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輝
(廣東技術師范學院 天河學院,廣東廣州 510540)
詩社是詩人們?yōu)橐髟娮魑?、把盞言歡而自發(fā)組織的文學性社團。詩社不但影響了文人們的生活,而且影響了中國文學。探究詩社的產(chǎn)生,需要從結(jié)社說起。
結(jié)社,古已有之,它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成員為了相同的目的自發(fā)組織起來,并按照一定的原則或方式開展活動的相對穩(wěn)定的團體。依據(jù)社事發(fā)起人的不同,社團有官社和私社之分。官社即由官方發(fā)起并督促興辦的,如秦漢時春秋二社,唐初劉仁軌為青州刺史時也曾“署官吏,開道路,營聚落,復防堰,賑貧貸乏,勸課耕種,為立官社”[1](卷108)。私社即由民間個體發(fā)起并興辦的,這種類型的社團在秦漢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且多為民間互助性質(zhì)的經(jīng)濟團體。據(jù)《漢書·五行志》中之下云:“建昭五年,兗州刺史浩賞禁民私所自立社?!弊⒁辑懺?“舊制二十五家為一社,而民或十家五家共為田社,是為私社?!笨芍獫h代民間即有私社存在。
另外,據(jù)立社目的的不同,大致又可以將結(jié)社劃分為政治型結(jié)社、經(jīng)濟型結(jié)社、軍事型結(jié)社和文化型結(jié)社四種。政治型結(jié)社即是為了某種政治目的而結(jié)成的社團。西漢的鉤黨、東漢的“清流”之黨皆屬此類。東漢張儉也曾被人控告與同鄉(xiāng)之人共為部黨,參《后漢書》卷六十七《黨錮列傳》:“又張儉鄉(xiāng)人朱并,承望中常侍侯覽意旨,上書告儉與同鄉(xiāng)二十四人別相署號,共為部黨,圖危社稷。以儉及檀彬、褚鳳、張肅、薛蘭、馮禧、魏玄、徐乾為‘八俊’,田林、張隱、劉表、薛郁、王訪、劉祗、宣靖、公緒恭為‘八顧’,朱楷、田盤、疏耽、薛敦、宋布、唐龍、嬴咨、宣褒為‘八及’,刻石立墠,共為部黨,而儉為之魁?!?/p>
經(jīng)濟型結(jié)社即為了某種經(jīng)濟利益而結(jié)成的社團。據(jù)《侍廷里僤約束石券》:“(東漢)建初二年正月十五日,侍廷里父老、僤祭尊、于季、主疏左巨等廿五人,共為約束石券。里治中乃以永平十五年六月中造起僤,斂錢共有六萬一千五百,買田八十二畝。僤中其有訾次當為里父老者,共以客田借與,得收田上毛物谷實自給。即訾下不中,還田,轉(zhuǎn)與當為父老者,傳后子孫以為常。其有物故,當傳后代戶者一人。即僤中皆訾下不中父老,季、巨等共假賃田。它如約束?!保?](21)侍廷里父老、僤祭尊、于季、主疏左巨等廿五人所結(jié)社團當為經(jīng)濟型結(jié)社。
軍事型結(jié)社是為了某種軍事目的而結(jié)成的武裝社團。中國古代的義社、義甲、民社、保甲等均屬軍事型結(jié)社。元祐八年,蘇軾曾言:“今河朔西路被邊州軍,自澶淵講和以來,百姓自相團結(jié)為弓箭社,不論家業(yè)高下,戶出一人,又自相推擇家資武藝眾所服者為社頭、社副、錄事,謂之頭目?!保?](卷190)其中所謂弓箭社即是軍事型社團。
文化型結(jié)社是指與文化活動有關的結(jié)社,此類社團名目繁多,有的為民俗類、有的為藝術類、有的為宗教類、有的為學術類、有的為文學類等等。其中宗教類的結(jié)社最為興盛,魏晉南北朝時佛社即很多,參北魏初年譯出的《雜寶藏經(jīng)》卷五:“爾時舍衛(wèi)國,有諸佛弟子、女人作邑會,數(shù)數(shù)往至佛邊”。又《續(xù)高僧傳》卷六《釋法貞傳》略云:“(釋法貞)與僧建齊名,時人目建為文句無前,目貞為入微獨步。貞乃與建為義會之友,道俗斯附,聽眾千人。隨得親施,造像千軀,分布供養(yǎng)?!逼渲兴^邑會、義會即為佛社。另據(jù)宋耐得翁《都城紀勝》“社會”條,也可以想見當時宋代京城臨安文化類社團的興盛,如說唱音樂方面有小女童像叫聲社、遏云社、清樂社;游藝玩耍方面有蹴鞠打球社、川弩射弓社、馬社;飲食方面有奇巧飲食社;佛教方面有光明會、茶湯會、凈業(yè)會、藥師會、放生會;收藏鑒賞方面有七寶考古社以及錦體社、八仙社、漁父習閑社、神鬼社、花果社等。至于本文所探討的文人所結(jié)之詩社則當為文化型結(jié)社下文學類社團。
