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回族知識分子社會習俗改良宣傳與實踐

鐘銀梅

(寧夏社會科學院 回族古籍文獻研究所，寧夏 銀川 750021)

民國時期是社會大變革、思想大震蕩的時代，也是新舊更替與過渡的時期，這種更替與過渡不僅反映在制度與思想層面，而且更直觀地體現(xiàn)在民眾的日常生活和風俗習慣上。就當時的回族社會而言，舊的習俗相沿，新的現(xiàn)象又層出不窮，新舊交織，良莠并存，民眾茫然無所適從。有鑒于此，作為文化先覺者的回族知識分子率先展開了革除陳風陋習、改良社會風氣的宣傳與實踐。本文以民國時期回族報刊為資料文本，對此進行專門探究，以期加深對回族知識分子群體的認識，同時，也有助于深化民國時期回族文化與社會變遷的研究。

一、回族知識分子改良社會習俗的輿論宣傳

民國時期，回族報刊紛紛興起，成為回族知識分子改良社會習俗的主要媒介。筆者對所掌握的民國時期的回族報刊進行了統(tǒng)計，其中有關社會習俗的文章有近300篇，且相當一部分專以倡導移風易俗為主題，這些文章的作者有伊斯蘭教知名學者、阿洪，也有穆斯林青年學生和知識女性，可見，習俗改良問題在當時已得到一批具有新思想、新知識、新視野的回族知識分子的普遍關注。他們從不同的層面，采用多樣化的形式，對回族民眾進行移風易俗的思想宣傳與引導，內(nèi)容不僅包含伊斯蘭宗教習俗，而且更多地涉及穆斯林日常生活習俗。為便于研究，筆者將其分為三類加以闡述。

第一，以概況介紹和場景描述的形式展開穆斯林風俗的內(nèi)外宣傳。民國時期的回族報刊中有不少此類文章，例如，《回教禮俗談片》《陜西回民風俗一瞥》《云南回胞的風俗概況》等文對穆斯林基本禮俗及廣東、云南、四川、陜西等省穆斯林的地方風俗加以概要介紹①;《北平牛街的齋月》《荷澤教民開齋節(jié)盛況》《柳江開齋節(jié)盛況》等文詳細描述了當?shù)啬滤沽值墓?jié)日盛景②;《參觀結婚儀式》《婚夕鬧房》《這次的婚禮是“這般如此”》等文則生動描繪了北平(今北京)、衡州等地的回民婚禮場景③。這些文章不僅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回族社會內(nèi)部民眾的視野，增進了各地回民間的相互了解，而且對教外民眾也是一種穆斯林風俗習慣的形象介紹與宣傳。

第二，以引經(jīng)據(jù)典，揭示教禮精義的方式，展開正本清源的伊斯蘭禮俗改良宣傳。由于長期與漢族雜居，受漢族習俗的影響，又缺乏必要的宗教知識，當時大多數(shù)回族民眾只知遵行世代沿襲的習俗，不問究竟，不明其義，久而久之，不但自身宗教意識淡薄，對教外人的曲解和質疑無法解釋，甚至把社會上一些長期沿襲中已悄然變化，實質上已不合時宜、有悖伊斯蘭教旨的鄙陋舊俗視為金科玉律，嚴格遵行。對此，回族知識分子從解釋伊斯蘭教教義入手，結合伊斯蘭教經(jīng)典對伊斯蘭習俗中蘊含著的宗教精義詳加闡釋，力求在“正本”和“清源”的基礎上，促使廣大穆斯林以正確的宗教知識來發(fā)現(xiàn)和辨別那些偏離伊斯蘭教旨的不良習俗，并加以糾正。他們的這些努力集中體現(xiàn)在闡釋伊斯蘭教節(jié)日來源、飲食禁忌及婚喪制度上。例如，哈福貴在《宰牲典禮釋注》中引用《古蘭經(jīng)》對宰牲典禮的意義、淵源、規(guī)定、儀式等進行了理論闡釋④，山國慶在《宰牲節(jié)的意義與回民的精神》中以淺顯的語言闡述了穆斯林過宰牲節(jié)的深層次宗教含義⑤。又如張懷德、陳紹華等人，對伊斯蘭教經(jīng)典中關于飲食的規(guī)定與禁忌，尤其是禁煙酒、不吃豬肉等問題逐一闡釋，并依據(jù)經(jīng)典對社會上污蔑穆斯林飲食習慣的謬論給予駁斥⑥。再如，馬堅、納忠等人闡釋了伊斯蘭婚姻制度確立的背景及其真實意義，認為穆罕默德實際上是“以一妻制為回教的標準，在特殊的環(huán)境之下，準許極受限制的多妻”[1]，這種有條件的多妻制恰恰反映出伊斯蘭教對婦女的解放與救助，在當時是合理、進步的，進而又結合《古蘭經(jīng)》文及穆罕默德婚史對教外人批評伊斯蘭教婚姻制度落后等言論給予了有力批駁。張鴻韜、馬繼高等人則從伊斯蘭教教法中搜集出關于喪葬問題的權威性言論，編成《喪葬問題輯證》，對伊斯蘭教喪禮中者那則、尸凈、尸衣、殯禮拜、葬埋等禮儀中所包含的教義和教法逐一說明⑦。這些文章揭示伊斯蘭教禮俗精義的過程，實際上也是知識分子強化穆斯林大眾宗教意識和對外宣傳伊斯蘭禮俗的過程。

