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姣娣
一
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愛說話的呢?
唉,不記得了??傊幌胝f話,也不用說話。和上司交流,只需要帶耳朵;和客戶溝通,MSN就夠了;和老同學(xué)聊天,全程QQ;和任小奇談情說愛,習(xí)慣短信。
我在微博上說:“語言鍵盤化,交流屏幕化,誰還需要講話?”
任小奇是我的男友,我們戀愛四年。有兩年時間都是在大學(xué)里度過的。
那時候,我們的生活激情四射,搞活動、做義工、開舞會……仿佛未來也會是這樣豐富多彩。
可是工作兩年后,我才發(fā)現(xiàn),那只是年輕時的想當(dāng)然。
其實,從我拉著行李離開宿舍的那天起,世界就變了一個樣子。
我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謀到一職,和小奇租了間小到不能再小的房子。高漲的房價和少得可憐的薪水,讓我們連做白日夢的熱情都沒了。
小奇說,你就知足吧。某某某還住群租房呢,我們已經(jīng)很幸運了。于是,我就這樣“幸運”地和小奇一起生活了兩年。
兩年里,小奇連跳了五家公司,依舊是個技術(shù)員。而害怕改變的我,則在一家公司從新員工做到資深員工。
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很少再像從前那樣喜歡五花八門的事了。小奇最大的嗜好就是玩網(wǎng)游。而我,只愛睡覺。
大好周末,我會在小奇咔咔咔的鍵盤聲中,一直睡到午后。
小奇說:“餓了?!?/p>
我說:“訂吧。”
小奇就會給樓下漢堡店打電話。
外賣送上來的時候,我不但會付錢,還會附贈一大袋垃圾,麻煩外派員扔到樓下。
如果不是重新遇到陶安,我可能會永遠(yuǎn)躺在床上,吃著垃圾食品,度過我所有的假日和周末。
有時候我想,那樣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二
陶安是小奇的哥們兒。確切地說,因為我,陶安和小奇成了哥們兒。
劇情很狗血,陶安當(dāng)初為我癡狂,沒想得知我有了男友,他居然與小奇稱兄道弟。
畢業(yè)后,陶安去了武漢,與我們的聯(lián)絡(luò)也就少了。大冬天的,非節(jié)非假,他卻跑回來看我們。
他到的第一天,我在公司遭到前所未有的打擊。
團隊的經(jīng)理心血來潮,讓所有人給新項目寫份策劃。例會上,我的那份得到了經(jīng)理的表揚,只是策劃署名卻換成了我的主管。
主管在掌聲中提到了我,說我對這份策劃,亦有貢獻。
我愣在當(dāng)場。
事后,主管找我談話。他說:“你這個策劃,如果沒有我的改動,是不會成功的?!?/p>
這算是巧取豪奪吧?我恨不得將策劃案重重地拍在他的禿頂上??墒?,我咬咬牙,忍住了。
那天下班回來,小奇依舊在打游戲。原本想找他好好傾訴一番,不過看著他的背影,還是算了。
我拿了小奇的煙,去了陽臺。
我吐著煙霧,無比郁悶地想,如果我從陽臺跳下去,一定要畫出最漂亮的弧線。
陶安就在這時找上了門。
陶安沒有跟小奇寒暄,徑直走過來扔掉我手里的煙:“怎么著,扮孤獨帝?”
我看見他還是很驚喜的??墒钦鏇]心情和他貧。
他卻很認(rèn)真地看了看我說:“讓我猜猜看啊……你目前很想扁你的上司?”
我頓時驚了。
陶安笑嘻嘻地說:“現(xiàn)在的女人只想扁兩個人,一個是男朋友,一個就是上司?!?/p>
三
陶安來北京的第二天,是個周六。他拉我和小奇去做環(huán)保宣傳。
大學(xué)時代,我是學(xué)校的骨干,可現(xiàn)在,我卻把它當(dāng)成有病一族的行為。
有時,在街邊看到學(xué)弟學(xué)妹發(fā)傳單,送報紙做的再生鉛筆,就覺得好笑。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今天做的沒有一點用處,不要說改變世界,改變他們自己都很難。
小奇死都不肯離開他親愛的電腦,而我死都不想離開我的床。不過,陶安大老遠(yuǎn)來了,總要有人陪他。
看到小奇“視機如命”的表情,也只有我奉陪了。
陶安和從前的學(xué)弟到西單宣傳使用環(huán)保袋,以成本價,半賣半送。他也是25歲的人了,可還像從前一樣,活力十足。
我坐在路邊曬太陽,他走過來問我:“干嗎坐著不動,完全不像你?”