從上可以看出,有些類型的社團很早就有了,但詩社的產(chǎn)生出現(xiàn)經(jīng)歷了一個長期的孕育過程,直到唐代,詩社才算正式產(chǎn)生。關于詩社的生成,有些學者從文化淵源上進行分析,認為詩社的產(chǎn)生可能與古代“養(yǎng)士風氣”、“私學傳統(tǒng)”、“貶棄、致仕與歸隱”、“太學與科舉”等因素有關[4](1)。這些分析皆深有啟發(fā)意義。
其實,古代社團的形成最初因源于人類的交往。正是通過交往,人類的各種需要才能實現(xiàn)。為方便交往,獲得各種需要,互益性社團的出現(xiàn)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事實上,儒家即特別重視朋友間的交往切磋。這種交往切磋可以說是人類最重要的幸福源泉??鬃蛹凑J為人生最快樂的事情莫過于“有朋自遠方來”[5](1),子路甚至愿意與朋友共車馬輕裘,敝之而無憾。另外,與朋友交往還可以增廣見聞,促進自己知識水平的提高。自古以來,未見關門閉戶,獨自就能做成圣賢的?!抖Y記·學記》也曾說過:“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6](卷36)最重要的是,與朋友切磋交往還可以提高自己的修養(yǎng),完善自己的道德。所謂“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桑瑩衿渖普叨鴱闹?,其不善者而改之”?](72)、“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也”[5](39)指的就是這個道理。人正是在與朋友的不斷交往中發(fā)展和成熟的,與朋友的每一次交往都是一次改進和提高的機會,朋友愈多,見善愈多,則自己促進的機會越大。
可見,朋友間的交往不但可以滿足我們物質(zhì)方面的需要,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滿足我們精神方面的需要,而社團不但是交往的平臺,也是實現(xiàn)個人需要的有力工具。值得注意的是,古人的交往常常經(jīng)由文學這個媒介發(fā)生,是與文學結(jié)合在一塊的??鬃泳吞貏e重視“以文會友”[5](132),并認為“詩可以群”[5](185)。文學與交友的融合即導致了文學活動的群體化,導致了各種以文學為紐帶的集團出現(xiàn),發(fā)展到最后,詩社也即應運而生。
詩社的產(chǎn)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經(jīng)歷了長期的孕育過程。它的產(chǎn)生主要經(jīng)歷了三個重要的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第二個階段是兩漢時期,第三個階段是魏晉南北朝時期。
春秋戰(zhàn)國時期,文學與學術不分,文學是泛指包括政治、哲學、歷史、文學等在內(nèi)的一切學術。《論語·先進》說孔門弟子子游和子夏長于文學,其中所說“文學”便是泛指古代文獻。另外,此時期的文人也不是指讀書能文之士,文人多指有文教功德之人,其身份往往非常復雜??鬃舆€認為能稱得上文人的,只有那些“敏而好學,不恥下問”[5](47)之人。其實,此時期并沒有專業(yè)的文人隊伍存在。因此,嚴格來說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并不存在后世所謂的文人集團。
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主要有兩類集團,一類是門客集團,另一類是講學集團。門客集團主要是指由主子所豢養(yǎng)的各類食客所組成的松散型團體,其中又以依附戰(zhàn)國四公子而形成的門客集團及呂不韋門客集團最為知名。如孟嘗君曾“招致諸侯賓客及亡人有罪者”[7](2353)數(shù)千人;魏信陵君禮賢下士,“士以此方數(shù)千里爭往歸之,致食客三千人”[7](2377);平原君趙勝“賓客蓋至者數(shù)千人”[7](2365);春申君黃歇“客三千余人”[7](2395);呂不韋也“以秦之強,羞不如,亦招致文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保?](2510)其中戰(zhàn)國四公子門客集團之食客數(shù)量龐大,良莠不齊,甚至多雞鳴狗盜之徒,文學之士很少,所以依附戰(zhàn)國四公子而形成的門客集團還稱不上是文人集團。