第三，以結合現(xiàn)實，剖析社會現(xiàn)象的方式，進行移風易俗新風尚的宣傳與引導。部分回族知識分子認為:“國家的禮制，社會的情況，以及風俗，習尚等，都是活動的，自由的，順時變遷，常有改正，刪繁就簡，去惡增善;絕非固滯的，呆板的，死守成法，毫無變更，不顧是非，任意而行?！盵2]也就是說，風俗具有時代性，應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有所變遷。進而指出:“我們回教人所需要的不是野蠻卑鄙觸犯教條的風俗，而是要純潔的根據(jù)教律而適合時代的良好風俗”[3]?？梢?，在他們看來，回族社會的良好風俗既要符合伊斯蘭教律，又要適合現(xiàn)實與時代的發(fā)展，凡與此不符的習俗必須加以革除或改良。當時，回族社會也同主流社會一樣存在著追求虛榮、講究排場的不良風氣，回族知識分子不約而同地倡導革除這股奢靡歪風，樹立汰繁崇儉、棄浮就實的新風尚?！扒逭媸抑鳌苯Y合時局認為，“自歐風東漸，美雨西來，一般自號摩登之徒，終日沉緬于虛榮中。爭華斗艷，極盡奢侈之能事，雖一衣一履之微，莫不以時髦為依歸，此姑無論矣，即于婚喪慶吊等，亦莫不鋪張揚厲，以為非如是不足以耀其聲威者也，故新生活運動，首以樸實節(jié)儉諸端昭示吾人，其意無非欲民眾趨于儉樸之途，恢復我國固有之道德，藉以矯正國人之思想”，處在此時局下的回族民眾“理宜厲行節(jié)約，力戒虛糜”[4];楊少圃則著重分析北平牛街的習俗:“我鄉(xiāng)——牛街——一切禮俗，不但不合時宜的很多，更有虛靡金錢，毫無實益的，在早先物價低糜，生計寬裕的時候，不覺得有何大害，所以也就無人來提倡改革，因循敷衍，代代相傳，直至今日，不能改變。自國都南遷，北平市面，日漸蕭條，人民生活，日漸窘迫，遇有婚喪大事，因礙于舊俗，不敢改良，以致傾家蕩產(chǎn)者，在在有之，于是把我們的自由生活，用這奢侈的惡俗羈絆住”[5]。他將牛街婚姻、喪葬、壽辰、生育四方面存在的虛費習氣逐一分析后明確指出:“須要振起革命的精神，持以改良的手段，努力倡行，盡心勸導，把這腐化的，陋劣的，不合教典的，有違真理的不良習慣，改造成新穎的，美善的，適合教典的，不悖真理的正當風氣。”[5]與此同時，對于涉及千家萬戶的婚喪禮俗，知識分子給予了高度關注，他們從穆斯林婚喪的意義與原則出發(fā)，結合時局與當時社會上婚喪事中的種種現(xiàn)象，進行了有針對性的剖析，相關文章達百余篇?；橐隽曀追矫嬷饕袑υ缁?、族外通婚以及婚姻締結過程中的迷信、奢侈等現(xiàn)象展開探討，并提出一些革新想法。其中，洪玉棠、白珩等人分析了早婚的原因與弊害，并比照西方各國男女結婚年齡，提出“依照我們中國的國勢情形看來，最低的規(guī)定，男的要在二十歲以上，女的在十八歲以上，才可結婚”[6]。王農(nóng)村、蔡忠良等人在文章中就回漢通婚與回族青年的婚姻問題展開探討，指出建立必要的聯(lián)絡與溝通是減少族外婚、解決回族男女青年婚姻問題的直接有效途徑，并提出了許多促進回族青年溝通的具體方案。謝澄波、黑幼忱等人則指出當時社會上提親看屬相(“合婚”)、辦事挑日子(“占吉”)、娶親請全合人兒，以及為追求嫁奩風光、聘禮豐厚、婚禮排場不惜傾家蕩產(chǎn)、債臺高筑等做法，不是講究迷信，就是圖飾虛榮，在原則上有違伊斯蘭教法旨，在實際生活中也弊害叢生，應予以急速革除，應因時制宜厲行儉婚，簡化繁瑣禮儀，將所謂“婚事六禮”(即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迎親)中的虛文末俗一概取消，只保留“訂婚”和“結婚”，并且嫁妝、聘禮不拘形式，量力而行，婚禮務求簡單、節(jié)儉，不事鋪張，最好舉行集團婚禮，等等⑧。在喪俗方面，馬瑞圖、穆吉瑞等人對東北、廣東以及京津等地穆斯林喪事講究設孝堂、穿白孝服、用隆重儀仗以及落土宴客等現(xiàn)象加以批評，指出這些都是應予革除的陋習，因為這些現(xiàn)象在當時困難時局下明顯不合時宜，且實質上也違背了經(jīng)訓關于“慎終”的諄告(因死亡而謹慎其行)及伊斯蘭教崇儉離華，實行速葬、薄葬的喪葬原則⑨。此外，對于當時回族社會在主流社會影響下也開始出現(xiàn)的照相、女子放足、剪發(fā)等新現(xiàn)象，知識分子也給予了關注，他們紛紛撰文，不囿于從教義上闡釋，更多的是從經(jīng)濟、衛(wèi)生、健康以及時代發(fā)展的角度進行分析，甚至展開激烈辯論，尤其是針對女子剪發(fā)問題，一度在社會上掀起輿論熱潮。經(jīng)過分析和辯論，逐漸形成共識，大多數(shù)知識分子認為這些現(xiàn)象不但不違反教義，而且符合健康衛(wèi)生和時代需求，應予以認可和提倡。由此，這些原本困擾民眾的新現(xiàn)象漸漸成為回族社會里符合社會發(fā)展潮流的新風尚。

