兩點鐘,他們做工的溝槽燙得手都碰不得……高溫實在令人吃不消,他們都感到有點頭暈,于是都脫下了外衣,三個人擠在煙囪下一尺見方的陰影下,盡量不讓穿著厚襪和靴子的雙腳暴曬在大太陽下?!倍莻€女人在此高溫的天氣下能夠泰然自若,似乎整天都呆在天臺上,暗示了女人對光明的追求,對自由的渴望。太陽的溫度也暗示著女性追求自身權(quán)利的火熱之情,然而,男人們則恐懼太陽的炎熱,暗示了他們對如火如荼的女權(quán)主義運動的恐懼和怨恨,因而小說中的三個男人和那個女人對炎熱的天氣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這也是萊辛的妙筆所在。萊辛還巧妙地通過三個男人的口吻將天臺上的女人比做高黛娃夫人(Lady Godiva)。高黛娃夫人是中世紀英國的一位貴族婦女,傳說為使她丈夫減免考文垂(Coventry)的苛捐雜稅,她赤身裸體騎馬從街上走過,但不準百姓窺視。裁縫湯姆偷看了一眼,頓時遭到雙目失明的報應。可見,那個女人裸露的身體和冷酷的態(tài)度是對男人們的震撼和警醒。小說的結(jié)尾也與此相呼應——最終三個男人被徹底打敗,一位獨特的追求自由平等權(quán)利的女性形象躍然于紙上。
三
作為生活在男權(quán)制社會文化統(tǒng)治下不斷思索的女性作家,萊辛清醒地認識到,社會將女性置于相對男性的“他者”位置,因而,女性話語一直處于相對主流話語的邊緣位置或被壓制的地位。而話語權(quán)利尤為重要,因為這意味著能否獲得平等的文化地位和發(fā)展權(quán)利,而想爭取平等的話語權(quán),首先需要對抗、解構(gòu)主流話語。萊辛在該小說文本的創(chuàng)作中采取顛覆性策略,以其獨特的女性寫作手法塑造出了一位追求自由平等權(quán)利的“另類”女性形象,旨在解構(gòu)父權(quán)制下的男女兩性二元對立體系,顛覆、消解女性在該對立關(guān)系中所處的“客體”“他者”的地位,揭露了父權(quán)制社會文化對女性的統(tǒng)治與壓抑,這也體現(xiàn)了作者對女性追求自由平等權(quán)利的深切關(guān)注和敏銳思考?!?/p>
■
① 轉(zhuǎn)引自楊莉馨:《異域性與本土化:女性主義詩學在中國的流變與影響》,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63頁。
② 羅婷:《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在西方與中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90頁。
③ 王曉路、肖慶華、潘純琳:《局外人與局內(nèi)人:V·S·奈保爾、多麗絲·萊辛與空間書寫——諾貝爾文學獎與文學研究三人談》,《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8年第1期,第152—158頁。
④ Lessing, Doris. “A Woman on a Roof” in The Harper Anthology Fiction. Ed. Sylvan Barnet. New York: HarperCollins. 1981. P858—862. (下文中凡是未注明出處的小說中的譯文,均出自此書,不再一一說明)
⑤ 張京媛:《當代女性主義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207頁。
⑥ 李銀河:《女性權(quán)力的崛起》,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3年版,第186頁。
⑦ Cixous, Hélène. “The Laugh of the Medusa” in Feminism: an anthology of literary theory and criticism. Eds. Robyn R. Warhol & Diane Price Herndl. London: Macmillan, 1997, P345—361.
⑧ 黃華:《權(quán)力,身體與自我——??屡c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19頁。
⑨ Cixous,Hélène.New French Feminisms.Eds. Elaine Marks, Isabelle de Courtivron. New York: Schocken Books. 1981. P.251.
基金項目:本文系作者主持的江蘇省教育廳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英國20世紀生態(tài)小說研究”(項目編號:2010SJB750019)階段性成果之一
■
作 者:張 林,江蘇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上海外國語大學在讀博士研究生,劍橋大學訪問學者,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生態(tài)文學。
編 輯:康 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