而呂不韋門客集團雖然比較松散,且以政治功能為主,但因其集團文士稍多,其門客還在呂不韋組織下編著了《呂氏春秋》一書,故呂不韋門客集團已粗具文人集團的性質(zhì)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講學集團主要是指以孔子、墨子、孟子為中心的三個講學教育集團??鬃佑型饺?,著名者七十二人。為墨子服役者則有“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還踵”[8](357)。孔子和墨子之徒多為飽學之士,顯然這些個講學教育集團也已粗具文人集團面目。但是,這些團體主要是以教育為目的,這些社團與其說是文人集團,還不如說是我國最早的私學機構。在政治上,他們熱衷游說諸侯,推行自己的學說,懷有極強的政治目的。因此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講學團體與后世所理解的文人集團也并不相同。總之,此時期的集團不過是后世文人集團的萌芽。
兩漢時文學開始與學術分離并走向獨立。人們也有意識地開始把文學和學術著作加以區(qū)分,出現(xiàn)了“文章”和“文學”兩個內(nèi)涵不同的概念。前者指講究文采辭藻的作品,后者指學術,特別是儒學。漢劉向的《別錄》以及劉歆的《七略》都把詩賦獨立為一類,而與經(jīng)傳、諸子等相并列。另外,這時期的人們也逐漸注意到了文學藝術性和審美功能,開始有意為文學,出現(xiàn)了一些以主要精力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并以文辭立世之人,如司馬相如、揚雄、賈誼、鄒陽、枚乘、路溫舒等人。范氏《后漢書》甚至專門開辟《文苑傳》為文人立傳。正是基于這些原因,兩漢時的一些集團其參與者不但以文士為主,而且多舉行文化活動。因此,兩漢時的一些集團已具備文學集團的性質(zhì)。
兩漢時的集團主要有王侯文人集團及權臣文人集團。王侯文人集團類似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門客集團。漢代的一些藩王都比較喜歡延攬文士。對此,魯迅先生的《漢文學史綱要》亦有論述:“漢高祖雖不喜儒,文、景二帝,亦好刑名黃老。而當時諸侯中,則頗有傾心養(yǎng)士,致意于文術者。楚、吳、梁、淮南、河間五王,其尤著者也?!保?](561)其中五王分別指楚元王劉交、吳王劉濞、梁孝王劉武、淮南王劉安、河間獻王劉德。如“漢興,高祖王兄子濞于吳招致天下之娛游子弟枚乘、鄒陽、嚴夫子之徒興于文、景之際?!保?0](1668)“河間王德筑日華宮。置客館二十余區(qū),以待學士。自奉養(yǎng)不逾賓客。”[11](卷4)這其中最有名的當屬淮南王劉安文人集團、梁孝王劉武文人集團?;茨贤鮿病昂眯g學,折節(jié)下士,招致英雋以百數(shù)”[10](2167)。史載其“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shù)千人,作為《內(nèi)書》二十一篇,《外書》甚眾,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黃白之術,亦二十余萬言”[10](2245)。除此之外,《漢志》還載有淮南王群臣賦44篇。這些情況說明淮南王劉安集團不但進行學術研究,而且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這個文人集團已粗具文學集團性質(zhì)了。梁孝王劉武也曾筑梁園“招延四方豪杰,自山東游士莫不至”[10](2208)。因劉武好辭賦,其門客多為辭賦之士,如莊忌、鄒陽、枚乘、司馬相如、公孫詭、羊勝、韓安國等人?!稘h書·賈鄒枚路傳》就指出“梁客皆善屬辭賦”[10](2365)。這些人在梁園“朝夕晏處,更唱迭和”,留下了許多辭賦,連魯迅也不得不稱贊道:“天下文學之盛,當時蓋未有如梁者也?!保?](561)可見梁孝王劉武集團其參與者不但以文人為主,而且其活動也以文學活動為主,因此梁孝王劉武集團已具備文學性了。
漢代的權臣文人集團為當時朝中重臣所結(jié)。如漢宰相公孫弘曾“開東合,營客館,以招天下之士。其一曰欽賢館,以待大賢;次曰翹材館,以待大才;此曰接士館,以待國士。其有德任毗贊、佐理陰陽者,處欽賢之館。其有才堪九烈將軍二千石者,居翹材之館。其有一介之善、一方之藝,居接士之館。而恭自菲薄,所得俸祿,以奉待之?!保?1](卷4)權臣文人集團具有極強的政治目的,它的出現(xiàn)標志著文學開始下移。