二、回族知識分子改良社會習俗的實踐活動

伴隨上述多層面、多形式的輿論宣傳，回族知識分子也積極行動起來，開展了一些力所能及的習俗革新實踐活動。具體而言:

1.開辦以“革俗”為主題的報刊專號或專欄，并以之為園地，展開輿論與實踐的良性互動，推進習俗改良意識深入人心。據(jù)筆者粗略統(tǒng)計，《天方學理月刊》9、10、11期連續(xù)辟有“革俗”專欄;《穆民》1卷8—9期為“婚喪專號”，10期辟有“婚喪問題”專欄;《伊斯蘭青年》3卷1期為“回民風俗專號”;《伊光》27、28、29期連續(xù)為“正俗特刊”;《回教青年》2卷18－19期、3卷3－4期分別辟有“禮俗”專欄;《中國回教救國協(xié)會會報》3卷3－4期辟有“回教青年婚姻問題”專欄。此外，《震宗報月刊》和常德《回民月報》也開辦了“風俗專號”，《回教周報》常以“編者漫談”的形式談論回民婚姻諸問題。由此不難看出，知識分子對改良社會習俗問題的重視，及其引導民眾關注習俗改良、增強革俗意識的共同努力。馬瑞圖、陳煥文等人甚至在創(chuàng)辦《天方學理月刊》之初就明確表示:同仁等因有感于世風日下，習俗移人，“受俗禮而陶化之教友不知幾許”，“特組織本刊為宣傳之先驅，移頹風更鄙俗之前導”[7]，同時宣布“用顯淺和有趣的文字，糾正教俗相沿的錯誤”[8]為該刊的首要宗旨。上述專號及專欄集中刊登了有關穆斯林宗教習俗和日常生活習俗各種形式的文章，既有細致耐心的理論闡釋和結合實際的現(xiàn)象剖析，又有熱情洋溢的思想動員和積極主動的策略探尋，還有習俗改良的新聞報道以及編者讀者間的來往書信。多樣化的文章、多樣化的內(nèi)容使這里無形中成為一個個理論號召與實踐落實的動態(tài)信息園地，知識分子正是通過經(jīng)營這些信息園地，在社會上營造出倡導習俗改良的良好氛圍，同時，也逐漸在廣大穆斯林民眾心中播下了習俗改良的種子。