我說:“因為我已經(jīng)不愛冒傻氣了。”
“不冒傻氣,人就老了,懂嗎?”說著,他突然抬起腳,砰地踹翻了我的凳子。
我立時仰了過去,摔得很難看。我氣洶洶站起來說:“干什么?”
“看你在地上打個滾,很像熊貓呀!”
學(xué)弟學(xué)妹都笑翻了。我氣得拎了一打袋子,滿街追著他打。
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中了他的奸計,當(dāng)街冒起傻氣來。
這一天很累,但心卻開朗起來。我的生活,本如枯樹,沒想到因此冒出了一點新綠。
晚上,回到出租屋,我忽然感到一股憋悶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忍不住扇著鼻子,對小奇說:“什么味兒,你上廁所沒沖水?”
小奇卻習(xí)以為常地說:“一直就這味兒啊,怎么了?”
我猛然發(fā)覺,自己竟習(xí)慣了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呼吸著混濁的空氣而不自知。
我走進房間,推開窗。寒冷的夜風(fēng)灌進來,卻讓人清醒。小奇縮手縮腳地跑過來,關(guān)上窗子說:“就這么點兒熱氣,您老這是想凍死誰呢?”
我突然摟住小奇的脖子說:“嗨,我們多久沒說過話了?”
陶安來的第三天,收走了我的手機、筆記本電腦、MP3和電子書。
我說:“你瘋了,還讓不讓我活了!”
“一天不用,不會死人?!碧瞻泊髼l道理地說,“明天我就回去了,今天你們陪我出去玩吧。我想去長城!”
我和小奇皆倒!
小奇裝死地躺在床上說:“大冬天爬長城——你們?nèi)グ??!?/p>
這個重任又落在我的肩上。
這天陶安決意不坐纜車,拉著我直接爬上去。我累得差點暈死在半路上。還好八達(dá)嶺的風(fēng)景,百看不厭。
我和陶安站在古老的烽火臺上,頂著凜冽北風(fēng),凍得像兩根冰糖葫蘆。
我一蹦一跳地說:“說吧,到底來北京干嗎?總覺得你好像另有所圖?!?/p>
陶安說:“因為你?!?/p>
我開玩笑:“怎么著?還追著我不放?”
陶安提起衣袖,我立刻跳不動了。陶安的手腕上,有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凸著粉嫩的肉。
“沒想到我對你的愛這么深吧?我看你的微博,就好像看見一年前的自己?!碧瞻沧猿暗匦πφf,“那時候失戀,再加上工作不愉快,一時想不開就……”
我無比震驚。
“其實上班不公平能怎么樣?沒人重視又能怎么樣?這世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了?!碧瞻差D了一下繼續(xù)說,“也許現(xiàn)在看起來,咱們大學(xué)時代干了挺多荒唐無聊的事。但是那時候夠熱情、夠自信,不是嗎?我曾經(jīng)也以為冷漠是成熟的表現(xiàn),可事實上那是抑郁自閉。”
陶安從背包里拿出電子裝備遞給我:“我來就是想告訴你,不要以為不說話很酷。聽我的,什么寂寞啊、厭世啊,留到三十年后再去想吧。實在憋屈了,爬到長城上來喊一喊。把從前的熱情全都找回來,好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突然轉(zhuǎn)過身,扶著城垛大喊起來。而心底那些一直隱忍的積怨,仿佛一下子排進了寒冷的空氣中。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一進門就拔掉了網(wǎng)線。
小奇驚跳起來:“你發(fā)神經(jīng)了!關(guān)鍵時刻!關(guān)鍵時刻了!”
我冷靜地說:“是到了關(guān)鍵時刻了——下星期六,你不陪我爬長城,我們就完了!”
四
陶安是坐早班飛機離開的,沒和我們打招呼就走了。有些朋友是不需要故作姿態(tài)的。
盡管周末沒休息好,但清晨起來卻感覺精力充沛。打卡的時候,我遇見了主管。
我說:“只此一次哦?!?/p>
他愣愣地看著我:“什么?”
我用手肘輕輕撞了撞他說:“你懂的。”
是的,他應(yīng)該懂的。
總有一天,單純的女孩會長成聰慧的女人,而催化她們的,不是那些慘白的現(xiàn)實,而是心底一直不曾磨滅的熱情與自信。
打開電腦,我登進了微博。陶安登機前給我留了言說:“我和你說的,要記住啊?!?/p>
我回:“放心吧。謝謝你的三天,一定保用三十年。”
責(zé)編/畢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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