嚴格來說,兩漢時的王侯集團及權臣集團都應屬政治集團,并不是純粹的文學性集團。即使是淮南王劉安文人集團、梁孝王劉武文人集團其政治性也是非常突出的?;茨贤鮿泊罅空兄沦e客即與其久有謀反之意、覬覦帝位的野心有關。梁孝王劉武文人集團也是劉武參與帝位之爭的有力工具,其集團成員公孫詭、羊勝即因為派人刺殺劉武的反對派而死。故此,這兩類集團的形成不過是王侯們或者說權臣們擴張政治勢力,贏取政治權力的手段。他們的文學活動大多也是他們政治活動的延伸。當文人們所依附的王侯或者權臣在政治斗爭中失敗的時候,這些集團也就煙消云散了。
到了魏晉南北朝,隨著人的自覺,人們對文學的認識越來越深刻。首先,這種認識的深刻性表現(xiàn)在對文學的重視之上,文學被君主認為是“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12](313)。在漢代,君王們雖然也喜歡文學,但更看重的是其娛樂消遣功能,其麾下的文人不過是“固主上所戲弄,倡優(yōu)畜之”。其次,這種深刻性還表現(xiàn)在對文學體裁的認識之上,人們不但把文學從學術中區(qū)分出來,而且開始探求文學的特點、文學本身的分類、文學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及價值。《文選》列各種文體為37類,《文心雕龍》把文章分為33類。另外,這種深刻性還表現(xiàn)在人們開始自發(fā)地追求文學藝術的審美功能。此時期的詩歌“完全擺脫了漢代詩歌那種‘經(jīng)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的功利主義詩歌思想的影響,完全歸之于抒一己情懷”[13](20)。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之下,魏晉南北朝時期文人集團的文學性也越來越濃,一些集團的活動不再像漢代的文人集團那樣以學術研究及辭賦創(chuàng)作為主,詩歌創(chuàng)作漸漸成為此時期文人集團活動的重點。另外,此時期的一些文人集團也漸漸地擺脫了上層政治的影響,不再像漢代文人集團那樣大多是政治的附庸,開始走上了獨立發(fā)展的道路,此時期一些文學集團已實為后世詩社之先聲。
此時期主要有皇室文人集團、權臣文人集團、普通官僚文人集團及名士文人集團等。皇室文人集團是隨著藩國的消失,皇權的統(tǒng)一而出現(xiàn)的。它是此時期最活躍最發(fā)達的文人集團。例如以三曹七子為中心的鄴下文人集團、以竟陵八友為中心的蕭子良文人集團、蕭衍文人集團、蕭統(tǒng)文人集團、蕭綱文人集團、蕭繹文人集團等等。這些文人集團一方面呈現(xiàn)出政治上的依附性,一方面又呈現(xiàn)出明顯的文學性。這種文學性表現(xiàn)在:第一,集團參與人員大多是文學之士。如蕭子良“開西邸,招文學”[14](1460),蕭衍“引后進文學之士,苞及從兄孝綽、從弟孺、同郡到溉、溉弟恰、從弟洽、吳郡陸倕、張率并以文藻見知”[15](688),昭明太子“好士愛文”、“愛文學士”[15](480)等等。第二,集團活動以詩歌創(chuàng)作為主。如蕭子良“集學士,刻燭為詩。四韻者則刻一寸,以此為率?!保?4](1462)蕭衍“雅好蟲篆,時因宴幸,命沈約、任昉等言志賦詩,孝綽亦見引”[15](482),“御華光殿,詔洽及沆、蕭琛、任昉侍宴,賦二十韻詩,以洽辭為工”[15](404),“宴群臣樂游苑,別詔翔與王訓為二十韻詩,限三刻成”[15](586)。蕭綱“良辰美景,清風月夜,鹢舟乍動,朱鷺徐鳴,未嘗一日而不追隨,一時而不會遇。酒蘭耳熱,言志賦詩”[15](593)。此外,這些文人集團往往還進行編書及著書等學術活動,如蕭子良集團編有《四部要略》,蕭衍集團編有《華林遍略》、蕭統(tǒng)集團編有《詩苑英華》,蕭綱集團編有《法寶聯(lián)璧》,等等。另外,此時的權臣文人集團也具有一定的文學性,如賈謐二十四友文人集團。這個集團的成員主要是依附晉惠帝權臣賈謐,具有很強的政治投機性。但因參與者如陸機、陸云、劉琨、左思、潘岳諸人都是當時的著名文學人士,而且他們之間也經(jīng)常舉行宴游贈答等文學活動,如金谷之游,因此這個文人集團也具有一定的文學性。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時期的普通官僚文人集團及名士文人集團。這兩種文人集團的出現(xiàn)是文學徹底下移、文學走向獨立的結(jié)果。