2.組建或依托會社，開展公益性的移風易俗活動。僅從回族報刊文獻來看，民國時期回族知識分子組建的以改良風俗為主的會社就有不少。如“北平回教正俗儉樸會”“儉德會”“儉婚會”“廣州回教婚姻崇儉會”“廣州穆民喪制會”“慎終會”“回教追遠會”以及伊通“抬埋會”、揚州“資助回教喪葬所”，等等。當然，還有更多的會社沒能在報刊文獻里反映出來。知識分子依托這些會社，組織穆斯林民眾進行了以婚喪習俗革新為重點的移風易俗實踐活動。

首先，在婚俗革新方面，陳煥文、張伯霖等人在廣州、北平等地分別成立“廣州回教婚姻崇儉會”“北平回教正俗儉樸會”等會社，這些會社均以儉婚為目標，采用會員登記入會、商定章程、共同遵行的辦法組織實施。會社章程均為革除虛費與迷信，取締繁雜禮節(jié)，代之以節(jié)儉、簡約的新禮節(jié)。例如，“廣州回教婚姻崇儉會”簡章中規(guī)定:“訂婚信物雙方交換訂婚帖及指環(huán)各種禮物極宜節(jié)儉”“結婚時男家禮物、女家妝奩務求節(jié)儉”“送親者例以步行，如男家以車轎歡迎亦聽其便”“造朝油香俱屬縻費，概從省免”“會友賀禮應當從廉”[9]等內(nèi)容?！氨逼交亟陶變€樸會”簡章中則規(guī)定“放定之時，不必用果席二三桌，就在保親之家可用茶點伺候”“寫伊扎布時，用男子代交兩日的分金，每分金一份就去一二位足矣，不關緊要之人可以不必去”，以及鏟除九日席、對月針線、女家陪送新郎手巾腳巾等繁節(jié)末俗[10]。雖然這些章程根據(jù)當?shù)厍闆r規(guī)定的具體內(nèi)容各有不同，但其倡導簡儉的原則基本相同。此外，知識分子還依托全國性的團體組織使回族民眾參與到婚俗革新活動中來。例如，中國回教協(xié)會陜西省分會組建崇儉委員會，制定“婚姻崇儉規(guī)約”15條，組織并敦促西安穆斯林遵行;中國回教救國協(xié)會先后制定“介紹回教男女青年通訊辦法”和“回教男女婚姻問題解決辦法”，并通過報刊登征婚啟事，派專人負責處理穆斯林男女青年通訊往來事宜，幫助回族青年解決婚姻難題;中國回教總聯(lián)合會先后組織舉行多屆回民集團婚禮。毋庸質疑，在這些團體組織的活動中，知識分子擔當著重要角色。

其次，在喪俗革新方面，全國許多地方都成立了互助性的喪事組織，其中廣州較為典型。1914年，這里成立了“穆民喪制會”，旨在“以團結之力，鏟除一切不良習俗，而代以最完善之圣則”?！懊糠陼阎胰顺鰵?，全體會員，均皆親臨，舉行殯禮。輪替扛抬直抵墓塋。并不假手于異教之輿夫，且各送香儀二毫于喪主，以符互助之義”[11]。十七年后，該會又成立由周善之等九人組成的整理委員會，負責組織整頓，并決定每月開一次常會，開會時延請阿洪演講，以實現(xiàn)灌輸宗教常識、組織教俗革新雙重目的⑩。此外，1925年廣州成立了“慎終會”，1931年傅慎芝、馬衍奇、金渭生、蔣煥文等人發(fā)起“回教追遠會”，二者性質和組織方式基本相同。以“追遠會”為例，其目的在于“欲合大群，而致孝思之不匱者也”[12]。會員月供毫銀一元，以一年為期，供滿十二個月而止。一年后抽簽，“抽得者，即將會本十二元送還，則會本有歸，而利權永享矣?！睍T入會時，將先人生終忌日及墳墓地址交會注冊，嗣后每逢忌日，該會出面請阿洪上墳做“睹阿”，并每年固定一個紀念日在禮拜寺開經(jīng)，為會內(nèi)先人祈求主恩。這些會社組織的儉樸的喪葬活動對廣州穆斯林而言，無疑是一種革新舊俗的行動引導，對那些不了解伊斯蘭教喪葬過程和紀念亡人方法的青年穆斯林來說，更是一種思想教育，不僅增強了其宗教信仰和“孝思”意識，而且使其得到了伊斯蘭教喪俗禮儀的示范和指導。與此同時，知識分子也依托一些全國性的團體開展喪俗革新，如劉孟揚等人組織中國回教總聯(lián)合會華北天津區(qū)本部制定了“天津區(qū)回教喪葬節(jié)約單行辦法”[13]專就本地區(qū)穆斯林如何節(jié)約喪葬作了一些具體規(guī)定，這對于當?shù)氐膯仕赘镄乱彩且环N有力的推動。

3.展開調查、座談和筆談，為解決習俗革新中的難題群策群力、積極籌劃。前文已述及，回族知識分子十分重視穆斯林婚喪習俗的改良。然而，當時穆斯林在婚喪方面，尤其是婚姻方面存在著諸多難以解決的問題，以致積重難返，改良無從談起。例如，當時回族社會里男女青年比例失調，文化層次不對等，交際交往不暢通，到處出現(xiàn)“內(nèi)有怨女，外有曠男”，及齡男女或婚姻無著，或與教外人草率結合的現(xiàn)象，知識分子紛紛以調查、座談和筆談的方式尋找解決的對策。例如，《回民言論》(后改名《回教論壇》)的編者曾印制卡片，內(nèi)分姓名、別署、籍貫、年齡、性別、學歷及經(jīng)歷、現(xiàn)在職業(yè)、已否入黨及通訊處等項，通過青年自己填寫，實現(xiàn)了對全國回族知識青年的情況調查，并在刊物上將其詳細信息公開刊布?，這無疑是促進青年之間交往和聯(lián)誼，幫助青年解決婚姻問題的一種有效實踐。再如，《塔光》的編者在《塔光》社內(nèi)舉行座談會，就如何解決回族青年，尤其是女青年的婚姻問題進行了專門討論?，雖然幾次座談均未形成決議，但仍不失為一種集思廣益的探索實踐。相較于調查和座談，知識分子實踐更多的是筆談。他們在文章中不僅分析了這種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及其危害，而且分別從長期和短期著眼提出了許多解決策略，特別是提出了一些可操作性建議。例如田畋提議組織“全國回教男女青年婚姻咨詢處”，建立全國回族青年通訊辦法，以“我的理想伴侶”“我的理想家庭”“我對于回教青年男女婚姻問題的解決辦法”等為題在報刊上征文，形成全國回族青年問題討論網(wǎng)，以及組織回族青年開展集會、訪問等活動[14];王農(nóng)村提議中國回教青年救國協(xié)會成立回教青年組織，或在會中特設青年部，專辦伊斯蘭教青年聯(lián)絡、聯(lián)誼事宜?;鐵先提議由中國回教協(xié)會組織對青年男女進行詳細、確實的調查，以便設法調劑各地男或女過剩的現(xiàn)象?;白珩建議成立儉婚介紹會，其職責“在乎介紹會員婚事，規(guī)定一切節(jié)儉婚禮，為教里公眾的總媒人，執(zhí)行儉禮的總機關”[15];“英”建議由中國回教協(xié)會設專門的“婚姻通訊社”，由男女青年自愿加入，并設計了“中國回教青年婚姻通訊調查表”，還提出了詳細的“通訊辦法與責任”?，等等不一而足。對于習俗革新中其他諸如此類的難題，知識分子也是如此群策群力、積極籌劃。調查、座談和筆談雖然方式不同，卻均為其謀求革新實效的集體實踐。