這兩種文人集團的出現(xiàn)也標志著文人集團成員擺脫了主客依附關系,文人集團走向了獨立。前者如裴子野文人集團、徐伯陽文人集團;后者如竹林七賢、顧越文人集團等。前者是這些官僚們在為官任職之時與同官或者說志同道合的人士所結(jié)。裴子野文人集團即是裴子野與劉顯、劉之遴、劉之亨、殷蕓、阮孝緒、顧協(xié)、韋稜、張纘、到溉、蕭勱、謝征等文學之士所結(jié)。這個集團成員間關系較為平等,是以討論墳籍為紐帶的一個松散性文學團體,基本與政治無涉。他們“皆博極群書,深相賞好”[15](443),“每討論墳籍,咸折中于子野焉”[15](443),“共討論古籍,因為交好”[15](574)。后者則是由志同道合的在野人士所結(jié),如竹林七賢是由魏晉時在野名士嵇康、阮籍、阮咸、山濤、向秀、王戎、劉伶等七人所結(jié)。這些人蔑視禮法,尚虛無,時縱酒酣飲,作竹林之游,是一個有共同興趣愛好的松散型民間玄學團體。
而徐伯陽文人集團、顧越文人集團則是唐以前為數(shù)不多的比較純粹的文學性集團。據(jù)《南史·徐伯陽》傳:“徐伯陽,字隱忍,東海人也。……太建初(569年),與中記室李爽、記室張正見、左戶郎賀徹、學士阮卓、黃門郎蕭詮、三公郎王由禮、處士馬樞、記室祖孫登、比部郎賀循、長史劉刪等為文會友,后有蔡凝、劉助、陳暄、孔范亦預焉,皆一時士也。游宴賦詩,動成卷軸。伯陽為其集序,盛傳于世?!保?4](卷72)《南史·顧越》傳:“承圣二年(553年),詔授宣惠晉安王府諮議參軍、領國子博士。越以世路未平,無心仕進,因歸鄉(xiāng),棲隱于武丘山,與吳興沈炯,同郡張種,會稽孔奐等,每為文會?!保?4](卷71)可以看出,這兩個集團成員關系平等,以詩文活動為主要目的,且這種游宴賦詩文會活動呈現(xiàn)出頻繁性和組織性,因此徐伯陽文學集團、顧越文學集團實為后世詩社之雛形。
在魏晉南北朝,還有一個類型的社團不得不被提起,這就是釋慧遠與僧俗人士共結(jié)的白蓮社。參釋愿常《佛祖通載》卷七:“時晉室微,而天下奇才多隱居不仕。若彭城劉遺民,豫章雷次宗,雁門周續(xù)之,新蔡畢颕之,南陽宗炳、張士民、李碩等,從遠游,并沙門千余人結(jié)白蓮社。于無量壽像前,建齋立誓,期生凈土?!边@個社團以“同修凈土之業(yè)”為宗旨,顯然是一個研討佛學的宗教社團,與我們通常所說的文學社團不同。但是,這個社團在結(jié)社史上意義卻非比尋常,因為它是歷史上第一次以“社”這樣的字眼來命名士人群體,故后世一般把其視為文人結(jié)社的直接源頭。
總之,詩社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簡單來說,它的發(fā)展經(jīng)歷“集團——文人集團的萌芽——帶文學性文人集團——文學性文人集團——詩社”這樣的幾個過程。其實,詩社的形成明顯受到了文學發(fā)展進程及詩歌發(fā)展進程的影響。到了唐代,隨著律詩的定型、詩文的繁榮、大批詩人群體的形成,詩社也即應運而生了。現(xiàn)在一般認為最早的詩社是在初唐產(chǎn)生的,這個詩社即是初唐詩人杜審言貶謫到吉州時(今屬江西)所結(jié)相山詩社。[16](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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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紀昀等編.四庫全書·禮記注疏[M].(臺北)世界書局,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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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魏]曹丕著,魏宏燦校注.曹丕集校注[M].安徽大學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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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唐]李延壽.南史[M].中華書局,1975.
[15][唐]姚思廉.梁書[M].中華書局,1973.
[16]陳小輝.唐代詩社考論[J].江西社會科學,2010,(6).