三、結 語

上述一系列習俗改良宣傳與實踐，充分反映出民國時期回族知識分子自身的文化覺醒及其想方設法喚醒廣大民眾的良苦用心。他們清醒地認識到改良社會習俗是振興回族文化的一部分，于是一方面以筆為舌，通過?？蛯诖翱?，從情況介紹與描述，到引經(jīng)據(jù)典揭示教義，再到結合現(xiàn)象深入剖析，力求多角度、多層面，從思想上引發(fā)廣大穆斯林來關注和理解本民族習俗改良;另一方面以行動作示范，開展調查、座談及會社活動，積極探尋習俗改良方案和組織民眾實踐活動，竭盡全力地使廣大穆斯林從行動上參與到本民族習俗改良活動中來，這一系列宣傳與實踐活動無不體現(xiàn)出知識分子啟發(fā)民眾和發(fā)動民眾的群體智慧與苦心努力。期間，他們不但發(fā)揮出自身的學識優(yōu)勢，而且也在實踐中群體謀劃，鍛煉著自身的宣傳組織能力，可以說，為喚醒民眾改良本民族習俗和振興本民族文化竭盡所能、不遺余力，充分展示了文化先覺者的良好群體形象。

民國時期，回族知識分子革陋習、倡新風的群體努力對當時及此后均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當時，他們組織開展的習俗改良實踐，曾一度起到了立竿見影的作用。例如在“婚姻崇儉會”“穆民喪制會”等會社的統(tǒng)一組織下，各地穆斯林嚴格執(zhí)行各項會社章程，回族社會婚喪風氣為之一變。僅就廣州而言，“穆民喪制會”成立以來，穆斯林紛紛入會，遇有喪事，踴躍爭先。據(jù)時人描述，當時“人之樂趨之，猶水之就下也。凡遇有喪，會員均潔體親行殯禮，列隊升送，共挽靈栭，臨墳安葬，不耗資財，而有威儀凜凜，所經(jīng)途市，莫不艷羨喁喁。生盡乎禮，死盡乎哀，歿存兩益，皆得其裨矣”[16]。較之各地會社，全國性的團體及其各地分會所組織的習俗改良活動參與的民眾更多，執(zhí)行的力度更大，相應效果也更顯著。例如陜西回教公會曾制定西安回民婚姻崇儉條例，規(guī)定崇儉辦法，力除奢侈惡習，并向官府呈明立案，如有違者，由公會出面請官府罰辦，時人評價其“厲行以來，回民均皆遵行，頗著成效”[17]。不僅如此，知識分子的思想宣傳對此后回族社會的長遠發(fā)展也產(chǎn)生了積極作用。這一方面，體現(xiàn)在通過一系列的習俗宣傳及有意識的“正本”“清源”，穆斯林群眾原本模糊，甚至錯誤的宗教觀念得以廓清與糾正，教外人士也逐漸對伊斯蘭禮俗產(chǎn)生了解，從而一定程度地推進了回族內(nèi)部的習俗改良和減少了社會上對回族習俗的疑惑與誤解;另一方面，體現(xiàn)在知識分子的一些改良提議不僅在當時得到了實踐，而且以后很長時間，乃至今天仍在實行，對回族社會影響深遠。例如，關于制定回族男女青年通訊辦法、建立婚姻通訊社、舉行集團婚禮等提議，很快便在中國回教救國協(xié)會等團體的組織下得到了實踐，在當時被譽為“回教有史以來的創(chuàng)舉”[17]受到歡迎，此后作為回族社會的新風尚長期沿續(xù)下來，以穆斯林婚姻介紹所為例，至今仍在回族男女青年的婚姻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民國時期局勢動蕩、經(jīng)濟窘迫等原因，因而回族知識分子自身境遇多變，其所依托的報刊、會社等也不能長期生存發(fā)展，有些甚至曇花一現(xiàn)，創(chuàng)建不久便銷聲匿跡，這都嚴重影響到其習俗改良宣傳和實踐活動的長期性和有序性，故而社會上日久生懈、沿用舊習的行為時有發(fā)生，這說明回族知識分子習俗改良宣傳與實踐還存在一定局限性。此外，從宏觀上看，組織和參與習俗改良宣傳與實踐的刊物及人員主要集中在廣州、北京、天津等相對發(fā)達、易于接受新觀念、新事物的地區(qū)，且這些地區(qū)移風易俗群眾性活動也相應比較活躍，這說明回族知識分子習俗改良宣傳與實踐也存在一定的地域差異性。

注釋:

①分別載《邊鐸》1934年1卷2期、《伊斯蘭青年》1936年3卷1期、《回教論壇》1940年3卷11期。

②分別載《突崛》1935年2卷11－12期、《月華》1933年5卷4期、《月華》1940年12卷31－33期。

③分別載《月華》1934年6卷19－21期、《回教周報》1940年12月27日第3版、《回教周報》1944年10月27日第1－2版。

④載《伊斯蘭青年》1936年2卷5－6期。

⑤載《回教周報》1944年11月24日第2版。

⑥參見張懷德《回教飲食問題概論》(載《回教青年月報》1937年1卷7－11期)、陳紹華《回教飲食的研究》(載《月華》1942年14卷11－12期)、楊瑞生《回教不食豬肉之至理》(載《塔光》1936年2期)、鐵廣志《從回教不吃豬肉說起》載《伊斯蘭青年》1936年2卷4期)等文。

⑦參見張鴻韜編，馬繼高譯《喪葬問題輯證》，連載于《月華》1936年8卷6－33期。

⑧相關文章較多，其中包括謝澄波《婚姻問題》(載《月華》1933年5卷14期)、黑幼忱《婚娶亟應革除之劣點》(載《伊光》1931年46號第3版)、白珩《婚禮務求簡儉人情大可減免》以及馬之驥《婚姻奢侈之流弊及改革談》(均載《穆民》1931年1卷8－9期)等文。

⑨參見馬瑞圖《喪禮改正之我見》(載《天方學理月刊》1929年4期)、《關于喪葬之種種》(載《伊光》1930年28－29號)、穆吉瑞《肇地陋習》(載《天方學理月刊》1929年9期)、希儒《教胞生活改善矯習儉約之我見》(載《回光》1939年1卷12號)、陳鷺洲《改善回教婚喪陋俗之芻議》(載《古爾邦》1947年創(chuàng)刊號)。

⑩參見《穆民喪制會規(guī)復常會》(載《天方學理月刊》1929年3卷7期)、善之《敬告穆民喪喪制會全體會友書》(載《天方學理月刊》1929年3卷8期)。

?詳見《回教學人及知識青年介紹辦法》和《回教學人及知識青年介紹》(從《回民言論》1939年1卷1期連載至《回教論壇》1940年3卷6期)。

?參見張兆平《回教青年婚姻問題蠡議》，載《中國回教救國協(xié)會會報》1941年3卷3－4期。

?參見王農(nóng)村《回教智識青年的婚姻問題》，載《中國回教救國協(xié)會會刊》1939年1卷2期。

?參見鐵先《我也要談談回教青年婚姻問題》，載《中國回教救國協(xié)會會報》1941年3卷3－4期。

?參見英《同教婚姻通訊》，載《突崛》1941年7卷11－12期。

[1]馬子實.回教與多妻[J].清真鐸報，1940(1).

[2]紹璞.節(jié)約期中回民禮俗述評[J].回教周報，1942(89－91).

[3]納子厚.伊斯蘭教與風俗[J].回教論壇，1940(4:7 －8).

[4]清真室主.推行新運中亟宜崇儉[J].塔光，1937(周年紀念).

[5]楊少圃.禮俗改正談[J].月華，1931(3:4－12).

[6]白珩.結婚年齡以何時為適當? [J].穆士林，1931(4).

[7]本社開幕典禮盛況——陳應昆答詞[J].天方學理月刊，1928(2).

[8]本刊宗旨[J].天方學理月刊，1929(9).

[9]婚姻崇儉會簡章解釋[J].天方學理月刊，1929(4).

[10]北平回民發(fā)起正俗儉樸會[J].震宗報月刊，1931(1:1).

[11]穆民喪制會規(guī)復常會[J].天方學理月刊，1931((3:7).

[12]擬立回教追遠會宣言[J].天方學理月刊，1931(3:9).

[13]回聯(lián)津區(qū)部制定喪葬節(jié)約辦法[J].回教周報，1942(106).

[14]田畋.與回教青年討論婚姻問題[J].中國回教救國協(xié)會會報，1941(3:3－4).

[15]白珩.現(xiàn)代婚姻應有的認識和改進[J].穆士林，1930(2).

[16]善之.敬告穆民喪喪制會全體會友書[J].天方學理月刊，1931(3:8).

[17]子奇.回民集團婚禮回顧與前瞻[J].回教周報，194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